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赌局中,真正的大赢家当然不止卜鹰,此刻这一只鹰还带着一只雀飞入了一条陋巷,陋巷中有家小店,厚厚的幔布门帘已被油烟熏得发黑。

  平时最爱干净的胡大小姐这次居然也跟来了,最近她好像已拿定主意,跟定了卜鹰。

  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能下定这种决心,倒也不是坏事。

  小店里只有三张洗得发白的杨木方桌,厨房里刀勺直响,菜已上锅。

  卜鹰四下看一眼,看不到别的客人,立刻问:“只他在炒菜?”

  聂小雀笑着点头:“今天他心情特别好,一定要亲自下厨房。”

  卜鹰立刻眉开眼笑,看样子简直比赢了八十万两还开心。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他深深吸了口气,“今天的第一样菜,是不是炒鸡蛋?”

  “是,是炒鸡蛋。”小雀笑道:“这是他的老规矩,要喝酒,先弄盘炒鸡蛋垫底!”

  卜鹰大笑,大小姐却不禁摇头,炒菜的这个“他”究竟是何许人也,难道还能把一盘鸡蛋炒出花来?听说一个人年纪大了嘴就会变得比较馋,卜鹰的年纪确实已不小,难怪最近对她好像越来越疏远。

  大小姐心里面正胡思乱想,一盘炒鸡蛋已经端了上来,鹅黄色的一盘蛋,上面缀着十来点翠绿的葱花,香、嫩、柔、滑,胡大小姐本来准备只吃一口的。小小的一口,可是一筷子夹下去,眼睛和筷子就再也舍不得离开这盘炒鸡蛋。

  接着,干烧茄子、火爆牛心、虾仁豆腐、豆瓣雪菜、双冬腐衣,一样样捧出来,虽然都是些家常菜,可是每一样全都是色香味俱全,只有真正的大行家,才能炒得出这种菜,也只有真正的大行家,才能吃得出它的滋味来。

  就连胡大小姐都觉得有点不能不佩服这位“他”先生了。

  “他”是谁呢?看卜鹰说起“他”的样子,非但神神秘秘的,简直是有些鬼祟。

  等到“他”把手脸洗干净,笑嘻嘻的从厨房里走出来,胡大小姐才真的大吃了一惊。

  这位在厨房里炒鸡蛋的“他”先生,却不是聂小雀,是谁?

  第十九回 秘密

  不管怎么样,这个世界上总是只有一个聂小雀,如果说炒鸡蛋的这个人是聂小雀,那么刚才在山巅弹响古筝,又把卜鹰他们带到这里来的人是谁呢?

  胡大小姐看看“他”,又看看他。

  “你一定就是聂小虫,原来你还是偷偷的从济南溜回来了。”

  “我不是小虫,小虫是在济南。”这个人很认真的说:“我叫小无。”

  “小无?”

  “不错,小无。”这个人说:“无,就是没有的意思。”

  “没有什么?”

  “没有我,”这个人说:“世上有小雀,有小虫,可是没有小无。”

  “没有小无的意思,就是没有你?”

  “不错。”

  “既然没有你,那么你是谁?”

  “我只不过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而已。”他非但没有一点悲伤的样子,反而笑得很愉快!“别人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么样一个人存在。”

  他越说越糊涂,胡大小姐却明白了。

  聂家原来有个“三胞胎”兄弟,小雀、小虫、小无,可是江湖中却只知道其中两个,小无根本从来都不露面,到了真正的关键时刻才出现。趁别人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已把赌局乱了,把难题解决。

  其实这三兄弟究竟谁是小无?谁是小虫?谁是小雀?有时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分不太清。

  胡大小姐轻轻叹了口气。

  “卜鹰,现在我也佩服你了,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一局他们是输不了的。”

  卜鹰微笑:“我早就说过,若是明知有输无赢,就算杀了我的头,我也不会去赌的。”

  “你还是会去赌的,因为你是个天生的赌徒。”胡大小姐幽幽的说:“若是一定要等到十拿九稳才去赌,就不能算是赌徒了。”

  聂小雀也叹了口气:“这句话真是千古不移的至理名言,每个人听了都应该牢记在心才是。”

  卜鹰仍大笑:“其实我也不能算是赌徒,我还不够格。”

  “你不够格谁够格?”

  “关二、关玉门。”卜鹰说:“我本以为这次他一定会来的。”

  只要有机会能和卜鹰赌,关二的确是从来都不肯错过的,只可惜:“关二爷这次在济南,好像也跟小虫一样,被卷入一件凶杀案里。”聂小雀道:“昨天夜里我是接到小虫的鸽书,据说凶手已经被逮住,正是关二爷的嫡亲外甥,关家三姑奶奶的独生子程小青。”

  “程小青?”卜鹰两道浓眉结起:“程小青会杀人?我不信。”

  “听说他杀的人还不止一个,而且是在行凶的现场被逮住的。”小雀道:“破案的人据说就是当今六扇门里第一高手.刑部的总捕凌玉峰。”

  卜鹰的浓眉结得更紧,过了半天,忽然问:“济南府的正堂是不是姓潘?”

  “大概是的,”聂小雀道:“听说他本来是九省巡按,钦赐的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的。”

  “他已经斩了程小青?”

  “暂时还没有,可是也快了。”

  卜鹰霍然长身而起:“走,我们到济南去,那里正有好戏连台,我们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一直很少开口的聂小无忽然笑了笑:“鹰哥如果想去看关二爷,恐怕就不必到济南去了。”

  这时候关二已经到了华山,正在山麓下的十里长棚里,放怀纵饮,喝得竟比他吃的还要多。

  第二十回 吓人的纪录

  聂家实在是个很神秘的家族,常常会用一些奇异而诡秘的方法,做出一些别人永远无法明了,而且无法解释的事。

  关二的事件,就可以算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卜鹰就曾经问小无:“你是说关二已经来了?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已经来了?”

  “刚才。”

  “刚才什么时候?”

  “就是你刚才提起潘大人的时候。”

  “那时候有人跟你通过消息?”

  “是的。”

  卜鹰笑了。“我的眼睛虽然不太好,可是我不瞎;我的耳朵虽然不太好,可是我不聋;那时候有人跟你通过消息,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当然不瞎不聋,他有鹰一样的眼睛,虎一样的耳朵,甚至还有着狼一样的第六感,可是他当时的确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可是他也知道,聂小无决不是个说谎的人,所以他更好奇,所以要再三追问。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聂小无终于回答,答得很妙。他说:“鹰哥不知道,因为鹰哥毕竟不是聂家的人,聂家还有很多古怪的事,鹰哥大概也不会知道。”

  他还补充了一句。“严格说来,聂家的事,这个世界上根本就完全没有一个人知道,连我们兄弟都不例外。”

  卜鹰又笑了,这次是真的在笑,笑声又恢复了那一向的豪爽和明朗。

  “不管怎么样,我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已经足够了。”他自己解释:“我只要知道聂家兄弟是我的朋友,我晚上睡觉就会放心得多了。”

  关二呢?关二如果已经到了华山附近,此刻在哪里?

  “你们兄弟是一种人,关二却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人。”卜鹰说。

  “他是哪种人?”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如果他是你的朋友,你晚上就休想睡得着。”卜鹰说:“那倒不是因为你怕他等你睡着了来害你,而是因为你时时刻刻都在为他担心,深怕他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来。”

  “关二爷难道会是这种时时刻刻都要让朋友为他担心的人?”

  “他就是。”

  卜鹰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个人十余岁成名,以一身神力和一双铁掌,纵横江湖数十年,据说一生中从未遇见过敌手,奇怪的是,这么样的一个人有时候做起事来,却比小伙子还要毛躁。”

  “鹰哥是他的朋友?”

  “我不是他的朋友,我只不过是他的搭子。”

  “搭子?什么搭子?”

  “搭子看很多种,喝酒要有喝酒的搭子,扯淡要有扯淡的搭子,赌钱也要有赌钱的搭子,一个人活在世上,要过得快活一点,一个好搭子,是万万不可少的。”

  “只可惜要找一个好搭子比找一个好老婆还要困难。”

  “那的确要困难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