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人神色沉沉,宋诗嘉不知所措,问你怎么在这里听起来有点儿傻,尚踌躇,他抛出一句:“受人之托。”
宋诗嘉迅速接茬儿,“谢谢。”然后故作镇定报告情况,和他一起又走了派出所一趟。
宋诗嘉衣衫不整,呆在车里等情况,期间周衍发了一条短信问两人有没有见到,她一个电话打过去准备数落,那位爷倒正经八百。
“我也是为你朋友着想。在找人这件事上,他绝对强过我两。”
宋诗嘉心头还一跳一跳的,实在找不出里面的逻辑毛病,作罢。
长风集团是近年互联网炙手可热的新星,总部不在望城,忽然开分公司,大行开疆扩土之举,多少人想靠上去分杯羹,无奈却无从考量创始人来意与背景。
可单就望城新贵这条身份,已足够惊动下面的人接待,干脆利落地调出监控录像。
略一瞥监控中的特殊车型,顾长风心里有了谱,和接待他的人三三两两交谈着往外走。
宋诗嘉救人心切,看他出现就开车门跳了下来,想打听情况。顾长风心领神会,伸手要拉过她向身边的人介绍,宋诗嘉的步子却因这个行为牢牢定住。
以前每每他伸手,她连问都不问去哪儿便跟上,大有不怕千万人阻挡之意,可今天过后,不一样了。
就在今天纪襄的婚礼上,在她孤立无援被绊倒在地的时刻,他神祗一样地伸手而来,却并不是为她,而是为了那个被她撞倒在地的姑娘。
那姑娘全身上下都是没有logo的料子,气质却自成,真正优雅得跟天鹅般,摔倒了也有型有款。顾长风伸出手将天鹅牵起,忽略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宋诗嘉。
他一声不吭回归,只为在她竭力想保全的自尊上,来记最狠的脚。
见宋诗嘉没回应的意思,顾长风不着痕迹收胳膊,同其他人寒暄几句告别。再回首,笑意已消地望着她,“你这介意的表情该不会要跟我演余情未了吧?”
她慌了下,迅速别开脸,“我是这么恶俗的人吗?”
男子垂放在侧边的手紧了紧,冷笑:“你的确不是——
“你是恶毒。”
语毕,径直越过她走向路边停靠的车,没看见宋诗嘉绷得死紧的下巴,和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水渍。
看见又能怎么办呢?
作为当初挥剑的代价,她早已失去他。
没摸清绑架阮雪碧那群人的来意,顾长风将宋诗嘉扔到酒店,开了一间套房。
他循规守礼地在客厅呆了会儿,中途接个电话走掉,招呼都没打。怪只怪房里太安静,宋诗嘉能清楚听见电话里是个女声。她心脏缩了缩,一夜未眠。
翌日,宋诗嘉老早就抵达公司,却被通知下班后聚会。总监三令五申一定要宋诗嘉参加,否则视为缺勤,年终奖扣掉三分之一。
设计类公司,平日工资算不上多高,分红却可观。虽然宋诗嘉知道总监只是吓唬自己,阮雪碧的失踪也让她没有心情,但老在聚会中缺席,处于风口不太好。
聚会在KTV,宋诗嘉被一个客户拖得晚到了,被起哄罚三杯。
从小跟随老宋混迹各种场所,宋诗嘉自带三分酒量,可连着几杯下去也不免晕乎,屁股刚挨着沙发,便听总监在耳边细问:“没事吧?”
她耳朵痒,离对方远了些,顺带摇摇手,一个女同事却起哄,说总监偏心,这里所有人都喝了不下三杯,也不见他去问过谁。
总监方宇年近三十,长得端正却没有女朋友,公司女同事间的小道消息总是最多,官方版本是方宇年轻时有个初恋,对方嫌他穷最后跟人跑了。每每听到这些,宋诗嘉都表示同情,所以对方宇没那么高的戒备。
唱歌完毕有人提议转场,一窝蜂又打车去海鲜烧烤。
出租车路过CBD一家商场,宋诗嘉正闭目养神,却听前方副驾驶的女生回过头,问后座所有人说:“诶,看见了吗?刚刚那块在修建的地,据说是长风CEO拍下的,听说转手就送给了红颜,好羡慕~”
话题被挑起,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宋诗嘉再无法安眠,靠着窗户出神,想起六年前的琐事。
那时的宋诗嘉已百折不饶地牵到顾长风的手。大冬天,她窝在他校外的公寓里说梦想:“以后要当名设计师,不然就考记者,想怎么说怎么说,心情不好就乱说。”
完了她问正在看一沓航空模建资料的顾长风,“你呢?”
他头也不回地翻篇,“没梦想。”
女孩从他脚边爬起,毛茸茸的脑袋蹭进他臂弯,眼睛亮亮地说:“那我帮你选一个!政场复杂,瞬息万变,不然你去经商?你的脑子一定行,这样我两的儿子就可以变富二代。”
他放下手里的手,假装考虑,“可我只想风月不想风云怎么办?”
宋诗嘉立马跳起来,手舞足蹈地唱了大半小时的《男儿当自强》,直到顾长风受不了她的呱噪以吻封缄,成全了她想吸引他注意力的小心思。
夜色令人目眩神迷,宋诗嘉回神,耳边的叽叽喳喳还不间断。
临到下车,有短信铃声滴滴响起。看见显示,宋诗嘉才发现,时隔六年,顾长风的手机号也没换过,而尽管她也未曾再拨打,可依旧备注着“宋诗嘉终结者”。
“雪碧回家了。”他说。

第 6 章

爽约了同事,宋诗嘉匆忙赶回公寓,阮雪碧已好端端坐在沙发上。
一见宋诗嘉,她跟刚奔完丧似地扑过去:“诗嘉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哭诉中还不忘往嘴里塞了一块奥利奥饼干,说好饿。
顾长风也在,宋诗嘉询问究竟怎么回事,他简略地说对方找错了人,接着扫视几眼歪七倒八的饮料瓶和杂志书籍。
宋诗嘉窘迫,难得口吃:“是、昨晚那群人弄乱的,我还没时间整理。”
以往每次她去顾长风的公寓,也总弄乱他的房间,没丝毫条理性,如今依然。
宋诗嘉安抚着阮雪碧受伤的心灵,尽管她看起来有吃的就够了,还使劲给自己递眼色,宋诗嘉暗暗掐了她一把,得到委屈出水的眼神。好在那人各个房间勘察后便说要走,出于感谢,宋诗嘉送他下楼。
小区的车库在大门外,宋诗嘉亦步亦趋跟在沉默男子身后,像极了大学时想方设法缠着他那般。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她总自信满满,似乎世上没做不到的事情。如今她垂下头,像只斗败公鸡。
恍惚间,宋诗嘉撞上前方人挺直的背脊,她捂了脑袋泱泱地说对不起,抬眼却在小区门口发现纪襄。对方倚着车门,映在路灯里,似乎在楼下呆了很久,脚下堆满烟蒂。
看见纪襄,宋诗嘉并不惊讶,相处多年,了解甚深,都不是能将心事憋住的人,只没想他来得这般块。
顾长风的停顿只是片刻,抬脚去到了停车场门口,宋诗嘉如释重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抬脸打趣纪襄,“新婚燕尔跑出来,不怕老婆收拾啊。”
纪襄用脚底碾灭大把烟头,凉凉瞧女生一眼,笑:“先办的婚礼,没扯证儿呢。”
因为太了解,他简单的一句陈述已让宋诗嘉神经绷住,严肃道:“纪襄,你在外面怎么花天酒地我管不着,可你得对许暖负责。你两大学就在一起,到如今也六七年。不管她爱你的方式是不是你想要的,一个女人用最好的青春陪你,换来的就不该是薄情。还是那句话,做人得有良心。”
看她还妄想逃,纪襄的眼神更凉,离得她近了些,头一次对她挂上恶狠狠的表情。
“良心?没良心的是你吧,宋诗嘉——
“从小到大,哪次不是你惹了事就撒丫子跑,剩我帮你扛,最后被我爸揍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还哈哈大笑。你高兴,我就陪着你高兴,你不高兴,我就变着法儿的让你高兴,就差没有跳进黄河游一圈了。当初,你和顾长风修成正果,一句‘我觉得你和暖暖特别合适’将她扔给我,我还真就为了让你觉得世界是美好的人生是皆大欢喜的去接手。你说她用最好的青春陪伴我,我特么用了比她多三倍的时间来陪伴你,你有好好看过我吗?
“所以最没资格对我上道德课的人,就是你,宋诗嘉。”
面对纪襄严厉的指控,宋诗嘉瘦削的肩膀在暖暖路灯下抖了抖,而后仿佛在心里下了万万次决心,抬头。
“别以为就你想回炉重造啊纪襄,恨不得钻回我妈肚子里再生一遍的还有我,这样就能在出生那一刻就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和你这混蛋说一句话!我就是吃饱了撑的,才在你六年级对班花发花痴的时候,用她的名字给全班打印参考资料,再告诉她那是你做的。我就是闲得慌,才在你打游戏通不了关的时候花钱请人带你,你还自鸣得意呢,以为运气爆棚,一大神级别的主动要收你做徒弟。我也是脑子有病,才在你和高年级男生打架时冲上去帮忙,结果被打掉一颗门牙…”
“这么多年,你老觉得自己情深深几许,其实那就是不甘心。为了这点不甘心,你还一而再地把我推到浪尖上,却没能力替我化解这些风浪!”
得到纪襄结婚的消息时,宋诗嘉以为,生活会有所改变,其实什么都没变。
许暖无法同她干净漂亮的和解,她无法驾轻就熟地面对顾长风的出现,纪襄无法放下心中的执念。
而她能做的,不过是像当初一通电话打去特种部队和顾长风分手那样,再度举剑,利落地在她和纪襄之间,画出楚河汉界。
对不起纪襄,只有远离我,你才有机会重头来过。
果不其然,纪襄因那句没能力保护自尊受挫,他指了指不远处,长身玉立在阴影里的顾长风,冷笑:“他有能力,那就不顾一切回他身边去吧?只不过,等他亲自动手毁你的那天,宋小姐,别怪我没提醒。”
放完狠话,纪襄绝尘而去,关车门的声音震天响。
不知是被纪襄的话吓到还是解脱,宋诗嘉跌坐在热气腾腾的地面,直到头顶一暗,有人居高临下说话:“看来等着找你算总帐的人不少。”
宋诗嘉抬头,那人又从外套里摸出两张纸票一样的玩意,眼睛墨黑墨黑地,“其实我无心刨根问底,但实在有些好奇,这两张票,什么意思?”
那是之前夹在宋诗嘉素描本里的两张奥运开幕式门票,看来是他之前巡视房间的杰作。
去年刚开始卖票,宋诗嘉省吃俭用了两月才买下来。可分明只有自己一人,她却鬼使神差定下两张连票。
其实当初宋诗嘉能告白成功,还得归功这场举国盛事。
彼时的顾长风被她缠得烦了,索性和她打了一个赌,说如果申奥成功,他就勉为其难接受她。可如果申奥没成功,那就证明老天都觉得他两不适合,宋诗嘉要么乖乖地和他当朋友,要么乖乖消失。结果当然毋庸置疑,申奥成功。
所以,后来的宋诗嘉总嚷嚷,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姑娘,眷顾到上帝用这样的方式,也要予以她成全,直到周衍跟看个傻子似地嘲笑她——
“宋小嘉,你似不似傻?!以他爹的身份,他的姓,要想知道申奥有没有成功,还需等到正式通知那天吗?”
明明早知道会成功,却装模作样来打赌。不过是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难以克制的心动,找到最好的台阶下。
为此,宋诗嘉终于抓到顾长风的把柄,开始从奴隶翻身变地主,走上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道路。不仅作死作活,还在两人恋爱一百天时嚷着要礼物。顾长风没准备,她就趁机要他许诺,2008年的奥运会两人要同去现场观看。
“不管那时你有没有结婚的打算,顾长风,你都得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向我奉上牛头那么大的钻戒,让我火一把!千万不要想着用什么工作太忙的借口推脱,到时我会告诉你,要老婆还是要当单身狗,你自己抉择!”
距离分手已六年,当初的誓言还恍如隔世地响彻耳边。而开幕式门票背后,正是她一行漂亮的小楷——
千万记得天涯有人在等待。路程再远,不要不回来。
仲夏天幕下,宋诗嘉从地上翻身而起,慌张地踮脚去抢。无奈顾长风个子似乎又高了,稍伸长手,她根本无法触及半点。
她泄气,欲盖弥彰整理了下表情解释:“票是纪襄送的,拿到的时候恰好听见一首歌,实在喜欢,记下了歌词。”
女孩一双机敏大眼躲躲闪闪,脸蛋在路灯下看起来红扑扑地,不知是被纪襄气到了,还是热到了,又或是心事被窥见羞的。无论哪一种,这表情显然都令顾长风很受看,受看到他竟然不计前嫌地打趣她。
“在深海,有些鱼遭遇外敌时会换掉表皮颜色伪装自己,也有的会吐出蓝色火焰企图吓走对方。现在有人看起来,像极了这些狐假虎威的鱼。”
被拆穿的宋诗嘉面容更烫,牙尖嘴利反驳,“是吗?那肯定不是我,因为我就算是鱼,也是深海占星师。就那种喜欢埋伏在海底,等待机会袭击它的猎物,并且眼睛长在头顶上不可一世的生物。”
她承认了自己曾经的不可一世,同时取笑顾长风曾遭遇过她的埋伏。
原以为脱口而出的这番话,会得到刻薄的反击,不料顾长风却一怔,眸子幽幽盯着她不发一言。
他想起大学时读过的那部海洋百科,见到过这种叫深海占星师的鱼:擅攻击埋伏,眼高于顶。
原本只是无聊翻阅,却因注解像极了他对宋诗嘉的最初印象而记忆深刻,遂在上边标了记号。可他没想,自己曾经的微小举动,在宋诗嘉眼底,样样是印记。
此刻,浓稠如墨砚般化不开的夜色下,故人的目光穿心掠肺。
“如果现在还想抱你的话…
“宋诗嘉,我肯定是个傻子吧。”

第 7 章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一上楼,阮雪碧八卦的小火焰就在眼睛里蹭蹭地燃烧起来。
公寓楼层高,偏偏宋诗嘉与顾长风站的点儿正好在视线所及之处,阮雪碧原想开窗打探她怎么这么久不回来,恰好瞧见旧情人拥抱的八点档情节。
反观宋诗嘉却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她鞋都没换,门捅了好几下才打开,进来就半梦半醒地朝卧室走去,遑论阮雪碧表现得有多想打听消息。
城市那头,似乎也有人对自己的表现特别不淡定,所以周衍的住处在半小时后被破门而入。
公寓是小二层,进门便见一地乱七八糟的衣裳,楼上水灵灵的姑娘一听见响动,便将自己完全裹进被子。
顾长风恍若未睹,大喇喇地往沙发里一坐,抬高了些音量问楼上正受惊穿衣服的人:“你被甩了那么多次,应该比较能了解那种心理状态吧?就是,明明在对方身上受挫过,再出现也只想把她毁掉夺回丢失的脸面,可每每多看两眼又还是想拥有的心情,你有过吗?”
“就是贱。”
回出这三个字时,周衍已睡衣加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前面说了什么,又怒气冲冲地扒着金属栏杆朝楼下吼:“你才被甩了很多次!你还会被同一个人甩很多次!”
顾长风难得没反唇相讥,喃喃道:“兴许只是男人天生的征服欲作祟?越对自己负隅顽抗的人越想要她臣服。”
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周衍下楼来,心情好到几乎想连夜给宋诗嘉送去一面锦旗,感谢她总能让他见到这样的顾大少。
“男女之事哪有这么复杂呢?说白了不就你情我愿约会扑倒吗?”
沙发上的人想想,“不是。”
又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对牛弹琴,“算了,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明白。”说完起身要走,临出门时回头对周衍笑笑——
“你还没机会被同一个人甩很多次呢。”
周衍一口鲜血哽在喉,始作俑者已翩然离去。
清晨,镜前。
宋诗嘉披头散发地出现,深青色眼圈,有气无力的,吓了正在刷牙的阮雪碧大跳,差点一嘴漱口水喷她脸,宋诗嘉却定定地盯着她。
“老实交代,我夹在素描本里的门票是不是你故意放桌上引他注意的!”
阮雪碧脸色一白,别开眼,“我吃零食压惊还来不及,哪有脑细胞去做这些事啊?”
赶紧开溜。
六年前,上边人倒台,老宋跟着受牵连,宋家产业也因一场金融风暴被抵押给银行,数年心血打水漂,老宋还面临金融罪的指控即将锒铛入狱。
那仿佛是多事之年,顾长风的母亲也意外车祸身亡。他从部队回来奔完丧,归队没多久,宋诗嘉便一通电话去提分手,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决绝口气——
“没听说过吗?当你需要一个人的时候,就像遭遇空难的求生者需要降落伞。如果我最需要的时候你不在身边,那就永远不必在了。”
简直雪上加霜。
那通电话是阮雪碧陪宋诗嘉打的。
圣诞节深夜,人烟稀少的长青街上,她将贴了两人大头贴的手机扔进下水道,抱住雪碧鬼哭狼嚎。那样的声嘶力竭,听得旁观者都肝胆俱啐,后来还大病一场,是宋妈成堆的眼泪才将她唤醒。
醒来的宋诗嘉似乎变了一个人,只字不提顾长风,乖巧得不像话,成熟地帮着宋妈处理老宋倒台的后事,唯独在查封老宋名下一处偏院时又激动了一阵。
“你们已经拿走那么多东西,不差这一处啊!”
她挡在一堆银行的人身前,首次失了章法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下只得拿匕首割手腕威逼恐吓,可惜此一时彼一时。
当初老宋风光的时候,带头的那个人还逢年过节都来家里拜访,声声亲昵地喊着诗嘉,如今她以命相抵,对方却眼都不眨。典型的晴天帮你打伞,下雨了又收回来。
宋诗嘉第一次意识到,离了宋家千金这个名号,自己渺小如尘埃。
最后是宋妈将匕首从宋诗嘉手里夺下的,她的妆容依然精致,却仿佛一夜间苍老,眼窝深深陷下去,丝毫没了别人羡慕的贵气。
那时那刻,她不仅是一个落难贵妇,更是一个母亲。她已经亲手送走了自己的丈夫,绝不能容忍再失去唯一的女儿。
其实阮雪碧清楚,宋诗嘉真正舍不得的不是那座房子,而是房前的那片园子,里面遍布紫荆和迎春。
紫荆是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宋诗嘉亲手栽下的,因为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说,紫荆是家庭和美的象征,耐寒。后来和顾长风在一起后,她又种下一片迎春,小小黄黄的,远远看过去和腊梅似地,花语是相爱到永远。
“你每惹我生气,我就毁掉一根树枝,直到我把所有的树毁完,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两人第一次吵架的时候,宋诗嘉赌气如是说。没想她一语成谶,房子被收走的第一件事,估计就是将院子夷为平地,供其他买家修筑爱巢。
收房那天,阮雪碧不放心前来,隔得远远,便见青天白日下,那个嚣张瘦弱的姑娘泪流成河,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所以,傻气如阮雪碧,都从没相信宋诗嘉能将顾长风放下,尤其在发现了那两张奥运门票后,她更笃定。否则以宋诗嘉的性格和面貌,并不乏追求者,她却从没动过心思。
心里有结界的人,怎么看得见别人?
怕宋诗嘉再追问会穿帮,阮雪碧喊着要迟到了,匆匆从浴室溜走,留宋诗嘉倚着门框暗自神伤。
她不是介意阮雪碧的推波助澜,而是思考昨晚顾长风的话。
虽然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这场重逢变得旖旎,但那些柔情似水忆当初的画面其实并没有发生。
他只是在她耳边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坦白讲,在见到你之前,我想过很多让你生不如死的方法。但见到你之后,我能想到的,居然只是好好告别一场。”
所谓的好好告别,是指完成那个口头之约,一起迎接奥运开幕,然后好好说再见,从此分头老死,再不相干。
当然,宋诗嘉没敢告诉阮雪碧这些,否则以她期盼自己与顾长风和好的程度,以及丰富的想象力,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奇葩事情。
尽管精神不济,宋诗嘉还是简单收整好了自己,跟着阮雪碧后脚出门挤地铁。她早已不是娇娇小姐,缺勤的工资可以全当作扔进了许愿池。
懵懵懂懂混到下班,总监方宇发来短信问宋诗嘉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
宋诗嘉不是傻子,她知道方宇对自己不是单纯的同事感情,可对方刚展开攻势的时候,她才来公司不久,碍于方宇是上司,她若想在这个公司久命一点儿,得学会识时务,偶尔还是会赴约。
但现在时局已稳,她明白,应该避嫌了。
“男朋友来接。”
利落几个字,将方宇满脑子心思都逼上死路。
宋诗嘉强顶着一系列心碎目光,忐忑地收拾好东西下班,没想楼下还真有人等。
顾长风的车隐在大厦楼下的车列之间,又是黑色,并不起眼,宋诗嘉却有心灵感应似地,一眼便望过去,纠结了好久要不要自投罗网,无奈脚始终控制不住心。
打开副驾驶门要坐进去,恍然闻见隐隐的女性馨香,并不刺鼻,还有些好闻,虽然宋诗嘉不愿承认。
她坐进去的姿势顿了顿,突然关上副驾驶门坐进了后座,顾长风没做声,从前视镜里打量一生气腮帮子就微微鼓起的人,忽然觉得开会一天后的疲乏顿解。
“想好了?”
方行驶上宽阔的柏油马路,他已追问结果。
宋诗嘉原还犹豫不决,一方面,她怕两人再有牵扯会真如纪襄所言,大天塌下。
可另一方面,她在多年前患上的‘顾长风说什么是什么综合症’的确尚有余威。好在,刚刚副驾驶里的馨香已解开她所有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