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礼了,起来吧,把孩子抱过来我瞧瞧。”女人挑眉,一脸精明的说道。
“这…。”高氏闻言却有些为难了。
“怎么?我自个的孙女,我抱一抱都不成?高氏,你这是存心在众人面前给我这个婆婆难堪吧。”女人冷笑起来,脸上满是讽刺。
靳水月听到此处,总算确定眼前之人就是祖父的继妻,自己名义上的祖母了,也就是这个女人暗中指使府里的下人要将自己丢下山崖摔死的。
面对婆婆的刁难,高氏这次没有退让了,抬起头来看着这打扮贵气的女人,靳家如今名义上的当家主母,一脸警惕的说道:“母亲误会了,水月是您的孙女,您抱抱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母亲一向力气大,方才就将水月撞的飞了出去,依媳妇看,还是媳妇自个抱着吧。”
靳水月刚刚被撞飞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今才知道竟然是这个祖母把自己撞飞的,她立马将这个两次想杀她的女人划分到不死不休的仇敌当中去了。
她不过是个孩子,这般小,是不可能得罪白氏的,白氏为何一而再,再而三要她性命?
靳水月想想便浑身冒冷汗,她一个襁褓婴儿,如何躲得开这一次次暗害?
“方才我的确是不小心,秋梨不是抱住她了吗?你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叫旁人听了还以为我要害这孩子,高氏,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女人见高氏不愿意将孩子给她,却是步步紧逼,上前伸出手道:“把孩子给我,我身为祖母竟然连抱一抱孙女都不成,各位夫人都来评评理,我们家这媳妇实在是霸道,平日里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也就罢了,人前都要给我难堪,如此不孝,若不休了,迟早要给我靳家带来灾难。”
靳水月在高氏怀里,紧紧拉着她的衣裳看着白氏,见她一脸狰狞,不肯和大伯母罢休的样子,竟然连休妻都说出来了,实在是可恶至极,事实上,像白氏这样的女人,才是应该被休弃的。
听府里人说,靳家败落后,白氏日日和祖父争吵,三个月前还和祖父大吵一架回了娘家,如今祖父官复原职,她又眼巴巴的回来了,这样的女人,实在是配不上她家祖父,她得想个法子让祖父休了这个女人,不然这女人还得在靳家兴风作浪。
靳家的事儿,旁人也有所耳闻,知道白氏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便也没有人插手,倒是高氏身边的老嬷嬷低声劝道:“夫人就给她吧,众目睽睽之下,她难道敢明目张胆害三小姐不成?”
靳水月也不想让高氏为难,便伸手往白氏那个方向探着身子。
“哟,瞧见了吧,这孩子喜欢我这个祖母,要我抱呢,孩子最不会撒谎,谁对她好,她心里一清二楚,哪怕是个才满百日的孩子,也一样,本夫人面慈心善,没有孩子不喜欢的。”白氏一边得意的说着,一边将靳水月抱在了怀里。
靳水月听了她自吹自擂的话,险些没有吐出来,自己是被祖父养大的,关这个女人屁事,她都没有养过自己,还屡次害自己这个襁褓婴儿,除非她疯了才会喜欢这样的坏女人。
白氏一番话引来众位命妇们一阵戚戚私语,不乏有人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我的乖孙女,真是乖。”白氏轻轻摇着怀里的孩子,笑眯眯的逗着。
靳水月咯咯咯的笑着,那样子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她本就长得圆滚滚的,脸蛋儿可爱极了,笑起来像个苹果似得,偏偏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格外惹人怜爱。
“老夫人,三小姐很喜欢老夫人呢,一定是觉得咱们老夫人貌美。”丫鬟在一旁恭维道,知道自家主子喜欢听这个。
白氏见怀里的靳水月真的伸出手往她脸上摸,以为是自己貌美的缘故,让孩子也喜欢了心里都乐开花了,连忙拉着她的小手,自己的脸也低了低,让她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笑道:“乖孩子,来来来,祖母…啊…。”
白氏话还没有说我,就一手摸着自己的脸,失声尖叫起来。
高氏一直盯着白氏和孩子的动静,此刻立即冲了过去,将白氏一只手拎着的靳水月抱在了怀里。
靳水月到了高氏怀里,闻着大伯母身上香喷喷的味道,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格外清脆悦耳。
“该死。”白氏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都有血了,可见脸上被那个死丫头抓的不轻,正火辣辣的疼着,加之靳水月又在笑,虽然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却愈发让她生气了。
“母亲,您受伤了,快去内堂拿干净的棉布洗洗,要尽快上药才不会留疤啊。”高氏连忙说道,脸上虽然有急切之色,但是靳水月却看到了自己大伯母方才那忍俊不禁想笑的样子,想必她心里也是格外痛快的。
被这样的恶婆婆欺压着,如今见她遭了罪,自然开心了。
“高氏,你是怎么教导孩子的,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会抓人,若不好好责罚,严加管教,长大了还不知会怎么样,把孩子给我,日后由我亲自教导。”白氏恶狠狠的说道,根本不在乎四周还有众多命妇在看她的笑话。
看着便宜祖母盯着自己时那阴霾的目光,仿佛要将自己如何似得,靳水月张开嘴就大哭起来,一双小手还不住的揉着眼睛,哭声越来越大,仿佛被白氏吓到了似得。
“母亲,水月一向是由父亲教导的,小孩子爱抓人也是正常的,连媳妇也被她抓过,还请母亲不要生气,如今还是先处理伤口吧。”高氏紧紧抱住孩子,说什么都不会再给白氏了。
“哼。”白氏恶狠狠瞪了靳水月一眼,才往后头去了。
她才一走,靳水月就懒得装哭了,打了个哈欠,吧唧吧唧动了一下嘴巴,润了润唇,拉着高氏的衣襟闭上了眼睛。
5.第5章 缘由
不要以为她还是个婴儿就没有杀伤力,她是祖父手把手养着的,什么都是祖父亲力亲为的,包括剪指甲这样的小事,古人的小剪子并不是很锋利,祖父又年过六旬了,眼神不是太好,又怕伤到她娇嫩的小手,所以指甲剪得不短,也不平整,她平日里揉眼睛都很小心,怕抓到自己,今儿个可是卯足劲儿往白氏脸上抓的,估摸着肯定会留下疤。
靳水月想想就觉得开心,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那女人不止一次想杀她,如今她不过是收点利息而已,好戏还在后头呢。
“这孩子。”高氏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哭了这么久没有眼泪不说,似乎还累得要睡着了,她连忙向各位夫人支会了一声,抱着孩子往她屋里去了。
白氏回到屋里大发脾气,将自己妆台上的东西都砸了,连抬着水盆上来想给她清洗伤口的丫鬟都被她抽了几个巴掌赶走了,屋内水渍一片,可她却还没有发泄够,浑身都在颤抖。
“老爷连我生的儿子们都从未亲手养过一日,偏偏对这个小贱人好的不得了,倾尽所能办什么百日宴,靳家穷的连奴才都养不起了,偏偏还要娇惯这个小贱人,我瞧见了就生气,那两个蠢货居然连个孩子都杀不了,死了也是活该,可恨这个小贱人,竟然将我的脸给抓花了,该死,真是该死…,去,吩咐下去,把那小子送进宫做太监去,若不是他爹娘无能,这死丫头早就见阎王了,本夫人还会被抓花脸吗?”白氏一边叫嚣着,一边跑去镜子面前看自己的脸,当三条血糊糊的抓痕出现在眼前时,她又尖叫起来。
“表姐别生气,如今表姐夫官复原职了,必定能够请来最好的御医,配置最好的药膏,定不会留下疤痕的。”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立即在一旁劝道,正是不久前抱住靳水月,因胸前波涛汹涌,还被靳水月暗中吃了豆腐的那位。
“说起来我被老爷厌弃都是因为你,若这次你不好好给我争气,拿下靳家老二,日后我也不会再帮你了,快让人再送水进来,今儿个真是晦气,若我脸上真的留下了疤痕,我非要将靳水月那小东西毁了不可。”白氏恶狠狠的说着,脸上杀机尽显。
到了傍晚,靳家的客人们相继离去了,靳辅和靳治豫父子二人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从前院回到了后院。
“老太爷,老夫人回来了。”靳辅刚刚跨进院子,便听身边一直伺候的小厮禀报道。
“她怎么回来了?”靳辅闻言脸色铁青,对身边的小厮道:“水月呢?水月在哪儿?”
“启禀老太爷,三小姐在大夫人屋里。”小厮连忙回道。
靳辅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小厮道:“让大夫人将三小姐抱过来。”
他大半日不见小孙女了,真是想得紧。
“是。”小厮应了一声,立即去吩咐了。
靳水月由高氏抱着进了祖父住的院子时,早有丫鬟们迎了上来,年轻貌美的丫鬟,靳水月还是头一次见到,不用想也知道是她那个便宜祖母白氏身边的人。
只不过,高氏抱着她还没有进屋,就听到了女子低低的抽泣声,当即有些头皮发麻了,她只当水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低声抱怨道:“怎么办?那女人又哭了,唉…我可真是害怕啊,摊上了这样的婆婆…比我们水月还爱哭爱闹,怪不得父亲受不了了。”
靳水月闻言笑了起来,咯咯咯的笑声格外清脆,看得高氏也乐了起来,抱着她进了屋。
“水月来了,过来给祖父抱抱。”原本被自家夫人白氏哭的火冒三丈的靳辅见孙女来了,立即过来将她抱在了怀里,轻轻摇了摇,脸上满是笑容。
“老爷,您瞧瞧我这脸都被这死丫头抓成了什么样子,你还护着她?”白氏却不依了,自己哭的眼睛都肿了,也不见他像从前一般安慰自己,哄着自己,倒是对一个黄毛丫头好的不得了,她真是被他气死了。
“她不过是个襁褓婴儿,什么都不懂,完全是无心的,你如此不依不饶,莫非也要在她脸上抓一把才肯罢休?”靳辅看着白氏,冷声问道,眼中已满是不耐烦,若不是小孙女和儿媳妇在此,他真是要发大火了。
“妾身是觉得老爷你不能这般宠着她,不然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无法无天,会成为咱们靳家的祸害,再则…老爷您毕竟是个男人,哪有男人养孩子的道理,更何况您官复原职了,也没有功夫带孩子,不如交给妾身吧,妾身一定能够将她教导好的。”白氏看着靳辅,柔声说道。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回你自个屋里歇息吧,我已经命奴才们把你的东西全部移到竹香园去了,日后你就去那个院子住着,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就由高氏掌管,未经我的允许,你不许离开竹香园一步。”靳辅看着白氏,一脸冷漠的说道。
“什么?”白氏闻言十分震惊,自己不过是和他闹别扭回了娘家,他就把自己赶去竹香园那个偏僻的地方了,还要禁足,连家里的事儿都给高氏打理了,实在是可恶,她虽然回娘家住了三个月是长了些,可谁叫他不上门将自己接回来呢。
“去吧,我顾着多年夫妻情面,不想将事儿闹大,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时辰不早了,水月也该休息了,不要打扰她歇息。”靳辅十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有赶人的意思在里头了。
靳水月知道,祖父认定今儿个要害自己的人是白氏了,但还是留有余地,并未严加苛责,只是禁足而已,不过来日方长,她不急。
“老爷,您不要太过分了。”白氏在靳家作威作福多年了,是谁也不怕的,一旦撕破脸皮,她什么话都敢说,此刻根本不管儿媳妇高氏还在屋里,这样的话也敢说出来。
“滚。”靳辅忍无可忍,厉声喝道。
“你…。”白氏见此,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立即指着靳辅骂了起来:“靳辅,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十五岁就嫁给你,还是皇上亲自赐婚给你做填房,以我白氏的出身和美貌,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你竟然这么对我,你…我知道,你是恨我当初护着秋梨,可我有什么法子,她是我的亲表妹,是我姨母唯一的女儿,出了那样的事儿,毁的是女儿家的清白,我要是不护着她,难道要看着她去死吗?我实话告诉你…秋梨已经有身孕了。”
“什么?”这回换靳辅震惊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白氏。
“秋梨,你进来。”白氏朗声喊道。
外头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闻言立即打开帘子走了进来,赫然便是上午接住靳水月的那个波涛汹涌的年轻女子。
“表姐夫,表姐。”秋梨进来后,微微福身,向二人行礼。
“你表姐说你有身孕了,可有此事?”靳辅深吸一口气问道。
“是。”秋梨应了一声,随即跪了下去,哭的梨花带泪的,无比可怜道:“表姐夫,我知道上次的事儿是我不对,明明知道治雍心里不痛快,我还请他吃酒,这才酿成大祸,可事已至此,我已怀了他的亲骨肉,名声也完全被毁了,除了嫁给他,便是死路一条了,还请表姐夫垂怜。”
“治雍是我儿子,他是什么样的品行我一清二楚,他自幼胆小,又重情义,对胡氏一往情深,是万万不会做出对不起妻儿的事来,你们…你们算计的好啊。”靳辅说到此心中愈发觉得难受,看着怀里抱着的靳水月,脸上更多的是自责和愧疚。
靳水月不明白祖父怎么这样看着自己,便听祖父道:“孩子是无辜的,既然你有了身孕,靳家理应给你一个名分,从今日起,你便是治雍的妾室,住到他们院子旁的珠兰院去吧。”
“是,多谢表姐夫,多谢表姐夫。”秋梨闻言喜不自禁,立即谢恩。
靳辅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又对一旁恭敬站立着的高氏道:“你也回去吧。”
“老爷。”白氏却心有不甘。
“你做了什么错事儿,你一清二楚,我如今让你禁足已是便宜了你,不要逼我把你赶出靳家去。”靳辅厉声吼道。
白氏闻言委屈的不行,但心里仿佛想到了什么,也不敢回嘴了,在季秋梨拉扯下不情不愿的出去了。
“父亲,有句话,媳妇不吐不快,二弟便是因为这事儿羞愧难当,才离家出走的,二弟妹也是因为这事儿丢下了尚未满月的水月离开的,如今他们尚未归来,水月还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如此可怜,父亲却接纳秋梨做二弟的妾室,若是让二弟妹知道了,以她那样的性子,怕是要彻底和二弟决裂,要和离了,到那时…水月和她两个姐姐岂不是成了没娘的孩子,还请父亲三思啊。”
靳水月听了总算完全明白父母为何会丢下自己了,原来都是季秋梨她们搞得过鬼。
6.第6章 面圣
高氏的一番话可谓字字戳到了靳辅心中的痛处,若有选择,他必然不会做这样的决定,但是…季秋梨现在有了身孕,可谓骑虎难下,也只能委屈二儿媳妇接纳这个女人了。
二儿媳妇胡氏虽然性子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也是识大体、孝顺的孩子,到时候他这个做公公的只能好好求一求她,保得家宅安宁了。
“父亲知道,这件事委屈了你二弟妹,但父亲也别无选择,到时候还要靠你好好劝劝她,总不能让好好的一个家被拆散了,我们水月当然不能没有母亲,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让治豫立即给我传信给治雍,让他立即给我回来,身为一个男人,做下了这样的错事儿,一味的躲着便能风平浪静了吗?”靳辅沉着脸说道。
“可是父亲…容儿媳说句大不敬的话,今儿个水月出了那样的意外,被奴才抱出去要杀了,没有人指使,奴才们岂敢如此?父亲难道就这样算来吗?”高氏见公公执意如此,也没有法子,可有关水月的事儿,却不能含糊。
“这件事儿,父亲会查清楚的,没有证据之前,先将她禁足。”靳辅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是怀疑白氏的。
“至于你二弟妹胡氏那儿,我自会休书一封去胡家解释一番,等治雍回来,我亲自带着他上胡家请罪去,无论如何也要将胡氏给接回来,咱们水月可不能做没娘的孩子,是不是呀…小水月…哟…笑了,你看看这孩子,一听我提到她母亲就笑了,果然是个孝顺孩子,走了…祖父带你歇着去了。”靳辅刚开始还一本正经的吩咐着儿媳妇高氏,一转眼看见怀里的小孙女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心里一下子就高兴起来,转而逗着孩子往内室去了。
“唉…。”高氏有些无奈,轻轻的叹息一声,回了自个的园子。
“夫人,怎么样了?”靳治豫可是不敢在自家父亲生气的时候去触霉头的,也只有他家夫人敢去了。
“还能怎么样?如今死无对证,父亲也有些舍不得,就便宜白氏了,至于季秋梨,都使出杀手锏来了,父亲能不就范吗?”高氏摇摇头道。
“杀手锏?”靳治豫闻言一怔。
“季秋梨都挺着肚子,有身孕了。”高氏没好气的说道。
“啊…那二弟这回是赖都赖不掉了。”靳治豫闻言似乎很可怜自家二弟似得。
“我看你们这些男人啊,倒是巴不得三妻四妾呢,也是夫君你长相一般,若是像二弟那样生的风流倜傥的,保证季秋梨想缠着的就是你了,不说他们了,进屋来,我有个好事儿要告诉你。”高氏说到此也不顾有奴才在身边,拉着靳治豫的手就往里走,乐得靳治豫都快找不到北了。
便宜祖母被禁足了,无人兴风作浪了,靳水月心里很高兴,起码一段时间内,她很安全了,祖父知道是那个女人对自己下的手,但死无对证,没有证据,也只能禁足。
不过,经过此事后,祖父平日里将她照顾的更加周到,更加小心谨慎了。
祖孙两个天天笑语不断,靳辅还将她带出京城去京郊游玩,乐得她都快找不到北了。
三日之后,乾清门内一处偏殿内,当今皇帝康熙爷正拿着一本古籍细细品味着,靳辅则是一脸恭敬的站立在了一旁。
“坐吧。”皇帝扫了一眼靳辅后,低声说道。
“臣不敢。”靳辅有些忐忑不安的摇头,躬身站立着。
他前儿个上了奏折,欲辞官归家,皇帝当时没有批复,今日却将他宣进宫来,也不知是否同意他解甲归田。
皇帝闻言抬起头看着靳辅,眼中闪着一丝冷光。
靳辅心中暗叫不好,皇帝大约是有些生气了,他正想着如何补救,便听得身后传来了少年温润中带着一丝清冷的声音。
“靳大人挡着光,碍着皇阿玛看书了。”
靳辅闻言立即后退了几步,恭声道:“是臣疏忽了,臣知罪,多谢阿哥提醒。”
靳辅说罢坐在了梁九功命小太监早就抬来的凳子上,轻轻抬起头看了少年一眼,顿时愣住了,这少年竟然是几日前在灵隐寺后山崖救了他家宝贝水月的那一个,就是不知道是哪位阿哥,靳辅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心中却有些震撼。
皇族的孩子还真是不简单啊,平日里看着,除了太子外,其余的都是本本分分、安安静静的,丝毫不显山露水,但今日却觉得眼前这少年不是个简单角色,就凭他刚刚给自己解围的那句话,足可见得他很了解皇帝,也有急智。
皇帝见靳辅坐到了矮凳上,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这才抬起头看着进来的少年,不紧不慢道:“四阿哥,这个时辰你怎的过来了?”
“启禀皇阿玛,昨儿个您和儿臣说,您新得了几本古籍,要赏赐给儿臣一本,儿臣这会从南书房散学,便过来瞧瞧。”四阿哥微微躬身,看着皇帝笑道,略带稚气的脸上闪过一丝郑重之色,仿佛时时刻刻把皇帝的吩咐放在心中似得。
“不错,朕记起来了,朕记得还叫了胤礽他们,比起来还是你更好学,是师傅教得好,改日朕赏赐他。”皇帝说到此微微一顿,将手里的书递给了四阿哥,一脸慈爱道:“这本书朕方才翻过了,给你瞧瞧,喜欢便给你了。”
“多谢皇阿玛。”四阿哥谢了恩,十分自然的坐到了皇帝身边的矮凳上,轻轻翻开了泛黄的旧书页。
皇帝看着四阿哥,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这才看着靳辅,沉吟了片刻后,满是威严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担忧之色道:“靳辅,朕知道你如今不比当年,年过花甲的人了,还得去黄河大堤上风吹日晒,朕听着都觉得于心不忍,朕知道你多年来为了我大清朝鞠躬尽瘁,朕却两次将你撤职,伤了你的心,但是…老大人,朕推心置腹的于您说一句,为君者有时也有诸多无奈,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有时候甚至连朕自个都得牺牲,为了这天下,朕必须如此,现在…朕需要你,黄河边的老百姓也需要你,难道你忍心看着他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吗?老大人,你是顺治爷时的老臣了,这么多年来,你帮衬了朕不少,朕恳请老大人出山。”
靳辅一直以为皇帝会逼迫他,他虽然不情愿,但自古臣子只能忠君之事,容不得他拒绝,可他真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在恳求他。
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然恳求他,他原本坚定的心有些动摇了。
“皇上…臣老了,力不从心了。”靳辅暗自咬咬牙,将事先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廉颇虽老,亦能再战,老大人虽年过花甲,依旧精神抖擞,朕已派了顺天府丞徐廷玺协助你,你有何吩咐尽管让他去办便是了,年轻人就得多磨砺磨砺。”皇帝笑着说道,完全没有平日坐在龙椅上时给人的威严和压迫,仿佛是在聊家常一般。
靳辅见皇帝如此,怔了怔,片刻后才道:“不瞒皇上,臣的家中出了一些变故,臣有个不足四月大的孙女,一直是臣养着的,臣怕她离不开臣。”
靳辅现在也只能搬出自家小孙女当挡箭牌了,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他若是走了,靳水月当真无人照顾,他可不放心把水月给他的继妻白氏抚养,再说水月是他亲自抚养的,自然是舍不得了。
“这个好说,让你家大儿媳妇高氏养着便是了。”皇帝大手一挥,笑着说道。
靳辅闻言又怔住了,看来皇帝为了让他去治水,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连他的家事都一清二楚了,面对帝王如此用心,他还能拒绝吗?
“可是皇上…臣的大儿媳妇高氏有身孕了,只怕没有功夫照顾孩子。”靳辅一脸为难的看着皇帝说道。
皇帝闻言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他虽然派人打听了靳家的事儿,可高氏有孕之事,只怕是刚出锅的,新鲜热乎得很,他还尚且不知呢,不过这可难不倒他堂堂皇帝。
“你的继妻白氏?”皇帝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皇上,臣不放心她,孩子若是给她养着,指不定哪日就会不治而亡。”靳辅开门见山道。
“哈哈哈,你倒是爽快,风骨不减当年啊,这么着吧,朕有功夫,朕帮你照看那孩子如何?”皇帝看着靳辅,笑眯眯的说道,哪里平日里那不苟言笑的冷酷模样。
“皇上…。”靳辅这回有些傻眼了,皇帝这是要作甚?他帮忙照看,自己能答应吗,敢答应吗?
不仅是靳辅,就连皇帝身边正翻看书页的四阿哥听了都差点儿把手里的书掉在地上了。
可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头,只见皇帝站起身来,轻轻走了两步后回过头看着靳辅笑道:“朕和你说笑的,朕连自个的孩子都没有亲自照看过呢,这宫里孩子本就多,再多你家孙女一个,也养的过来,宫里的嬷嬷们就是太闲了,才成日里嚼舌根,朕得给她们找点事儿做,朕决定了,把你家小孙女送进宫来吧,朕就封她一个…封一个县君如何?就让…就让敏妃一起养着吧,她宫里孩子多,孩子们年岁也小,和你家孙女还能做个伴,就这么定了,老大人领旨谢恩吧。”
7.第7章 县君
“皇…皇上…。”靳辅已经不知道是该喜悦好还是悲伤好了。
县君,那可是固山贝子的嫡女才有的封号,皇上这是何意?竟然给了自家孙女宗室女子才有的封号,虽然不是头一份的恩宠,可以往得此殊荣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啊。
“老大人快领旨谢恩啊,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您家的小姐有福气了。”梁九功在一旁十分夸张的喊道,一个劲儿的催促靳辅谢恩。
“臣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靳辅除了谢恩还能做什么?当即跪了下来三呼万岁。
“嗯,过几****便打点行装上任去吧,三日后朕会派梁九功去你府上接孩子进宫,有朕照看着,你尽管放心便是了。”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说道。
“是。”靳辅连忙应道,随即在梁九功示意下跪安了。
待靳辅离去后,皇帝才看着坐在矮凳上的四阿哥,见他已然合上了书,便一脸关爱道:“胤禛,怎么不看书了?”
“启禀皇阿玛,这本书讲的是为君之道,治世之道,师傅说过,这是太子哥哥才能学的,儿臣不敢逾越。”
“哈哈哈…。”皇帝闻言大笑起来,在四阿哥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是朕疏忽了,这本才是给你的,拿回去好好瞧瞧吧,是你喜欢的兵法,这可是孤本,朕可指望着你日后做个大将军,为朕,为你的太子哥哥开疆辟土呢。”
“是,儿臣多谢皇阿玛。”四阿哥立即谢恩,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正色,仿佛将皇帝所言完全记在了心中。
“胤禛,你在几个较为年长的皇子中算是十分稳重心细的,你十三弟又向来和你亲厚,喜欢跟着你,如今他也到了入学的年纪,从明儿个起,你每日去敏妃宫中接他入学,代朕多照料着他,你的骑射也是不错的,就先由你手把手教他吧,他这孩子被朕和敏妃惯的娇气了些,师傅们严厉,他未必受得了,还是慢慢来吧。”皇帝看着四阿哥胤禛,轻声说道,一副十分心疼的样子。
见自家皇阿玛提起十三弟时脸上露出的疼爱之色,四阿哥胤禛微微一怔,随即恢复正常了,皇帝有时候的确是慈父,但这样的仁慈,这样的宠爱却从来没有给过他。
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不会奢望,但他想要的东西,他无论如何都会得到。
“儿臣领命,从明日起,儿臣会去敏娘娘宫中接十三弟进学,儿臣告退了。”胤禛一脸恭敬的说着,慢慢退了出去。
“皇上,四阿哥还真是孝顺,知道皇上过了这个时辰便要午睡了,他连午膳都未用便来见皇上,生怕打扰皇上歇息,可见四阿哥对皇上真是一片孝子之心,时辰不早了,奴才伺候您歇…。”梁九功见皇帝心情甚好,大约是因为四阿哥的缘故,便想着夸赞四阿哥几句,巴结巴结皇帝,皇帝最喜欢儿子们孝顺了,哪知道他尚未说完,便听得外面小太监高声通禀着。
“太子殿下到…。”
梁九功听闻后,吓得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真想使劲儿抽自己的嘴巴,皇帝最在意的便是太子了,自己这番话岂不是告诉皇帝,太子打扰皇帝歇息,这不是存心让皇帝心里不痛快吗?
皇帝的脸色,慢慢变得阴晴不定起来,让一脸高兴的太子进来就碰的满鼻子灰,还不知道自个错在哪儿。

靳辅出了宫后,一直到回到府里,坐到了自个平日里坐的躺椅上,都还觉得今儿个的一切云里雾里的不真实。
平素里高高在上,捏着所有人性命和命运的皇帝,今儿个竟然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仿佛友人一般,让他觉得意外之余又有些惶恐不安。
“三小姐呢?”回过神来后,靳辅立即关心起自家小孙女的下落来,深怕白氏会趁着自己不在伤害孩子。
“启禀老爷,大夫人抱着在后园赏花,咱们后园里那几株桃花都开了,煞是美丽。”小厮立即上前禀道。
“嗯。”靳辅闻言放心了,有大媳妇看着,孩子肯定没事,他心里有些累,便坐下来闭目养神了。
在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儿,靳家的宅子已经算很大了,府里还有后花园,虽然不大,但是也挺精致的,几株桃花和梨花开的甚美,白白的,粉粉的,香气扑鼻,靳水月真想让人做个秋千架子,往后花开了就能在这儿玩耍了,只可惜她还太小,还得熬两年才成。
高氏身边的小丫头倒是灵巧得很,摘了几株桃花和梨花,做了个粉白相间的花环戴在了靳水月头上。
靳水月冲着丫头咯咯直笑,小手一捏一捏的,看着可爱极了。
她如今年纪还小,要巴结人也只能卖萌了,索性她被祖父养的虽然胖墩墩的,却可爱得紧,加之笑眯眯的样子,小脸儿粉扑扑的,说是人见人爱也不为过。
“大夫人,您累了吧,您是有身子的人,可得当心,让奴婢来抱吧。”丫鬟虽然觉得自家三小姐有点重,但还是自告奋勇要抱她,一来三小姐可爱,二来也不想让自家主子累着。
“大嫂,我来抱吧。”就在丫鬟要将靳水月接过去时,她们身后突然传来了女子娇俏的笑声。
靳水月偏过头一看,竟然是季秋梨那个女人,也就是她父亲母亲中间横着的那个小三。
这几日,她私下里听人说起,才知道父亲母亲一直想要个男孩,而自己又是个女孩儿,所以父母不是很高兴,以至于父亲郁闷之下喝了几口酒,就被这个女人给爬上床睡了。
父亲觉得对不起母亲,不敢面对,自己跑了,母亲一气之下丢下襁褓中的自己,月子都没有坐满,带着两个姐姐会杭州娘家了,剩下她一个可怜虫,由祖父和大伯母照顾,可怜得紧。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女人害的,如今她倒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成了姨娘,可怜她连父亲母亲都没有见过呢。
“我可当不起你这句大嫂,我的二弟妹远在杭州,你不过是个姨娘,怎么?母亲没有教你规矩吗?”高氏很不喜欢季秋梨,如今也不打算给她好脸色。
“大夫人,是妾身失礼了。”季秋梨脸色一白,立即福了福身。
“你想帮我抱水月,我倒是乐意的,只是水月这丫头还小,什么都不懂,你不怕她抓你吗?”高氏一脸讥讽的说道。
靳水月何尝没有看出季秋梨是为了巴结她家大伯母才要抱她的,如今被大伯母讽刺,真是大快人心。
“不会的。”季秋梨脸色有些发白,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能抱三小姐是妾身的福气。”
高氏闻言冷笑一声,真的将靳水月给了她,却暗中给身边的奴才们使眼色,让他们警醒着些。
靳水月被季秋梨抱着,有些不情愿,在她怀里动来动去的,季秋梨顿时有些吃力了,抱着靳水月坐到了一旁的石凳子上,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