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长宁看了看窗外便起身告辞离开。这时,花凤才领着个披斗篷提个黑木箱的人进来,拱手弓身回禀道:“公主,人给你请来了。”
平阳正在榻上小歇,听到这话,赶紧坐起身子说道:“哦,还真快。请进来吧,紫鹃赐坐。”
一绯衣容貌俏丽的宫婢领着几个人进来,挪来圆凳案几奉上茶水糕点就退了出去。花凤看了不觉一愣,这是弄得哪一出?
瞥了眼花凤,平阳弯弯唇,笑道:“想着你们该还没用膳进食,先用些茶点的好。”
花凤脸一红,努力忽视已然咕咕叫的肚腹,爽直地拍了拍掌,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喂,刁六胡子,你也吃些。”
披着黑色斗篷不见面容的人这才将手里一直提着的黑木箱放到案几上,揭去篷帽拱手微欠身行礼道:“草民见过公主,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见其斗篷不除便施礼,看样子是个傲慢且离经叛道的人物,平阳也不恼,微抬手回道:“先生无需多礼,且坐下歇息片刻。”
刁六捋了捋山羊胡,不由多看了几眼平阳,心里暗叹不愧是皇家公主,小小年纪已然如此沉稳老道,着实难得。转了转那吊三角眼,笑道:“江湖九流的雕虫小技,公主是打算用在哪里?”说着,眼睛又不规矩地往花凤身上瞄了瞄,想着哪里纹上他最钟爱的祥龙图腾适合。
正咽着糕点的花凤眼一瞪,怒叱道:“刁六,当心老子挖了你那狗眼。我不需要那蛮俗之物。且放规矩点,小心老子刀剑不认人。”
刁六倏地缩了缩脖子,摇了摇头,一声哀叹。难道是让他来给黥刑的宫人刻个特殊专用符号的?真真的暴殄天物!
平阳两厢看了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是本宫想请先生来为我自己纹面的,莫再胡猜了。”
刁六眼睛蓦地瞪圆,张开嘴像极了干涸池塘里挣扎的鱼,呃,这算是他平生以来接到最吓人的单子了。给个堂堂的公主纹面,他还要不要命了?登时伏地跪拜道:“公主乃金枝玉叶娇贵无比,请恕刁六斗胆不能应下这差事。”
花凤霍地站起来,刚想开口斥喝却被平阳拦住。平阳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了吹,轻笑道:“哦,原天下鼎鼎大名的胡子画皮师也只这等能耐,唉,怕是先生不敢应下这差事,才拿我的身份来搪塞。”
自己的独家秘技被羞辱,刁六顿恼得脸红脖子粗却又不敢应声,只兀自咬紧唇憋着闷气。平阳瞟了眼花凤,花凤很快意会笑道:“好,老子是马车接你这浑三混进来的,现在老子没这耐心了。这样,半夜通化门有出宫倒夜香的马车,刁六你这掉毛秃子就缩那香桶里,老子知会人放你出去。”
一句话羞得刁六顿时刷白了脸,手指乱颤地指着满脸讥讽笑容的花凤,双眼暴突喉咙里含糊咕嚷了一阵子,浑身抖若筛糠状。脸由白变红,红转青,变黑涨紫,眼看着就要翻白晕眩之际,花凤掌拍案道:“接是不接?”
刁六话在舌头上滚了滚,直直地瞪看着对面的两个人,怎都没想到混了大半辈子被两毛丫头捏住了死穴七寸。一声长叹后,颓然道:“行,不知公主要草民纹刻於…”
平阳素手撩起厚重的刘海,露出饱满的额头,微微弯唇掩不去那丝苦涩,低语道:“麻烦先生务必助平阳涅磐重生。”
本柔美雍容的娇颜生生被那怵目的红斑胎记毁去,显得几分可憎难入眼。刁六跪地不由一声叹息,叩首道:“蒙公主如此信任,刁六必倾尽毕生所学…”说完,再次叩首行礼,起身打开黑木箱取出纹身针器等物,浑暗的眸光中有几分笃定几分考量,思索着该如何更改。刁六感到此刻就像在为蒙尘璞玉剖光,使之精雕细琢后绽放异样华彩。
第五回 偶遇
某日晌午,平阳正在房内描画绣花的图样,凡雁执着宫扇在边上徐徐送风。紫鹃拿着本棋谱与冬梅在不远处的榻案那研习着,秋月托着腮噘嘴靠在书桌边,撇唇道:“公主,为何长宁公主邀大家去跑马楼,您不去呀。待在屋里多闷呀。”
闻言,紫鹃停驻手里的棋子递了秋月一冷眼,摇了摇首,无奈地落下棋子。难怪良妃娘娘将她们三姊妹派来平阳公主这,来了方知锦福宫这么大居然没一个出挑细心的侍婢,要么老要么小,真是难为公主了,亏得她从未抱怨斥责过。
描完最后一笔,平阳才停下笔,秋月嘟着嘴奉上茶水,呢喃道:“公主,去跑马楼吧。屋里确实憋得慌。”自从平阳后背受伤休养,她们昼夜守着轮班不敢怠慢没离开锦福宫半步。着实好久没出去透透气了,好难得的机会却被公主推阻了。
平阳接过茶盏,不由蹙了蹙眉,今日是六月初三,若她记得没错,今日该是各地藩镇节度使来京进宫面圣的日子。保不齐在哪里就能与祁暮清、慕容祺他们无意撞上,她还没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不过自己休养的个把月,也确实闷坏了大家。罢了,她自己也想出去散散心。想着,抬首看了看窗外,开口道:“现日头火气最大,就不去跑马楼了。去御花园的听水榭垂钓可好?”
此言一出,外面候着的几个小宫婢纷纷拍手雀跃,嚷嚷商量着带甚么吃食好。凡雁柳眉一蹙,一个厉眼丸递过去,吓得众人顿时垂首贴耳,做老实规矩状。
平阳挑眉笑了笑,娘亲替她挑的贴侍不错,各司其职各作牵制,省去了她不少麻烦。噙起浅笑道:“凡雁,且让人去准备。冬梅,替我挑件素净些的衣衫。”
说话的工夫,紫鹃已让人备好了一会公主需带上的物品,回身扶平阳到梳妆台前,净脸清洗后解下随意挽的发髻,说道:“早起时只随意挽了个垂髻,既出去就得再细心梳理一番。”说着,执起檀香梳小心翼翼地梳拢着,双手灵巧熟练地绾起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飞仙长髻已然梳好。
轻敷薄粉淡扫娥眉,微染腮红少点绛唇。额上的莲花刺纹衬得精饰过的五官更加皎洁娇媚。年方豆蔻之年,肌肤吹弹可破真真的含苞待放之龄,少女青嫩的气息与越龄的淡雅从容,融洽地弥合在一起。让人半晌不舍转睛,真一月宫里走出来的仙质丽人。
换上广袖宽衫香云纱罗裙后,秋月捂住嘴连连称赞道:“公主,好美!”众人亦不约而同地点头,花凤正巧外头破门进来,愣了下不觉往后倒退了几步,回身仔细瞅了瞅门扇,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锦福宫凭空跑出来个绝色美人,由不得花凤不咂舌惊讶。
定睛细看了会,方才看出这美人眼熟得厉害。一拍大腿,吧喳道:“我的亲娘,原是平阳公主。刁六那杂毛还真鬼斧神工的技艺,化腐朽为…呃,我呸,破嘴!但好看,好看,真的好看。公主,以后就这么打扮。”
后面进来的姚嬷嬷一怔,手里端着的木盘摔到了地上,嘴唇颤抖老眼含泪道:“小姐,您…不,皇后娘娘,您怎么回来了…啊!哦,原是公主。唉,老奴眼拙看错了。”说着,赶紧福身告罪。
平阳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水眸黯了黯,素手轻捋着袖口的祥云绣纹,笑道:“你且起来吧,我与母后像几分?”
闻言,姚嬷嬷直愣愣地看过来,低喃道:“可止是像,几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平阳淡淡笑了笑,没再多问。紫鹃搀扶着平阳出了内室跨过殿门上了玉辇,外面晕晃晃的烈阳直射在汉白玉栏杆和青石砖上瞬间刺疼了平阳的心,母后,平阳这一生不会再委曲求全了。华盖张起,一行人慢悠悠往御花园的听水榭而去。
过行之处宫人侍从无不侧目,皆不知舆上的是哪位,等弄明白时登时惊突了眼。称赞者有之,妒羡酸言不信者皆有,就像往平静的湖水里投入一颗石子掀起朵朵涟漪。紫鹃故意安排了这出戏,着实收到了成效。一路宫人见者下叩,仰慕凤姿后想来不稍数日必宫中传开,挟风袭遍全城乃至天下。
只是平阳不知此刻御花园听水榭附近的揽月阁里正举办着一场品诗茶会,由临淄王李志主持,参与者除皇家贵戚还有京城里公侯重臣子弟,朝中年轻些的臣僚,祁暮清、慕容祺等各地藩镇节度使之子亦在其中。换句话说:大夏朝日后所能倚重的当下的青俊名流今日几乎是到齐了。
揽月阁绛云厅,祁暮清趁人不备,拎着一壶酒溜了出来刻意挑偏点树木遮挡的位置,背倚着汉白玉栏杆,遥看一池绿水,凉风徐徐,手持杯盏轻摇兀自沉浸在思境中。不时撇头瞟两眼,对此等互捧吹嘘的场合很是不适应。一袭青衫,乌带系发。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五官冷俊潇洒透出几分桀骜超然之气。此刻年方十七正值血气方刚时,像及了曹文植笔下的白马游侠英姿飒爽。
与他相反,长他四岁的慕容祺倒是如鱼得水,谈笑游走於众人之间,一袭白衫手执折扇,温润儒雅的书生打扮,只扭首回目间偶尔有讳涩的眸光,却也被他一一巧妙掩饰去。在众人中寒喧应付了小半日,藉着尿遁的工夫,猫身溜了过来。夺过祁暮清手里的酒盏一饮而尽,舒服地长叹笑道:“畅快!好小子,你倒溜得快!”
闻言,祁暮清剑眉微皱起,哑然沉声道:“出来透透气!”执起酒壶直接仰首而饮,很是随性。
慕容祺攥着杯盏抽了抽嘴角,讪笑道:“还真干脆!唉,每年都来一遭,真活受罪。也不知老头子们怎么想的,你说,这大夏朝老早是名存实亡,却年年来朝。搞得跟小国朝贡一般,每年又得重复见一次那些老脸。彼此明争暗斗一番,着实没意思。你说的对!”
说完,挥开折扇摇了摇,看着池水中的锦鲤,弯唇继续笑道:“实际每年来一次也不坏,至少京城繁华热闹,美人多如过江之鲫。青楼楚馆,还有豪门贵妇娇小姐,各色佳人应有尽有…”
“你话太多了…”
瞥了眼故作老成的祁暮清,慕容祺撇了撇唇,侧肘捣了捣对方,轻嗤道:“好,还没开`苞吃荤的愣头青少侠,要不要明日帮你介绍一个,说想要甚么样的?我替你拉红线保大媒…”
一阵喋喋不休的絮叨,祁暮清面上恼色,直接一横腿扫过去,杯盏打碎慕容祺应声跌倒。正叫嚣着想爬起来算帐时,却被玄莫湖对面突然出现的莺莺绿绿窈窕身影噎了声。
站起身随意弹了弹身上的灰土,笑道:“算了,隔岸柳绿花红,兄弟间就不予计较了。”说着,还欠揍地拍了拍祁暮清的肩膀,撩开长衫下摆潇洒落坐。兀自摇扇欣赏起美人来,抓过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酌饮着。
祁暮清嘴角噙起睥睨的笑,双手环胸低首想继续方才被打断的思绪。却被后面由远而近的讨论声再次紧锁起眉头,看样子待这里就根本别想安生。
果不其然,一蓝衣锦服的白瘦文生朗声唤道:“祁兄,慕容兄,原来这里悠闲了。方才席上祁兄一首游侠赋颇具秦汉之大气魏晋之潇洒,慕容兄的种田诗更有陶然之骨风亮节,在下实在钦佩之至呀。”走近后,刚想继续出声赞叹时,却被慕容祺嘘声止住。顺着手势看向对岸,听水榭正笑语盈盈,各色衣衫宫娥忙碌穿梭其上。
一阵忙碌后,听水榭总算收拾妥当,众人伏地叩首连呼万福,一乘玉辇荫华盖在宫娥的簇拥中缓缓行来,平阳在紫鹃的搀扶下慢慢下辇,步入水榭。云鬓峨峨风姿摇曳气质华贵,回转在步廊上像是感到了甚么,停驻脚步往对岸匆匆瞥了几眼,后在紫鹃的提醒下回身加快步子,一阵清风吹过,衣袂飘飘裙裾扬起帔帛袖带飞舞步摇曳动,环佩叮当作作声。像是上一刻登天而去的仙子,又重返人间。
宫婢们赶紧上前帮着拉住裙裾,拽住肆意乱舞的帔带,众人手忙脚乱的狼狈样惹得平阳银铃般清脆笑开,一时间骄阳为之失色。对岸树后的几人莫不啧啧称赞,回神再想去瞄两眼时,佳人已然不见。
慕容祺以扇柄击掌,幽叹道:““回首当年汉舞,怕飞去漫皱,留仙裙褶。古人言不带半点虚夸,只未逢此佳人,可叹,可叹!今日张眼了,不须此行。”
祁暮清板着脸依旧冷漠生人勿近,瞧不出个所以然。趁着几个道貌岸然者吹嘘缪赞意`淫之际,潇然跨步离开转身时耳廓却微透可疑的晕色,那抹银铃笑音像是无意撞嵌入胸膛直达心坎,暖意舒展浑身燥急难当。一粒萌芽就在平阳与众婢的有意为之中偏又无意种下,扭转开日后另一番事景。
第六回 赴帖
自玄莫湖上惊鸿一瞥后,有心之人很快探听到水上步廊那欲与飞仙的妙龄少女是当今圣献帝唯一的嫡出公主李平阳。年方豆蔻之年,更无婚配。据说性喜静常住深宫内院,轻易外人见不到。自吴皇后死后,众人几乎忘却了这位嫡出公主,偶尔提及说最多便是资质平平性格懦弱为人胆怯甚少见人。若不是顶着嫡公主的光环,老早被人抛之脑后。
可听水榭垂钓这一出,却着实闹出了动静。好事者开始扒拉起来公主的成长历程,甚者与其母当年以貌美温婉宠倾六宫的吴皇后对比,过之尤甚。光尊贵的身份摆在那就足够让人觊觎,更何况其它。
正在京城里的众人议论纷纷时,又一爆炸性的消息震惊了朝野。良贵妃不日将被册封为皇后,二皇子李朝勘为东宫太子。众人瞠目结舌之际,连着平阳公主尊良贵妃为娘亲的事情也从宫里一并传了出来。众人这才回神后纷纷暗赞公主已然长大识得大体,平阳的声誉又添得一笔‘贤淑恭让’。由此,平阳彻底由少人问津跃为羽化成蝶,京城众王公贵戚之家适婚男子心目中贤女美眷第一人选。
储君的册立瞬间改变了朝堂的格局,众臣开始思量站边,集中的力量一下子分成了好几股。庆山王李思谏最近可以说是最烦心的,他多年的谋划居然敌不过小毛丫头的一句戏言玩笑。本让刘运倡之女刘兰芝一直监视督促着李平阳这半大娃儿,让她为自己所利用。每每陛下有立嫡之意,都会被这毛丫头哭诉掐断在萌芽期。此次不知怎回事?就几日的工夫,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厢皇宫里反而是一团喜气,平阳拉扯着甫册封的太子李朝勘,一路笑闹着往昭宁宫而去。进得殿门还没站稳脚跟,便听到圣献帝的笑言:“哪里温婉贤淑,根本还是个奶味的毛丫头。”
闻言,平阳羞得一跺脚,扑进顾良妃的怀里,娇嗔道:“娘亲,你看父皇又来闹我。您哪里是那万乘之君了。欺负我这少不更事的,娘亲,且念叨父皇一二。”
半真半假的话逗得帝尊二人仰首哈哈大笑,李朝勘只得摇首做无奈状。敢与父皇母后如此戏言的,也只有平阳这怪丫头。想了想,拱手道:“禀父皇母后,椒房殿已收拾妥当,且请移驾銮舆。”
顾良妃愣了愣,仍有些嘀咕,低吟道:“陛下,妾身还是住这里吧。毕竟都住了十多年了,那里是吴妹的…”
话未说完,却被平阳打断:“娘亲,礼数不可废。您心里有母后,平阳心里亦有娘亲。”一句话惹红了顾良妃的眼,环臂揽紧平阳连呼了几声我儿。
圣献帝嘴角噙起慈蔼的笑,上前拉住她们母女,笑道:“一起吧,太子,你且去议政殿,少时朕便到。”李朝勘弓身领旨离开,平阳一手牵着父皇,一手拉着顾良妃上辇舆而去。
一日,平阳起身洗漱进食后,一番梳理正准备出门寻找四妹她们打算去太液池乘舟泛游时,却被凡雁捧着一烫金红帖拦在了槛前,不觉微蹙眉道:“凡雁,何事你解决便是。不需本宫亲自…”说着,想绕开出去。
凡雁柳眉紧了紧,低声回禀道:“公主忘了,今日是刘运倡独女千金刘兰芝的及笄礼,并非其他邀约。”
平阳脚下一驻,脸上的笑容敛去,低首水眸黯沉。是呀,刘兰芝的及笄礼是她上一世所有耻辱的始发地。最近她忘乎所以的玩乐笑闹,却仍撇不开那心伤。听水榭那日,事后她才得知祁暮清等人就在对岸揽月阁,她惊得无所适从。丑妇犹在耳,今世怎会如此初见。但想到祁暮清桀孤傲慢的本性,她又存着几分庆幸,也许他并不会注意她这青涩丫头。越想越慌,于是乎直接抛到脑后,享受迷醉着这难得的亲情环绕。
她大意了,难道忘了所有的怨恨与痛苦了吗?文洛,文嫣还有她那甫满三岁的外孙合撒儿,顾良妃哀绝的神情一遍遍眼前晃动,平阳脚步趔趄了下,紫鹃赶紧伸手稳住她的身形,担忧道:“公主,重伤初愈,你当心些。不然今日就别去了!”
“不,我要去。冬梅给我取件富丽些的衣裳,越惹眼越好。”平阳眼神笃定,神情肃然。躲不是办法,唯有直接面对方可解决。
半个时辰后,一骑一马车从永安门出了延庆门直奔东城区的刘府而去。到时恰正掐在最关键的时点上,蜀州节度使祁道泠正领着独子祁暮清与姑侄慕容祺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刘运倡满脸笑容地走下台阶准备去迎接贵客,不想一辆六匹雪色西域高头骏马拉的玄色凤纹檀香木敷金镶翡翠玉石雕八角飞檐斗篷马车突地勒紧缰绳在他面前停下,惊得刘运倡一个不稳趔趄着往后了几步。
姗姗回神过来时,面色一黑吓得顿时伏地叩首道:“微臣参见殿下,不知尊驾来此,请恕小臣全家怠慢之罪。”众人一愣,但也跟着屈身跪拜连呼万福金安。
祁暮清双膝跪地,努力忍耐着一切。自从进得京城时不时的弓身跪地行礼,着实苦煞了他。早年早早被送上山去与师兄弟们习武,去年冬方才下得山来,俗世间的诸多规矩着实让他吃了些苦头,祁道泠见这儿子眼高于顶众人皆不放在眼里,索性这次将他带来京城试炼琢磨一番。
慕容祺规矩直身跪着,不时抬眼瞄瞄这明显是越制的马车。太子尚且只驷驾两乘,此是何人居然如此过街招摇。看众文武大臣皆下跪,想来这身份不会低。外人也许不知道,但当日亲自督促造马车的刘运倡一眼便认了出来。
平阳端身坐在车厢里,从半透光的窗帘瞧去,马车正右方那祁暮清正板挺着腰双膝跪在青石砖上。帷帽的纱掩去了她此刻的表情,这辆玄凤六辕马车是母后仙逝时父皇安慰体恤怜惜她方下令钦赐打造的。前世她一生未曾用过,这是第一次用,以这规制与祁暮清见第一面是最好的选择。
看车里半晌没动静,骑在赤枣汗血宝马上的花凤没了耐心,翻身下马将缰绳丢与侍仆,上前单膝下跪道:“恭请公主移驾!”说着,边上的几个仆从赶紧架好木阶铺上红毯。
平阳努力平复躁动乱跳的心,朝紫鹃比了个手势,凡雁赶紧打开车门,随侍太监高亢尖声:“公主驾到!”
四近婢搀扶着平阳一步步走下木阶,刘府门前跪满黑压压的人群。平阳并没开口,站定后只轻轻挥袖,冬梅娇声唤道:“且都平身吧!”说着,回身搀扶簇拥着平阳走进刘府。
平阳第一次发现路可以这么长,手心不觉冒汗。站定的那一刻,隔着帷帽,她亦能感到一抹无法忽略的凝视,她做到了。这样的出场足以让任何一个不识她的人终身难忘,她是大夏朝当下最得宠的嫡出公主李平阳,国土上的每一个人都该仰她鼻息遥看於她,权力地位是一个无比奇妙的东西,与其等失去时懊悔不已,不如在拥有时尽情享受为其所用。
身后再次传来万福金安的恭贺声,平阳脚步走得更稳,气势越发的尊贵眩目。候在中堂迎宾的刘兰芝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这还是她认识的李平阳嘛?
平阳慢步走近,刘兰芝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脸红了红嘴唇咬了咬,赶紧再次伏身跪拜道:“公主殿下万福金安,臣女刘兰芝参见公主。”
平阳嘴角弯了弯,掩去那丝冷笑,揭去帷帽解开披风,伸手弯腰亲扶起刘兰芝,憨纯恬美地笑道:“兰姐姐,真是的,才几日不见就跟我拜呀跪的。你不累,我看着都累。兰姐姐,人家想死你了。回家后连个讯都不给我,不拿我当妹妹了。”
此言一出,刘兰芝才瞧出些往日平阳的影子来,五味杂陈地细细打量了一番平阳,怵目的红胎记已然不见,一瑰丽娇艳的描金红莲绽於额上,衬得娇憨的五官更加甜美俏人。加以时日必成一方佳人,几日不见就变得这么多。刘兰芝一时有些恍惚茫然,传言看样子是真的。
“秋月快且拿来,兰姐姐,这些是我送你的及笄礼物,那些是皇后太后赏赐的。再来,这些是六宫姐妹们送来的,对了,还有这些是…”
仍处惊愣状态的刘兰芝被平阳牵引着,瞅着摆满大半厅的红木箱捧盒,浑然忘了先前父亲的嘱咐,只木楞地点着头,像及了被牵了线的呆木偶。刘兰芝母亲何氏瞅了瞅兀自发愣的女儿,不觉伸手暗掐了她一把,回神后刘兰芝赶紧与家人再次下拜感谢圣眷赏赐。
刘运倡不敢怠慢,特命人挪来后院的紫檀雕花太师椅,摆于正厅左上侧,恭恭敬敬地请平阳观礼。
初见凤姿的众人无不低声窃语,时下京城最流行的晓霞妆正源于平阳额上刺的描金莲花,确实怜人的紧。后面远远站着的祁暮清目不转睛地看着平阳,他认出来了,她是那日回廊上银铃巧笑差点飞仙而去的佳人。连连数日的午夜梦回,佳人真在眼前时,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第一次气闷自己的拙嘴笨舌薄面,看着那些已然围过去的青年子弟,本难看的脸色不由更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