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星事无巨细交待清楚了,“…瞧着芍药对二郎倒上心,就算是大哥不同意,肯定拗不过芍药的。”
寒取顿时笑着抓了夏南星的手轻轻抚摸:“好!好!亏得娘子替为夫生了个好孩儿!”
哪知道过得两日,还不曾等到夏家回信,寒取便有些不安,生怕这桩好事出了岔子,特意与夏南星商量:“按说这事儿舅兄比咱们家还要急,怎的半点动静不见,别是出什么岔子了吧?”
夏南星也有几分惴惴不安:“不如…我再派婆子去打听打听?”
夏家治家严谨,夏南星若是派人去问,难保不会被夏南天与夏芍药知道。寒取立刻便阻止了:“不行就让二郎给外甥女儿送个东西过去试探试探?”
两个小儿向来都有互送东西的习惯,这时候送个东西去也不打眼。
夫妻两个商议定了,又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遂咬牙掏出五十两银子,特意去银楼买了这只蝴蝶钗,将寒向荣叫过来,叮嘱一番,这才送到了夏家。
为此,寒向荗的媳妇儿刘氏嫉妒的眼珠子都要充血了,背着公婆小叔在房里与寒向荗嘀咕:“人还没进来呢,东西就送了过去,那钗少说也值几十两,等她进了门,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她家境本就寻常,夏芍药又是婆婆娘家内侄女儿,家世又显,若真是进了寒家门,以夏家的财势,真是想想都不痛快,少不得以后还要看弟媳妇脸色过日子。
寒向茂却比刘氏眼光放的长远,对夏家表妹进门乐见其成:“你懂什么?夏家家财万贯,又只有表妹一个女儿,将来她若进门,嫁妆哪里能少?到时候贴补贴补咱们,还不是应该的?”
刘氏想想,似乎也是这个理儿,这才歇了那点子不平。
她这心境与小姑子寒向蓝类似。
夏南星膝下还有一女,家境又不及夏家,以往每次寒向蓝去夏家,看到夏芍药的首饰衣衫,总要试穿试戴。她比夏芍药小了一岁,但身量却比夏芍药丰满许多,夏芍药的衣衫是穿不了的,但首饰可没少拿。
见到那蝴蝶金钗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么漂亮的钗子,表姐可不缺,还不如给我戴呢。”被夏南星阻止的时候,她还不满的嚷嚷,直到夏南星哄她:“等你表姐进了门,还怕没了首饰给你戴?”
寒向蓝想想,是这个理儿。
以往她们还是表姐妹的时候,夏芍药就很是让着她,碰上她喜欢的钗环,都大方的送了给她,从不与她计较。等成了姑嫂,恐怕更不会得罪她这个小姑子了,到时候还不是有大把的首饰给她挑?
金钗送到了夏家,寒家人等了又等,过了两日才等来个婆子向寒向荣传话,说是夏芍药约了寒向荣在明月楼见面。
夏南星忍不住笑了:“这孩子,想见二郎就直接家来嘛,还跑什么明月楼呢?等成了亲,这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明月楼的席面都在百两往上,哪里是寒家人可以动辄负担的。
“极是!等外甥女儿进了门,你这个当婆婆的可要好生说说她。”寒取亦觉奢侈,两小儿见面,哪就用得着这么大的排场,倒是他出门去,若能在明月楼待客,那才是极有面子。
夏芍药这是人还没进门,寒家人倒将夏家的银子已经冠了寒姓。
到了约定的日子,寒向荣一早就打扮停当,兴冲冲往明月楼去了。
他被父母拘着数月不曾去夏家,对夏芍药颇为思念,又听了父母的许诺,年内便可成亲,走起路来都带着几分春风得意。
小厮青砚见得自家少爷这般模样,在后面也乐的直笑。
大奶奶刘氏平日抠抠索索,替她跑十回腿也得不着一文赏钱。但每次青砚去夏家送东西,总能得一大把赏钱,有这么个大方的主母进门,可以想见他往后的日子有多好。
主仆两个一路到得明月楼,由店小二引到了二楼雅间,夏芍药却早来了,薄施脂粉,淡扫娥眉,见到寒向荣便淡淡一笑:“二表哥来了。”
寒向荣正有满腹相思,哪里感觉出了她这态度不对的,当着婆子丫环的面儿,都恨不得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儿一诉衷肠,只这念头在肚里转了几转,到底没敢做出来,朝着她傻笑:“表妹这些日子可好?”
夏芍药听得这话,面上便浮上愁苦之色来:“父亲病着,我又哪里能好得了呢?倒是二表哥好生逍遥,都有数月不曾踏夏家的门了。”
寒向荣面上便有些讪讪的。他倒是想去夏家,无奈被父母阻拦在家,只道二人亲事也快定了,总要避避闲的。拉出一箩筐的理由来,寒向荣应对不及,只能在家闭门读书。
及止听得可以与夏芍药见面,一颗心儿早飞到了夏家去了,苦捱了两日才等来了今日。
“我这不是…在家读书嘛,就不曾上门去探舅舅。舅舅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真要他说出“成亲避闲”的话来,又恐羞着了夏芍药,故用读书的借口。
到了这时候,夏芍药便瞧的一清二楚。这位二表哥自来是听父母话的,自己并无什么主张,只喜在二人从小性子相合,她性子刚强,寒向荣性子软糯,向来愿意迁就她。
可他愿意迁就她,却更愿意听父母的话。
自夏南天病了之后,家中大小事情全压在她的肩上,似乎还没一年,她便觉得自己心境再不复往日小女儿天真烂漫了。数月不见,这时候再瞧寒向荣,分明还是个半大少年,面上犹带稚气,哪里是可托负终身,能同她并肩扛起夏家重担的良人?
她以前,到底是贪恋着二人自幼相处的美好时光,妄想将这时光延续呢,还是真的对寒向荣心存爱意,到这时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她也懒怠再兜圈子,朝素娥示意,将那只金钗盒子拿了过来,缓缓推到了寒向荣面前:“表哥这枝钗,以后定能寻到合适的人送出去。这几日家里便要忙起来了,恐没空去姑姑府上做客。以前我们年纪小,我一向是拿表哥当亲哥哥待的,一来二去,竟收了表哥不少东西。前儿我让素娥理出来,都通通还给表哥。”
寒向荣还当自己听岔了,打开看时,果然是自己遣青砚送出去的金钗,又见婆子抬了个箱子过来,当着他的面儿打开了,里面全是往日他送出去的东西,顿时如遭雷劈,说话都不利索了。
“表…表妹这是什么意思?”
夏芍药起身,不欲与他长谈,只道:“我与表哥一年小,二年大,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势必是要留在家里侍候爹爹的。而姑姑前几日家去,同爹爹说过了,要为二表哥娶妇的,以后二表哥与我,还是远着些的好。”也不管寒向荣还有没话再讲,已经在丫环婆子的簇拥下出去了。
寒向荣霍的立起身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拿什么话来挽留她,顿时眼圈都急红了。
父母的打算,他是知道的,也并没觉得这打算有什么不好。夏芍药自小孤孤单单,八岁上没了娘,他从小就觉得舅舅家里冷清。自己家里兄弟姐妹有三个,若是表妹嫁过来,就是热热闹闹的一家子。
况且,私心里他也得承认,他是有那么一点怕被人瞧不起,怕被人笑话入赘的。
父母既有了主意,表妹能嫁过来,他心愿得偿,又不会遭人耻笑,可不两全其美?

第四章

夏芍药从雅间出来,迎头正撞上个少年郎君,长身玉立,月白衫儿,珠玉冠子,朝着她笑,却是洛阳城里何家的大孙子。
夏家种着芍药,何家种着牡丹,在洛阳城里都是出了名的。虽是两种花,可都在花市上有铺面,逢个花会两家还能攀扯些交情。夏芍药跟着夏南天出去的时候也见过何大郎。只这半年来料理家中事儿,也有在花市上偶遇的机会。
想到方才的话也不知道何大郎听了多少去,她面上禁不住一红,只行了个礼,见何大郎咧着一嘴白牙笑着还礼,没来由肚里添了一把火,忍着气儿与他错身过去了。
寻常人听到别家私事,早捂着耳朵走了,偏何大郎脸皮厚,还住脚多听了一耳朵,见到夏芍药还露出看戏的笑来,这就让她很不愉快了。
何大郎直盯着她的背影瞧,听见雅间门响,见寒向荣反应过来追了出来,还笑嘻嘻一指:“早走了。”倒让寒向荣面上更不好看。
他也不管,径自去了隔壁雅间,见着两三个好友正推杯换盏的等他,内中还有个家中种金桂的吴姓少年戏笑:“大郎可不是被女娘给绊住脚了吧?”
何大郎回味一番夏芍药的模样身条儿,竟然点头:“可不是,遇着了个花儿,这才晚了几步来。”接过罚酒就往嘴里灌,喝一杯就咂咂嘴,浑是个无赖相,一气儿灌了三杯才罢休。
可叹夏家只这一个女儿,偏还要招赘,不然倒好上门去提亲,年纪与他也相仿,他瞧着这性子又辣又呛,只面上妆相,待入了闺房也不知得何等绮景,可不就对了他的胃口?!
夏芍药原路返家,先去了自己屋里洗漱,又换了家常打扮,往厨下过问今日夏南天的饮食汤药,这才往静心斋里去了。
夏南天这两日身上才松快了些,却也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他自己觉着自己是好不了了,就盼着女儿有个靠手。他这样家财,就算是自己愿意让女儿立女户,可族里定然是不同意的,等自己撒手西去了,夏芍药一个孤女,哪里拗得过族里?
到底还是钱财招祸!
听到脚步声,才睁开眼睛时,便瞧见女儿微微抿着嘴儿朝他笑:“爹爹在想什么?”
夏南天也不同闺女弯弯绕,都到了这时候,自家闺女也是个能立起来的性子,便也笑:“爹爹在想你的婚事。”钱财多寡他如今都已经瞧开了,能安身立命就成,太多了没得招人眼红。只夏芍药的婚事让他挂心。
房里侍候的丫环仆人见得父女俩要说私房话,俱都轻轻退了出去。
夏芍药拿了小银勺缓缓在药碗里搅着,轻轻吹几口气,等不那么滚烫了才好给夏南天入口,自家也无羞赧之意:“我今儿出门去了,”不等夏南天探问,便全盘托了出来:“将二表哥往年送我的那些东西都还了回去,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只当寻常亲戚来往便成。”
夏南天心里便替女儿难过起来,他原看好寒向荣,只想着两小儿青梅竹马,打小相合,再结一门美满姻缘,哪知道最后却是这种结果,真是要令人忍不住唏嘘。
他当时没有直接拒绝夏南星,便是考虑到女儿对寒向荣的心。将事情透给她听,没成想女儿却是个果决的,在这件事情上毫不拖泥带水,利利索索就将事情了结了。
若非他身子骨不中用,又何至于让女儿忍痛断情?回来还要向他陪笑脸,也不知道心中得难过成什么样儿呢。
“都是爹爹不中用,才让你受委屈了!”枯瘦的手接过夏芍药递过来的药碗,一口饮尽了,不防嘴里让她塞了个蜜饯进来,她还笑得出来:“两家结亲,就算是爹爹与姑姑是亲兄妹,也没道理弄的两家都不高兴。姑姑会不得儿子,爹爹舍不得女儿,大家各走各道,不是正好?”
“那你呢?你就不难过?”
夏芍药接过空了的药房,放在床头漆木托盘里,这才怅然一叹:“我不知道哎。”见夏南天犹自不信的眼神,便捧了脸,烦恼道:“我原还想着,自己必定是要伤心的,要是跟二表哥断了。可是真见了他那模样,明明知道咱们家的打算跟姑姑的打算全不在一条道儿上,他却问都不问我一声,只兴头头沿着姑姑划出来的道儿去走,便说不出的失望,反倒不难过了。”倒好似热心热肠给倒浇了一盆雪水来,扑忽一下便凉了下来。
亦或是数月的历练,以及寒家推脱的态度,寒向荣听从父母之言连前来探病都不曾的行为,早已经让她心里凉了下来,只不过没有彻底死心罢了。
夏南天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的摸了两下:“我的芍药长大了,见事明白,爹爹只有高兴的份儿。”
夏芍药便将那副愁肠换了笑颜,还调皮的眨眨眼睛,“若是二表哥能硬拧着姑姑姑夫要跟我在一起,我大约就不会将东西送回去了。爹爹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坏呢?竟然想着教表哥跟姑姑姑父对着干,只护着我一个呢。”
夏南天倒被她逗笑了,拿手指点她的额头:“你没听说过无商不奸啊?若是你太好了,不肯学坏一点,爹爹就更不放心了。”到时候只怕要被别人吞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呢。
到底还是希望女儿能够硬气一些,独当一面,不被别人摆布,脚下的路才能走的顺畅。
只父女两个就寒家之事了结了,可夏芍药的婚事却真正让夏南天犯起愁来。
自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己起不了身,总不能让夏芍药自己个给自己张罗吧?哪有姑娘家请了媒人上门给自己说亲的?这也太惊世骇俗了些。
传出去只怕要被媒人吓跑。
若是没有与寒家这回事,倒好让夏南星出面帮忙张罗,但恐怕有此一事,寒家恐恼了夏家,这事却不好再请夏南星出面了。
夏南天愁的都快睡不着了,没想到夏芍药却在他面前打包票:“爹爹再没可愁的,你闺女生的花容月貌,又家财万贯,想招个上门女婿有多难?!等我将人给你带了来,你等着喝喜酒就行!”
夏芍药的婚事如今就是夏家头一桩大事,她如今连那点小儿女的绮思都没有了,索性当一桩生意来看。能谈的拢便作了这桩买卖,谈不拢就换一家试试。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连一丝羞意也没有了,只当尽快完成老父的愿望一般。
夏芍药在静心斋里言辞铿锵,向夏南天打了包票,才出了静心斋的门就犯起愁来。
洛阳倒是少年郎一抓一大把,可真要寻个合适的人招赘,却非一时之功。
愁归愁,家里的事情跟花圃的事情却不得不打理。最近这些日子事忙,她都有小半月未去花圃了,吩咐了去套车,她回房便换了一身窄袖长衫,将头上钗环都去了,只用个嵌红宝的冠子束着,带着素娥便往城外花圃里去了。
洛阳城里,做各色买卖的都有。只吃着种花这碗饭的人家怕也有数百户人家,排得上名号的也就那么几家,其余花农略过不提。
夏芍药一路坐着马车都将家里的事情翻来覆地的想了又想,生恐在自己手里有什么岔子。她年纪小,又是独自操持着家里的生意,等到了夏家花圃,还想着与夏家交好的吴家老太太要过寿了,好送两盆芍药进去当贺礼的。
夏家花圃说是花圃,其实却是个占地颇大的庄子,只里面不种庄稼,只各种精心培育着各色芍药花。才进得庄子,下了马车便有老管事夏正平迎了上来问好,又问起夏南天的身体:“老爷这些日子身上可大好了?”
老管事夏正平是夏南天身边跟大的小厮,一辈子忠心耿耿,如今拖家带口替夏南天看着这花圃,管些人口,育花之事。
“前些日子一场凶险,这才松快了,我才往这里来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花,便有买花的上门,庄子里养的小厮各抱了一盆花出来,往停在大门口的马车上装,中间一人身高腿长,比旁人高了一个头去,虽着粗布衣衫,但瞧着就不似别的小厮小心翼翼,似抱着命根子一般,他反显出随意来。
但就算瞧着随意,那花盆在他手里也稳稳当当,不似要掉下来的样子。
夏芍药便奇怪:“平叔,添新人了?这一个我怎的没瞧见过?”
夏正平打眼一瞧,就笑了出来:“姑娘可是忙忘了,这一个不就是你三个月前去报国寺替老爷祈福,路上救回来的人吗?当时下着大雨,到了庄上,城里来报老爷病的急,你就将人丢在这儿走了,将养了许久才好了,又不愿意离开,说是没活路了,我就做主将他留下来了。一向在后面的,今儿前面人手不够,想是被拉到前面来当差了。”
夏芍药隐约似记得有这么回事,目光不由闪了闪。

第五章

夏正平一提醒,夏芍药还真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儿。
她一向忙着,家里老父病着,还要侍疾,里面人情来往也不能断,更有花圃的事儿也得管,花市上的铺面也得过问,就把三个月前捡的这么个人给忘到了脑后。
彼时夏南天病的昏昏沉沉,她百般的想辙,病急乱投医,还要抽出空来就往报国寺去祈福,为着的却是各处医馆大夫请了无数,夏南天不见起色,独报国寺的道静法师医术高超,在洛阳城里都是有名的,只外出游方未归,她这才一趟趟的往报国寺跑。
那一日在报国寺等了一日,心情低落,素斋也无心食,只灌了两碗清茶,坐着马车回来的时候,在半道上便遇撞上了个病卧道旁的。
赶车的还道:“不会是撞上了个死人罢?”既不是初一十五,天色又晚,赶着回城的人家早已经走了,若这个人真是活的,怕早被人救回去了。
素娥已经吓的抖抖索索了,夏芍药却让车夫下车去瞧:“若还有救,就伸一把手,若真是没得救了,回去以后就往官府报一趟。”
车夫乍着胆子下车去瞧,见那人身上衣衫已经脏的瞧不出本来的样子,头发打着结,遮了面,也不知道多久未曾沐浴过了,靠的近了,差点让他身上那股子怪味儿给熏吐,又酸又臭还有股隐隐的脓血味儿,摸一摸胸口,倒还有口热呼气儿。
夏芍药便让跟车的将人给抬到了车里,她心里有事,也不曾细瞧那人眉眼,只当为老父积福。马车还未到庄上便下起大雨来,索性到庄上避雨,让庄上小厮将人抬到了下人房去瞧,结果与府里出来寻她的仆人撞到了一处,道是夏南天不行了,召她急急回去。
她哪里还管旁人死活,等回去了足有两三日守着出去多入气少的夏南天,等他缓过来,夏芍药哪里还记得此节。
要卖的花儿全装上了车,夏正平便让其余小厮退下,独指了那个瘦高个儿的道:“你过来给姑娘磕个头,能不能留在庄子里,还得看姑娘的意思。”
当初是夏芍药将人留在庄子上的没错,这些日子看着他也无处可去,又老实肯干,夏正平便将人暂时留了下来,既要长期留下来,自然还是要让夏芍药点头。
夏芍药带着丫环去了庄上正堂,夏正平便特特引了那人一路相跟着过去了,他却是个知礼的,知道这是个小娘子,竟然也不抬头去瞧,只规规矩矩低着头盯着面前方砖,等着夏正平发话。
等夏正平提起这便是救过他的主家,他也不曾跪下磕头,只拱手作揖,便算是谢过了夏芍药的救命之恩,只急的夏正平朝他使眼色,眼睛都快抽了。
他却依旧低头眼神只在脚下三寸方砖上头,倒好似那青砖地生出了朵芍药花来。
夏芍药心里有事,见到这么个人,便先缓缓问及来历:“小相公家在何处家中可有父母兄弟?怎的我听平叔说你竟然想要留在这里,我这里俱是卖了身的下人,却自来不收良民的。”
那人开口,却是一把磁沉的好嗓子,“在下宁景行,家里自小父母双亡,家财教叔伯占了,再无立足之地,这才流落到了这里。只求姑娘赏口饭吃,却不能卖作奴身的,不然也对不起黄泉地府的人。”
夏芍药内心一叹,倒生出点同病相怜来,又问:“你可曾读过书识得字?”
宁景行点点头:“倒是读过几日书,识得几个字。”
当着夏正平的面儿,她不好说什么,只催促了夏正平:“平叔才不是说要将花圃这个月的帐册拿来我瞧吗?不如这会儿就去理一理送过来。”
夏正平却是知道自家这个姑娘主意大,往花圃里留人也要谨慎,不能放了有坏心的人进去,而且顶好是拿捏住了,只这一条便须得是签了身契的。
宁景行却又有些难办了。
他自去了,夏芍药便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瞧一眼。”
这话却有些吓人了,就算街上行走的女娘们自来不是捂的严严实实,却也没道理叫个少年郎君抬头给自家瞧的。
她说的这般无礼,宁景行竟然也真的抬头给她瞧,似乎夏芍药并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夏芍药再想不到,自己随手捡回来个人,容貌竟然不俗,眉蘊英气,黑沉沉的眸子里也不知道压着多少故事,却通瞧不出来一丝愤懑怨恨,只淡漠似雪,倒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儿。
说不定连自己的命都不大在乎,不然对着救命恩人夏芍药,怎么着也应该跪倒行大礼的。
夏芍药肚里来回思量,油煎水滚一般,只盯着他打量,他也就坦坦然立在那里任她打量,忽听得她问起:“你家里可曾订亲或者成亲?”
宁景行不意她有此一问,待眼角的余光瞧见她身边丫环惊住了的眼神,依旧立在那里任她瞧,嘴里的话却一点也不打磕巴:“自小订过一户的,后来就退了亲。”
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唇角边划出个讥诮的弧度来。
忽听得夏芍药直通通道:“你既头无片瓦,又无父母兄弟,无处安身立命,不如我招了你入府,做个上门女婿如何?”
她问出来这话,面上一丝羞意也无,就连思慕少年郎君的情意都寻不见,平静的直似个谈生意的商人,正在冷静的盘算各方利益,目光直逼宁景行的面上,见他略一迟疑,似乎教这么大胆的女子给吓住了,待见了夏芍药神色,便只简简单单回一个字:“好。”
“姑娘——”素娥给吓的呆住,当场便流下泪来,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