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晔转过脸,眼内荡起一缕淡淡的情愫,“似画,有空帮我进宫陪陪母后。看看书,练练琴,天气晴好时出来转转,日子会过得很快的。”匡似画是匡丞相之女,前不久刚与司马晔定下亲事。
“嗯,似画知道。”少女有些害羞,“你也要多多保重。我会一直等你,不管多少年。”
司马晔点点头,有些心动。但愿时光真如想像得那么快。
“母后,宫中的事你少操心,眼不见心不烦。”看着皇后的发丝已有些银光闪烁,司马晔有些心疼。父皇自登基后,亲小人,疏忠臣,焚书杀文人、喜女色,厌朝事,他看在眼中,急在心内,如今要远行,说什么都已枉然。只求母后不要为这些所牵,太平地过日吧!
“你放心,母后对于一切已淡然,不会乱想,也会帮你照顾好似画。到是你在外,许多事不可预料,自已要多留神。”
“嗯!那皇儿走啦!”
“太子!”似画秀美的双眸不由又泪花闪闪。
笨拙地伸手握了下她纤嫩的手指,“等我!”掀开帘幔,不敢回头。
车,慢慢悠悠,摇摇晃晃。车轮吱吱扭扭,象呻吟,似哭泣,又如轻吟浅唱的离曲…

第一章,瞒天过海 上

人贵自知,方能活到七八十,这是季千姿一向生存的法则。
季,其实不是她本姓,但那个稽,她嫌写得太烦琐,自已索性改成季,反正读起来一样。已经记不得是哪一年的事了,她就住在云雾缭绕的积云山上一座尼姑庵里。贤慧师太和几位师父是她这些年来见到的仅有的几个人。
她自认为不漂亮,不聪明,也没有气质,更没有什么修为,也就不渴望外面的世界。清晨起床和师父们诵经,然后跟着师太练琴。午后读读别的杂书,有时也会和师父们一起到山上采采药。看山林的四季变化,听百鸟嬉唱,日子过得很自在。
但有一天,师太拿出一把古琴,在她的脸上贴上一块象伤疤样的东西,让她穿上从前她曾见过兄长穿过的衣服,说:回洛阳去吧!
洛阳…那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很远!
她哭,哀求,师太都不为所动,把她送出山门,就不再回首。
没有办法,她只得上路,洛阳象个不小的城,稍稍一问,便有人指点:“哦,洛阳啊,顺着官道走,有一天见到一个高高的城门,那就到了。
那官道却象没有尽头,她走了许多日,也没见到那样的城门。天要黑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她抬头看着不远处一座荒芜的寺庙,今夜,看来只有借宿这里了。
对于寺庙,她有说不出来的亲切。
寺庙荒了太久,杂草丛生,泥塑的菩萨连眉眼都看不清了。她好心地为菩萨拭净了脸,在角落里铺上一件单衣,舒服地坐了下来。包袱里还有一袋水,还有几个馒头,旅途并不艰辛。
简单吃了点,对着菩萨诵了会经,她安然入梦。
急促的脚步,重重的喘息,压低嗓音的话语。季千姿从梦中突地惊醒,黑夜里看到庙里多了两个身影,门外也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这荒陌之地无处打劫,看来也是和她一样的行路之人,只不过赶路赶急了。她又闭上眼,可是好象不是哦。
“太子,你要尽早回国,不然就真的等不及了。现在立齐王为储君的呼声越来越紧,再加上胡妃的枕边风,皇上眼看就要动摇了。”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话语间几次停滞,情绪有点激动。
“皇上没有召回,小王怎可私自回国,那样招人非议的。”清清冷冷的语调,听不出情绪。
“太子,”老者加重了音量,“你怎么越大越没有了年少时的英气和胆量,你若回国,我们这一帮老臣一定要立挺你到底,说不定还有可能把你送上皇位呢!”
“匡丞相不可,轼父之事,小王做不得。父皇应允儿臣的,就定会兑现,再等些时日吧!”
“呵,等,太子,你不觉得老臣若不觉着事态严重,就会不远千里,冒着危险跑到这僻远之地见你吗?太子,真的不能再等了。还有似画,如今都二十岁了,你还有她等你多少年?”
“时光好快,都过去十年啦!”冷清的声音有一丝怅然。
这是什么和什么呀,季千姿皱起眉头,什么也听不懂。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费神再听,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渐渐地,虽有对话声,双眼轻合,掩不住一身疲惫,悄悄浅眠去。
当她被窗外明亮的日光催醒时,陡地发觉颈间搁着一把亮晶晶的宝剑。一位高大威猛的异域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不凶恶,还带点同情。
“这位兄台,失礼了。”这声音温润如玉,带点清冷,出自一位白衫男子。她扫了一眼,额头高贵,面容俊伟,一双冷眸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果不错,这应是昨夜讲话人之一。
他闲适地站在菩萨前,并不看向她。
兄台?“你在和我说话吗?”她欲站起,但锋利的剑芒又逼得她再次坐回。
“这庙内还有第三人吗?”
原来人都走光光了。可是,她不是女子吗?举袖一看,哦,原来这身衣衫误导了他,不解释了,兄台就兄台吧!
“请问兄台,你意欲何为啊?”她指指宝剑,学他讲话。
“昨晚之事,你还记得吗?”
“有一点,很多人进来,说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我就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她坦白地说。
“听不懂?”
“对,我一直住在积云山上,知道的事甚少。”
“嗯,我相信,不然你不会睡得那么香。”男子缓缓地转过身,翩翩风采让人不由地自惭形秽。“石磊,剑收起吧!”
“是,公子!”威猛的武士徐徐收起宝剑入销。季千姿拍拍心口,站起身,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绕到那位公子身后。“我生性胆怯,站你这里,安全!”
“你这么胆小,怎么敢独自出行?”公子也不阻止,任他挤在后面。
“没有办法,师父不要我了,让我回洛阳。”
“回洛阳?”
“嗯!”她眼前一亮,“公子你是不是也去洛阳,可不可以带我同行?”
“对,我也要去洛阳,只不过我还要先去别的地方。”这温婉的说法,任随都听出在拒绝了。
“没有关系,我可以等你。反正除了积云山,我哪也没去过。这中原大地,繁荣广阔,我也刚好想游一游。”季千姿欢笑着说,脸上的肉疤跟着一颤一颤,看着人心戚戚的。
“…”公子不想再说,闭上口打量了她几眼。
“我们去的地方很危险。”石磊嗡声嗡气瞪了她一眼。
“你一定会保护我,是不是?”她又朝公子的身子近了近。
公子为她莫名的信任怔了一下,然后淡漠地点下头,“好,我会保护你。那么,我们先自我介绍下,路上也好有个招呼。我姓马,名为晔,现年二十有六。你呢?”
“我?”季千姿愣了下,笑着说,“我叫季二,刚好比公子你少十岁!”
“季二?”马晔剑眉一拧,“好怪的名字!”
“不会呀,我爹爹是个打铁的,识字不多,这季二好记又好写。”
“那到是真的!你是因为脸上的胎记,才被送到山上的吗?”看他年纪小小,未经风雨般的单纯,马晔有些好奇。
季千姿不解地摸摸脸,恍然大悟。师父行前千叮万嘱,让不到洛阳不可取下,怪不得刚才那壮汉同情的看着他。“我不太清楚,师父没有提过。真的很难看吗?”
“还好!”至少能让人退居三舍,但怕伤了男孩的心,马晔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以后你就随我吧!”
“好的,多谢马公子。”季千姿拾起地上的黑袋和包袱,背好,笑吟吟地问,“我们现在就走吗?”
“你那是什么?”石磊抢过黑袋,神色紧张。
“还我!”季千姿笑容变冷,眼神凌厉地瞪着他。
“我要检查一番。”石磊一个转身,已是十步之外。粗暴地扯开黑袋,只见是一把古旧的琴。“你还会弹琴?”他脸色有些微红,不自然地递给季千姿,带点歉意地说。
季千姿冷冷地接过,不愿看他,也不接他话,别扭地背好黑袋,自顾冲出寺庙。
“石磊,日后要看人行事,不要太鲁莽。”马晔寒瞳一眯,跨步追了上去。
“为了太子你的安全,得罪所有人,我都愿意。”石磊低声在后嘀咕道。

第二章,瞒天过海 中

九月的金陵城依旧像个巨大的蒸笼,潮湿闷热得令人意乱心烦,四下里除了喧嚣单调的蝉鸣,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正是烈日当空,除了蝉虫,所有活物都自然而然地躲到树阴里避暑,这样的天气本不是外出的好时候,但季千姿一行却顶着艳阳,停在一家华贵酒楼的门口。
“楼外楼!”季千姿拭了下流个不停的汗水,看着大大的匾额轻轻念着。原本有疤记的小脸沾满尘土,现下更是泥泞一片。“为什么不叫楼接楼呢,这明明是一座楼接着一座楼吗?”
马晔闻言,瞳眸抹过异采,神色不动道:“楼外楼,如山重山,层层叠叠,绵延不绝,意喻生意遍布四海,财源达三江。”
“哦,又长见识了。”季千姿连连点头。他怎么不流汗呢,白净的衣衫如刚换,真是神奇。
“马公子,你说要办点事的地方是不是这里?”
这一路,先坐马车,再坐船,历时二个多月,这位马公子才停下脚步。一路上,他缄默少言,除非不得已的招呼,他有时看地图,有时看兵书,有时翻史记,要不写写画画,很能打发时间。她顾着看景,也无暇顾及别人,忙得很。只有石磊手持宝剑,背坐得端直,一直紧张地左顾右盼。有必要吗?只是三个行路人,谁会多看一眼?
“是!”马晔微微点点头。
“人家会让我们进去吗?”她有点担心,瞧着络绎不绝进出的客人个个衣着光鲜,不是富商便是显贵。马公子气质是高贵雍容,可一件白衣简简单单不显富贵。
她正忖思间,酒楼内一名年轻男子奔出来,往门口一望,眨眼怔住,而后迅速跪在马晔的面前,激动地说道:“公子,你可回来了,沈先生天天命人去码头等,眼都望穿了。”
马晔颔首,神声放柔,轻声道:“知道了!起来吧!”
“公子快请进。”男子举起手臂,意图为马晔遮下烈阳,怎奈手臂能遮的地方有限。季千姿看了,差点笑出声。
石磊瞪她一眼,她回瞪过去,谁怕谁!
男子前面引路,一行人穿过酒香绕堂的大厅,过了三四重院落,其间树木茂盛隐约更是飞檐重重,再看林间似乎岔道密布,曲折幽静,这楼外楼果真隐秘深远。
行走其间,清凉无比,与刚刚好似两个季节。
这楼外楼的主人真是很会享受,季千姿暗暗点头。
在一处竹林的旁边有座朴素而精致的小楼,外观有点象马公子的衣着,简约而不失风雅,于平平常常中隐隐透出一种大家气象。
“公子!”一位年过五旬,面色白净,有着一双比年轻人还清亮幽寒的眼眸的老年无须男子从楼内跑了出来,双膝跪地,欠身作揖。“老奴这几日食不知味,提心吊胆,担心这一路上有个什么闪失。现在看到公子平安无事回来,老奴心才落下。”
马晔弯身扶起老者,“沈先生多虑了,马晔能有什么事呢?介绍下,这是路上认识的季公子,让他在这竹楼附近的听雨舫住下吧!”
沈先生打量了下季千姿,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便客气地施礼,“原来还有贵客到访,有所疏礼,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