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好,你不去,我去。”

  凌玉峰落叶般飘身下树,用袖子擦了擦衣襟,推开大厅的门,昂然而入。

  一直等他走到关二的面前,关二才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冷冷的问:“你是不是要来捉拿我的?”

  原来他并不是刚刚才发现凌玉峰,刚才窗外的动静和对话,根本就没有一件事能逃出他的耳目。

  面对着这么样的一个人物,凌玉峰居然拿出副手铐来,轻轻放在关二面前的桌上。

  “请。”他居然对关二说:“这是公事,公事公办,关二先生也不能例外。”

  关二冷笑。

  凌玉峰又说:“以五击一,以多胜少,固然不对,可是办公事,抓人犯,根本不讲这一套。”

  “你们讲的是哪一套?”关二冷笑道:“五个人都是杀人高手,一出手就是杀人绝活,办公事像这样办的?”

  “有。”凌玉峰道:“对付危险的罪犯,就得这么办,免得被他反击脱逃。”

  “罪犯?小青犯了什么罪?”

  关二目中已现出怒意,目光炯炯,虎视着凌玉峰,骨节里又隐约传出了那种奇异的声音,就好像有一个愤怒的精灵,躲在里面敲打着一面魔鼓。

  魔鼓的声音,就是神力的泉源。

  桌上的手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拧麻花一样拧成一条铁棒,穿窗而出,“夺”的一声,钉入院里的大树,直没而入,连看都看不见了。

  凌玉峰却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慢慢的走出去,慢慢的伸出手,在树干上轻轻一拍。

  铁棒立刻弹出,落入他的手。

  凌玉峰低着头看着,仿佛在沉思,过了半晌,那根铁棒忽然又渐渐开始变形,渐渐又变得有点像是副手铐的样子。

  就算这没有完全恢复原状,至少已经有点样子,这已经足够让人看了吓一跳。

  关西关二都不禁耸然动容。

  凌玉峰却还是不动声色,又慢慢的走回来,轻轻的把“手铐”放在关二面前,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既没有做什么惊人的事,也没有看见关二的掌上神功,却很快的说:“济南府最近一连串发生了五条命案,死的都是名人,我们非但查不出凶手,也查不出杀人的动机。”

  他说得快而扼要!

  “我们只在死者彼此之间发现了一点共同之处。”

  “哪一点?”关二问。

  “他们都是在紫烟出现之后被同一人刺杀的,他们都曾经和同一个人有过某种不寻常的关系。”

  “同一个人?小青?”

  “不是程小青。”凌玉峰说:“他们和程小青完全无关。”

  “可是你却找上了小青。”

  “那只因另外一个人。”凌玉峰说:“和他们全都有关的人。”

  “谁?”

  “红红。”

  红红,听见这名字,关二的脸忽然扭曲,就好像有人重重的在他身上抽了一鞭子。

  看见关二这种表情,凌玉峰显然觉得很愉快,但他却掩饰得很好,只是很平静的接着说道:“无论谁和红红有了特别的关系,程小青都想要他的命,这是很合理的推测,也是很可能会发生的事。”

  他又补充了一点:“以程小青现在的身手,江湖中能避开他夺命三招的人,恐怕并不多。”

  过了很久,一直仿佛因痉挛而窒息的关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有证据?”

  “没有。”凌玉峰说:“但是我两天之内,就可以把证据找出来。”

  “怎么样找?”

  “我有我的方法,可是我也有条件。”

  “你说。”

  “这两天之内,你不能走出‘迎宾’一步。”

  黄昏时,程小青已经醉了,醉倒在一道高墙下,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高墙,高墙里也不知道是一户什么样的人家。

  他只知道一件事,世上所有的高墙全都是一样的,总是将人隔离,总是不肯让人相聚。

  有些人也是一样的,也像是高墙一样。

  高墙里隐约有乐声传来,仿佛有人在低唱着一首有关情爱的悲歌。

  ——为什么有关情与爱的总是悲歌?

  程小青已昏醉。

  他昏醉时,眼泪就已经悄悄地打湿了他的衣袖。

  第九回 聂 小 虫

  夜深,人静,初秋的晚风轻拂梧桐,有声,甚至比无声更寂寥。

  凌玉峰独坐在灯下,别人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却好像听见了,忽然抬起头,向窗外招了招手,立刻有一条瘦小的人影,落叶般自梧桐树上飘落,拜伏住窗前,星光下可以看得到他的脸是苍白的。

  虽然显得有一点獐头鼠目的样子,可是仔细一看,并不难看。

  这个人居然就是那个曾经被令狐不行倒提着扔出去的聂小虫。

  “我要你办的事,你已经办好了?”凌玉峰问他。

  “是。”

  “什么时候?”

  “明天,戌时之前。”

  “客人有几位?”

  “三位。”

  “一个是关东大参药商,刚好行经此地的冯宝阁,另一个就是那个假和尚云大师。”

  “好,很好。”凌玉峰一挥手,一片金叶子从袍袖中冉冉的飞了出去。 

  聂小虫拜伏着后退,一伸腰,刚好接住金叶子,立刻凌空跃起,鹞子翻身,身形刚起,四面黑暗中,突然有人低喝。

  “并肩子,打。”

  一声低喝,十余道光芒闪动,十余件暗器,分别从三四个不同的方向打了过来。

  聂小虫双手一拢,金叶子已经揣入怀里,原地燕青八翻,连翻带扑,连削带打,竟将这十余件暗器全部接住,立刻又原封不动打回去,去势比来势更急,接放暗器,居然也是一等一的功夫。

  黑暗中有人倒下,有人穿出,以大鹰爪功去拿聂小虫的关节要害。

  想不到他们刚出手,反而先被聂小虫狙制。

  聂小虫捏手如钩,抓、拿、扣、锁、“七十二路短打擒拿”,居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凌玉峰已经走出大门,背负着双手,面带微笑,站在梧桐下,对刚刚发生的事,好像觉得很欣赏。

  聂小虫瘦小的人影已消失在夜色中,倒在地上的狙击者也看不见了,院子已经恢复了宁静。

  凌玉峰忽然向另一棵梧桐树的浓阴深处笑了笑。

  “邢老总,树上的寒气重,你还是请下来喝杯酒吧!”

  竹叶青、玫瑰露、熏鱼、梅豆、酱牛肉,三样菜、两种酒,三杯已下肚,酒是冷的,人却已热了。

  “想不到,想不到。”邢锐不停的嘘气:“我本来想把他留下来的,想不到这个聂小虫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你要把他留下来干什么?请他喝酒?”凌玉峰脸上在笑,眼中却全无笑意,这种笑远比不笑可怕得多,邢总却轻轻将它忽略。

  “六扇门里,哪有好喝的酒?”邢总说:“就算请他喝酒,喝下去之后也要请他吐点东西出来。”

  “吐什么?真情?实话?同伙?赃物?”凌玉峰淡淡的问邢锐:“你想要聂小虫吐什么出来?他能吐得出来的,你是不是就能吃得下去?”

  邢总居然还在赔着笑,笑得已经有点勉强,他终于发现事情有点不对了。

  奇怪的是,凌玉峰的态度反而变得很自然。

  “现在你想必已经知道那幢巨宅的新主人,只不过是个做暗门子生意的超级婊子而已,每隔几天就要请一次花局,找一个有钱的冤大头来,狠狠杀一刀,替她拉客的就是聂小虫,挨过她这样一刀的客人,其中就包括了钱月轩他们五位。”凌玉峰说:“明天我就是第六个了。”

  他的神情更愉快。“这其中当然会有小小的一点不同之处,那就是等到凶手来杀我的时候,也就是他最后一次出手。”

  邢锐立刻附和:“我明白公子的意思,这是绝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