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散了空中那掩月的薄云,梨浠借着月光看清楚了来人的容貌,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幽暗深邃的双眸显得狂野不羁又似曾相识。
梨浠却觉得,自己似乎没见过这个男人啊…
发现男人的视线紧紧地盯着自己,梨浠才记起了自己刚才把裙摆缩短到了膝盖,露出了小腿,这样的打扮即使在青楼之内也极为少见,若被来人认为她是什么豪放女的话,那可是有损名节的事情,即便对一个卖艺不卖身的舞娘来说,亦是如此。
梨浠一边拉扯着衣服,把裙摆放了下来,一边红着脸轻声地说道:“对不起,这位官人…”
“不,是我失礼了才对。”对方也很有礼貌地回应,似乎不是什么登徒浪子。
梨浠整理好衣裙,便站在原地,遥遥地向那个男人福了福身,行了一个见面礼:“不知道这位官人是不是迷路了呢?这座林子奇妙得很,只要入夜就被浓雾包围,不是在这里居住的人,往往会迷失方向,找不到出口呢。”
“我本来是迷路了。”男人安抚似的拍了拍身旁的马儿,然后独自走到了梨浠面前,“不过现在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人了。”
梨浠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男人笑而不语,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交到梨浠手里。
“官人,这是…”在接过银子的时候,梨浠已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包银子至少有上百两,可这是谁的银两啊?
“看来你不认得我啊…”男人挑了挑剑眉,然后用右手摸着自己的下巴,“难道说我有胡子和没胡子,相差就那么大?”
心里突然浮现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梨浠把手中的银子塞回给那个男人,轻轻一跃身,往后退开去好些距离,跃起和落地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舞娘为了让舞蹈更出神入化一般都学习些轻功,梨浠也不例外。
男人看向梨浠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赞许:“真的很不错呢,原来你还会武功?”说着,男人转身走向马儿,从马鞍旁取下一个酒壶,拔出了盖子将酒壶抛向了梨浠。
几乎是一种本能,梨浠接住了那个酒壶,没有了盖子的酒壶掩盖不住醇酒的香气,一瞬间酒香弥漫在梨浠身旁,将她轻轻围绕。
“清霜白露?!”梨浠猛地抬头看着那个男人,微微皱起了柳眉,“你是下午在逢仙楼中要对小关动手的客人?”
“原来你还记得我呢。”男人大步走到梨浠面前,想要伸出手来抚上梨浠的脸,“我叫洌昊…”
登徒浪子梨浠见过不少,可唯独此时此刻,不知道到底是清霜白露的酒香让她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还是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睛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魔力,竟然让她全身上下动弹不得!
梨浠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躲不开面前这个男人的手。下午在逢仙楼的时候,自己明明还是可以应对自如的,难道就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好好地梳洗了一番,不再是邋遢的模样,她就心动了?
不对,她又不是那样轻易动情的人!
可是面对迅速在眼前放大的手,梨浠甚至已经可以看见那男人手掌的纹路,她却无法让自己避开如此来势汹汹的大手!
就在梨浠心慌意乱的瞬间,一道寒光划破那被酒香凝结而成的暧昧气氛,在那男人的手马上要触碰到梨浠的脸时狠狠地砍下。剑光离梨浠的脸还有一点可以用肉眼分辨出来的距离,可却几乎是贴着那男人的指尖砍下的,若不是那个叫做洌昊的男人反应迅速,估计现在至少已经断了两指。
洌昊急急忙忙收回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朝着对方挥去。
“噌”,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两把剑交在一起,剑光一闪,映出了一双比夜空中的冷月还要明亮的眼睛。
“云儿!”梨浠已经知道刚才挥剑的人是梨云,她没料到梨云竟然会那么冲动地出手,难道他没有发现这个男人是个练家子吗?
梨云左肩倾斜,剑尖顺着对方的剑流畅地划过去,本以为可以直接刺进对方的腹部,可是就在那一刹那,洌昊握剑的手一个反手,仅以一个巧妙到不可思议的上挑动作便把梨云的剑砍成两段。
舞剑始终是舞剑,远远不及洌昊手中剑的锋利与坚韧。
梨云的剑从中折断,断刃被击起的时候划过梨云的衣袖,下一秒一道鲜红就染红了他身上的纯白色单衣。
手中用以防身的剑已经被砍断,梨云已经失去了攻击的能力,也失去了保护梨浠的能力,可是他一动也不动,挺身而立站在梨浠身前,静静地看着洌昊。
梨云本来已经在屋子里就寝,他听到马儿嘶叫的时候已经惊醒,意识曚昽地去寻找梨浠,却发现梨浠不在隔壁的房间之中,想必是又睡不着到林子里去散步了。
因为正值春季而盛开的梨花,在树林间弥漫着香气,可是香气之中还夹杂着一丝酒香。酒香?梨云的脑子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认出了这酒是逢仙楼的清霜白露,可是他更清楚现在半夜三更的,逢仙楼的人绝对不会来。
下午的时候,那个满脸胡子,满身尘土,隐隐散发着一种血腥气息的男人的身影在梨云脑海里出现,他知道,那个男人一直在打梨浠的主意。
保护梨浠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梨云毫不犹豫地提着剑冲出了房子,并且在看见那个陌生男人向梨浠伸出手时,挥剑砍下。
只可惜他的第一剑落空了,而第二剑也落得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云儿!”梨浠连忙掏出丝巾,包扎梨云受伤的手臂。
“对不起…”
听见洌昊的声音,梨浠狠狠地瞪了一眼洌昊,轻轻地说道:“如果官人没有要事,还是请回吧。否则别怪我以伤人罪把你送到衙门上去!”


第四章 公子,墨
报官,说来可笑,梨浠仅仅是看洌昊的衣服就已经可以知道他的身份有多么的高贵了——酱紫这种颜色,从来都是达官显贵的身份象征——所以梨浠也知道,纵然她与梨云真的可以把洌昊押送衙门,也只能落得被反咬一口的下场。她之所以会这样说话,无非是希望洌昊可以紧记自己的尊贵身份,不要做出鱼肉百姓的事情来。
可是梨浠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神竟突然一变,刚才如深秋之水一般的眸子燃起怒火,宛如一头暴躁的雄狮,随时都会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一般。
梨云轻叹了一口气。梨浠总是八面玲珑,善解人意,怎么会没有发现这个名为洌昊的男人根本就不介意什么律法,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就会马上去做,若无大权大势,又怎么会培养出如此性子来呢?这个男人看着梨浠的眼神,总是恨不得马上把她生吞活剥似的,可是梨浠今夜可能真的病得昏昏沉沉,居然这样引火烧身。
梨云手臂上的血已经止住了,混合着梨花香和酒香的血腥味也被夜风吹散了不少,三个人竟就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的。
不远处的马儿轻哼了一声,然后百无聊赖地低头吃草,那样的声响打破了三人的沉寂。
“这银子是给你们的。”洌昊把佩剑收回剑鞘之内,然后把刚才梨浠还回来的银子抛到他们面前,“这里是逢仙楼的老板给你们的报酬,其实今夜…我只是送钱来的。可能因为迷路太久的关系,所以有点暴躁,你们不要见怪。”
语毕,洌昊转过身去,翻身上马,清喝一声,策马离开。
梨云俯身把面前的那包银子捡了起来,然后放到梨浠那微微发抖的手中。
“虽然止血了,但是还得上药呢。”梨浠觉得自己两耳轰鸣,口中苦涩非常,胸前如被压着一块大石,沉甸甸的让她喘不过气来。大概是又发烧了,刚才被吓得不轻呢。
梨云点了点头,任由梨浠扶着他往屋子走去,手臂上被梨浠扶住的地方传来一阵渐热的温度,梨浠发烧了。不过梨云清楚,只要他还没有安顿下来,梨浠是不会回去休息的,可是梨浠不去休息,不好好养病,他又怎么能安心呢?
好不容易走回屋子里,梨云一头就靠到了梨浠的肩上去,静静的,露出那像孩子在人海中失去母亲,好不容易再次扑进母亲怀里的神情。
“云儿,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向姐姐撒娇啊…”看到梨云这样的表情,梨浠也不禁露出了笑容,心里总算浮现出一种风雨已经过去的感觉。
毕竟长姐如母,梨浠知道自己要更坚强一点,只有坚强,才可以在那让人难以接受的不幸来到以前,把梨云保护起来。
见姐姐陷入沉思,梨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那没有梳理的长发遮住了他与梨浠极为相似的面容,那因为春夜寒冷而失去血色的唇上露出了一抹自嘲的微笑。
到了最后,还是有某些事情让他无法释怀,比如说无法比梨浠年长,也无法比梨浠更坚强…
深远而晴朗的天空下,风轻轻吹来,梨树林间便是一片翻飞的白茫茫,宛如那阳光之下的积雪,散发出让人着迷的幽香。
从驿站租来的马儿不耐烦地原地踱步,似乎已经准备好随时起行了。
在小镇门前送行的只有明苑的人,逢香楼的刘老板和小关都没有出现,明苑的领班唯唯诺诺的向梨浠和梨云转达着刘老板的歉意,如果不是他财迷心窍,就不会把梨浠和梨云的住处告诉那个男人了。
梨浠淡淡一笑,别过众人以后,便与梨云共乘一匹马儿,离开了已经居住了大半年的小镇。
其实对这小镇,梨浠没有太大的留恋,她也没有要责怪刘老板的意思。就算刘老板这次没有把她的住址卖出去,也不代表没有下一次,万一下一个客人更有权势,更加狂妄呢?所以待上大半年,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了。
梨云的手受伤了,驾马的是梨浠。为了方便赶路,她早已换下那身飘逸如仙的舞裙,穿上了轻便的白绸裙子和一件明石绉绫做成的天青外衣,这些本来是秋天才穿的衣服,可是现在在山林间赶路,它们却依然挡不住寒意。
明明已经快到午时了,这片山林里还到处弥漫着烟雾模样的白寒,正是早春料峭。他们早已经放弃走大路,梨浠不懂山路,却又固执地不愿意让梨云驾马,所以只好沿路问人。
她想去金陵。自从幼时母亲带着他们离开金陵以后,一直在江南之地流浪的他们,从来没有回到过自己出身的地方,没有看一眼自己的故乡。
从山那头走来的农夫背着箩筐,哼着小调,他生于淳朴的乡间,虽然问路的梨云梨浠他不认识,仍然热情地回答指路。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蓝色小褂的小姑娘,乌黑的头发上插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有点儿土气,也有点儿可爱。她忽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问梨浠为何不走水路去金陵,走水路的话,晚上可以看到秦淮两岸的华灯,极为漂亮。
梨浠低下头,不敢走大路和坐船走水路的原因…因为怕被那个喜怒不定,却有权有势的男人找到啊…
虽然昨夜洌昊突然走掉,姐弟俩看似躲过一劫,可梨浠却不希望再有半分意外发生,她无法再看见梨云受伤了。
别过农夫和小女孩,梨云让梨浠坐在马上,而他则牵着马,徒步向山上走去。
两人出来得太匆忙,只记得找来代步的马儿,却忘记赶路需要带上干粮。梨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他可以挨饿,可是风寒还没有完全退去的梨浠可经不起半分的折腾。
不过幸好,快要到黄昏的时候,他们在山间发现了一座寺庙,那么至少可以有地方借宿。无须让梨浠露宿野外,梨云已经默默地在心里酬谢神恩了。
让那打扫山门的小和尚把马儿牵走,梨云扶着梨浠迈进了山门。放眼看去,那一条形态优美的登山长廊,一百零八间房,三百九十九段。石阶有点年月了,很平缓,可即使这样,对宿疾正在发作的梨浠来说无疑仍是一种折磨。
察觉到撑扶着自己的梨云步伐开始缓慢下来,梨浠已经隐隐闻到空气中揉进了淡淡的血腥味道,必定是梨云手臂上的伤口裂开了。
梨浠一阵心疼,她咬着牙站直了腰,反过来扶住了梨云的手臂:“我自己可以走,倒是你,你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梨云想要表达自己,一时之间却找不到表达自己的方法,与此同时,他们身后也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儒雅,隐隐中却透露出一种命令的语气来——
“还是先把伤口包扎一下吧,山林之地,说不准还有老虎呢…”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公子,留在额前的头发有点长,却像猫毛一样滑顺柔软,头顶的长发没有束进发冠之中,反而是随意地披垂在肩头上。他身上儒衫的颜色墨绿,背着阳光看来却像是黑色一样,隐隐可见衣衫上绣着优雅的清菊,腰间挽着一条绣有几片红叶的腰带。
这个墨衣公子向梨浠和梨云走过来,步伐坚定而缓慢。
毕竟只是早春,长廊石梯的两旁没有太多的新叶遮蔽,已经西斜的阳光从枝丫间洒下来,流淌过墨衣公子尖尖的下颌,那样的线条,温柔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墨衣公子从宽大的儒衫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男式的手帕,与姑娘家的丝巾不一样,匡正的形状,以纯棉制作,边沿上以金线绣着富贵人家喜爱的漂亮花纹。
梨浠仅从这一块手帕就知道,这个笑起来牲畜无害的年轻墨衣公子,若不是皇孙贵族,也必定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因为手帕上的金线乍看之下和一般的金线似乎是一样的,在阳光之下却能隐隐显出金线底下手帕的纹路,由此证明这是来自西域的琉璃金线。这可是连皇孙贵族们也争相抢购的奢侈物品,但这位公子却轻易地将如此贵重的手帕送给不认识的人包扎伤口。
几乎是不能拒绝地,梨云一下就被墨衣公子拉到身边。梨云被这个人的手劲吓了一跳,毕竟这个男人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却竟然可以一手拉过梨云,并且在梨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给他包扎起手臂来。
不仅是梨云惊讶,梨浠也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这个墨衣公子,他用手帕给梨云包扎伤口的动作太过熟练,看起来就像那些在刀风剑雨中过活的人一样,可以熟练地应对各种疼痛伤口。
“好了,这样血腥味就不会引来猛兽了。”墨衣公子为梨云包扎好以后,微笑着绕过了梨云和梨浠,站上了高几级的石梯上,“剑伤不能轻视,它往往会留下疤痕,所以还是到上面去上点药吧。这垸棂寺的主持冀镜大师有一手好医术,他的秘制膏药可以让伤口在一夜之间消失呢…在下早就想见识见识。”
听到墨衣公子此番说话,梨云轻皱起眉头。虽然刚才这墨衣公子给他包扎了正在出血的伤口,可这不代表他愿意去当那和尚大夫的试药老鼠!
梨浠没有发现梨云心里的不满,她只希望梨云的伤口可以尽快痊愈,并且不再受伤。
“那么,有劳公子带路了。”梨浠微微俯首,同时用水袖半掩脸颊,若非那墨衣公子一直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她也无需如此。纵然这是女子初遇陌生男子的基本礼仪,可是流浪的舞娘,早已称不上那三步不出闺门的良家女子了。
墨衣公子刚想转身,动作却略微犹豫,然后才惊叹一声,笑道:“忘记介绍自己了,真是失礼。”说着,他回过神来,彬彬有礼地作了一辑:“在下姓赵,单名一个‘恒’字。”
“赵”并不算是什么罕有的姓氏,可现在却是一个代表着高贵身份的姓氏。纵然这墨衣公子一身华贵之气,不过眉眼间更多的是文质彬彬,大部分人也只会将如此亲切待人的他当成皇室某个旁系的远亲罢了。
可是在听到墨衣公子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梨云突然觉得肩膀一软,肩上的包袱似乎刹那沉重了起来。包袱里有母亲遗留下来的“笔记”。那一本“笔记”因为岁月已久,纸张已经微微发黄,“笔记”上的字是奇怪的深蓝色,原本线条锐利的字迹也开始模糊。不过不管是梨云自己,还是那站在身旁已经沉下了脸色的梨浠,都非常清楚地记得,那本“笔记”里有这么一句话——
宋朝的第三位皇帝,名赵恒,于公元997年登基,时年29岁,封号真宗,即膺符稽古神功让德文明武定章圣元孝皇帝。
现在正是雍熙七年,也就是“笔记”上所说的公元990年,如此说来,他们眼前这个墨衣公子正是现时的三皇子寿王,也就是七年以后的大宋皇帝!


第五章 初识,雨
晚膳以前就开始下雨,本来在料理马匹的梨云躲避不及又沾湿了身子,白白浪费了垸棂寺主持冀镜大师在晚膳以前给他上了的药膏。
虽然比同龄人成熟很多,但梨云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他喜欢下雨的时候那种清凉的感觉,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垸棂寺小巧精致的花园里淋雨,他的本意是反正已经湿身了,那么就让他痛痛快快地淋一场。
对于梨云有时候表现出的孩子气,梨浠真的无可奈何,直到把梨云赶到主持冀镜大师的房间里去,梨浠才稍微地放下心来。
入夜的雨越来越大,雾气和水汽弥漫开来,下午进寺庙的时候还看到屋檐上嬉戏的乳燕,可是现在它们已经躲得不知去向了。
垸棂寺的建筑还保留着南北朝的风味,如四合院般的寺庙内还有一个用木做的地板环成的四方形回廊,回廊两侧没有栏杆,宽厚的地板以柱子抬起,离地一尺有余,纵然雨势再大,也不怕有积水之患。只不过那随着春风飘进回廊的雨早已打湿了靠近屋檐的一半地板,挂在屋檐下的一串以碎贝壳做成的风铃也被打得摇曳作响。
大概因为垸棂寺在山上,地势比较高,独自拿着包袱走在回廊中的梨浠觉得这里似乎比秦淮河畔的小镇还要微凉一些。堂内供奉佛祖的香烛散发着一种出尘的味道,青灯古佛,感觉在此地可以远离俗世的烦恼。
“梨浠姑娘也出来散步吗?”
刚刚转过一个回角,梨浠就看见坐在回廊地板上的赵恒,不过…似乎赵恒早在她来到以前就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所以才会提前打了招呼。
“不,我刚刚给舍弟送去换洗的衣物罢了,而且…”梨浠轻移着莲步,在赵恒身旁蹲了下来,把怀中的包袱置于身旁,再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块用琉璃金线绣着花纹的手帕递到了赵恒面前,“谢谢赵公子下午的相助。我已经洗好了你的手帕,并且烘干了,现在物归原主。”
接过了梨浠递来的手帕,赵恒微微摇了摇头:“身外之物,你也无需如此谨慎。”
“既然手帕已经归还公子,那么梨浠也失陪了…”梨浠没有理会赵恒,她拿起包袱,便想站起身绕过赵恒离开,因为她不愿与大宋皇室的任何人有丝毫瓜葛。
比梨浠站起来的动作还快一点,赵恒伸手拉住了梨浠的包袱,其实他是想去拉她的,可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所以他也无意越轨。
手中的包袱一重,梨浠一时没有料到赵恒会拉住她的包袱,于是包袱便从手中滑落,跌落在地上,而那本朱红色封面的“笔记”,也从包袱里露出了一角来。
“对不起!”赵恒不过是希望有人陪他看看夜色,聊聊天,完全不想惹得梨浠不快,所以他连忙一边道歉,一边收拾起那松开了的包袱来。当他的指尖触上了那本朱红色封面的书时,他觉得自己的心无缘无故地颤了一下:“这是…”
“这不过是我亡母的遗物,不劳公子费心…”梨浠急急忙忙把包袱从赵恒面前拿走,然后似乎无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公子万金之躯,如此琐事梨浠不敢劳烦公子,公子若替梨浠收拾,岂不是折杀了梨浠?”
听了梨浠的话,赵恒已经知道梨浠猜出了他的身份,就算不知道他是三皇子寿王,应该也肯定了他是皇亲国戚的身份,于是他也不再去碰那包袱,任由梨浠独自收拾。
赵恒背靠在柱子上,微笑着看着梨浠,他觉得眼前的美丽少女在这寺庙里仅仅待了一些时辰,却已经沾上了一种晨钟暮鼓的味道来,而此刻她被雨光衬托出来的侧影,仿佛是用淡雅的丹青勾画出来的那般。
“你是流浪的舞娘吧…”赵恒说话的声音很轻,可语调却坚定,他的问话根本不需要梨浠的回答,“如果是由领班带领的舞娘和乐师,应该不会仅是两个人在山里赶路的。不过你既然是舞娘,怎么不用谦语和我说话?让我还以为…我的身份隐瞒得很好呢。”
把包袱收拾好以后,梨浠用一种了然的眼神看着赵恒:“公子你根本无意对梨浠我隐瞒什么吧?否则怎么会自报姓名?”
赵恒依然保持着温文儒雅的微笑,静静地看着梨浠,对于自己的身份,他也无意多说。
“至于谦语…”梨浠轻轻低下了眉目,视线落在包袱上,她记得自己过去的身份,也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亡国的公主,其实并非名正言顺;流浪的舞娘,纵然不是人们眼中的良家妇女,却也是她不可否定的身份,“你就当梨浠是个不识抬举的女子吧,若非客人给的银子足够多,梨浠也不轻易自称‘奴家’呢。毕竟梨浠是舞娘,而非舞姬。”
“那么要多少银子,才能博得姑娘一笑呢?”其实赵恒自认不是登徒浪子,不过此时此刻,他却难舍红尘的诱惑。
“梨浠的价钱,公子你一辈子都出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