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筱非无语地说:“你有点出息好吧?你这么没种还怎么追人家?我是很想和你一块去,但自从上回我说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之后你爸看我的眼神都像要把我摁进马桶里一键冲走似的。”她想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哎,你家和陆昭朝他们家关系不是特别好吗,你让你爸也约上他们家啊,让陆昭朝陪你去。”
我说:“他不是举家去南极看企鹅了吗,已经回来了?”
她说:“前几天就回来了啊,他还发朋友圈了呢你没看见?”
我想了想,说:“哦,我觉得他老在那嘚瑟地发照片太烦了我就把他给屏蔽了。”
她啧啧地道:“他父母还说你俩是青梅竹马巴望着你们有朝一日能结婚呢,有你这么对竹马的吗?”
我笑了笑:“你说这话的时候心头是不是在滴血呢?我可至今都记得,上六年级那会儿是谁哭哭啼啼地跟我说,荞荞我真嫉妒你,我也想和陆昭朝玩,可是他都不理我…”
廖筱非一下就跳了起来:“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娘那个时候弱视!”
挂了电话,我把陆昭朝从屏蔽的名单里给拖了出来。我和陆昭朝的交情如果按时间来算,那比廖筱非还要深。我和陆昭朝从学前班开始就坐同桌,那时候经常是他用铅笔扎我一下我用三角尺戳他两下,都说童年是人格成型的时期,所以等我们长大之后,没有发展成你捅我一刀我插.你两刀已实属不易,要谈朋友那就更不可能了。陆家父母倒是一直想撮合我们,小时候还让他和我一块学画,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在有一次素描课上,陆昭朝一脸贼眉鼠目地指着一个裸体雕像问我说:“黎荞,我就弄不明白了,你说老师为什么总是只拿这些人的上半身给我们画呢?为什么就不能画画他们的下半身呢?”
我给陆昭朝发了条信息,然后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又去把桌面上的一个相框拿了过来。里面是我和我母亲的合影。我母亲生前是个名副其实的大美女,小时候我爸忙生意忙得经常不着家,记忆的碎片里,都是我母亲一直照顾我。而自从我十二岁那年她遇难后,那些碎片拼凑起来的轮廓就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我摸着照片很久,轻轻地说:“妈妈,是你让他回来的吗…”
我把相片扣在身前,闭上眼睛,先浮现在脑海中的,是十年前陵园里那仿佛望不到边际的白菊和玫瑰,皎洁而圣白的纯色,往往用来描绘天堂,我却至今都觉得,那是比黑暗还要绝望的颜色。
我永远都记得十年前的那场葬礼,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生死离别,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只是出去参加了一个夏令营,回来之后我母亲就变成了花团锦簇里的一副遗像。我毫无意识地听着葬礼上来宾每一句低沉的节哀顺变,茫然地参加完遗体告别,直到听到礼堂里奏响的哀乐和悼词才后知后觉地想哭。可是我又突然记起前一晚我爸和我说,他说荞荞明天的葬礼上你外公也会来,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你妈妈走了他很伤心,你要控制住自己不能哭,不要刺激他让他更加难过。而且你是我们黎家未来的接班人,明天还会有很多记者来拍照片,你要保持好仪态不能失控,不能让他们觉得你一点都不坚强。
所以我就强忍着,忍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我就和家里的阿姨说我要去上厕所。从侧面绕到礼堂的后门出去,门外也是数不胜数的让人窒息的白色花圈。我迈开腿往外跑,细雨中那条种满松柏的长路显得有些鬼影幢幢。后来我摔倒在一片湿滑的草坪上,我想起小时候妈妈教我古诗文的时候说过,她说雨夜,星辰,露水,任何景色,其实都映衬的是诗人的心情,可那时我看着那片茫茫的雨幕心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心情,我只是觉得全身都冷。
然后就是这个时候,我觉得面前有一片阴影盖了下来。我抬起头,面前有个人撑着一柄很大的黑色的伞,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伞的边沿上覆盖着一片红果冬青,红绿交织的颜色在漫天的阴霾下显得格外亮眼。
我安静地看了他几秒,他把伞往我的方向倾斜了一点,透过模糊的雨帘,我慢慢看见了他的五官,漂亮得就像古典大师画中的欧洲贵族,那个人没什么语气地问我:“小朋友,你坐在这么湿的草地上,不冷么?”
我看着他一身黑白色笔挺的西装,心想他也是我们家葬礼上的客人,甚至也有可能是个记者,所以我咬紧牙说:“我不冷。”
他蹲了下来,我看着他的眼睛,他说:“你不冷,那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哭红的?”
我一听,急忙否认道:“我没有哭!我、我刚才摔了一跤,膝盖有点痛,可是我没有哭!”
他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看我的腿:“那你还走得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雨越下越大了。”
我有点没了主意,我低下头把脸埋起来,我怕他如果继续盯着我看,就会发现其实我脸上不只有雨水。可是我又的确已经冷得快受不了了,就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他似乎又了然地“噢”了一声:“你是不是走不动了?我可以背你回去,不过你要帮我举一下伞。”
后来我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背上,一爬上去,他身上热传递过来的温度就让我呼了一口气,我紧紧贴着他把冻僵的胳膊环在他脖子上,听见他轻轻呛了一声。
我就这么举着伞让他一路背着往回走,回忆起小时候我妈妈也经常这么背我,又忍不住地低声哼哼,过了一阵,听见前面的人说:“你既然疼得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哭出来?”
我愣住了,想了想问他说:“疼就要哭吗?”
他理所当然地道:“女孩子疼的时候,哭是应该的。”
我又想了想,觉得这真是个好借口,就伏在他背上放心地大哭了起来。
因为淋了雨,葬礼回去后,我烧了一天一夜。病好起来后才听家里的阿姨说,那天背我回去的人是我爸生意场上一个朋友的儿子,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他叫秦衍。
在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坚信,秦衍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代替我母亲来保护我的人。小时候母亲给我读过很多安徒生童话,什么海的女儿,白雪公主,莴苣公主等等,那些童话让我相信,当一个人愿意保护你的时候,他一定是喜欢你。
所以,即便葬礼意味着一切的结束,对我来说,却是一段相当漫长暗恋的开始。
然而那时的我却没有想到,或许就因着这样的相识,才注定了我们的结局。

  第三章

  数日之后,我爸如计划的那样,约了秦家陆家一块出来打球。主要是因为后来那几天,我每天早中晚饭的时候都会各问他一遍:“爸你什么时候约秦叔叔陆叔叔一块儿打高尔夫球啊?”问得我爸快得中耳炎了。
周末时我们几家人约在一家高尔夫温泉山庄,秦家说周六上午有些事情,所以将时间约在了午后三点。我爸订了几幢相邻的别墅,我们先到了之后,我在房间里逐一试了几套带来的衣服,想起廖筱非说男人不管十八还是八十都喜欢小姑娘,所以最后选了套造型较为清新的白色小礼裙,头发两侧梳成辫子盘了起来。然后我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秦衍大致的身高,挑了一双跟最高的鞋穿上了。
临近三点时陆家也已经抵达,我们两家直接约在球场见面。坐电瓶车过去在场边等了一阵,不久后陆家一行人也坐了车过来。我远远就看到陆昭朝穿了一身骚包的橙红色,满面红光意气风发的,去南极那种艰苦卓绝的地方也没把他那张花花公子的脸弄残了。他们一家三口下了车,和我爸一番嘘寒问暖。
陆昭朝道了好就朝我走过来,我将太阳伞往后仰了仰,说:“两个月没见,你的气色挺好嘛,这次旅行怎么样啊?”
陆昭朝摸着他的大奔头发型说:“那是相当不错,尤其是Îles Tuamotu,简直是我生命中的圣地!”
我说:“Îles Tuamotu?”
他说:“啊,Îles Tuamotu啊,就是土阿莫土群岛。”
我茫然地道:“土阿莫土群岛?在哪里?”
他说:“哦,就在Polynésie française的东面。”
我说:“…你张开嘴我看看,你舌头是不是中毒了?”
他咧开嘴笑:“哪能呢,我告诉你啊,那群岛上有南极科考队的一个补给站,我在那遇到了一个女神,她是地质大学法语系的,所以我现在的爱好是用法语背诵世界地理嘿嘿嘿嘿~”
我不能理解地看着他:“那你要是看上一个学药学的姑娘,是不是得去嗑药啊?”
他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的境界哪是你这种小姑娘能理解…对了,我路过意大利的时候还顺便给你订了副画呢,好像是个欧洲新锐画家的,等过两天到了我拿给你。”低头看了看我那双九厘米的高跟鞋,疑惑地说:“不过你这什么意思,出来玩还穿恨天高,非要跟我举案齐眉才开心?”
我想如果廖筱非在这的话非得被他这成语水平给气吐血不可,我说:“少年,首先举案齐眉不是这么用的,再者说我又不和你们一块打球我为什么不能穿高跟鞋?”
他说:“你就算不打球,也可以给我当球童啊帮我背包啊。”
我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当球…”话到一半突然停住,我突然想起来,说:“我靠,对啊,我可以给秦衍当球童啊!”
我低下头心如死灰地看看我那双鞋,现在回去换肯定已经来不及了,陈芊也不打球,没法跟我换,想跟我爸换估计会被他一巴掌拍死。我盯着陆昭朝脚下,不抱希望地说:“喂,跟你打个商量,你看你这鞋能不能借我穿一下?”
陆昭朝说:“借你?开玩笑,那我穿什么?”
我思考了会,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陆少就算是光着脚也一样风流倜傥?”
陆昭朝撇着嘴看了我一阵,啧啧地道:“有件事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就你前几天电话里跟我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那个男的,我托人查了下,他曾经有过两个公开的女朋友,第一个好像是个中俄混血,听说十五岁的时候就拿了国际钢琴赛的金奖,第二个长得传说中更是百年一遇,芭蕾跳得一流,精通四国语言,念大学的时候就被丹麦外长接见,去比利时旅个游还被比利时王室的人看上了。”上下打量我一番:“就你这…”
我淡定地让他看,我早就知道追秦衍就跟炸碉堡一样艰难,但炸碉堡最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决心,我说:“你真的需要跟筱非提高一下文学造诣,百年一遇一般来说搭的都不是什么好词儿,比如说什么百年一遇的病毒啊,百年一遇的洪水啊…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陆昭朝眯眼望着远处,闻言努了一下嘴,我顺着他的方向回头,看见一辆电瓶车由远及近地驶来,车上除了秦家三口,还有另外一家人。秦衍的旁边坐着一个女生,穿一身粉橘相间的菱格衫和运动短裙,带着鸭舌帽,看不大清脸,但那身段是一等一的。秦衍先下了车,又伸手去接了她的球袋。
我心说,妈的,这是从哪杀出来的劫道的啊?陆昭朝用胳膊肘来搭我的肩:“看来他马上就有第三个公开的女朋友了。”
我给了他一记狠狠的眼刀。
他们一行人过来跟我们两家会和,另外那一家我没见过的人是秦家带来的客人,听秦衍父亲介绍说好像是本市商圈里的新贵,借这机会和黎家陆家认识认识。秦衍路过我们旁边,随意看了我两眼:“荞荞,不打球?”
我对他笑:“不太会,看你们打。”
他挑了挑嘴角没说什么,又看了陆昭朝一眼,点了个头算打招呼。
后来那整个下午我都在想抽我自己的心情中度过,那穿短裙的姑娘看来也个是菜鸟,但秦衍的耐心简直好得没话说。陆昭朝母亲跟陈芊在我边上八卦,意有所指地道:“这宋家是不是和秦家有点关系?我看秦太太对那姑娘很热情嘛。”
陈芊笑说:“有可能,那女孩看起来和秦衍挺般配的,搞不好就是秦家相中的媳妇,才带出来昭告天下。”
“他们儿子也没回来几天啊,动作真够快的。”陆母的话音落下,往我的方向看过来:“荞荞,你怎么不一起上场玩啊?不会就让昭朝教你。”
我把在远处的视线收回来,转过头讪笑道:“阿姨,算了吧,他肯定嫌弃我。”
陆母眉飞色舞地道:“他哪会嫌弃你啊?今天要见你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在那打扮了,又选衣服又弄头发的,我跟他爸看着都好笑,说荞荞连你小时候尿裤子的样子都见过,还有什么好讲究的。”
我踌躇了半天,没好意思告诉她说阿姨其实您儿子从来就这么骚包不论见谁他都是这么骚包。
晚饭过后,几家家长又约着一起去茶馆喝茶,约莫是去谈生意上的事。估计是有意撮合秦衍和宋家那闺女,便把他们也叫上了,我本想厚着脸皮跟过去的,陆昭朝倒好,直接来一句“那你们大人去谈事吧,我跟黎荞去打桌球”就把我拽走了,气得我恨不得把球杆戳他太阳穴上去。他还和我说:“依我看,那姓秦的根本对你没意思,今儿一整天下来,他看你的次数我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我气得把球杆拍在桌子上:“要你管?我们射手座就是喜欢不喜欢我们的人不行吗?喜欢我们的人我们偏就不喜欢不行吗?!”
我转身就跑,陆昭朝在背后喊:“你回来,说的什么绕口令啊?”我也不理他,转身就直接回了我们家那栋别墅。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气冲冲地洗了个澡,出来之后,我发现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拨过去是庄园里的工作人员,对方说:“是黎小姐吗?刚才您的包落车上了,我们现在给您送回去,两分钟就到了,麻烦您一会出来取一下。”
我左右看看,才发现手包真的没在旁边,说:“好,那麻烦你们了。”
我在睡衣外裹了个浴袍出去,在外面等了几分钟,电瓶车就开了过来。我拿了包道了谢准备回房间,一回头,却看见十步之外有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秦衍低着头用手拨头发,他的头发是湿的,看方向,似乎是从游泳馆的方向过来。
四周静谧而黑暗,只有路边一盏不算亮的青白路灯,照在他一边的侧脸上,睫毛和鼻尖都瞧得分明,我顿时有些不能反应地站在原地。他低着头前行,上了两节台阶,忽然看见我:“…荞荞?”又看了看我,“怎么站这里?”
那一瞬间我几乎调动了我所有的应变能力,我把攥在左手里的门卡往浴袍口袋里一塞,说:“哦…我回来的时候把包落在电瓶车上了,刚才他们给我送过来,我出来取,结果忘了带门卡。”说着还不忘把右手上的包举起来晃了晃。
他看了眼我们那栋别墅,说:“你父母还没回来?”
我摇头道:“没回来。”
他又顿了几秒,平静地说:“那要不要进我屋等?”
我竭力压制住心头的喜悦,作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啊…这样会不会让你不方便?”
他依然很平静:“没什么不方便。”说完,就朝着我家对面那栋别墅走过去。
我连忙小跑跟上。
秦衍住在对面那栋别墅的一楼,他父母住二楼。进了房间打开灯,室内的构造和我们那栋是一样的。他进屋后直接进了洗漱间,拿了一个吹风机出来,递给我说:“你在外面把头发吹干吧,我洗个澡。”
所以,事情就演变成秦衍在浴室里洗澡,我坐在他床头边听着浴室的水声边吹头发。我承认,屋里不止一个插座,我是故意坐在他床边的。我甚至想低下头闻闻他枕头上的味道,但是想到他自从来到这之后应该还没上床睡过觉,只好作罢。
头发吹到八成干的时候,秦衍打开门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肩上搭着一条白色浴巾,在微冷的灯光下,整个人有如空山新雨一般的清新。我忽然想,我平时真的应该和廖筱非多学一些现代诗,因为就算翻遍了整个脑海,我都找不出来一句话形容眼下这近乎浪漫的场景。
我把吹风机停掉,看他走到冰箱边,从里面拿了一罐啤酒,又在冰箱里翻了翻,拿了另外一小罐东西回头问我:“花生豆?”
我背着手走过去,往冰箱里瞄了瞄,指着一瓶香槟说:“我想喝那个。”
他便把香槟拿了出来,用旁边的开瓶器把瓶盖打开,又从旁边的餐柜里拿了一个玻璃杯,倒了半杯香槟递给我,自己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喝了一口,他微微侧脸看我,说:“你不是和你朋友去打桌球了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我说:“哦,我没打两盘就回来了。”想了一想,“你呢…你、你女朋友呢?”
秦衍边往客厅走边回头看我:“我女朋友?”
我跟在他身后,在沙发上坐下:“嗯,就是今天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啊…陈芊她们说,她是你爸妈挑的未来儿媳妇。”
他把剩下的大半瓶香槟放在茶几上,安静了几秒,突然笑了一下:“那可能我父母不止我一个儿子。”说着,他走到落地窗前站定,身体斜斜倚着。清风微凉,他额前有几缕湿漉的头发,左手放在家居服的裤兜里,右手几度抬起来,喉结因为吞咽而上下滑动。
我就那么呆滞着愣了好一会儿。
他却忽然不经意地回眼看我,顿了一下:“怎么了?”
我愕然,连忙低了一下头,不知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过了两秒,我竟然抬起脸,开口问他道:“秦衍,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看着我皱了皱眉心,眼睛里似乎有半分茫然的神情,又像是思考着,过了片刻:“我喜欢的人?”又静了几秒,摇头笑了一下:“没有了。”
我愣了一下,被他的语气弄得有点好笑,所以就笑了出来。他问我:“你笑什么?”
我和他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啊?A打电话找B,C接了起来,C本来想说,B不在,又想说,B已经出去了,结果就说成:B啊,B他已经…不在了,哈哈哈哈!”
我拍着沙发狂笑,他却站在那里,毫无反应地看着我,我笑了快半分钟,突然觉得好像有些不对:“…不好笑吗?”
他点了点头:“还不错。”唇角往上挑了一下,却看不太出有笑意。
喉咙里不知怎么有点干,我看着手里空了的酒杯,顺手把桌上那瓶没喝完的香槟拿过来对着瓶口灌了几大口。秦衍站在窗边看了我一会,转身又走回冰箱那拿来一瓶矿泉水。可是酒精反应远比想象中来得快,他把水递给我的时候我脸上和耳朵已经觉得有些热,喝了两口水,我还是觉得冰凉的香槟更解热些,于是把水放一边,又举起香槟喝了几大口。
恍惚的灯光中,我看见秦衍皱眉站在我面前说:“不要这么喝酒,容易喝醉。”
我摇头说:“不会啊,你看我像喝醉了吗?”伸手指着床:“而且床就在旁边,醉了就上床睡觉呗…”又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我笑着摆摆手说:“不是啊,我不是说你的床,我是说我的,在那边…另一边。”
手里的瓶子被人拿走,面前的人伏身下来,用手背在我额头上试了试,或许是在窗边站得久了,他手上带着夜风的凉意,贴在发烫的地方很舒服,我真希望他能在我脸上别的地方也试试,可是他却没有。我对他说:“没关系,我就是有点上头,但我还是很清醒的,你的眉毛眼睛鼻子我都还看得一清二楚呢,就算是现在让我画你都可以…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的眼睛最难画了,很多次我…”
迷蒙间,我好像又听到秦衍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摇头,小声地道:“没、没有什么啊…没有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第四章

  以上就是我在陷入无意识状态前所能回忆起来的所有画面,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以及我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里的就一概不知。我爸第二天起来后说了我几句,说你个女孩子怎么能那么没防备你昨晚喝那么醉万一要是人家有个什么歹念看你怎么办?离开时我看着秦衍形色疏淡地跟我道别就在心里想,他怎么就对我一点歹念都没有呢,拜托他倒是有点歹念啊…
后来的一周有些忙碌,前些日子我爸的秘书肖楠,现在算我的秘书,她帮我接了一个活,给一个中外合资的魔幻电影画一副宣传海报,跟对方沟通了几次才把细节都敲定。肖楠的时间观念强得堪比格林尼治天文台,看我出来喝个水也要在我耳边提醒说:“大小姐,现在离您的交稿时间还有39个小时。”再一看表,“不对,是38个小时52分钟。”
周五下午,我总算把定稿的画给对方邮箱发了过去,从画室里闭关出来,肖楠拿着我的手机过来跟我说:“你的朋友从今早八点开始到现在一共给你打了八个电话,我问她是不是有急事,可以帮她转告,她又不肯说,让你有空了给她回个电话。”
我拿过手机一看,一屏幕都是廖筱非的电话,我走到窗台前边给盆栽浇水边回拨过去,她接起来道:“我的姑奶奶,你可算忙完了,找你比找市委.书记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