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随便吃点吧。”发话的是George,口气里带点为难,脚下的动作却不慢,第一个开了车门出来。
最后一个出来的竟是鲁半半,并非被那优雅的迷人风姿炫花了眼,只是一时有点不能接受现实,怔在当场,愣了几秒钟。
进门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对着那棵巨大的霸占着玄关的桃花树侧目,粉红的桃花开满枝丫,热热闹闹的,给这间素净的屋子凭空带来一团喜气。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见到了新鲜的事物总是忍不住上前去弄个清楚。
“呀!原来是假的。”Eric伸手摸了摸那粉红的花瓣。
她笑得无力。
自然是假的,谁家的桃花树能一年四季常开不败的,况且她向来自诩为花草杀手,任何一株有生命的植物到了她手也难逃夭折的命运。
却又在那刻有一丝了悟。
还以为自己已经努力了呢,原来却一直是在自欺欺人而已。老爸让她养一盆桃花树,她便弄来一株道具桃花来充数,假花毕竟是假花,就算她摆放的方位再准确,缠上的红线再鲜艳,终究不是真的,蒙骗不了明察秋毫的天上诸神,等不来红鸾九紫的眷顾。这道理她早应明白了吧,却还是每月照着老爸的指示摆放,她是乖巧听话的女儿,不忍见亲人伤神,却居然没有察觉,听话不知不觉早已变成敷衍。
究竟是在敷衍谁?
哈!除了自己还有谁?
寂寞太久,其实也会变成习惯。一个人生活得自由自在,身边有没有人陪伴已经不那么重要。
6、疑似桃花
等闲无人造访的屋子一下子拥挤起来。
George陪着Eric坐在窄小的沙发上,两条长腿一伸便仿佛占去了客厅一半的宽度。五十平米的小小房子,客厅也实在不是个客厅的样子。一张三人位的沙发,一张茶几,一个电视柜就占了泰半的空间,纵然再挤出点地方,也只能勉强在角落里放下一张小小的餐桌。
从保温瓶里倒出三杯红枣茶一一奉上,九盎司的透明玻璃杯,简单没有任何雕饰,如同这间屋子一样,一切都朴实无华,甚至简单得缺少生活情趣,没有常见的家居装饰,没有显示主人巧思的小摆设,连个寻常的公仔玩具都没有,素白的窗帘,素白的墙,干净整洁却并不十分温馨。
Julie来过一次,进门就一脸鄙夷地说,你这哪是个家啊,看起来更像个酒店。
鲁半半将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笑笑,这就是我想要的家,简单,干净,所有东西都藏得好好的,面上没有任何需要麻烦我天天收拾的东西。
她是个喜欢简单讨厌麻烦的人。
然后她就开始一头扎进厨房里忙活,任由那几个偶然坠落于地球的外星物种仔细而好奇地研究她的生活环境和生存状况。
打开冰箱,才深刻地明白什么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向来只是在每周末买一回菜的,从周一坚持到周六,冰箱里的存货已然所剩无几,贫乏得已不能用“有限”二字来形容。几盒牛奶,两个冷馒头,几个鸡蛋,几根菠菜…不由得暗暗担心,如果给黑社会同仁吃放了一个星期的青菜,她全家性命会不会不保?
要做这顿饭,势必得拿出舍生取义的勇气来了。
取出一个冷馒头,切成薄片,裹上打散的鸡蛋液,放进炒锅里中火慢慢煎至两面金黄,香喷喷的气味马上飘满了一屋子。这边也不闲着,热了一盒牛奶,把刚摘的草莓拿了几个切成丁,放进牛奶里同煮,又加了些蜂蜜调味。
十分钟后,食物摆在了Eric的面前,一份金黄的煎馒头片儿,一杯悬浮着草莓粒的热牛奶。
鲁半半看着小男孩狼吞虎咽的架势,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地。
身边的George却挑起了眉头看她,幽深的目中平静无波,玻璃杯放在嘴边,将饮不饮,“我的呢?”
“咦?”
她愕然地看他,他也不闪不避地回视。发号施令惯了的人,眼中自有一份强势和霸道。
“…哦。”悻悻地转回了厨房,刚落了地的心又悬了起来。
再过了十分钟,又有一份食物被端到了George的面前,同样的一份香喷喷的煎馒头片儿,和一碗飘着香油星儿浮着虾皮儿的菠菜蛋花汤。
“请慢用。”她谦卑地退到一旁,看他低头优雅地品一口那菠菜汤。心里暗自替那菠菜庆幸,在冰箱里暗无天日地呆了一个星期,临了还能进入这么优美的唇齿间缠绵一回,也算是有福气的菠菜了。
“嗯。”刚吞下菠菜的喉间逸出一个淡淡的字音,不晓得是对这碗汤的肯定还是示意她不要站在一边影响风景。
不管是哪种含义,她都可以放心地走开了。犹自不忘来到阿昌的身边,扯起一脸尴尬的笑:“不好意思,实在没别的东西可以吃了,要不咱俩就一人一碗泡面吧?”
“嗯,随便。”黑色的墨镜底下,万年不变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George和Eric两人占了沙发和茶几,鲁半半便和阿昌两人挤在狭窄的餐桌上,头碰头地吃一锅热气腾腾的泡面,她特意磕了两个鸡蛋进去,还加了剩下的几棵菠菜,大火煮起来,汤汁浓郁,面条软滑,吃进嘴里滋味竟然不差。
看着Eric摸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喝牛奶,George扫光了盘中的食物之后继续啜饮着杯中的红枣茶,她暗自舒了口气,庆幸自己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劫。
庆幸归庆幸,出于礼貌,必要的客套还是少不得。
“不知道大家要来,所以事前没有准备,招待不周,见谅啊见谅!下次有机会再来,我请大家吃火锅,哈哈!哈哈!”客套虽言不由衷,道歉的诚心确是十足,此顿饭想必是在座诸人平生所吃的最为简陋的一顿了,让她情何以堪。
“那今天晚上就吃火锅吧。”Eric小朋友马上摸着肚皮说,接着又灌了一口牛奶,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草莓粒。
嘴贱,原来也是没药医的。
她刚想装作没听见,一屋子人的目光就已经全部钉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取经之路一劫接着一劫,斩妖除魔,消灾去厄,任重而道远。
“George,我要留在这里吃火锅!”
“…”
“George,你如果不答应,我就打电话告诉我爸爸。”
鲁半半开始顶礼膜拜起这个时常被Eric挂在嘴边,用来让黑社会俯首帖耳的好爸爸来。她若也有这等神通,何愁不能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从容往来于黑白两道而不伤半根寒毛?
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George当场妥协,眼神明灭不定,“鲁小姐,算上火锅,你的酬劳加倍。”
鲁半半两眼放光,“您是说两天?!”
他伸手从外套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来递给她。
金灿灿的,还带着体温,搓在手里,温暖无比,她立刻雀跃起来,比进了热锅的虾子还亢奋,“好,小的这就去准备。”
鲁半半一个星期买一回菜的原因,除了嫌麻烦,很重要的一个就是因为菜市场太远,步行要半个小时之久。还好今天皇恩浩荡,恩准使用专车,使得她可以把两个星期的菜买齐。
买菜回来,天刚刚过午,一室静谧。这间东南向的房子,阳光斜斜地射进来一些光线,投在沙发上,Eric蜷缩成一团,已然沉沉睡去,George倚着沙发背,也歪着头打盹儿。
她给沙发上的小人儿脱去了鞋子,抱起来放到自己卧室的床上安置好,又去衣柜里找来一张薄毯,蹑手蹑脚地披在George的身上。一时间竟如此接近,近得可以听见轻不可察的鼻息,沉睡的眉眼安详而无害,画面太唯美,让她忍不住贪看了一瞬,却因这一瞬怔仲而错失了全身而退的先机。
来不及收回眼底的赞叹,那人就悠悠醒转了,似乎觉察到她注视的目光,睁开眼便直直地望过来,将醒未醒之际,眼神里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几分茫然。
美色呀…也是一味噬心的毒药呢。
垂了眼不动声色地给他掖了掖毯子,从旁边拿过一个抱枕,放在沙发上拍了拍,粲然一笑,“要困了就躺下吧,盖好毯子,别着凉了。”
他的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托了腮依然用略带茫然的目光看她。她急忙拎起大包小包,钻进厨房里收拾去了,靠着冰箱门站了许久,仍是心有余悸。
呼!真是险些要了她的老命!
刚定了定神,手机铃声大作。忙又跑到客厅,从背包里翻出手机来听。
“喂,是鲁公馆吗?”
“嗯,是鲁公馆,爸。”无论听了多少次,她还是止不住莞尔。
听见她的回应,电话那头就传来爽朗的笑。“喂,女儿啊,最近有没有犯桃花啊?”
“唔,好像没有哦。”
“怎么还没有啊?我明明算出这个月是你的桃花月的,绝对不会有错的,难道是桃花星降临,你却没有把握机会,结果失之交臂了?”
“呃,也许吧。”
“女儿啊,你也不要太矜持,见到了不错的小伙子要多加留意,说不定你的桃花就在身边。”
“嗯,好。”
接下来便又是一通出谋划策,怎样催旺九紫离火,例如在她的桃花树上挂九个大辣椒,平时多穿些粉红色的衣服之类。
收了线便急急去购物袋里翻找,想找找看刚刚去菜市场买的辣椒放在哪里,却无意间瞥见餐桌旁端坐的阿昌,黑衣,黑发,黑色墨镜,一身的肃杀。
鬼使神差地便叫了声,“阿昌。”
“…”没有应声,眼镜后的冷酷视线却移过来瞪住她。
“你有没有女朋友?”
“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我的桃花。”她讨好地笑笑,“要不要跟我约会看看?”
“…”他凝了眉冷冷地看她,沙发那方向也射来两道视线冷冷地看她。
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她只好收拾起自己异想天开的念头,埋头继续寻找辣椒。
晚上的火锅吃得和乐融融,除了一点点小插曲。
鲁半半打开买回来的火锅底料刚要往锅里倒,却被阿昌一把抢了去细细研究。从生产厂家到保质期,最后指着产品成分说:“成分里面的这种防腐剂,对健康不利。”
她顿时语塞,暗恨生产厂家太过诚实。正不知如何回应,却有人先替她解了围。
“阿昌,不如你先开车去转转,等吃过晚饭我再打电话叫你回来接我们?”话是有商有量的问句,话里的语气却不容反驳。
“是。”原来黑社会也是以服从为天职的。
于是,她的疑似桃花就这么被打发走了。
吃完火锅,收拾,送客,然后浑身无力地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心里暗暗诅咒,这个星期六过得真他令堂的长!
7、周日之约
早晨九点钟,内线电话准时响起。
一身棉质睡衣睡裤的男人从盥洗室推开门出来,脸上尚带着几分惺忪的睡意。走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长臂一伸拿起矮几上的电话,按了接听键,慵懒而磁性的嗓音便立刻随着浊重的鼻息飘出来,余韵悠长。
“喂。”
“乔先生,请问需要现在把您的早餐送上去吗?”听筒那头的声音客气而有礼。
他靠在沙发背上,尚未清醒的脑袋还未完全恢复思考的能力。一手覆在脸上,大拇指揉了揉太阳穴,沉吟了片刻才回答,“不用了,我等一下下楼去吃吧。今天可是星期天呢…”
今天可是星期天呢…不知道为何就突然想起了这个,便脱口而出,带着点恍悟和感叹,不知道为何想起这个就突然来了精神和兴致,仿佛连早餐也变得令人期待了起来。
九点二十分,坐着专用电梯下到二楼,餐厅大堂经理马上迎上来招呼。
“乔先生,您早!请问早餐您要吃点什么?”
他没有点餐,却急切地丢回去一个问题,“她来了吗?”
没头没脑的话让大堂经理一愣,幸好平时做惯了这种猜心思看脸色的活儿,也锻炼出一副八面玲珑的剔透心窍,须臾便反应过来答道,“九点钟就到了。”
“嗯。”他淡淡应了声,也不急着进去,双手插兜继续盘问。“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先是问食物是不是可以任意点,得到确认后就下了单子,让人定时送饮食进去,吩咐说其他时间不要进去打扰。”
“嗯,那她点了什么东西?”
大堂经理忙急急转身,在柜台上拿了单子奉上。
他接过来从上往下扫了一遍,字迹娟秀,语气是出自她的口吻,想必是自己写了给侍者的。菜单上列明如下餐点:
九点三十分:吞拿鱼三明治一份,巴西咖啡一壶。
十点三十分:草莓冰淇淋一份(冰淇淋要三球,分别是香芋,绿茶,巧克力味,草莓粒要多多的)
十二点整:黑椒汁肉眼扒一份,全熟配意粉
下午两点半:提拉米苏一份,港式热奶茶一杯
下午四点半:黑森林蛋糕一份,抹茶奶昔一杯
下午六点整:柠檬鸡扒一份,可乐一杯
备注:服务员要帅点儿的,最好长得像流川枫。
捏着那菜单看了半晌,才悠悠地开口吩咐:“跟她一样的早餐,也给我来一份,送到我的包间。”
“是。”
推开包间的门进去的时候,吧台里头已经开始煮上咖啡了,一室的醇香气息让人头脑振奋。正在吧台里忙碌的侍者是个年轻的男孩,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清秀的脸,俊俏的眉眼,细致的皮肤,尖尖的下巴,左胸口别着的名牌上写着名字——Andy。
绕过吧台走进去,看见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正没形没状地躺着一个人。人是趴着的,披泻而下的黑发盖住了头面,只露出朝外的一片额头,浓黑的眉毛,紧闭的眼睫,和半边鼻梁。身上盖着的毯子是维尼熊的图案,眼熟得让他一眼就能记起,这分明是昨天盖在自己身上的那条。
她将脸埋在沙发里睡得酣熟,他也不动声色,默默地坐在对面,居高临下地看。
早餐很快就送来了,那个名叫Andy的侍者手端着两个托盘放在餐桌上,向他微一鞠躬致意。忍不住抬起眼角又向他多看了一眼,白瓷般的皮肤光滑无暇,挺直的鼻,微翘的嘴角,连摆放餐具的动作都十分养眼。
侍者摆好了餐具和食物,躬身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摇她的肩膀,“小姐,小姐!您的早餐好了,请起来用餐吧。”
“嗯…”睡着的人低低地应了声,微弱而缥缈地像梦中的呓语。
侍者听她应了,便转身退回吧台。
男人叉起一块三明治往嘴里送,视线却仍停在对面的沙发上。
又过了大概两分钟,对面终于有了动静。毯子下的身体蠕动了下,伸出两只手来,眼睛慢慢地睁开,目光里却显然没有焦点,像蒙了一层云雾般看不清她的眼神。又一分钟过去,云雾渐渐散去,埋在沙发里的脸也渐渐抬起来,却是对着窗子,上午的阳光刺得她眼睛一眯,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偏过了脸,然后就毫无意外地对上了他等候多时的凝望。
似乎不敢相信,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确认,继而清醒,继而疑惑,继而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料定了她会这么问,顺口掏出准备好的回答。“这个房间是我一人专属的,从来就只有我能用,我当然可以在这里。”
“可是你明明答应作为酬劳,我可以在这里呆两天…”话出口了一半突然就说不下去了。Shit!她狠狠地拍了拍脑袋,睡糊涂了果然不清醒。他是答应了,可也并没说过他不会来。
他一边欣赏她烦恼的样子,一边大口嚼着三明治。今天的吐司烤得正好,焦香四溢,吞拿鱼也鲜嫩无比,嗯,回去后要记得发个电子邮件给餐厅经理赞赏并鼓励一下。
鲁半半其实并不是一个会烦恼很久的人,大部分时候她都能对各种环境适应良好,有强大的抗挫折力,和坚韧的忍耐力。于是她很快恢复了镇定,简单地用手耙了耙长发,若无其事地坐起来吃早餐。
她镇定了,有人却不镇定了。“怎么,我在这里会让你感到很不安吗?”
“呃…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我的舒适度。”她谨慎地斟酌词句。
“哦,那你把我当做空气好了。”
她突然双手在身边一阵摸索,片刻手里便多了一个手机,一通乱按之后抬起脸来看着他,眼里闪动着灿亮的光,“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那光芒里隐隐映出他有些怔愣失神的脸,“我说你把我当做空气好了。”
“哦,好的。”她应得爽快,笑得狡狯。兴高采烈地放下手机,继续埋头大嚼。
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他眯眸,微扬起下巴,浓眉收拢,“你刚才做了什么?”
“没什么,把你刚才那句话录下来而已,省得以后有麻烦。”她啜了口咖啡,眼睛弯弯,心情愉悦。
咬在嘴里的一口三明治突然咽不下去了…他忙灌了一大口咖啡,却不小心被呛到,低着头捶着胸猛咳了一阵。向来冷漠的俊颜涨得绯红,又被对面毫无同情心的女人看去了一场好戏。
早餐吃完,吧台里的侍者眼尖手快地过来收拾。那女人的目光便死死地粘在侍者的脸上,微张着口,傻乎乎地笑,肆无忌惮地从眉眼一路看到脖子,再从脖子向上看到眉眼。侍者觉察到她的注视,抬起头来回她一个礼貌的笑容,她见了越发欣喜,嘴角恨不能扯到耳根,露出一口白牙,喃喃地低语着:“还真的挺像流川枫的嘛,哦不,流川枫哪有这么甜美可爱,分明是改良版的…”
居然真的把他当空气了…
细心的侍者发现他仍然静坐着不动,丝毫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便过来躬身相询:“乔先生,请问您还需要些什么呢?”
他一怔,低头思忖了几秒钟,“拿今天的报纸给我吧。”
“请问您要哪份?”
“…全部。”
“…哦,好的,您请稍候。”
互相把对方当成空气的两个人看起来似乎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谁都不能忽视一个常识,空气是透明的,而人并不。他们可以装做看不见彼此,却无法做到真的看不见;视线可以故意避开不相遇,可是眼角的余光总能扫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所做的动作;然后,装着装着就忘记了自己在假装。人,毕竟都是有好奇心的。
他的脸对着手里展开的报纸,目光却不自觉地越过餐桌上一摞厚度可观的报纸,飘向对面:“你特意问我要来这间包房,就是为了来这里呆坐上两天?”
她斜靠着沙发的扶手,托腮看窗外巨大的广告牌,行色匆匆的人群:“不是,不完全是。我总是梦想着过一种生活,每天坐在舒适的餐厅或咖啡厅里,窝在宽大的沙发上,或坐或卧,看书,听音乐,晒太阳,发呆,有帅气的侍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有时我想,或许,即使是每天无所事事,只能发呆,我也能自得其乐地过一辈子。以前我以为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没想到,世上居然真的存在这种生活。如果能天天过这种日子,于我该是多么幸福啊!”
幸福吗?他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George,你似乎很喜欢这种落地玻璃窗,是因为这样隔着玻璃居高临下地看芸芸众生,很有种唯我独尊的感觉吗?是不是就像上帝在看渺小的子民,外星征服者在看庸庸碌碌的地球生命?”
报纸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膝头,视线迎着透窗而入的阳光望出去,茫茫的人群若忙碌的蝼蚁,“不,或许是,这样会让我感觉离人群更近些。”
沉默和着咖啡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开。
这天,一个渴望靠近人群的人,一个期待逃离人群的人,机缘巧合地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共饮着一壶咖啡,共赏着一窗风景。
8、星期一的表情
如果一个星期的每一天都是有表情的,那么星期一的表情就应该是——沮丧。
他早早的来到办公室,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子欣赏一张张鱼贯而入沮丧的脸。每个人都面色灰败,像强弩之末现出的颓势。
也只不过是想找出一张比自己更沮丧的呀…
人群中突然出现了那么一张脸,带着几分不得不来上班的无奈,却在进了办公室门的那一刻,表情转为从容。
每天他不经意地抬头,透过玻璃墙见到的总是她的从容,但其实他却并不明白她从容的因由。而且似乎,她并没有从容的理由。
难道不是吗?她的工作量很大,客户多而且事务繁杂,每日面对的几百封邮件和随之而来的各种难题就足以让人失去理智了。
她的事做起来也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当日他放下豪言壮语,把大客户全都揽在自己身上,竟无意中成了苦难的开端。所谓客大欺主,这些客户仗着自己订单量大,有恃无恐,狮子大开口的有之,蛮横难缠的有之,百般刁难的有之,鸡蛋里挑骨头的有之。只才跟了短短一周,就已经让他头晕脑胀了,她却一跟就是三年,这一身的从容是从何修炼而来的?
像是觉察到他的注视,她隔着玻璃墙冲他礼貌地淡笑点头,口型比出一个字:“早!”
他目送着她走到座位,放下皮包,打开电脑,坐定在座位上。然后,手指便不由自主地伸去按那个内线号码。
“Joy,你进来一下。”
“好。”轻快的回答依然是顺从乖巧地仿若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