申筱秋一时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慢慢说:“林老师,我借别人的电话打给你的。就,我想跟你说件事。”她的语气缓慢,迟疑,打了个停顿。

电梯液晶屏显示楼层,林疏月很耐心,“嗯,没关系,慢慢说,老师等你。”

申筱秋:“老师,我上周,听到王伯给魏叔打电话了。”

“叮——”电梯门划开,林疏月站在原地,却没再动。

“王伯找到了我哥,他问怎么处理,魏叔说什么我听不见。然后王伯讲,知道了,我会告诉林老师,就说他死掉了。”申筱秋的话一字一字像小钻头,清晰有力地往林疏月耳朵里扎,“后来我偷偷跟着王伯,见他上了一辆黑色的车,开门的时候,我瞧真切了,后座坐着人,就是我堂哥申远峰。”

林疏月拎着食材的手越绞越紧,紧得有点颤,都快拿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筱秋,你确定王启朝是在和魏、魏……打电话吗?”

申筱秋:“我确定的,林老师,我听得很清楚,王伯叫他魏董。”

林疏月脑子一片浮动的白,像烟像雾,一会厚重一会轻薄,把她的思绪彻底架空。她最后的定力,是勉强着,延续未完成的关心。学习,生活,成绩。一一问完后,挂电话。

电梯升降了两趟,她才机械地走进去。

魏驭城回来早,他今天穿了一身清爽的浅纹格衬衫,白金袖扣上雕了两缕暗金色,与腕间的手表相得益彰。进门一见到林疏月,他的神色就不自觉地放松,眼角眉梢处处透着温和和欢喜。

这样外放明显的情绪,在他身上太难得。

魏驭城换了鞋,走去沙发,两手轻轻搭在林疏月肩膀上,语气温情:“来多久了?”

两人是胸贴着背的姿势,林疏月也没转过脸看他,只坐着一动不动。魏驭城正想开口,她侧过身,仰着脸忽地对他笑了笑,“没多久 。”

魏驭城端详了一会,拿指腹压了压她眼角,“怎么了?”

“没事。”林疏月起身,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触碰,朝厨房走去,“简单点,面条行么?”

魏驭城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好。”

林疏月在厨房忙活,有条不紊的。她原本是想忍着,忍着吃完饭再提。可摘了几根葱,实在忍不住了。她忽地提了句:“王启朝找到了申远峰。”

魏驭城面色不动,嗯了声,“不是说,他车祸死了。”

“死了吗?”林疏月更平静,低头剥蒜,一瓣没剥下来,“我说的,还是你说的。”

魏驭城一下子明白过来。

林疏月抬起头,看着他,把话拿到台面上说,一定是伤人的,但他能做出这件事,做之前,就没想过会不会伤她?

林疏月目光像光下的雪,不让他有半点可逃之机,她问:“为什么骗我?”

魏驭城张了张嘴。

“你别说是为我好。”林疏月冷冷一笑,堵死了他的回答。

魏驭城没否认,点了下头,“是。你应该有新开始,我不想你再在往事里沉着,申远峰死或者不死,在你一念之间。”

林疏月一直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听到这,气血跟着往喉间涌,“我应该?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这个人死或者不死,结果完全不一样!”

魏驭城更加冷静,“哪里不一样?如果你知道他没死,唯一的结果,就是你想方设法让他死。你要把你的全部精力,都赔在他身上是不是?”

“你根本不懂!”一团怒火直冲心口,“你不是我。还串通王启朝,魏驭城,你永远在自以为是。”

“我自以为是?”魏驭城定了定心,自己缝合好这一刹的伤口,依旧冷静:“你在气头上,我不跟你做无谓的争执。你自己好好想,我的话有没有理。”

“你的理,就是一边瞒着我申远峰死了,一边又跟他和解。给一大笔钱,或者更优渥的条件,让他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是?”

魏驭城只要结果。

他觉得,这就是最果断的解决。

于是,承认得干干脆脆。一个字,“是。”

林疏月眼泪一下就淌了出来,她哽咽着说:“我本该有个好前程,可就是这群王八蛋,让我的生活一团糟。我有什么错?我想要一个真相,又有什么错!”

魏驭城顿时沉默。

“你用你的思维来看待这一切,觉得我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在你眼里,我已经有了你这么个男朋友。有钱,有地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林疏月颤着声音,“这已经是我无上的光荣了是吗,我要做的,就是别给你惹麻烦,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带到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服从你的安排,不管是工作,还是住的地儿,还是伤害我的,你已经替我做了决定,我除了感恩戴德地陪着你,别的都不重要,是吗?”

这话能捅心窝子,一刀下去,都不给人流血的缝隙。魏驭城声音如霜降,一点点结了冰,“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林疏月浑身虚脱,目光凄离地看着他,“魏驭城,你骗我。”

“我骗你?”魏驭城自嘲地笑了下,朝她逼近一步,“说这个字的时候,你好好想一想。我们之间,谁骗谁更多。你走了一次又一次。你那么潇洒地不要我,想没想过,我被骗的时候,也会伤心。”

像一副电路图,战战兢兢地运行到极限,一个节点没顺畅,电压猛增,“啪”的一声,烧断了。火花簇簇,燃烧几秒又颓然熄灭,只剩一股烧糊的余味——

像极了他们此刻的状态。

其实魏驭城说完就后悔了,他不是一个喜欢翻旧账的人,更明白,这个时候说气话,是会伤着林疏月的。他也不明白,一个思虑周到的决定,方方面面都替她着想,怎么就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导火线。

缓过这几秒,他刚想说些缓解的话。

林疏月看着他,眼神像绞碎一般,“你没有开除叶可佳,并且把她调去了发展前景和待遇都不差的华南子公司。而你,明明跟我说,你会开除她。那样的语气,我真的信以为真。”

魏驭城身形一僵,彻底沉默。

林疏月心被撕碎一般,“我在意的,从来不是叶可佳。而是你承诺的,不仅没做到,反而帮她铺好后路。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骗你。”

她嘲讽地笑了笑,眼底却是斑斑泪水,“顶多,算是扯平了。”

气氛彻底陷入死寂。

屋内的低气压不断朝两人笼罩。

维持这种绝对静止的状态十几秒,林疏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像是感知到某种预兆,林疏月脚步一迈,魏驭城心一跳,立刻抓住她的手,“你去哪?!”

“你放手!”林疏月不断扭动,挣扎。像按下开关,她不管不顾,彻底崩溃。可到嘴边了才恍然,原来在这个世间,她连一声“我回家”都没资格说出口。

人间浩瀚,广漠无边。

她竟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

林疏月眼睛像灼红的桃花瓣,“反正,不待你这里。”

奋力的对抗,挣扎,让魏驭城心慌。本就不是什么温柔善男,那种天生的领袖魄力和骨子里的占有欲,让他渐渐失去耐性。

“不待我这,你还想去哪?”魏驭城从身后死死抱紧人,贴着她的侧脸说:“你想让林余星看到你这样子吗?他受得住吗?”

人一急,什么话都说得出,也不斟酌语气,明晃晃的提醒和威胁。

这是底线,林疏月气炸了,“你松开!我俩就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魏驭城熬红了眼,脸色如地狱修罗,箍着她的手愈发用力,“不是一路人你还跟我做.爱?那你跟谁一路人?我这样的你不要,你还能找出一个比我更爱你的?嗯?林疏月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没那么爱我是不是?你说,你说话!”

林疏月泪水夺眶,唇都咬出了血,就是不吭声。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激烈,一个想逃,一个不让。魏驭城宁愿她大吵一架,或者直接来一句“我不爱你”。

吵架的气话不作数。

不作数,他就可以不计较。

但她偏就什么都不说,魏驭城心里头没底,他意气风发的人生里,在她身上栽了太多次跟头。

两人像兽撕扯,魏驭城气血冲脑,完全失了理智。

他把林疏月拖去主卧,不算温柔地将人推去床上。林疏月被震得眼冒金星,视线刚清晰了些,就见魏驭城在扯领带。

林疏月翻身爬起,又被他重重按回了床上。

都豁出去了,谁的力气都不小,林疏月推不动,就用脚踹,一脚底踹到魏驭城膝盖,他眼都不眨,身体的疼,比不上心里的疼。

对抗之间,也不知是谁扫落了床边柜上的计时沙漏,水晶材质不经摔,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魏驭城眼缝一眯,眼疾手快地捞住林疏月。

她没受伤,但惯性力使然,为维持住平衡,魏驭城用手撑着了地,掌心全摁在那些碎片上。霎时,鲜血从指间直涌,染成触目惊心的红。

林疏月一愣。

这半秒放松,手已经被魏驭城一把掐住,粗鲁潦草地用领带绑紧,再用力一拉,打了个彻彻底底的死结。

魏驭城单脚支撑地面,左腿屈起,压着她乱动的双脚,然后挺直背脊,单手按开皮带扣,胳膊往上一扬,“斯拉——”一声脆响,皮带就从腰间抽了出来。

领带绑手,皮带捆腿。

魏驭城甚至不知道自己受了伤。

他的胸口急剧起伏,心里就他妈一个想法,不能让她走!

林疏月哭红了眼睛,像一条濒死的鱼落难河滩,力气流失,终于一动不动,只眼泪无声倾泻。

安静了。

两人的呼吸未平,压抑的急喘声提醒着刚才的荒唐。

魏驭城一手的血,手掌心全是水晶碎茬扎在肉里一半。衣服乱了,衣扣被林疏月扯落两颗,露出精壮的胸腹。他甚至不看林疏月一眼,转身出了卧室。

门“嘭”的一声巨响。

彻底静下来。

喧嚣后劲在空气里肆意漂浮,然后沉沉下坠。林疏月被绑在床上不得动弹,一颗心刺成了筛子,哪里都漏气。她闭上眼睛,一滴泪滑落嘴角,是苦的。

魏驭城坐在客厅,手肘撑着膝盖,被她踢过的地方一动就疼。手垂着,血滴滴答答往下掉,浅驼色地毯晕染一片刺目的红。

魏驭城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烟嗓低哑,“你过来一趟。”

钟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没敢耽误,半小时的车程20分钟就赶到了。他按了好久的门铃,门才开。一见魏驭城,钟衍彻底愣住,“舅,你,你怎么了?”

魏驭城抬眼看他身后。

钟衍忙说:“听你的话,我没告诉林余星,就我一个人来的。”他不敢太大声,直觉是出了事,小心翼翼地往里瞄一眼,忐忑问:“林老师呢?”

魏驭城的眸色一下黯淡。

钟衍如被勒紧喉咙,顿时不敢吱声了。

几秒后,魏驭城让出路,开门时,门把上全是手心的血。钟衍一时懵了,想了想,还是先去找林疏月。

身后,魏驭城语气颓然:“她回不了林余星那,给她找个酒店,照顾好她。”

钟衍拧开主卧门,彻底怔住。

林疏月手和脚被捆得死死的,侧躺在床上。

这画面太冲击了,钟衍赶忙去解领带,“我操!我舅这么霸道的啊!”

林疏月目光麻木,倒也不流泪了。

“林老师你放松,我尽量轻一点啊。”钟衍解了半天,大汗淋漓,“绝了,这什么惊天死结。”

林疏月深呼吸,哑着嗓子说:“抽屉里有剪刀。”

钟衍找着后,把这价格不菲的皮带和领带从中绞断,林疏月白皙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的勒痕。

钟衍扶着她起身,小声说:“林老师,我开车来的。”

林疏月点点头,“谢谢。”

“我舅,他应该不是故意的,他,他从不这样。我,我……”钟衍想宽慰,想替魏驭城解释,能言善辩的一张嘴,此刻却笨重得不知说什么。

林疏月该是冷静了,崩溃情绪不见,像一张苍白的纸,浑身轻飘飘的。她说:“没事。”

这个时候说没事,谁信?

她的脚踝被皮带勒出两道很深的血印,走路都不利索。钟衍扶着她往外走,客厅里,魏驭城已经不在。如台风过境,徒留沉默的狼狈。

夏夜繁星,没有起风,外头像一个压闷的蒸笼。

魏驭城站在梧桐树后,一根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中,看到林疏月一身伤痕地上了钟衍的车。他的目光暗沉无光,烟夹在指间,燃尽了,烫着指间拉回了思绪。

车里。

一路沉默。

钟衍抓心挠肺,偏又不知如何开口。林疏月看起来很平静,一直正视前方,眸色清澈,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钟衍憋啊憋啊,憋得眼睛都红了。

红透了,就容易多想,一多想,就全是不好的结局。

林疏月听到不太对的动静,转过头,愣了下,“你怎么哭了?”

酷哥脸上淌了两行泪,鼻头也红红的。他吸了吸鼻子,止不住哭腔,“一想到我快没舅妈了,心就碎成了一片片的雪花。”

林疏月被噎,半晌,她忍不住想笑,“我都没哭,你倒先发制人了。”

钟衍语气又乖又萌,“我替你流眼泪,你就别哭了行吗?”

林疏月的愁容渐渐舒缓,开了点车窗,风抚脸,吹散额前的发,眼睛越发干涩。钟衍忙不迭地表忠诚:“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哪怕你找了个小白脸,魏驭城也不能对你玩捆绑啊,魏驭城垃圾,魏驭城不是男人,魏驭城个老畜生。”

这三连骂,钟衍骂得心虚。

车内再次沉默。

钟衍小声:“下周五老畜生的生日,你还去吗?”

怕她答不去,更怕她不答。

所以钟衍又飞快补了句:“去的话,别告诉他我骂他老畜生行吗………………舅妈?”

第55章 鸳鸯(一更)

工作室肯定不能去, 林余星看到会担心。

快到十字路口时,车刚往右边偏了点方向,林疏月平静说:“往左。”

钟衍抠着方向盘, 要不要这么机敏。

往右是去明珠市CBD, 那边的酒店离汇中集团特别近。往左就是反方向了。钟衍放弃, 哦了一声打了左转向变道。

林疏月自己开了导航, 让他照着走。钟衍一瞅地名, “这个酒店啊,一般般的。去澄天吧, 房间比较大。”

林疏月说:“你想住你自己去。”

钟衍立刻闭嘴。

林老师太能自己拿主意了, 该做什么,心里一本谱, 甚至连酒店钱都是自己付的。钟衍根本不敢抢,她那股劲儿, 慑人。

拿了房卡,她也不留人, 一句“谢谢”就自个儿上了电梯。

钟衍双手插兜, 原地踢了踢鞋尖。

兜里的手机响了几次短音提示, 他拿出一看, 慢吞吞地回了句:人送到了, 林老师自己开的房。

那头回了一个字:嗯。

夏初在城东签合同,一接她电话, 立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进门后, 倒吸一口凉气, “魏驭城他是人吗?”

林疏月自己买了药, 正费劲地涂抹脚踝上的勒痕。

她窝在沙发上, 缩成小小一团,头发随手一扎,掉了几缕在耳侧,模样楚楚可怜。夏初这暴脾气一下子上来,“这是男人干的事?绑你?亏他想得出来,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夏初气死了,拿出手机翻找号码,“我这叫找记者,曝光他!让他公司股票明天大跌!”

林疏月不咸不淡地说:“有用吗?”

夏初抿抿唇,也是。

魏家什么盘子,汇中集团在业内佼佼如定海神针,公关手段那是一流。别说负面新闻,就连魏驭城个人的照片都很少外泄。估计电话还没凉,消息已经被拦截了。

夏初生气归生气,但也绝不是一头热的性子。

辱骂了魏驭城十分钟后,她坐在林疏月对面,“所以,你俩究竟为了什么事?”

林疏月把申远峰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夏初也很意外,“他为什么骗你啊?”

林疏月说:“他在替我做决定。”

“那这就是他不对了,不管出于哪种好意,至少要跟你商量。”夏初客观道:“不过我觉得他也没恶意,你想啊,他那种家族,那个位置,习惯了运筹帷幄。这可能是他的惯性思维,替你一手包办了。一码归一码,真要说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不至于。”

许久,林疏月低低嗯了声,“但他从没考虑我的感受。”

“错,不是没考虑,而是太考虑,聪明反被聪明误。”夏初冷静帮她复盘,“我早说,你这男人占有欲特别强,他想要的,一定会牢牢抓在手中。你甩过他两次吧,这一次,是不是也跟他提了分手或者要走?”

……不愧是学心理的。

夏初凝重地点点头,“那就不奇怪了。占有欲强的人,比较容易失控。”为了表示自己是和闺蜜一条战线,她又补了句:“但下手这么重,真的不应该。”

林疏月轻声:“他没开除叶可佳。”

夏初:?

“我听你提过,说他会开除叶白莲的呀。”

“没开除,还把她调去了条件不错的子公司。”

夏初腾的一下站起,一脸坚决地说:“他去死吧!”

林疏月反而笑起来。一小时前的烈焰风暴,耗费了全部气力,这会子反倒格外冷静,甚至还能将自己抽身出来,客观看待旁人的情绪。

夏初也说不出劝分手的话,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原则性的问题上,不该乱给意见。只说:“你今晚先睡这,我跟余星就说你出差,别让弟弟担心。至于别的,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明珠市如其名,白日盛大辉煌,像一株强劲绿植,苍天生长,散发出的精气神永远张扬外放。到了晚上,稍稍收敛,但仍不掩盖锋芒,风情高涨,潋滟迷人。

魏驭城驱车到明珠会所,把车横在旋转门边,踉踉跄跄下了车。

众人纷纷侧目。

他一身狼狈,却丝毫不损俊朗气质,手上的血蹭得满衣都是,干涸的血印略微发黑,新鲜的血渍细细涌出,可他无痛感。

唐耀亲自下来接的人,蹙了蹙眉,随即对身旁的保镖使眼色,很快清了场。

两人进包间。

唐耀捞着电话刚想打,魏驭城开口:“不用叫医生。”

唐耀没听,坚持把私人医护叫了过来。

帮他上药的是一个年轻护士,约莫是被魏驭城吓着了,捏着镊子的手不由发抖。抖得魏驭城烦了心,就这么收回手,“你走吧。”

小护士都快哭了,唯唯诺诺地蹲在原地。

魏驭城唇抿紧,“我又没凶你,哭什么。”

本来不哭的,这下真要哭了。

唐耀适时解围,手指点了点小护士的右肩,温声说:“先走。”

魏驭城拿过药箱,粗鲁直接地旋开瓶盖,棉签都不用,就这么往受伤的掌心倒碘酒。半瓶洒出来,落湿了昂贵的真皮沙发。

动作一顿,魏驭城扬手就把碘酒瓶砸了出去。

唐耀先是看瓶身滚落在地毯上,然后看向他,“这是我第一次看你发这么大的火。”

魏驭城弓着背,手肘撑着膝盖,头埋低了,瞧不见半分真切表情。

再抬头时,眼底都熬红了,“怎就爱了这么个倔强女人!”

唐耀笑得坦然,“我就知道,除了林疏月,也没谁有这能耐了。”

不用问原因,结果已经摆在这,伤筋动骨的,想必事发时刀刀见血。

唐耀给他开了瓶酒,魏驭城一口喝完,杯底磕碰大理石桌面,碎了一角。唐耀很直接,问了一个问题:“那你还要她吗?”

魏驭城嗤的一声冷笑,呼吸都急了些,“我要她?我敢不要她吗!”——这话带了明显的情绪,唐耀都知是赌气。真是稀有事,有生之年,竟能看见魏生赌气。

而下一秒,魏驭城颓声,“她还要不要我了。”

唐耀摇摇头,“估计不会要了。”

魏驭城的眼神像递刀。

唐耀漫不经心地分析:“她甩你不止一次了吧,可见是真潇洒。你这次要是动了她的原则,可能真不会回来了。”

芒种时节,盛夏正式到来。

工作室的小花园郁郁葱葱,看着就生机、喜庆。林余星最近拼乐高的时间比以前短,拼一会,休息一会,盯着满院青绿发发呆。

这天,钟衍来了。

他这一周来得特别勤,有事没事都往这边跑,有时一天来两趟,送送小零食或者奶茶。林余星有点不习惯,“小衍哥,你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我闲嘛。”钟衍溜达了一圈,问:“你姐呢?”

“和夏夏姐出差了,她俩忙一个项目。”

“去的哪儿啊?”

“这次好像去了苏州。”

林余星没骗他,林疏月确实是忙,和夏初一起对接一家培训连锁机构的教育框架,经常出差。

合作时难免有应酬,而这家培训机构也是近两年发展势头迅猛。创始人很年轻,叫裴彦,二十八岁,长得清隽帅气,不是那种大开大合的男人味,反倒很有少年感。

老板年轻,团队也年轻。应酬时,没那么拘谨,什么都能聊,也会开玩笑。席间,裴彦一直很照顾林疏月,好感不遮不掩,谁都看得出来。

技术小哥半玩笑半认真,“林小姐,再留苏州玩两天吧,我们裴总做导游。”

夏初挑挑眉,看把戏。

林疏月始终从容,站起来敬了杯酒,“以后有的是机会,但这次,我们还是赶回去先把工作做好,才好跟裴总交差。”

就这么不着痕迹地拒绝了。

散局后,夏初揶揄,“感觉你跟魏驭城在一起后,变得更聪明了呢。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的,所以说啊,好的伴侣,是能提携你共同进步的。”

林疏月没说话。

夏初有搭没搭地聊天,“我看这个裴总也不错,还比魏驭城年轻好几岁。”

林疏月把脸转过去看车窗外风景,这话显然是不爱听。

两人一直没有联系。

电话空的,短信空的,就连微信列表,魏驭城头像也已滑降至了底层。

好几次摁开对话框,魏驭城又重重点了返回。

不是置气,是太了解林疏月,那一晚,她是真的动了怒。就像唐耀说的,是不是触到了她底线?是的话,你就等着再被甩吧。

魏驭城理智设想,觉得可能真被唐耀说中。

可他又私心作祟,只要没听她亲口说,便不算数。用这几日冷静期,博一个转圜的余地。他再三交待钟衍,不要刻意去找林余星。

但钟衍回一句:“都过得好好的呢。”

魏驭城一顿,“没有看出端倪吗?”

“真没。”钟衍告诉他,“林老师和夏初姐忙着出差,这次去了苏州。我听林余星说,就今天晚上回。”

挂了电话,魏驭城即刻拨给李斯文。

李斯文接得快,“魏董?”

魏驭城说:“查一下苏州飞明珠市的航班。”他看了看手表,“五点后的。”

李秘书办事效率绝高,不到一分钟就回复。

统共两趟,晚八点,以及十点。

魏驭城合上文件,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盛夏日头足,迟迟不肯谢幕,高架桥上,一片泼了蛋黄的天壮阔又温情。下高架就开始堵车,魏驭城不停看时间,又反复刷着航班信息。他开车从不是急躁风格,但这一次,见缝插针,霸气又惹人嫌。

一辆小polo差点被逼停,司机滑下车窗破口大骂:“操!开个豪车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

魏驭城置若罔闻,车窗也不关,听着。待前方稍有挪动,立刻油门紧跟。

好赶慢赶,终于在八点前赶到机场。

其实他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班,但不管早晚,都不愿错过。

停好车,魏驭城得空刷信息,结果“航班延误”四个字赫然在列。他坐在车里等,一直留意出口的人,八点的飞机延误四十分钟,没有看到林疏月。

魏驭城下车,靠着车门沉默抽烟,一包完了,又折身回车里,弯腰从储物格里拿了包新的。就这么等到十点,手机显示航班抵达。

魏驭城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留意出口。

几分钟后,林疏月和夏初出现。她走夏初身后,正打电话。一身白色收腰连衣裙,长卷发披肩,初熟妩媚。魏驭城掐了烟,刚想过去。可看到她身边出现的男人时,脚步猛地一收。

裴彦白衣浅裤,个儿高又耀眼。他帮林疏月推着行李箱,时不时地看他一眼。夏初偶尔回过头,应该是和他们搭话,然后三人笑得恣意明亮。

林疏月眉眼弯弯,不见半分愁容。

裴彦说了句什么,正好出租车驶过,轰鸣声搅乱,她没听清,于是凑近了些,“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身后的辉煌背景,无疑锦上添花。

好一对郎才女貌。

不多久,叫的车到了。裴彦绅士地拉开车门,女士优先。夏初先进车里,裴彦坐副驾。林疏月上车前,忽然一停,心里升起莫名直觉。她往右边望了眼,接机车辆排成长龙,隔着两三台,是一辆半隐半现的黑色保时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