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而来。

东方清遥转身向前走去,风中若有若无地飘着几句话:“你的眼神,为什么这么悠远?悠远得让我觉得你都好遥远。又太过了然,了然得让我觉得心慌。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该沾惹的吧!”

我顿了顿脚步。他,认为我在凭着自己的聪慧搀合进了政治?

我只是想文成公主入藏而已。

我叹了口气,还是没法子跟他解释。

一回现代,我和清遥,相隔千年。什么样的感情,可以在千年之外延续?

从此再看不到这个男子,我也会想他吧?我的鼻子忽然酸酸的,怅然一片。

吟容正拭泪和我们告辞,恋花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吟容向她点头作别,又送出了几步,方才松开。

这个恋花,心肠真是柔软善良。不知道什么样的贵家公子,会娶着这么个惹人怜爱的小娇娘。

有了这么一段事情出来,我们心情自然再也好不起来。络络和恋花见了那贴金的大佛还惊叹一番,可比起二十一世纪那些凌架于半山,由现代机械铸就的青铜镀金巨佛来,这所大庙里的大佛只是小儿科。我匆匆看了几眼,丝毫没觉出什么特别来,——只觉得那佛身上镀的真金,似乎比现代的大佛要亮许多。莫非那时用以佛身装金的黄金,要比现代纯净许多?

但磕头下去时,我还是很诚心地向那金身的佛祖祈求,祈求能让络络顺利当上文成公主,让我顺利回到我的时代。

佛祖咧着嘴笑着,慈悲而欢喜的模样,却不知有没有听见我的话。

络络只是跪下磕了几个头,也没听她有没有求过什么话,便站了起来,围着大佛看了一会儿,就跑到一旁去,两眼水汪汪的,脸上恨恨般不知在想些什么。多半与受苦的吟容和枉死的琴心有关了。

恋花却很虔诚地跪在一旁,垂着秀雅的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着,默默祈祷了好久。直到我站起来好一会儿,她才睁开了眼,眸光更是纯净明澈,如藏在大海深处的绝世明珠,令人见而忘忧,怜而生爱。

她的鼻翼微微皱着,漾着春水温和澄透的微笑,道:“我求了佛祖,让那位琴心姑娘能在天上和她的情郎相聚,让吟容能和苏勖团圆,让姐姐和东方公子早成眷属,让络络早日找到她的如意郎君!”

络络笑道:“我才不要找如意郎君,我只要和你们两个伴着,快快乐乐地过着一辈子。这个如意郎君,就留给你自己吧!”

恋花的脸顿时红了,嫣然如玫瑰一般。

这两个女孩儿真是好。有我的帮助,络络一定会成为吐蕃的王后,史载她的婚姻虽不是很长远,却极得吐蕃人的爱戴,算得是名垂青史了;而恋花呢?这个开始并不起眼的女子,却有着越来越引人注目的纯真和善良,如山间幽兰般吐着洁净的芳香。

不知,最后是什么样的蝴蝶,会恋上这最娇美的兰花一枝?

旁边亦有人求签起课的。而我自入唐后再算不准自己的命运,故而久不用八字推算自己或他人的命运了。

只怕算的好了,将来不能实现,白白空欢喜了一场;算的不好,若不准时,又白白操心了一场。

第四十章后宫(上)

因出宫久了,又惹了些事来,我们也不敢多耽搁,略参观了一回,便动身返宫。东方清遥虽是恋恋,却也只得又戴了斗笠,送了我们回宫。

宫门口,东方清遥有些抑郁神色才淡了许多,微微笑着道:“书儿,你很快就会出宫了,是不是?”

我点头道:“那是自然。”

东方清遥唇角扬过一丝笑意,赶了车扭头而去。不知怎的,我觉得他的笑容里,多少有些苦涩之意。他只是很疼我,什么也不忍心违拗我,却不是不聪明。我做的事情,早超出了一个普通女子所能企及的范围了。

忽然有些冲动地想拉住他,告诉他,我只是想回家。

但络络正拉我的手,带着些暧昧的笑意,道:“他走啦!姐姐是不是跟了他去?”

我有些羞恼地拧她胳膊,络络却跑得飞快,一路格格笑着;恋花在身后气喘吁吁道:“等等我哦,书儿、络络!”

我们换过衣衫回到风华院时,早已过了正午。

剪碧和络络的丫环正在院外的柳荫下徘徊,不时伸出头来探望。一时见我们三人跑过来,低低欢呼一声,已围了上来。

只见两人脸上俱是红扑扑的,额上鼻尖,渗了许多细密的汗珠。

“书儿小姐,络络小姐,娘娘问过你们几次了,又到徐才人那里探过,知道你们没去,很有些生气呢!”剪碧瞧来很是担心的模样。

恋花惊呼道:“啊,淑妃娘娘知道了?完了,这次一定会骂死我们了。”

络络用帕子擦着汗,道:“骂就骂呗,反正已经出去玩过了,给骂一顿也不亏了。”

我微笑道:“娘娘不会怎样狠骂我们的。皇上把我们给了她照管,我们出宫之事如果闹得大了,给皇上知道,她也有不是。自然多半会帮我们隐瞒下去的。”

我回头问剪碧:“皇上没来过吧!”

剪碧道:“刚吃了饭就过来了,没说两句,长安令有急事求见,立时去了,倒还没顾得上问起三位姑娘哩。”

我一怔。这个长安令,倒也性急。

再一想,迟则生变,长安令既肯公然帮助苏勖拿人,自是忠心不二的魏王一党,抓到了太子心腹的把柄,自然要尽快将事情上达天听。若不及时上报,太子一插手,或是有了其他准备,只怕就晚了。

不知李世民会如何处置此事。但我估料,这一局,魏王是赢定了。那一位相貌绝美的少年,只怕已经黄泉路近了。

我们三人蹑着脚步,缓缓步进风华院,一眼瞥见杨淑妃正以手支头,歪在窗下榻前,阖着双目,似已睡着了。宫女们甚少,只一个拿了拂尘立在杨淑妃身后赶虫子,另一个跪在地上给杨淑妃锤着腿,却有气无力的,细看去,分明正打着瞌睡。

正要悄悄绕过去,杨淑妃呻吟般地吐了口气,道:“三位姑娘,这边来。”

杨淑妃并未睁开眼睛,但这里能让杨淑妃称作姑娘的却只有我们三个了。如果不是她吐字散漫却极清晰,我几乎以为她是在说梦话了。

面面相觑片刻,我们只能慢慢挪了进去。

香炉里依旧是清新的香料,香烟缭绕,萦画着如丝如缕的淡烟,一圈一圈向上卷着,然后化作细细的芳香,消逝。但在这令人困顿的夏日午后,这细微的芳香所能起的作用,却极是有限了。

杨淑妃有些无奈似地叹了口气,问道:“外面很好玩么?”

络络咕哝道:“当然比宫里好玩多了!“

我忙道:“听说庙中大佛极是灵验,所以我们也去求了几签,淑妃娘娘身子弱,也给淑妃娘娘多磕了许多头。”

杨淑妃道:“只是求了求佛么?”

杨淑妃能在宫中立足这么多年,又生有吴王李恪那样英明神武颇肖李世民的皇三子,自然有她的根基与班底。国破家亡,委身新朝之君,她的城府与智慧,也绝不会如她外表那般柔弱。何况李世民匆匆而去,杨淑妃不遣人去打听底细才怪。算来她应该早知我们与称心冲突之事了。

我低头道:“我们无意遇到了太子府的一个少年,闹了些不愉快。”

杨淑妃的那似蹙非蹙的细细眉儿挑了一挑,眼中漫漫涌过茫然般的雾气。

“哦,太子,是未来的国君。你们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一点。”杨淑妃立起身,用手绢隔了,轻轻揭开香炉的青铜盖儿。

宫女们忙将香料盘儿递了上去。

杨淑妃用她依旧光滑如玉般的纤纤手指拈起两块,置入香炉之中,又用火拨儿拨了一拨。氤氲的烟气腾腾蒸起,掩得杨淑妃的面容都看不真切。

袅袅烟气中,杨淑妃的声音也有些缥缈,如叹息一般:“我的恪儿,也该回来了。”

第四十章后宫(下)

也许是因为提到了太子,杨淑妃终于忍不住提起自己的儿子了。

皇三子吴王李恪,声名甚佳,也深得唐皇欢心。此时正奉旨巡边,探查着大唐朝日益稳固的大好河山。

这又是一个传奇一般的皇子。后世的许多人都说,如果是李恪当上了皇帝,武则天之事,是万万不会发生的。

可惜,李恪,是隋炀帝的外孙。

杨淑妃柔弱的面容终于在烟静火熄之后显露出来,带着一丝温柔笑意,道:“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看到他了。”

她的眼睛从我们脸上转过,如丝缎般安静柔滑。转到我时,微微顿了一顿,低头一笑,柔媚自生,我见犹怜,再看不出是个将近四十年的中年妇人。

这种眼神,显然有所意味,我却迷惑了好久,也解不过她的意思来。

杨淑妃却回了头,道:“我却乏得很了,回卧室去躺躺。你们且预备着,见了皇上,有什么便说什么,皇上甚是纵爱你们,想来也不至责怪。”

宫女们忙为她掀开帘儿,让她懒懒踱了进去。

丝质的绸裳垂在地上,拂着淡翠的轻软宫绦,飘浮摇曳在朱红的地毯上,映得那绝色的迟暮美人,更是飘逸生姿。

她叫我们有什么便说什么,却是出乎我的意料。杨淑妃显然是打算必要时让我们出面指证称心公子的恶行了。

我思考片刻,便已明白了。她的恪儿快回来了。

有着这般母亲,和李世民那般父亲的吴王李恪,想来也必是俊美聪明的吧!对于俊美聪明的儿子,母亲想来也寄予相当的期望吧!这个幽雅美丽的女子,终于也不能免俗,卷入了夺嫡之战。

可惜,再俊伟非凡的孩子,也抵不过亡国后裔的悲惨命运。

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吴王,我不觉得有些同情。

可惜,我只能在一旁看着,看着一切悲剧的发生,做一个历史的旁观者。

忽然就悲伤起来,继续在大唐呆着,目睹一切美好的事物毁灭,分明也是种折磨。那种悲伤,把络络向吐蕃王后靠近了一步的喜悦都冲淡了许多。至于称心,在我见到他那突然出现纯朴干净的眼神之后,往日对他的恨怒厌恶居然消散了,以至他被抓后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欣喜了。

回到房间,早已饥肠辘辘,三人没顾得上大家闺秀的形象,将宫女端上来的饭菜一扫而空,才长舒一口气,相视大笑。

然后恋花低声问道:“两位姐姐,你们说,这次皇上会怎么处置那个称心公子?”

络络道:“能怎样处置?太子必然会出面保他。顶多给打几下板子,再把动手杀人的那个给砍了,最后还不是放了?”

恋花有些不平地哼了一声,道:“那个琴心,看来好生可怜。哦,他们恩恩爱爱的两个人,就这么着都没了。”

宫女已将盘碗撤了。恋花把在庙会里买的那对陶土老人取了出来,趴在桌上,抚摸着老太太额上菊花般的皱纹。

络络也少有的安静地叹气:“唉,他们能活到这陶人这么老就好啦!”

我微笑道:“是啊,但愿,到我们老的时候,还能有个相依相伴的人儿,相依相持,一起看夕阳落日,月上高楼。”

我哼起了一支现代的老歌: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

络络和恋花悠然神往。

恋花的眼中,已闪出晶莹澄透之色,不知是伤怀,还是感动。

恋花喃喃道:“这是哪里的歌,好好听!一起变老,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不知我有没有福气遇到那样相伴一生的人呢!”一时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说着什么,羞红了脸,自己笑着伏在桌上。

络络道:“哦,我只要跟你们一起玩到老就行了。”

正在胡扯之际,便有宫人匆匆走来,道:“三位小姐,皇上口谕,速到武德殿见驾!”

第四十一章武德殿(上)

恋花听了,低低惊呼了一声,姣好的面容上闪过畏怯之色。

络络却“嗨”了一声,道:“去便去,有什么可怕的?”

我因听了杨淑妃的话,料定必是魏王一党,多半也有杨妃和吴王的人,将我们推到前台去了。夺储之战的前台。

我不想卷入政治,但政治终于把我卷入。

无奈,但必须应对。

我忙叫了络络和恋花,各各梳了妆,换上新裳,在太监的带领下,直驱武德殿。

关于历史上的武德殿,我没有太深印象,只是记得,当年隋文帝,就是在武德殿宣诏,废太子杨勇为庶人,立后来的隋炀帝杨广为太子,把自己辛苦创就的基业一手推向灭亡,成为秦以后第二个二世而亡的朝代。

今天的武德殿,将发生的,又是什么样的事?

我心里居然也澎湃如潮,手心里捏出汗来。穿越历史,和参与历史,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历史上的称心,是被唐太宗处死的,但我从没想过称心的处死,会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称心,便是由于我们的指证才被杀的?至少,会与我们的指证有关?

入了武德殿,便见李世民高坐龙椅之上,双唇紧抿,两眼尽是慑人光芒,盯着下方跪的两人,全然不似寻常时候的亲近和蔼。

一个是长安令,额上正点点滴滴掉下大颗的汗珠来;

另一个却是称心,他未带枷锁,只是被缚了双手,面色有些苍白,发丝也甚是凌乱,有几缕飘散下来,更衬得那殊色夺目,姿容如嫡仙一般。

如果他是女人,只怕亦是个倾国倾城绝色天香的美人了。

一旁坐着数人,其中那挂着温和笑容的青年公子,正是魏王李泰。

他正柔声劝道:“父王息怒。想来这少年不过是大哥府上一名优伶,如此草菅人命,大哥必不知晓。一切等大哥来了,再作分晓吧。”

李世民缓缓道:“一名普通优伶,也能带了一大群护卫,招摇过市,公然劫色杀人?”

我们已经入了殿,遂比肩跪下,行了参拜大礼。

李世民见我们有些怯怯的,恋花更是双肩微微颤抖,面色略缓,但口吻依然凌厉:“你们,早上也出宫去了?”

我忙道:“禀皇上,因我们听说菩提庙的大佛甚是灵验,近日淑妃娘娘与徐才人身体又俱是不佳,便斗胆私自跑出宫去,为两位娘娘祈福祷告。”

络络和恋花心神略定,自是随声附和。

李世民待信不信地哼了一声,道:“那么,太子府之人杀伤人命之事,你们也曾目睹了?”

络络忽地站起来,道:“皇上,这称心不是杀伤人命,而是杀死人命!络络亲眼见到他令人杀了王姓的男子,逼死了琴心!”

李世民尚未及答,殿外忽然一人喝道:“丫头,你少信口开河!”

我们俱是一惊,忙回头时,见一身材微胖略有些跛的男子冲了进来,走到称心前面,匆匆参见了皇帝,便向着称心道:“你怎样了?”

称心面色更见苍白了,笑容冷冷的,道:“我能怎样?终不过要到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去了。”

那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比称心还白,本来还算端正的容貌,竟激动得有几分扭曲。而我也知道了,这人,便是太子李承乾,有着足疾和断袖之癖的李承乾。

李世民的面色更沉。想来,魏王必然早已密报过李承乾和称心之间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现在李承乾和称心的表现,无疑在昭示众人,两人的关系,决非寻常。

李承乾驱前一步,道:“父皇,此事儿臣已经查明,只是府下一名侍卫失手误伤人命,与称心无干!请父皇务必查明此事,还称心一个清白!”

李世民蓦地击案而喝:“此人姓尹,不过你府上一乐童,你口口声声所说称心,是指何人?”

第四十一章武德殿(下)

李承乾一怔,情急之下,他早忘了称心只是他对面前这个男人的爱称,称心的本姓,的确姓尹。

称心的嘴角却弯过一道弧线,似在笑着,却寒冷如冰,连那美好清晰的轮廓,也显出难以掩抑的寂寞和无奈的伤痛。

魏王李泰正笑着,慢慢站起来,道:“父皇息怒。大哥只是一时失口,想来,大哥平日和这乐童闹惯了,才一时改不过口来。既然大哥求情,还请父皇从轻发落才是!三位姑娘年轻不解事,禄东赞是外邦之人,其证词,不宜采信为好。”

求情?这李泰是在求情么?如果李世民是昏愦无能之极的昏君,也许还会信以为真。

可李世民即便不是千古一帝,也是史上最著名的明君之一。那么,李世民略动一下他的大脑,李泰的这些求情之语,分明是火上浇油,更成就了称心催命符的诞生。

果然,李世民脸上的怒意更是明显,他盯着称心,道:“你自己怎么说?”

李承乾更为着急,称心反是平静,雪白的面容,居然绽出如花的笑容。

称心,这个公认的太子心腹,只怕跟李承乾,也非一条心吧!

他,他竟似在求死!

他慢慢抬起头,缓缓道:“小民当日一家穷病,沦落街头,若非太子救助,早已不知身在何方!又烦劳太子安顿了我父母,让他们得以多活了这几年,小民心里万分感激。可小民出身下贱,不知礼法,今日犯下大罪,自是罪当一死!”

李承乾怒道:“这许多年,你,你难道只为了父母快乐才在我府上?那许多年,我们,你,你都忘了!”

李世民缓缓立起身来,道:“宣旨,太子府优伶尹氏,当街纵仆杀人,淫人妻女,着斩立决。所从仆奴,一并腰斩!”

李承乾叫道:“不行,不能杀他,绝不能杀!”

李世民恍若未觉,一言不发,径自退出武德殿。

李承乾仆倒在地,向着李世民消失的方向,嘶哑道:“他不过是我一个乐童而已,为何你们就不能放过他?父皇!父皇……”

称心的嘴角牵动,一抹极遥远极温柔的笑容慢慢弥散在美好的面容之上,喃喃念着几句话:“慕儿,慕儿,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李承乾身形一震,慢慢转过了头,苦笑道:“称心,称心,你一直在外胡作非为,就是,就是有意求死?”

称心仰起头来,道:“太子,我谢你救了父母,可却恨你,恨你给我那样见不得人的身份!更恨你为独占我,竟逼死了慕儿!好恨你!现在我父母都归了天,我早就想不出,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我牵挂的了。”

李承乾更似立不住了,软倒在地,道:“这么久了,这么久了,你居然还只是恨我?难道,那无数个日夜的风花雪月,只是幻影?”

称心叹道:“我很遗憾,我太子男宠的身份,闯下那么大祸来,居然没能动摇你的太子之位!”

李承乾泪珠直在眼眶里打晃,眼看着称心被侍卫押走,只是喃喃唤道:“称心!称心!”

称心都说了,他有意闯祸,根本就是打算连他的太子之位一并动摇,可李承乾的口吻里,居然没有恨意。

称心被押着,从我身边走过。我清晰地听到他在轻吟:“慕儿,慕儿总叫我小尹。我是小尹,不是称心,不是,从来不是称心!”

这个连被缚着的背影都俊逸不凡的男子,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了。

不知怎的,我的鼻子微微发酸。

我们从来只看到他浪荡荒淫的一面,却原来,连这么个人,也是有故事的。

恋花在轻叹:“这样的人,像是已经悔悟了,我们要不要去为他求个情呢?”

络络转头问我:“我们为他求情,会有用吗?”

我苦笑道:“没有用,不必了。”

历史早已记载,那颗绝美的头颅终会掉下。参与历史也便罢了,改变历史的事,我是不做的。何况还是冒了忤逆龙鳞的危险,得罪魏王和杨淑妃的危险,逆天而行?

我容书儿,可不是那个真正的容三小姐。我并不是白痴。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在这个一千三百多年的唐代,我,一个知晓历史的现代游魂,自保还是有余的。

我自信地拉起络络和书儿,退出了武德殿。

[番外]慕卿长相思(称心公子)

大唐贞观盛世,渭水之畔。

风凛冽,铅色的云冰冷地压在天空之中。

尹秋从未想到,在这一天,他还能遇到慕儿,还在那样的情形之下。

他当时正席地坐在一块磐石旁饮酒。发丝被吹乱,不时飘拂着掩住他半个脸,却掩不住他完美无瑕的精致面容。他仿若未觉那乱发夹着风沙的干涩,让酒壶从拂在脸上的乌黑发际穿过,把一壶酒一口一口灌进去。

几个随从竭力将一架屏风树到上风处,好让击到尹秋的风沙能少一些,以免损伤了尹秋洁白的肌肤,憔悴了尹秋晶莹的面容,黯淡了尹秋如星的双眸。

屏风外,一个少女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愤怒和无奈的哀泣:“我不想给你家公子吹笛子!天晚了,我母亲在等我回家呢!你快放开我!”

尹秋僵住,然后猛地站了起来,正对慕儿清好的面孔,和含愁的剪水双瞳。

慕儿也突然地闭上了嘴,不再在两个壮汉手臂下挣扎。

尹秋一掷酒壶,掷在放着小菜的岩石上,“啪”地发出一声碎裂的脆响,琥珀色的酒浆在岩石上瓢泼开来,是秋季落叶昏黄的颜色。

蓦地,尹秋一笑,不知是悲惨,还是惊喜,天地间漫卷的风沙,也于瞬间沾染了那说不出的黯愁和明媚。

然后尹秋回头,发足狂奔,也不知打算奔到哪里去。

跟着他的十余名随从,和那正扭着少女的壮汉,尽数叫了一声,紧紧追了上去。

被抛下的慕儿无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被拧痛的手腕,忽然如梦初醒般叫了一声:“尹秋!等等我!”

丝丝缕缕的记忆,正被撕扯开来,流云样流散在尹秋和慕儿的眼前。

葡萄架下,两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月光里吃葡萄。

小女孩说:“尹秋,你听到有人在说话么?”

小男孩说:“慕儿,我听到了,好像有人在月亮上说话?”

小女孩说:“尹秋,你吃葡萄的声音太大,我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