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因为他想看到的是一个匆忙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进办公室,慌张地接到他的电话,惊恐地解释繁忙的路况,误点的班车,抑或是突如其来的不适,然后哭丧着脸哀求他宽限几天…本来情节应该是这样上演才对吧?那他才会有凌驾众生的优越感。
这女人,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鲁半半盯着电脑屏幕苦笑,这就叫穿小鞋吗?得罪了自己的上司,然后很悲惨地被人给小鞋穿?
她敢肯定,在接电话时转头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他脸上的得意隐藏在那张英俊的面皮之下,目光里闪动着雀跃。
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她的新上司比想象中的更加幼稚。借迟到来整她,恐怕只是开始。
屏幕上的数据跳入眼中,一百多位客户的资料整理?多么恶质的报复!够她做一个星期的。好在她平时有对这些东西单独存档的习惯,现在只要把购买记录从系统里导出一份出来进行数据汇总就可以了,不过也足够她整理到大半夜了。
嗒嗒嗒嗒…键盘和鼠标被有节奏的敲击着,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甚至显得比平时清脆了几分。
在这清脆的声音里送走了一票拎起挎包下班回家的同事,那些人临出门时向她回望的一眼无不饱含怜悯,她无谓地牵起嘴角,回她们一个坚强的笑:放心,她能挺住的,正如秋草之于野火,劲松之于暴雪,青铜圣斗士之于三界众位魔头。
又在这声音里迎来了清洁的大婶,大婶对她和蔼地笑,临走时还殷殷叮嘱她一个人晚上回家要小心。她一脸笑容温和甜美,跟大婶道了别,手底下却依然没有停下敲击的速度。
她独自一人,隔壁的玻璃隔断的主管室里亦是独自一人。
彼此的视线偶尔不小心撞上,她也不避,大方的从桌上的饼干盒里抽出一块对他晃一晃,用目光询问着。情商过高的人总是有很多弱点,善良就是其中一个。那双深沉的眼眸若有若无地透过玻璃扫过她一眼,然后很快的收回,并不领情。她见了便立刻把饼干塞到自己口中,咔啪咔啪地嚼着,继续敲打键盘,心中大为宽慰。反正她也并不是真的想给他,早餐时剩下来也没有几块,自己塞牙缝还不够呢。还好他不要,还好她没有空闲跟他客气。
真的没有空闲,最后一班公车九点三十分发车,她必须在九点二十分离开。
仔细地把做好的文件检查了最后一遍,满意地关上电脑。既然他说“明天早上交给我”,那么现在不必急巴巴地交上去邀功,即使他仍然在工作。
“绝对不在要求的截止期限之前完成上司吩咐的工作”,是她恪守不变的原则。提前完成,或许会换来上司的赞赏,又或许是更严苛的挑剔,更繁重的任务,谁知道呢?猜不到的事,不会去碰运气,她向来喜欢把事情控制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
离站台不远的时候,看见最后一班公交车的屁股上正闪着灯光召唤她,正待跑步上前,身边突然停下一辆银色汽车,摇下的车窗里露出冷淡的脸,一双眼里闪着星子的光。
“上车,我送你。”
“我坐公车就好了,不麻烦你了。”她笑着,礼貌地婉拒,仍盯着那一闪一闪的车尾灯。
“上车,我送你回家。”这人定然是听不得别人的拒绝,口气变得愈发坚持。
送她回家么?鲁半半的眼睛在黑暗里转了两转,眼角瞥见最后那班刚刚拿屁股热情召唤过她的公交车绝尘而去,便立刻绕过车头,在另一边开了车门,麻利地钻进副驾驶位。“那就谢谢你了。”
“不客气。”淡淡地依然听不出情绪。
很快他就会明白她是有多么的不客气,她暗自心想,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愧疚来。
路上的时间很长,好在黑暗有掩盖一切的能力,比如沉默和尴尬。
她在黑暗里闭目养神,听见略低沉的嗓音从身边传来。“为什么迟到?”
“公交车坏了,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来下一辆。我住的那个地方公车很少,等车并不容易。”黑暗有让人吐露实情的魔力。
“为什么不解释?”
“迟到就是迟到,再多的解释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解释和借口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何况他看起来偏偏正像那一个很会把她的解释当成借口的人。掌控不了的事情,顺其自然吧,她不强求。
“为什么不试试看?”
“你会信吗?”她反问。
愣了一下,没有回答。会信吗?若是今天早上,他不知道,或许会冷冷地警告她不要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吧?可是现在,他确实是信的。黑暗竟也有让人轻信的魔力。
一个多小时的行程证据确凿地证明了她究竟有多么的不客气,从公司到她家,行程一个多钟头,再从她家回到市区,等他到家的时候可能接近12点钟。
汽车渐渐驶离主干道,右转进入一条小路。一座孤零零的小区屹立在路边,昏黄的路灯照明度有限,有些还坏了灯泡无法正常发亮。此起彼伏的蛙鸣声呱呱叫个不停,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入耳。小区周围的荒地沼泽里,高可没人的芦苇和蓬草在黑暗里现出依稀晃动的憧憧暗影。
她对自己的居住环境没有什么抱怨,并不代表别人也见怪不怪。就像每次带朋友来玩的时候那样,笑笑地向他解释:“后面有个池塘,池塘里有很多青蛙,每到晚上就会叫个不停,很多年没听见蛙鸣了,怪有野趣的。周围还是荒地,不过已经开始规划了,很快就会盖上房子,到时候想听见青蛙叫都很难了。”若是朋友,她后面还会带着一大段的感慨,怀念和畅想的话,至少还能说个半小时,还好他不是,省了很多口水和时间。
于是,她住口,推开车门出去,隔着车窗向他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的时候已是隔日。早上刚上班,他就如约收到了那份认真整理过的资料,她也如约没有迟到。这天相安无事,诸事皆宜,大吉。
4、初见
刚一下楼,就遇到了旧识。黑衣,黑发,黑墨镜,黑色的汽车在夕阳里反射着金灿灿的光。
她微楞,又马上扯出一脸殷勤的笑。碰了面总要打声招呼的,这是幼儿园里学的礼貌。“嗨,又见面了。是来找我吗?有事吗?”
话一出口,即知晓了答案。周围已有几个男子不动声色的环伺在侧,自然是找她的,找她自然是有事的。黑社会没事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围着写字楼转悠。
黑衣男子隔着墨镜看她,面上依然没有表情。“走吧。”仿佛料定了她会乖乖地跟他走,并没有示意手下动手来捉她的胳膊。
却有人先捉住了。她回头,顺着扯住胳膊的手往上看,是带点担忧的俊脸,眼瞳里闪着星子的光,映出几个黑衣人影。
“Joy,需要帮忙吗?”眼底有一丝复杂,说不出是担心还是别的什么。
她只是轻松地笑,“谢谢,Vincent。没什么的,几个朋友聊一聊。”
手旋即松开,警惕的脸却松不下来,目光闪烁了一下,又接着道,“有事打我电话。”
“好。再见!”答应得干脆,转身得利落,钻进黑色汽车之后才想起,她其实根本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黑色汽车很快发动了,后视镜里那怔怔站在写字楼门口台阶上的人影越来越远。
“系好安全带。”身边传来一声淡淡的提醒,疏离的口气竟也显得不那么冷淡。
她依言照做,然后有些讶然地转脸看他。
黑衣男子仍专注地开车,面庞如削,手起手落之间轻松换档,红绿灯,限速牌,竟没有一个逃过他的眼睛。他把一车人的安全照顾得很好,让她不由得有些憾意。天晓得她有多想试试马路飙车的痛快!黑社会么,本就应该将红绿灯什么的视若无物,把限速牌之类的自动从视线里屏蔽掉吧?难得碰见一次,竟连这等小小心愿都不能达成。
“第二次见面,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汽车行驶得安全又无聊,她便挑开了话头。“下次不小心遇见了也好打招呼,不然见了面叫不出名字,多不礼貌。”
礼貌对黑社会来说显然是多余的,他自始至终只留一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侧脸给她欣赏,紧闭的唇在提醒她系了安全带之后再不张开。
以为还会被带到上次那个幽暗的房间,没想到却不是。那栋大厦的二楼,是一个有名的咖啡馆,低回流淌的音乐声里,一行人顺着萦迂的走廊一截截走下去,在拐角处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很大,甫一进门,入目便是一个宽敞的独立吧台,有服务生正忙碌地煮着一壶咖啡,袅袅的热气从壶口飘出,溢满一屋子的香味,她深深吸一口,无限醇香。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玻璃窗斜照在室内,窗前两张宽大的沙发隔着茶几相对,一个侧影在余晖里镀上金边的轮廓,交叠的长腿是唯一能和她的记忆重合的印象。
“她来了。”黑衣男子道。
“嗯。”仿佛刚从沉睡中醒来的慵懒语调,低沉的哼出一个字音。
身后的人仿佛都退出了房间,鲁半半听见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视线在房间里飘了一圈,确定那人对面的沙发是唯一可以坐的地方,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坐了。屁股刚挨上沙发,心里不禁发出一声惊叹,那是一种身体被唤醒的感觉…半个身体陷在了沙发里,被柔软的填充物包裹着。
天!怎么会有这么舒服的沙发。心里暖洋洋地被融化了,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鲁小姐。”面前的人以奇异的语调念着她的名字,好像在跟她打招呼,好像又不是,结尾处音调向上攀升,似是疑问,又似轻蔑。
她从那美妙的触感里分神出来,对上两道居高临下的目光。其实并不高,也就比平视稍微高那么一点儿,却觉得整个人被那目光笼罩着显得无比渺小,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祗俯瞰凡间庸庸碌碌的子民。明明并不凛冽,却能感受到压迫的力量,明明近在咫尺,却疏离地不可捉摸。
居然看着这目光就愣住了…她自嘲地笑笑。
“我们又见面了。”浓黑的眉,幽深的眼,竟是一副忧郁男主的眉目。
“唔。”含糊地应了声。又见面了?对他来说是,对她呢?那不过只是一个模糊的黑影而已。
“鲁小姐,我记得我说过,离那老头儿远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咖啡杯的把手,精致的瓷器表面镀着一条银线。
“哦,是说过。”她靠在沙发里认真地回忆。
“可是这几天内你们就通了五次电话。”银线在余晖里闪着冷光
“恐怕不止,一天不打个三四次电话来他是不肯罢休的。”
不知道因为太信任,还是因为太依赖,不管大事小事,陈先生总是习惯于头一个先找她。Joy啊,前天下的订单什么时候出货啊?Joy啊,这次订两个货柜的话能不能给点折扣啊?Joy啊,你们那批货里有两箱货贴错了标签…
又或者,聊聊八卦,侃侃新闻。Joy啊,听说你们公司那个五十多岁的什么董事外面养的小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老婆收到了风声闹着要离婚?Joy啊,你的手机铃声跟我哪里哪里的女朋友的手机铃声是一样的;Joy啊,你看我多可怜,都五十多岁了还没结婚…
“…你的记性还真差。”幽幽的一声像惋惜,亦像低叹。
“他是我的客户,仅此而已。”
“那你是不准备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喽?”黑瞳里有不明的火光在跳跃。
她深深吸入一腔咖啡香,又缓缓吐出,抬眼迎着那火光望进去,“何必呢,只不过是一个孤独的老人罢了。”
“哼,孤独?哈哈…真好笑…他孤独?”慵懒的语调突然狂乱起来,几分悲凉,几分嘲讽,几分迷惘,里头的凄楚让人不忍听。
正无措时,他却沉默了,闭紧了唇不发一言。寂静的房间里只听见零星传来清脆的敲击声。
鲁半半转了脸去寻那声音的源头,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坐在他身边,拿着一个细细的银羹匙挖着水晶碗里的冰淇淋,那杏色的八成是香草味,茶色的估计是巧克力味,紫色的也许是香芋味,冰淇淋上撒着一层挂着白色糖霜的冰冻草莓粒,光是看着都觉得口干舌燥。
嫉妒是一味噬心的毒药。
“冰冻草莓有什么好吃,还不如自己去农庄的草莓田里摘,想吃多少,就摘多少,又新鲜又好玩又过瘾。”酸溜溜的话一出口,不知道是说给小男孩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四道目光像箭一般钉在她身上。
她别开目光看落地窗外,蝼蚁般的人们来来往往,忙忙碌碌。
“George,我要摘草莓。”稚嫩的声音蓦地打破了沉默。
她刚想要收回来的目光不由得飘得更远更虚,远处的夕阳已经隐去了半边身子,照得周围的云彩红彤彤得像染了胭脂。
“不行。”
“我要摘草莓!”
“不行。”
“那我要打电话给爸爸,说你虐待我。”
“鲁小姐。”声音隐忍而字字清晰。
这下不能装做没听见了。她转了头,笑得灿烂。“什么事?”
“麻烦你帮个忙。”一字一字像砸在地板上的玻璃珠。
因为突然在她身上发现了些许利用价值,所以待遇也不同了。离开的时候没有直接被拎出门外丢掉,而是被恩准坐专车回家。
黑衣男子仍旧面色冷漠而眼神缥缈,驾车的动作熟练潇洒却沉闷。鲁半半正无聊地趴在窗边数路灯,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号码,又摁掉了塞回口袋里继续发呆。
这个动作终于引得他珍贵的一眼注视:“你不接?”
“噢,陌生的号码,我从来不接的。”
又是一阵沉默。
“叫我阿昌好了。”
“咦?”
“周六早上九点钟我会来接你。”
“哦。”
5、受诅咒的星期六
起床前心里默默地咒骂星期六,在她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从来被骂的都是星期一到星期五。也难怪,周末还要八点钟起床,惨无人道地颠倒了她的生物钟,她向来是中午两点钟之后才起床的。
只不过是因为吃不到冰淇淋眼馋脱口而出的一句酸溜溜的话,竟然自己Suffer至此种地步,嫉妒果然是要不得的东西。
无论如何不甘心,还是不得不起的。毕竟,让黑道同仁等她,这种事有胆想却没命做。
远远就看见黑色的汽车在朝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在周围的芦苇沼泽地的衬托下凭添了一道奇观。这种偏僻又亲民的郊区住宅,是鲜少出现这种高档物体的。
开了车门钻进去,发现George居然也在。有些意外,还以为只有阿昌带着孩子来。
“你迟到了一分钟。”他在副驾驶座上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哦,对不起。刚才下了楼才发现忘记拿相机,所以又跑上去拿,耽误了点时间。”
他竟愣住了,似乎完全不明白相机和今天的活动内容有什么必要的联系。
“呃,出去玩总归要拍点照片留作纪念,不然似乎有点遗憾。一个人这一天,这一年,这一生做了什么,到过哪些地方,如果不记下来,或许到最后连自己都忘了。时间过得很快,记忆却是越来越模糊的,如果有重要的事重要的地方重要的人被遗忘了,那可怎么得了。”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太矫情,她略显尴尬地自嘲,“大家如果不喜欢拍就算我白拿好了。”
身边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转脸看去,是那八九岁的小男孩,睁着黑灿灿的大眼,一脸期待。
“嗨,小朋友,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伸手去揉他软软的头发。
“Eric。”
“Eric,你好,我叫Joy。”
“Joy,什么时候可以到草莓农庄?”
“很快的,十几分钟吧。”
鲁半半所住的郊区附近有大片大片的草莓园,草莓成熟的时候,农民们便在马路边上竖起牌子,广而告之,来自市区的游人们纷纷前来采摘。采摘的草莓要花钱买,成本并不如市场上的便宜,却总有人乐此不疲。
大家下了车,站在草莓田的地头上,一眼望去,俱都整齐体面。是啊,太体面了,就连Eric都是衬衫,毛背心,干净笔挺的长裤,锃亮的皮鞋,一派优雅小绅士的派头,更别提George明星般的姿采和阿昌全副黑色劲酷的行头了。几番对比之下,倒显得她一身运动衣裤挎个大购物袋的形象象极了菜市场的买菜大婶。
唉,不过是摘个草莓而已…
拿了两个农民早已准备好的竹篮子,给Eric一个,自己拎了一个,回头扫了一眼那两人双手插兜的动作,倨傲冷漠的表情,想招呼他们去拿篮子的想法便迅速地灭了。转身继续向草莓田的方向大步地走,觉得实在有必要建议此地的主人平时准备些躺椅阳伞之类,以便招待这些脑袋发热派头十足的大爷们。
田里的草莓植株一垄两行,整齐地排列着,白色的草莓花开得娇美,青青的果子长满了毛刺,成熟的红艳艳的草莓在阳光下显得无比诱人。
俗语说,红配绿,臭狗屁。满目之下,翠绿的叶子中悬吊着红红的果实,这红绿搭配,却是美的极致。
Eric看到满地的草莓,立刻雀跃地挥舞着剪刀扑了上去,下刀时却是小心翼翼,嫩嫩的小手轻轻地托起胖嘟嘟的果实,仔细地从蒂上剪下,捧在手里看个半晌,才满意地放进篮子里。那慎重的表情让她的心里滋生出些感动,便不由得掏出相机对着小男生一通猛拍。
漂亮的小脸果然入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知拍了多少张,站着的蹲着的,笑着的严肃的,挥着剪刀的,举着草莓的,若有所思的,一本正经的…正拍得不亦乐乎,那液晶显示屏上突然现出一个优雅的侧影来,顽固地占领着显示屏的一角。浓眉,深目,疏离而淡漠的眼神,即使面对一片无比壮观又无比美味的草莓田美景,也丝毫不显动容,只是静静地矗立着,浑身散发的贵族气质让红艳的果子连同蓝天白云一起黯然失色。
她听见自己吞了一口口水。
一定是被草莓馋得…
随手从身边摘下一棵草莓塞进嘴里,鲜甜的果肉化作一股汁液清冽入喉。
“还没洗过,不干净。”优雅的贵族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已经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哦。”她淡淡地应着,看着他微微拧起的浓眉,暗暗在心里推敲着眉目如画这个词儿。
“上面好像还有泥巴。”目光饱含怜悯。
“噢,是吗?”她表情认真,仿佛在郑重地跟他探讨,貌似恍然大悟地微讶,却又紧接着往嘴里塞了第二个,好像那惊讶只是一时的错觉。
于是他便觉悟了,自动终结对牛弹琴的行为,别过脸去再不看她。
他不看,有人却不得不看。看守草莓田的大叔盯紧了这个方向,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吼过来:“喂!不许在田里偷吃草莓!”
身边是谁发出轻声讪笑,声音缥缈地随微风散去。
她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向阿昌靠拢,临了回大叔一个挑衅的眼神。那黑衣黑发黑墨镜的乖戾造型成功地让大叔闭口,悻悻地收回目光继续编制手里的竹篮子。
阿昌低头看了她一眼,墨黑眼镜片背后的目光不可测度,便也转身走开,跟她撇得干净。
一个小时后,众人便知道,对于Eric小朋友来说,到底摘比吃有趣了多少。
满满的一竹篮草莓摆在面前,每一个都水灵灵的,又大又红,上称称了重,足足五斤。价格不是问题,运输也不是问题,问题是:“Eric,你一天能吃多少草莓?” 即便她鲁半半自夸对吃草莓这回事天赋异禀,一天最多不过吃三斤足已。
“十几个吧。”Eric小朋友潇洒地耸了耸肩,把篮子往她手里一推,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黑社会也是讲道义的,利用完她之后并没有兔死狗烹,而是非常君子地开车把她送回家。到了小区门口,她长舒了口气,露出会心的微笑,真诚而热烈,“谢谢各位,今天过得很愉快,再见!”师长们时常谆谆教导,礼貌总是行走江湖的利器。
背后的童言稚语却阻住了她伸出去开车门的手。“我饿了!”
情商高真的会带给她很多缺点,比如善良。
不该听到这句话时就心头一软回头看的,那样她就不会发现Eric说这话时正死死盯住她的后背,那样她就能假装他是说给那两个男人听的,那样她就能洒脱地开了车门转身走掉…
后悔呀,也是一味噬心的毒药。
前排那两个男人竟也回头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呃,附近的镇子上有餐馆的,湘菜粤菜川菜,想吃什么都可以,如果想吃西餐的话,也有一家咖啡厅,就是小了点…前面那条路右转,开车大概十分钟左右…”她比比划划地好心指路。
那大大小小三个男人竟置若罔闻般,一径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发毛,开始口不择言,“…大家如果不嫌简陋的话,那就来寒舍一坐好了,我看能不能找点东西出来给你们吃。不过,好像家里也没什么菜了,而且我的厨艺也不是很好,做不出什么精致的菜肴…”
“George,要不要我打电话跟我爸爸说你让我饿肚子?”难以想象此等阴险的口吻出自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