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韵站在那里将屋内方才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看见蒋世友发出求救信号,她眼中阴晴不定,尚在犹疑。此时弦歌从外头端了两盏茶进来,周韵见状,便给弦歌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上前,周韵亲自将茶盏从托盘里端出奉与二人“祖母请用茶。”老太太沉着脸接了,“伯娘请用茶。”卢氏倒还和颜悦色。

蒋世友如释重负,忙回答道:“多谢伯娘关心,我什么都好,没有不妥的。”

老太太喝了两口茶,不悦道:“既然没有不妥,养病最注重静养修身,病人又不是物件儿可以挪来挪去的,该怎么好怎么来,你说是不是啊,友哥儿媳妇?”周韵恭敬接过她手上茶盅放到旁边几案上,低头应道:“祖母说的是,孙媳妇受教了。”不轻不重地应付过去。

老太太眼一眯,正要再说,蒋世友忙道:“不关娘子的事,是孙儿撞到头一直有些昏昏沉沉,那边屋子人又多又嘈杂,吵得心慌,我这才来这边静静心。”卢氏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老太太倒是不见多大疑色,她这两年回府时辰不多,虽然听闻蒋世友素来宠爱妾室,却不知究竟到了什么样一个程度,还以为只是一般的喜爱。现在听得挪房间是孙儿的意思,老太太一向纵容孙子,他说如何便如何,也就不再纠结此事。她只微微颔了颔首,又开始担心别的:“只怕这屋里人手不够。”她方才一路进来,除了几个粗使老妈妈,平头正脸的房里人只看到弦歌和雅意二人,夫妇两个只有两个丫头服侍,实在是人太少了些。

卢氏倒没有多说,她看着蒋世友一侧的衣摆,藤黄底同色云纹暗绣的直裰侧边隐隐有些暗色脏污,那是刚才蒋世友情急下随手擦了手上炭条黑痕的,他看见伯娘视线射过来忙干笑着用袖子遮住,却不料这个动静倒惹得蒋老太太的注意,她皱着眉头道:“友儿,你右侧衣衫上是些什么?”

蒋世友只好陪笑着把手拿开,一块手掌大的黑印子明晃晃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老太太登时大怒,冲着旁边周韵和弦歌骂道:“你们都是怎么照顾爷的?让自己主子穿脏衣裳,难不成你这房里伺候的都是死的么?”周韵忙带着弦歌跪下,一声不敢吭。

卢氏瞧着婆母又生气,忙劝道:“老太太消消气,孙媳妇年纪轻,这屋里伺候的人又少,纵有一两处不到之处,也是情有可原。”老太太本就疑惑这伺候的人怎么如此之少,听了这话,忙四下看了几眼:“蒋贵媳妇呢?她不是这边府里的管事么?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

话音未落,从外头急匆匆闪进来一个人,一身米黄色小竖领大襖配姜黄裹玫瑰色滚边的比甲,手上几个金镯子叮当直响的中年妇人忙忙地踏进屋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蒋老太太有些不悦,卢氏见状,忙问道:“蒋贵媳妇,老太太和我都来了大半日了,你怎么此时才来。”蒋贵媳妇忙道:“奴才正请大夫给芳姨娘瞧病,听得老太太、太太来,这才匆忙从那院子过来。”说着,眼神往蒋世友偷望了一眼,谁知他低着头,毫无反应。蒋贵媳妇心里犯疑,忙继续道:“芳姨娘她太过担心少爷身体,一时思虑过重病倒了。”

蒋世友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周韵,看她脸色一阵白一阵黄显然是不太舒服,因为一小块污渍就这么被罚跪的,实在是太不人道了。更何况还是被自己连累的,他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同情,正在拼命想主意给她求情,压根没听到蒋贵媳妇在说什么。

蒋老太太眉头一皱,问:“你们芳姨娘那里有多少人伺候?”蒋贵媳妇一愣,忙笑道:“头等的丫头四个,打扫的小丫头两个,还有几个老妈妈负责守夜和杂务。”老太太又问:“其他几位姨娘处也是如此?”蒋贵媳妇不明就里,只得如实道:“因为三爷常在芳姨娘屋里坐起,所以她这院的人手多些,其他姨娘处略减一两个头面丫头,其他则差不多。”老太太哦了一声,话锋一转问道:“那,你们奶奶屋里呢?”蒋贵媳妇这才明白过来老太太到底要问什么,她嗫嚅着不敢不回实话,冷汗淋漓道:“奶奶屋里头等丫头两个,另有几个老妈妈做些扫撒守夜的杂事。”

老太太冷笑一声:“什么时候姨娘屋里的丫头比正房奶奶屋里还多了?你们奶奶不懂这些,难道你这办老了事的管家媳妇还不懂吗?”蒋贵媳妇扑通一声跪倒,回道:“老太太明察,因为这半年里府上添了两位姨娘,急需几个丫头去服侍,偏偏城里最好的人牙子吴老六回了老家,一时采买不到合适的女孩子,三少奶奶便让我先从正房屋里拨几个丫头去伺候,待日后买了人再来补正房的空。”

老太太听着这话有些道理,微微消了气,卢氏察言观色,对周韵和气道:“你这孩子太老实了,这府里缺人,去我那里先要几个来伺候着便成,总是一家人,这样客气做什么。”周韵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见卢氏问话,便回道:“伯娘府里也是用人之时,定哥儿和凤凰儿都小需人照料,我不能替伯娘解忧,怎么还能劳烦伯娘为我们操心呢。”

老太太哼了一声,拐杖猛的一敲地,卢氏解其意,忙笑道:“几个丫头要什么紧,你和友哥儿有人伺候才是正经,咱们这样的人家虽比不得大富之家,规矩还是不能错的。”周韵低头道:“侄媳知道了,多谢伯娘教导。”

老太太见她还算受教,神态略松了些。卢氏又对蒋贵媳妇道:“既这么着,你等下便和我回那边府里挑几个妥当人过来。”蒋贵媳妇忙点头应是。老太太又敲了敲拐杖,另一只手拍了拍蒋世友的手以示安抚,口内道:“还等什么等?这会儿都污衣烂衫了,若再等下去只怕要衣衫褴褛出去要饭了。既然我友儿已经安然无事,我们这便过去挑人来。”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蒋贵媳妇略略迟疑,看了蒋世友一眼,道:“可芳姨娘还病着…”

老太太不悦道:“既然请了大夫那也就罢了,她一个姨娘使的丫头奴才比主母的还多,难道还要你去当值伺候不成?”蒋贵媳妇吓得不敢再作声,只得乖乖跟在二人身后。

门口恰好雅意端了蒋世友的药要进门,见屋里有人出来忙侯在一旁,老太太看了眼她手中托盘,药、五色蜜饯碟子,漱口水,手巾子一应俱全又都很干净。她叹了一声,道:“你这孩子在我身边长大,现在跟了你三爷,倒还算妥帖。”雅意躬低身子只应是。卢氏脸色微微一变,连带地上跪着的周韵也眸光一暗。老太太却没有理会她们,当先一步,又从原路走了。

和我生个孩子

老太太龙行虎步地走了,雅意这才将药端了进来,弦歌扶着周韵起身,扶了两下竟扶不动,她狠命多用了些力气这才勉强将三少奶奶扶到旁边圆凳上坐着,自己匆匆出门去取些食物来给一早上不曾吃饭的周韵充饥。

周韵软软靠在圆桌边,无意中看到桌面上散放的一些硬纸片和半截短短的炭条,她往炭条看了看,又看向蒋世友衣襟处的脏污,心里了然。又望着雅意伺候他喝药,那位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平日喝药都得底下人好劝歹劝或是美丽的姨娘们娇声莺语,从来没有一次好好喝过,而这回,只见他一脸嫌恶地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壮士断腕般拿起那热气袅袅的白玉冰纹瓷碗,一口气不停地灌了下去。喝完药,立刻拿起旁边润口的蜂蜜水好一阵猛灌,眉毛拧成一个结。想必那药一定很苦。

雅意瞧着他那直吐舌头的样子,忍不住抿嘴儿直笑。蒋世友瞧见了,有些脸红地将杯子放回去。此时弦歌端着几碟小菜和一碗杏仁粥轻巧进了屋,桌上东西略收在一旁,便将几样食物都摆好了,又放上一副银箸。周韵用餐的样子很斯文,身子微微前倾,略低了头,目不斜视,一箸一羹皆如行云流水,瞧着很是好看。她吃得很少,不过半碗粥,几箸小菜便停了。待到弦歌放上一碗红枣莲子羹,将残炙收了,蒋世友一双眼睛仍是傻愣愣往这边看着。周韵抬头瞥见,心头顿时有了定论。她回身吩咐两个丫头将门关好,只说三爷有些困倦需要休息,若有人来需先行通报。

门咿呀关好,屋内便只剩两个人了,周韵视线慢慢从关好的门挪到蒋世友身上,两人视线相触,蒋世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结结巴巴问:“娘子,你,你有什么事?”

周韵指白如葱根的食指和拇指捻起一根短炭条,轻轻划过硬纸板,顿时流下一条黑黑的炭痕。她随手扔下炭条,淡淡道:“相公要这些事物可是写些什么?抑或者画些什么?”

蒋世友额头冒汗,支支吾吾了半晌,心想在这房间里做什么事肯定逃不过她的法眼,只好从锦被中把那几张画好的纸取出。周韵走过来接在手里一张张细看,细细几笔白描已然勾勒出人物特征,一望而知画的是何人。她莞尔一笑,指着自己的那张画像问:“画这些做什么?”

蒋世友见她眉目中冰寒味道散了些,心里石头落了地,回答道:“额,我怕自己记不清谁是谁,所以…”

“所以你就把我们都画下来?好借着这些画来认人?”

蒋世友小心翼翼地点头。周韵扑哧一笑:“那你画老太太和我做什么?难道你连我们都认不得吗?”蒋世友当时只顾着要把这里见过的人画下来,一时竟忽略了这个,朝夕在身边的人如果还认不得那简直就是白痴才会做的事情了。他一时发赧,低头望脚尖。

周韵看着他有些垂松的发髻,笑道:“你这法子只能画见过的人,若是没见过的,第一面怎么认呢?”蒋世友嘿嘿一笑,又从锦被里抽出一叠纸,周韵一看,上面都是些单独画好的五官中的一官,各种类型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耳朵,她本是极聪明的,一看就明白了,眼珠一转看向蒋世友:“你想让我帮你用这些五官拼出每个人的样子?”蒋世友忙点头称是,果然聪明的队友是最省事的搭档,连解释都省了。

周韵将纸张送回他手上,低头沉吟起来。蒋世友有些忐忑不安地瞧着她。

直过了半晌,周韵这才抬起头,眉目光芒流转:“我可以帮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蒋世友大喜过望,忙道:“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周韵抿唇一笑,立起身来俯视坐在床边的蒋世友,渐渐敛了笑容:“我要相公你,和我生个孩子。”

“啊?!”蒋世友大惊失色,身体猛的一惊,却忘了自己腿脚不好站不起来,结果身体一挪动,直接从床边掉了下去,狠狠摔在地上。

蒋世友揉着这个蹲床角的角度刚好瞧见周韵握紧的双拳,雪白的皮肤上青筋暴露,青葱十指已经被挤压成小肉饼状,视线徐徐往上,看见那带着几丝狰狞之意的冷厉笑脸,她背后燃烧着浓烈的火焰,好像随时就会拧着拳头上来一顿胖揍。蒋世友缩成一团,仿佛听到自己的牙齿在“咯咯咯”地响。

周韵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道:“只要一个孩子,是男是女我不在乎。”

被吓得傻呆傻呆的蒋三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面前站着的虽然样子凶了点变脸快了点,却不折不扣是个美女,蒋三少大着胆子用目光扫过她的关键区域,虽然衣物宽松,但是用同宿舍隔壁铺老三的话来说,正点的美人就是穿上麻布袋子都是曲线玲珑。这样的人要和自己生孩子,蒋三少的脸嗖一下红了。

周韵见丈夫不做声,以为是他心中不愿。这反应显然在周韵意料之中,她红唇微勾,嘲讽笑道:“相公不必担忧,只要这孩子生下,纵使相公从此再不踏进正房门半步,我也毫无怨言。以后无论房里要进多少姨娘,我一概视如亲姐妹,若是姨娘们生下子嗣,我也一概视如己出。若有违此言,就罚我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蒋世友一愣,这话题显然已经不单纯是帮不帮忙画模拟像认人,面前这个女人是在那后半生和自己做交易。他勉强听过几节法制史,知道古代人讲三从四德,除非被休妻或者和离,否则女人一辈子都是依附丈夫的。而对女人来说,和离还好点,若是被休弃,只怕就是半辈子的污点,一生就这么毁了。所以无论夫妻感情多么确已破裂,古代的女人都是认命地守着自己的老公,出嫁从夫。

用大半辈子守活寡来交换一个孩子,相当于变相的家庭内部奉子离婚,一辈子相见不相亲,这话得是有多绝望才能说出口。

他暗暗叹了口气,虽然自己是个见义勇为乐于助人的大好青年,可是事有可为有不可为,要和一个认识才两天的女子亲密接触,而且这个人还是别人的老婆,无论从心理上还是法律上都过不去,再说——他偷偷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疼得呲牙——自己的真身不用说肯定是死透了,可这具身体不同,撞额头的伤不致命,说不定什么时候真正的三少爷就穿回来了,若是到时候看见自己和老婆居然有了孩子,他会认账么?

蒋世友始终不说话,周韵也沉得住气,她缓缓坐回圆墩上,一双水波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两道箭般的视线射得他全身不安,满头大汗。他壮着胆子擦了擦汗,小声嗫嚅:“有必要弄得这么严重么…这个,既然是夫妻,就该本着对家庭负责的态度,不要一时冲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这个,父母不合会给孩子造成巨大的负面情绪,严重影响孩子的心理健康…”他情急之下把自己那几次实习听到的法官调解离婚的话都说出来了,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

“啪!”周韵手一动,桌上原先放着的红枣莲子羹一下砸到地上,碎片四溅,羹汁横飞,她的裙摆上满是晶莹的羹水,坐在地上的蒋世友更惨,迎头一脸一身喷溅型淡红色羹汁,活似一零一斑点狗,来不及闭上的嘴里也溅了几滴,味道又酸又甜。他看着周韵,吓得咕咚一声吞下肚。

“相公只需说肯还是不肯。若是不肯,”周韵顿了顿,咬一咬牙,“我自去向祖母认错求一封休书!”

蒋世友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不行!”

周韵微微眯眼:“相公是说什么不行?”

蒋世友脑子一下转得飞快,生孩子肯定是不行的,可是如果不答应,她就要去认错,一认错自己失忆的事就穿帮,此路不通此路不通…叮,他眼睛一亮,想到一个办法,于是他撑着床沿起身慢慢挪到床上,面上挤出一个笑来:“这个,娘子,为夫和你都还年轻,俗话说这个女人太年轻就要孩子容易伤身,而且,为夫现在身体还虚着,所以呢,这个,”周韵目光冰凉,看得他心里一咯噔,其实三少爷没有什么好办法,他用的是万能一字诀:拖。可是对手实在太高端了,看他的心思跟看清水池里的鱼一样,也不知道会不会上钩,于是,蒋世友惶惶不安地看着她,硬着头皮继续说:“所以,以后为夫就住在正房这里,什么西院北院的都不去了,等以后条件成熟了再要…孩子,这个,娘子,你看行么?”

周韵眼神定定地看着他,眼珠儿一动不动,蒋三少心惊肉跳,如同死刑犯等待大赦通知一样活受罪等着,他情不自禁地把右手大拇指伸到嘴里咬着,一双眼睛只敢看着周韵面部眼睛以下。

仿佛过了一千年那么长,周韵终于缓缓叹息一声:“就依相公。”声音里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哽咽。

蒋世友很是疑惑,忙抬头一看,却见周韵眼中似有泪光闪动,眼神里透出几分悲伤之意。她猝不及防被他瞧见,忙将头转向一旁。蒋世友只瞧见她细致的鼻翼微微颤动了几下,待她转回头时,眼中已是一片干涸,安静如初。

蒋世友瞧着奇怪,正想问一问,突然外间传来一道银铃般的女声:“弦姑娘,我是担心三爷的病情所以特地来探望,你为何将我拦在外面?虽然我只是个妾室,却也知道夫君是天,有什么不适之处我为奴为婢侍奉床前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你不让我见三爷,到底是何居心?”

弦歌声音不高,显然是在低声辩解劝说。雅意性子泼辣,此刻忍不住反唇相讥:“三爷卧床静养是老太太吩咐的,我们也是为了不打扰三少爷休息,谁知姨娘不但不听劝,反在这里大吵大闹,若吵醒了三少爷,病情有个什么反复,姨娘可付得起这个责么?”

雅意不是这院里的人,原是三爷成亲老太太特地拨过来伺候的丫头,从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甚得她的欢心,在这院里也比其他人都更有体面些。菊芳原只是个陪嫁丫头出身,后来扶了姨娘,为了讨好老太太,一直对雅意很是和气,可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长时间的怀柔政策却换来个软硬不吃。一直仗着蒋世友宠爱在这府里为所欲为的菊芳脸上挂不住了,她登时黑了脸,正要动怒,却见正房房门“咿呀”开了,周韵站在门口,瞥了眼院内情形,淡淡道:“三少爷醒了,姨娘进来。”

菊芳忙应道:“哎,我这就来。”说着面露得意之色斜了眼两个丫头,弦歌低了头不说话,雅意忍不住回瞪了她一眼。菊芳胜了一局心里高兴,也就不和她计较了。

妻妾的第一次交手

菊芳一进门便看见蒋世友衣着整齐坐在床边,被褥也好好叠着,显然不是睡醒了起身而是一直没睡,她登时心火大盛,只是在蒋世友面前,仍是往日娇丽模样。她眨了眨眼,瞬间泪意盈盈,目光如泣如诉,小碎步急急忙忙走过来,带的一身石榴红绫绣百蝶穿花花样褶裙忽闪忽闪,好似一裙子蝴蝶都活了一般,走到一半,又仿佛近乡情怯一般停住脚步举步又止,身段如婀娜娇花无处可依,而眼神也更加缠绵悱恻,端的是一百二十分的美人含怨,妩媚风流。看得蒋世友浑身发毛,不由得心里鼓掌大赞:好演技,您老去好莱坞肯定能红!

菊芳不知道他换了个芯子,自然更加猜不到他的腹诽,昨日蒋世友一醒来便一反常态地跟着周韵去了正房安歇,她咬牙切齿了一晚上,大清早便特地找了蒋贵媳妇去请大夫来看病,务必要把声势造大些,样子凄惨些,这样才好在蒋世友面前拿乔,可是谁知老太太竟然来了,她想了想便决定将计就计,将事情捅到老太太跟前,务必治三少奶奶一个独断专行不为夫君着想之罪,谁知蒋贵媳妇竟一去不复返,只偷偷告诉丫头说事情不对头,不要再声张,连个首尾都没交代便去了西府。正房里又都是周韵的人,菊芳压根得不到什么消息。

菊姨娘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她思前想后,蒋世友一向对周韵不冷不淡,少有的几次去正房安歇,也都是因为自己闹脾气闹得太凶了些让他生气。这次只怕也是恼怒自己之前的行为,所以施以小惩。

这样的所谓惩戒向来都是风吹水面,风过即无痕。没几天蒋世友必定又会回心转意回来好言好语哄自己,待自己就像往常一样娇宠疼爱。这次之所以多了这些波折,菊芳拽着绢子咬碎一口银牙,心里认定是周韵从中作梗。

于是,拿定主意的菊芳决定改变策略,不再拿乔等人哄,而是主动出击,以情动人。

其实她这么想从本质上来说是没错的,只可惜对象换了人,她这套装娇弱不起作用了。

蒋世友同寝室对面铺的老二天生一副魁梧身材少女心,最爱看韩剧,尤其喜欢和别人一起讨论剧情,难得的是这位老二三观相当正,一看那些女二开始耍计谋装楚楚可怜,他老人家立刻白眼一翻,薄唇微吐:“装13!”蒋世友无数次迫不得已地被他拉着看那些柔情似水爱情至上,也潜移默化地被动接受了他老人家的装13观。对于这位芳姨娘,他昨晚装睡时听到的那些骄纵刻薄的话已经在脑海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如今看到的美人再怎么我见犹怜,除了起一身鸡皮疙瘩再没有别的想法。

本来依着菊芳的设想,她这番破天荒的主动前来,已经是低声下气的示好了,蒋世友纵然有天大的气,再硬的心肠,此刻也该软成一腔春水,只想着上前来安抚美人才对。谁知他呆呆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眼中不见柔情,倒隐隐有些嘲讽之意。

这完全出乎菊芳的意料之外,心中顿时一阵惊慌,不过她好歹也是能从陪嫁丫头爬上姑爷的床和自己家小姐分庭抗礼的人物,哪会这么容易就乱了阵脚。只见她微微垂下眼低了头,粉唇被贝齿咬得发白,整个人呈现出一阵落寞哀怨的味道,两个红宝石镶金耳坠子更是晃荡不已,仿佛倾诉着内心的忧伤不安。她顿了顿,松开贝齿,低低道:“三爷,你不要我了么?”说着,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语调极低沉,极哀伤,一字一字的吐露仿佛一口一口轻轻咬在心头最软的地方,配着那婉转神伤的眼泪,再软的铁石心肠也要化了。

果然美女的眼泪对男人来说是致命的,无论有多少理论基础和佐证论证她未必像表面这样凄婉惹人怜,但是可真看到这么个大美人在面前伤心欲绝,泪落如珠,只怕十个男人里有九个半是要忍不住心软的。

对于连女生的手都没碰过的的爱情旱鸭子蒋世友同学来说,几乎是立刻,抵抗值猛降为零。他火烧屁股一样慌慌张张站起来,手忙脚乱,既想为她擦眼泪又不敢上前,口里结结巴巴道:“你别哭啊,诶,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