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三奶奶应付了几句便不再接招直接往床边而来,蒋世友顿时紧张起来,他的红脸虽然退了但是头上的汗还没干,停在发边蹭得额角直痒痒,一阵水声后,便有一块温热的毛巾轻轻将汗珠擦去,只是那握着毛巾的手却有一股冰凉气息沁过毛巾传到自己皮肤上,一直从额角凉到心里。

他顿时凉丝丝的发凉难受,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勃发的同情心和保护欲。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太可耻了!所以当她们说到要不要把他挪到正房去时他立刻脱口而出要去。当然,除了想为这个可怜的弱女子出头之外,他还有一个想法,自己这个冒牌货要是留在菊芳屋里被那群莺莺燕燕一阵七嘴八舌的问绝对百分百要穿帮,应付一个人总比应付七八个人来得容易些?虽然这么想,可是在周韵听了他的失忆说后脸色阴晴不定时,小伙子心里还是有点打鼓的。好在有惊无险,不管是不是真的相信,他也算勉强过关了。

后来周韵去了隔壁,蒋世友以为是夫妻分床睡,大大松了一口气,白天睡了一整天现在反而睡不着,他缩在墙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蜡烛灭了。人死如灯灭,不知道得知自己死讯的老爸老妈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有一点后悔各自组成家庭再不管自己。他正暗自伤感,谁想周韵举着蜡烛又回来了,他赶紧闭上眼睛装睡。视觉的暂时停止却使得听觉格外清晰,他听见她脱衣服地声音,听见她“噗”地吹灭蜡烛,听见她轻轻走过来,缓缓揭开一角被子,然后一个温热的身体滑了进来。

成年后除了母蚊子和母蟑螂外从来没有过任何和女性生物同床经历的蒋世友浑身僵硬,等他反应过来,身体立刻条件反射缩到了墙边。好在屋里漆黑没人看见他的火红番茄脸。

对方可能感觉到了他的排斥,只睡在床沿,蒋世友窘迫不已,深觉自己没有绅士风度,便提议让对方睡过来一点。谁知人家不搭理他。后来他又问了句呆话,更加不招人待见。看来以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太好过…

对未来很没信心的蒋世友同学,以及对未来完全没有心了的三奶奶周韵,在一张床一个被窝里怀着两样心思入了梦乡。

请安风波

蒋世友一个翻身,手一垂,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他吓了一跳,忙睁开眼看去,紫红色端方坚硬,怎么看怎么像古代电视剧里摆在床前的脚踏,上头还端端正正摆了一双青面鞋子,他迷迷糊糊想着我家床前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东西,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传唤:“三少爷醒了!”蒋世友被吓得险些一个倒栽葱从床上滚下去。他睡意全消,瞪大眼睛看去,只见门外头鱼贯进来几个像从古装剧里走出来的姑娘,手上捧着水盆毛巾水杯痰盂等等各色物件停在床前,为首一个穿紫色的绫裙子的便拧湿了毛巾来给他擦脸。

蒋世友清醒后便立刻意识到自己穿了的事实,他一动不敢动地坐在床边痛苦地享受这些奢侈待遇。洗过脸漱了口,一边一个丫头伸出素手柔胰将他扶到旁边妆镜前,柔软的小手打开有些松散的发髻梳理整齐再重新结了个髻,动作轻快,舒服的要命。待一切都弄好,外间圆桌上也摆好了早餐,只是蒋世友仍傻愣愣地看着镜子,不是这面黄铜抛光仿唐式海兽葡萄纹铜镜让他吃惊,而是镜面现出那个面黄枯瘦的男子看得他大惊不已,这副皮子不但是个残疾人,更加病歪歪没半分朝气,看得蒋世友童鞋倒吸一口凉气,一颗心扑通沉了下去。他心里很沮丧地开始考虑要不要重新投个胎,从人家娘肚子里好好长大应该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纠结。他面目狰狞胡思乱想,那紫裙丫鬟雅意瞧着有些不对劲,试探问道:“三少爷?”

蒋世友还在发愣,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雅意不解其意,稍微大些声音又唤:“三少爷!”蒋世友“啊?”地吓了一跳:“什么事?”

雅意垂手侍立:“早饭摆好了,请三少爷移步外间。”蒋世友慌慌张张问:“三少奶奶呢?她怎么不在?”

雅意面无表情回答:“三少奶奶去了隔壁府里给老太太请安去了,只怕这会儿已经到福海院了。”蒋世友忙问:“她吃过早饭了么?”

“昨天老太太吩咐过,叫少奶奶早上跟着她用饭。”听见一向冷淡的三少爷居然关心起三少奶奶来,雅意口气和软了些。

蒋世友想了想,既然她有的吃那就不用等了,他点头道:“好,扶我去吃饭。”说完便很自然地伸出两只胳膊等人扶,心里忍不住鄙视一下自己,果然糖衣炮弹最能腐蚀人,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就堕落了。

一张红木莲花纹镂雕圆桌上摆了十几碟子,热气腾腾的蒸饺蒸汤包,皮子薄得能看到里面的香菇小葱猪肉馅和包内流动的玉色汤汁,旁边放着加了小磨香油的秘制酱碟子,煎得金黄喷香外酥内软的枣泥馅煎饼,松软诱人的红豆玉米面发糕,炸的焦黄的小巧春卷,用辣椒油和小葱拌的微红色透明细粉丝,香油拌好的几碟子精致小菜,一碗雪白稠糯的白米稀饭已经盛好,里头放着一根白瓷青花的调羹,细白如玉的竹筷整整齐齐放在旁边筷架上。四五个丫头都端着水盆茶水手巾痰盂立在一边,这么多都是给自己一个人吃的,蒋世友顿时油然而生一种特权阶级的矫情,他暗暗想,算了还是先凑合着过,自己上辈子都没这样享受过,万一重新投胎是个奴才命那不是遭了,身体差大不了多养养呗。于是,性格鸵鸟又很容易满足的蒋世友被一顿饭征服了,从此下定决心做蒋家三少爷。

蒋世友这边惬意舒畅,三少奶奶却是步步艰难。

周韵以前来请安都是在辰正时分,因为昨日老夫人动怒,她今天特意来早了些,丑时三刻便到了福海院。院里伺候的秦妈妈正侯在门口,见她过来,便客气笑道:“大太太和大少爷大少奶奶四小姐五小姐六少爷小少爷都来了一会了,连早饭都一起用过了,这会儿正陪老太太说话呢。”她说惯了话的人,这一串顺溜下来连口气都不必喘。

周韵一顿,对她淡淡笑道:“知道了,多谢秦妈妈。”秦妈妈不见意料之中的反应,倒是愣了一下,好在她也是院子里的老人了,不至于太过意形于色,不过一瞬,又恢复了以往那客气而疏离的模样。

一进院子,老远就听见屋内阵阵欢笑声传来,老太太年轻时性子爽朗泼辣,几十年下来虽圆润了些,到底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光这一把笑声,就盖过了屋内其他人。

趁着笑声略略低了下去,秦妈妈在门口禀报:“老太太,三少奶奶来请安了。”

老太太的笑声戛然而止,旁人也忙住了声音。屋里老太太重重哼了一声,粗声道:“叫她进来。”

秦妈妈上前一步打起藏青色万字不到头流光暗纹的绸布帘子,里头熏的浓烈檀香气迎面而来,周韵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她的腿尤其是膝盖此时仍是剧痛无比,一不小心腿脚一软,后边跟着的弦歌忙一把将她扶住。周韵定定神,站稳身子,旁边秦妈妈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刺骨,她悄没声息放开弦歌,理了理衣领发鬓,盈盈迈进门去。

屋子里坐满了人,迎面一副麻姑拜寿的喜庆大画,下面摆着一张黄花梨木铺石青色锦垫宽面高背扶手大椅,蒋老太太端坐正中,一左一右坐了两个孩子,十多岁的女孩是长房里的四小姐蒋小玉,小男孩是长房长孙蒋家定。两姑侄年岁相当,恰似金童玉女般粉雕玉琢、圆润可爱。

左右手各是两溜八张红木圈椅,每两张椅中间隔着一张红木雕游鱼蝙蝠图案的高脚小几,上面摆着若干果品糕点。左边头把椅上坐了卢氏,她旁边坐着儿媳大少奶奶盛氏,中间空了一个位子,末位坐着长房五小姐蒋小环,右边头把椅坐的是卢氏长子大少爷蒋世平,旁边是长房六少爷蒋世恩。一见周韵进来,几个小的都站了起来。

周韵走到厅上,恭恭敬敬给老太太行了福礼:“请祖母安。”蒋老太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周韵起身又给卢氏请安,和蒋世平、盛氏互相见礼。几个小的也向她问安。

卢氏见厅内气氛仍是尴尬,忙笑道:“安也请了,侄媳妇快入座。”说着便要盛氏拉她坐到第三把圈椅上,老太太突然道:“那是玉丫头的位置,素菊,你给三少奶奶拿个墩子坐到旁边。”旁边侍立的一个着葱绿色底柳黄滚边比甲的大丫鬟忙应了,立时手脚伶俐地取了个墩子放到厅子中间,这位置在左右两溜椅子中间,黄铜兽头香炉边上,和老太太面对面,众目睽睽之下,几乎便像是被审的犯人的位置了。周韵脸色苍白,应了句是,端正坐了。

坐在老太太右侧的蒋小玉有些不忍,拉了拉老太太的衣袖,小声道:“祖母,我坐在您身边,那位置就让三嫂坐。”蒋老太太素来疼惜这个孙女,她放软口气对小姑娘说:“我们小玉是家里的娇客,虽然坐在祖母身边,可也不能少了你的位次啊。”

卢氏跟着笑道:“老太太这样疼孙女,也不怕孙子孙媳妇吃醋。”蒋小玉抿嘴一笑,道:“哥哥嫂子们平日也疼我疼得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我和小环、世恩。连家定都没份。”盛氏瞧了妹妹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蒋小环和蒋世恩都木讷了些,也没有应话,好在蒋家定嘟着嘴跟蒋母告状:“曾祖母,爹爹娘亲他们都疼姑姑和叔叔,不疼我!”蒋老太太搂着曾孙子哈哈大笑:“他们不疼你,曾祖母疼你,以后跟着曾祖母住,不要理你爹娘了!”蒋家定不满四岁,还不会分辨大人话中的真假,只顾憨憨点头道:“好,我今天就搬来。”蒋老太太一愣,笑得更大声了。众人看他说话可爱,也忍俊不禁,一时气愤十分融洽,卢氏看着蒋小玉,目露赞赏之意,蒋小玉回以甜甜一笑。看她们母女两个这样默契,哪里会知道这屋子里除了蒋世平外三个孙子女辈的都是庶出的呢。

蒋老太太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大儿子蒋维宗娶的邻县秀才之女卢氏,生了一子一女,长子蒋世平,娶妻盛氏,生了长房长孙蒋家定,次女蒋琪早年嫁去了邻县。蒋维宗还纳了六七个姨娘,其中已故的刘姨娘生了蒋小玉,傅姨娘生了蒋小环,喜姨娘生了小儿子蒋世恩,三个庶子女皆年纪尚幼,最小的蒋世恩只比长孙蒋家定大两岁。

长房一脉还算人丁兴旺,二房就稀少多了,老太太的二儿子蒋维敬年轻时颇能读书,十四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了举人。蒋氏一族几代前出过尚书,在秦楚县也颇有名声,只是后来渐渐子弟们贪图享乐不喜读书未能耕读传家,这一代好容易出了个读书的苗子,老太爷和老太太自然是大喜过望,当宝贝一般。可惜这儿子虽有才却短命,二十岁不到一场急病就去了,儿媳妇是晖州城士绅家的女儿,本来男才女貌的一对佳偶,看到丈夫亡故,二太太悲恸之下动了胎气,产下蒋世平这个遗腹子便追随丈夫而去。半个月内蒋家接连没了最得宠的儿子和儿媳,悲伤难抑的蒋老太太将二房这唯一的苗带在身边养大,又因为怕他一个人落了单,便将他和长房的子女一同排序,这也是期望长房以后能多帮衬帮衬这个独生的堂兄弟。

蒋老太太还有一个小女儿蒋纭,嫁给了秦楚县县令周舫,便是这位姑老爷做媒牵线定了蒋世友和周韵的姻缘。

蒋老太太很是开怀,把重孙子搂到怀里喂他吃果子,这时外头进来个着襟口暗金菊花纹墨绿褙子的老妈妈从侧旁走到老太太椅子后面,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老太太面色一凛,眸光如冷电般射了周韵一眼,她侧头对盛氏道:“平哥儿媳妇,你先把定哥儿和你弟弟妹妹们带下去,我和你们太太有几句话说。平哥儿也去。”蒋世平和盛氏忙起身应了,接过孩子领着一群弟妹出了门。周韵也要起身,老太太喝道:“友哥儿媳妇,你留下。”她只好又坐了回去。

秦妈妈把屋里的丫鬟婆子也带下去,房内只留了这三个蒋家媳妇,门在身后“啪啦”一声带拢,周韵心里也是一震,忙站了起来。

此刻没了别人,老太太也不再客气,她直直望向周韵,道:“你进门这几年,我都住在县城外头吃斋念佛为老太爷和你公公婆婆祈福,为一家子老幼祈求平安。友哥儿就直接托付给你了。”周韵应道:“是。”

老太太冷笑一声,继续道:“你也是有些身份的人家出身,听说还知书识礼的,我这才同意把友哥儿交给你。你伯娘是长辈,到底不好过问你院里的事,可是你要有什么难解之处,一家子骨肉难道会不肯相帮?就是你同辈的大嫂子也是个极和气的人,治家深得你婶婶真传,把这边府里理得顺顺当当。”蒋老太太虽说骨子里是个爽快性子,可毕竟当家多年磨练下来,该做文章的地方一样也不会少,前头道理摆了一堆,接下来便要直刺要害了。周韵屏息而立,安静等着。

“可是,”老太太的目光几乎称得上厌恶了,她目光凌厉望了过去,“你嫌清净日子过久了,非要闹到鸡飞狗跳家宅不宁才肯罢休么!镇日里不顾自己的体面,光和那起小妾姨娘斗些闲气,这也罢了,你不止闹腾生乱还险些害了我孙儿。昨夜他好容易醒过来,你立刻将我苦口婆心的话扔到耳后,不知悔改只顾和小妾争风吃醋,非得要将他移到你正房去,影响他安静修养,你是不是定要将他逼死才肯善罢甘休?!”老太太一掌拍在椅面上,怒不可遏立起身来。

周韵立刻跪了下去,低头道:“孙媳不敢。”这种情况下,任何辩解都只会火上浇油,无论真相如何,以她不受老太太待见的身份,都只能硬生生受了这怒气。

卢氏早上前扶住了婆母,帮她抚背顺气,柔声劝道:“侄媳妇一向温柔和顺,对友哥儿也尽心尽力,这次的事想必是个意外。”

老太太隐隐不悦:“我知道你性子和软,厚德怜人,又不好出手管教侄子媳妇。这次当着你们两个的面,我可把话放在这里,敬儿媳妇没了,你这伯娘就和她婆婆一样,以后你就当她是你亲儿媳妇一般该管的管该骂的骂,若有碍于情面徇私包庇之处,让我知道了,连你一起罚!”卢氏低头听完训,不敢多言,只得应道:“儿媳知道了。”

儿媳孙媳都做小伏低,老太太心头仍是不畅快,她扶着卢氏的手,对地上的周韵嫌恶一笑:“择日不如撞日,友哥儿好容易醒了,老婆子趁着还有些精神便和你伯娘去一趟东院探视他,有些什么该说的该做的,到了那地界自然也就清楚了。”说完,一步当先朝外走去,卢氏小心扶着,不敢分心去看地上人。

门一开,屋外高升的阳光猛烈射进来,照得一切白花花耀人眼,周韵软了身子,歪坐在地,弦歌几步疾走进来,扶着她唤道:“三少奶奶。”周韵知道自己此刻面色定然惨不忍睹,直把这小丫头都快吓出哭音了。她擦了擦额头细汗,低低笑道:“没事,扶我起来,老太太要去我们院呢。”弦歌有些忿忿:“可您连早饭都没用呢。”周韵道:“傻丫头,回了院不就有吃的了么。”

当下婆媳三人分别坐了马车,连着十来个侍候的婆子丫鬟,浩浩荡荡往东边府里去了。

蒙混过了第一关

蒋世友一家和蒋家长房并没有住在一个府里,蒋家长房住的是当年尚书老太爷回乡后置下的五进连花园大宅子,当年蒋世友父亲中举娶亲都是在这祖宅,可天意不测,夫妻两个双双亡故,蒋老太太怜悯孙儿孤苦无依,一直带他在身边,连着二儿媳妇那些嫁妆庄子铺子,也都帮孙儿收着。后来蒋老太爷病故,蒋世友渐渐大了,总不能依附在伯伯家过一辈子,老太太索性一咬牙分了家,又自出体己帮着蒋世友在蒋府旁边置了个两进三开的宅院,自此蒋世友算是分了出去单过。只是名头上虽如此,两座蒋府不过隔着一条小巷子,中间对开了门,两边来往就如同一家,平日里老太太想看孙子,或是蒋世友来看祖母长辈们都没什么阻碍。

偏今日老太太动了性子做足礼数,正正规规带了众人坐了马车从前门出去,兜了个大圈子才入了旁边小蒋府。

入了二门下了马车,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熟门熟路大刀阔步往正房居所而去。卢氏紧随在旁,周韵扶着弦歌跟在后面。

蒋世友用完了早饭,又换过额头上绷带,一个人在屋里坐得无聊,便突发奇想叫雅意去找些厚纸板和小块炭条来,雅意一头雾水,但看着难得和气的三少爷,只得一一照办。蒋世友一看东西来了,两眼放光,又要了一把剪刀之后,便将所有人都赶出房,一个人闷在屋里也不知在做什么。

若是雅意这会儿偷偷趴在窗口偷看,她会更加吃惊,这位素有洁癖绝不肯沾一丝脏污的三少爷居然手里捏着炭条在厚纸板上写写画画,而且还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面上流露出的狡猾笑容只怕会让众人惊掉了下巴。其实若这会儿有人敢问他在做什么,蒋世友大概会很无辜地回答,他只是在画速写。这位新出炉的三少爷担心自己认不清府内的人会出岔子,于是他灵机一动想到了美国人最爱用的一招:通缉扑克牌。将各人的样子画在扑克牌上,没事看两眼,这样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该记住的人通通记住,顺便还能教会几个扑克牌高手。蒋世友本人资质平平,但从小学到高中都有不错的成绩,高考更是让人大跌眼镜地一鸣惊人,归根究底,是他有自知之明,平日里还算用心读书,所以虽然人有些平庸,也没混得太差。毕业后法院没进成的做了人家三少爷,自然也要尽心尽职一丝不苟地把这个人当做工作一样做好。

速写也素描不同,不需要精雕细琢,只需寥寥几笔勾勒出人物形貌特点就行。蒋世友大一时参加社团学的几笔,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画过了,试着画了几笔,周韵那细致眉眼挺翘鼻子就跃然纸上,蒋世友摸着下巴端详了会,自我感觉画的还不错,只是眼神温和多了,没有本人那么清冷。他仔细看了半天,觉得以他阅明星无数的眼光看来周韵算得上是个美人了,再想想昨天晚上匆匆一瞥下那些花团锦簇的姨娘,个个都是美人啊美人,以前的三少爷真是艳福不浅,令人艳羡不已。他新官上任,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些美人现在已经是他的老婆了,他想临幸哪个就临幸哪个,根本用不上艳羡“别人”。

说来也怪不得他,蒋世友同学自出生起就是个中规中矩的娃娃,从幼儿园开始就对女生十分有礼貌,从来没干过掀人家裙子的无赖事,上了小学后更加是一颗红心向老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后来父母离异各自婚嫁,他更加一心扑在题海功课里,在老师同学面前更显得沉闷了,加之他身材不高发型一百年不变的传统小平头,样貌也很普通,所以从小学到高中从来没有女生对他表示过超越友谊以外的感情,到了大学,他被宿舍的兄弟好好改造了一番,插科打诨嬉皮笑脸也都来得,人也开朗不少,可是似乎是十几年绝缘体质的惯性使然,四年下来仍然是乏人问津。终于到了毕业,他最大的梦想变成了找份好工作and找个好老婆。他坚信好工作找到,好老婆就不远了,所以把满腔热情都投入到了实习的法院里,拼命表现良好希望人家中意他,可惜命运不顺,工作还没搞定他就穿过来了。

如果继续在原来的世界呆下去,也许他最终会进入哪个基层法院,从书记员熬到法官,一步一个脚印几十年如一日地做下去,娶个过得去的老婆,不打不骂不吵架,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工资永远上交,没有第三者没有红颜知己,就这么两个人手拉着手过一辈子,最后在儿孙的围绕下一起幸福地闭上眼睛。

当然,对如今的蒋世友来说这些都是上辈子的梦想了,他沮丧地捧着头想着现在的烂摊子,无比无奈。

正当他唏嘘不已的时候,忽然听到刚刚那个紫裙子丫头在外面脆生生道:“给老太太、大太太请安。”大事不好,蒋世友一惊,看着摊在桌上的那几张画好的速写扑克牌雏形,有周韵和老太太的尊荣在上面,他忙一把抓在手里,眼睛四下乱看,一眼看中床上叠好的被褥,他忙瘸着脚跳到床边将那一叠扑克牌赛到叠好的被子中间,又匆忙整理两下。

正这时,雄赳赳气昂昂的蒋老太太已经一步迈了进来,她一眼看到已经苏醒过来坐在床头,神情恍惚的孙子,不由又是欣喜又是心疼,忙喊道:“友儿~~”

蒋世友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蒋老太太那令他印象深刻的脸就在眼前,蒋世友一时慌了神,哆哆嗦嗦结巴道:“祖…母…”

蒋老太太有些疑惑地走过来拉住他的手:“怎么了?满头是汗的。”说着掏出一条石青色帕子在他额上细细擦过,蒋世友有些尴尬,忙低头道:“我没什么。”他心里哀叹不已,还没来得及跟三少奶奶问明情况,这会儿千万不要穿帮嗷嗷嗷…

雅意机灵地带着个丫头搬了两个大理石面的红木圆墩到床前,请蒋老太太和卢氏坐了。蒋老太太看孙子总有些不对劲的样子,忙携了他的手,关切问:“友哥儿有哪里不舒服,快告诉祖母。”

蒋世友忙赔笑道:“没事没事我很好,多谢祖母关心。”卢氏见他眼神有些慌乱地四看、六神无主,不免也心生疑惑:“友哥儿,可是有哪里不妥?”蒋世友十分狼狈地看了她一眼,发现这一身华丽的中年妇人自己并不认得,也不知怎么称呼,只怕开口也是错,不开口也是错,只好闭了嘴只管摇头,背上额头不住流汗。他眼一溜看见立在门边的周韵,像见了大赦一样忙求助般看过去,小眼神十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