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浠看着面前半开的门,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高个子捕快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半开着门不合常理,于是马上笑着说道:“要不姑娘从后门进来?那里可以到内院去,姑娘不是要见大人吗?可以在内院住下来,慢慢等。”
“我想…不用了。”纵然风寒让头脑混沌不清,可是梨浠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所以她连忙拒绝了高个子捕快的提议。
高个子捕快的眼里浮现出的一丝怒气转瞬即逝,很快地,他再次露出笑容来:“姑娘还是进来吧,大人很快就回来了。可是姑娘如果在外面等待的话,很可能会让风寒变得严重呢。”
“你怎么知道我感染了风寒?”
听到了梨浠的问话,高个子捕快愣了一下,满脸胡子的捕快不满地用手撞了一下高个子捕快的腰。
破绽…
“你快点进来!”高个子捕快也沉不住气了,伸手拉住了梨浠的手,想把梨浠拉进衙门去。
“放手!”
梨浠用力甩开了高个子捕快的手,转身就跑,万幸的是那两个捕快不敢追出衙门来,只好眼睁睁地让梨浠跑掉了。
看着梨浠的身影消失在街口转角以后,满脸胡子的捕快有点担心地说道:“那个姑娘好像有点背景呢,我们这次失策了,怎么去抓这样的人啊…”
“别怕。”高个子捕快弯下腰在门外捡起了那玉佩,呵呵地笑了起来,“的确是皇室御用的和田玉,不过我们把那个男的杀掉了,她也没有证据了。”
“杀掉?可是老大已经放他走了,说什么要怜香惜玉的…”
梨浠是被吓到了,她落荒而逃,却在转身逃跑的时候想起了梨云。那些捕快…那衙门里的人抓了梨云,虽然她想不到原因,但是绝对错不了…
“梨浠姑娘?”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梨浠一阵错愕,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边有一处大宅,而那个叫出她名字的人正好站在大宅的门前。
大宅两旁的石狮还绑着红绸带,证明这是某人的新居,甚至地面上还有鞭炮的红色碎纸,而且刚才一路跑来,梨浠似乎隐约听见了鞭炮的声音。
“梨浠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再次听见对方的声音,梨浠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然后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赵公子…”
“梨浠姑娘,你怎么一个人?”赵恒快步上前扶住了梨浠摇摇欲坠的身子,然后惊叫了起来:“你发烧了!”
“赵公子,请你…救救云儿…”
其实她并不希望与大宋的皇室有任何的联系,可是此时此刻如果没有得到赵恒的相助,梨浠觉得她将会永远失去梨云,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用所有的感情去疼爱的弟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赵恒微微皱起了眉头。梨浠在发烧,梨云却不知所终,是什么让梨浠发出那几乎是哀求的求救?
“云儿不见了…似乎是衙门那些捕快抓了他…”


第八章 聆听,夜
梨浠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她以手背触上自己的额头,已经没有烫的感觉,看来烧已经退去了,所以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只可惜那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云儿…”梨浠轻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她便清楚梨云还没有被救回来。
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梨浠拖着劳累的身体走出房间,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处一座华丽的豪宅之中,雕龙画凤的回廊,种着各种花草的院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过雨了,院子里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梨浠总觉得春天的雨是最温柔的,绵绵雨意,滋润着院子里的芭蕉,芭蕉出奇的绿,在一片浓绿中藏着几枝樱桃,那绯红在万绿丛中闹着春意。
房间的回廊下是人工的水流,如溪流一般的水环绕着院子,一层层地深入,如此鬼斧神工的建筑,倒有小终南之意。
夜色已浓,这个时候梨浠才发现回廊下的水面上漂浮着许多小灯笼。灯骨玲珑,用泪竹劈成,扎出莲花的样子。透过彩纸,火苗一闪一闪,在她面容上折射出淡丽的色彩。
莲灯?
梨浠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一般,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些莲灯,沿着长长的回廊向前。
莲灯顺着水流向前,终点是那建着一座凉亭的假山平台下,莲灯拥拥簇簇地围在凉亭之下,宛如一片片回归到花托上去的花瓣一般。
凉亭挂上了沙草编织成的帘子,厅内坐着一个人,那是赵恒。
和白天那一身墨绿的儒衫不一样,赵恒换上了金黄色的长袍,他坐着凉亭内的石椅上,面前的石桌上置着一盏灯。
赵恒看见了梨浠,便轻轻牵起了凉亭的帘子,让梨浠走进凉亭。他们的动作太快,帘子掀起放下非常迅速,那些被灯火吸引而来的流萤来不及飞进凉亭中就给帘子隔在了外面。
梨浠坐在赵恒的身边,眺望如雨的流萤扑向草帘,凝结着露水的草丛里,还可以听到一两声细若游丝的虫鸣。月光好像霜一样洁白,细细密密地从变化多端的云上洒下来,那画面说不出的悠闲。
可是现在不是悠闲的时候,她的心依然因为梨云的行踪而牵挂:“公子,舍弟…”
“梨浠姑娘不必担心,我派了人去衙门,也找到那些滥用职权的人了。不过在我的人去到衙门以前,梨云公子已经离开了。”已经知道梨浠要问些什么,赵恒便轻声打断了梨浠的话,“衙门的那些捕快一开始也没有料到他们惹上了不得了的人呢,当他们还想去把梨云公子抓回来已经太迟了。我已经派人处罚了他们,毕竟那些鱼肉百姓的人是绝对不能姑息的。否则那些捕快不就成了顶着朝廷帽子的强盗了吗?”
对于如何惩罚那些捕快梨浠根本不想过问,她微微地闭上眼睛,平抚下自己的心情,梨云竟然可以先走一步的话,至少证明他并没有受伤吧…
“放心吧,梨浠姑娘,我绝对会让你们姐弟在金陵好好地生活下去的。”
面对赵恒的诺言,梨浠抬起头来看着他,然后露出了无心的微笑:“奴家自然明白。毕竟,君无戏言啊…”
听见了梨浠这句话,赵恒先是一愣,然后便冷静了下来:“梨浠姑娘为何要用这个成语呢?纵然姑娘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至于…用这个成语吧?姑娘或许不知道,在我听来,这个成语有太多的意思了。”
“公子认为是什么意思,那么便是什么意思。”梨浠会意地笑着,她的笑容如花似玉,却笑不出半点真心来,因为她太清楚自己已经知道了太多“未来”了。
“梨浠…”赵恒的心里开始戒备起来,眼前的少女貌若天仙,甚至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有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可是当她自称“奴家”的时候,就像是在迷惑什么人,听得赵恒很不自在。
就算无心,赵恒也听出了梨浠话中的意思,那么一句“君无戏言”,已经包含了太多的含义,就算只不过是无心…
梨浠已经不想去纠正自己的说话了,因为她的心系在梨云身上,正因为这样,她非常清楚只有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有本事使他们姐弟俩在金陵平安地生活下去。
或许逃避的日子过得太久了,纵然她不过是十六的芳龄,可是一个舞娘最终也无法躲避成为舞姬的命运,她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为了弟弟梨云的安全,她必须躺到某一个男人的床上去。
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可以犹豫,她绝不会轻易地出卖自己。
赵恒轻叹了一口气,就算将来他真的如梨浠所言成为了一国之君,可是心里失去的东西太多,即使听到了这样的喜讯也高兴不起来呢。
“梨浠姑娘,你放心吧,我一定让你和你的弟弟可以在金陵平安地生活下去…”赵恒轻声地把自己的承诺重申,他的视线透过梨浠,仿佛看见了记忆之中那些已经开始模糊的景物,“长夜漫漫,想不想听我说一个故事?就当作是…我为你找梨云的报酬?”
“奴家洗耳恭听。”梨浠深深地俯首,恭敬却显得疏远的礼仪。
是的,他们只有谨守礼仪,才可以疏远,只有疏远,才可以避开那些会把他们毁灭的陷阱。
赵恒闭上了眼睛,趴在石桌上,开始喃喃地叙述起那个本来就是别人的故事:“皇宫里有一个名为‘绯’的少年,他是很久以前某一个大臣的远亲,在那个大臣被皇上铲除以前就送到皇宫里去当人质的,可是太子却从来不把他当成人质。绯很喜欢笑,他的笑容很漂亮,太子私下称他为绯颜,虽然是有点女孩子气的名字,但是绯颜却有着很大丈夫的性格,这一点和梨云公子出奇地相似。”
“嗯,是啊…”已经隐隐猜到了赵恒所说的并非什么故事,而是往事,梨浠却依然情不自禁地开口应和着。
“后来那个大臣被皇上处死了,之后绯颜就很少笑了。他只能安静地跟随在太子身后,很努力地做好本分。有人说他怕死,也有人说他希望通过得到太子的宠信而阴谋算计着谋朝篡位,可是不管那些流言说些什么,太子都把绯颜带在身边…”
“绯颜喜欢红色,于是太子把自己的寝宫都涂上了红漆,命所有宫女穿上红衣,甚至夏天挡蚊子的纱窗也得染红。绯颜喜欢灯,在傍晚的时候,太子就要整个寝宫挂满华灯,然后陪着绯颜看火光摇曳。绯颜喜欢夹竹桃,太子就在自己寝宫后的小花园内种满了夹竹桃,夏天的时候火红一片…”
记忆之中,大片大片的夹竹桃在夏风中燃烧起来,粉白或粉红的花朵逐渐变成了大红,一直摧枯拉朽至黑夜的深处。
“在重阳节的前一天,绯颜不见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赵恒才继续说道,“甚至与绯颜朝夕相对的太子也说不清楚绯颜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太子寝宫内所有属于绯颜的生活用品都不见了,简直就像是绯颜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唯一不变的是…那些红色的柱子、穿红衣的宫女,以及那朱红色的纱窗和院子里的夹竹桃。”
太子像是着了魔一样,命所有的宫人都必须去找绯颜,可惜找了一天也找不到。在那一天的时间里,太子病了。太子病得很奇怪,发烧,吐血,药石无灵。重阳夜,皇宫里有庆祝的宴会,皇帝会和他所有的妃嫔和孩子聚在一起。可是因为太子病了,所以皇帝就没有邀请太子。
赵恒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他比任何人都要看得多,所以心里的愧疚也更多…
就在这个时候,回廊上传来了脚步声,赵恒猛地睁开了眼睛,原来是伺候他的太监徐安…
“奴才拜见殿下。”在凉亭的台阶以前,徐安跪拜下来,“奴才是来复命的。”
“你退下吧,明天再说了。”赵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徐安离开。
徐安有点惊讶赵恒的回应,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赵恒,再看了一眼坐在赵恒身边的少女,他认得她是下午晕倒在门前的少女,是那种纵然在皇宫之中也非常少见的美女。江南之地果真是美女如云,难怪就连一向鲜少近色的三皇子寿王也会如此心动。
徐安暧昧地一笑,点头退了下去。
“公子请继续吧,重阳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看见徐安已经离开以后,梨浠便催促起赵恒来,不能怪她,因为赵恒口中的这一个故事实在太引人入胜了。
“好的。”赵恒对着梨浠微微一笑,便继续说下去,“因为绯颜的失踪,太子已经非常伤心了,现在皇室的夜宴,皇帝竟然不把他这个继承人请去,也让他有一种被遗弃了的感觉,于是更是郁郁不欢。二皇子与太子是一母所出,感情深厚,他不忍太子如此颓废,便在夜宴上离席,亲自去了太子寝宫。本来打算与太子把酒言欢的,怎料他们在太子寝宫里那个种满红色夹竹桃的院子中,发现了绯颜的尸首。正确来说,是院子的井中。二皇子和太子一起把绯颜的尸首捞了上来,发现绯颜是被人勒死后抛进井中的。二皇子命所有的宫人不许外传,他要亲自的向皇帝报告此事,查明真凶,于是便马上离开了太子的寝宫。而院子里接下来的事情,二皇子就不知道了。”
话到这里,赵恒唇边的笑意竟然更浓,那样的笑容凄绝且冷漠,他看着梨浠艳若桃李的脸容,轻声地说着:“你知道接下来怎么样了吗?”
面对赵恒的问题,梨浠木然地摇了摇头,赵恒的表情太凄绝了,纵然是看惯了世间百态的梨浠也不敢去想象接下来的故事。
“太子遣开了寝宫中的宫人,独自一人搂着绯颜那已经发臭的尸首,却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哭声。他为绯颜穿上了红色的锦衣,而自己也换上了红色的长衫,火红火红的,就像是新人拜堂时穿的礼服,真的很好笑。纵然没有凤冠霞帔,没有众人的祝福,可是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新人。最后太子搂着绯颜的尸首,用红色的蜡烛点燃了寝宫那些朱红的垂帘,一间间房,一件件物件,全部点燃了。”赵恒顿了顿,然后用做结论的语气说道:“太子的寝宫失火了。皇宫里的人都慌忙地去救火,好不容易把太子从火场里救了出来。皇帝大怒,问太子为何要放火焚宫。太子看着皇帝傻傻地笑着,什么也没有说,二皇子想要说绯颜的死,却被太子阻止了。皇帝看着太子一身酒气,举止疯癫,于是便生气地下令罢免太子,贬他为庶人,次日早晨逐出皇宫。而且,太子放火焚宫一事不得外传,以免为皇室抹黑。”
“太子认为绯颜的死是皇帝的安排?”梨浠隐隐可以明白太子那种伤心欲绝的感觉,因为她还记得母亲自杀前一天夜里那样哀绝的神情。
“让绯颜死掉或许并非是皇帝的命令,毕竟皇宫之中人命本来就不值钱,得到了皇室宠爱的人往往都会死于非命,毕竟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现白头。”赵恒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不喜欢自己说的话,“其实,有人亲耳听见皇帝下令杀死绯颜,也亲眼看见绯颜被勒死然后抛尸井中,更看到了太子放火焚宫…多狠心的人啊,看见了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却依然冷眼旁观,最后落得从此以后夜夜失眠的报应,并且好像对所有人都感觉愧疚。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这个人…是你吧。”
没有否定梨浠的说话,赵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到了此时此刻,我都没有明白为何自己竟然不去阻止,眼睁睁地看着那么疼爱我的大皇兄堕落至此。他失去了绯颜,看起来是变得疯疯癫癫,其实他一点也不疯,疯的是皇宫里的那些人,只懂得对上奉承,对下剥削,表面上奴颜婢膝,心里却在骂你,看起来笑面迎人,其实都是口蜜腹剑。每天都要戴着面具做人,难道不是疯癫的表现吗?为了权势,手足相残,一起用膳也要唇枪舌剑一番,夫妻一场也会同床异梦。只想着明天如何对付这个人,后天又如何陷害那个人,永远不会知道,剃人头者,人也剃之…”
“所以你离开了皇宫,来到了江南?”梨浠其实在心里有一点同情赵恒,如果要她伤害梨云,她情愿去死也做不出来。手足相残,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是的,可是我却想不到,你竟说我会成为下一任皇帝。”赵恒看着梨浠,他的视线很坚定,“你说的预言是真的吗?”
梨浠犹豫了,怕预言不成真让赵恒空欢喜。可是根据母亲所说,那是“历史”,历史是不会因为任何事物而发生改变的,既然如此,为何不给这个伤心的男人一点盼头呢?
“是的,你将会成为皇帝,还有七年,七年而已。”
“如果我成为了皇帝,我一定会让皇兄的下半辈子好好地活下去,绝对…”


第九章 陵园,妾
“如果我成为了皇帝,我一定会让皇兄的下半辈子好好地活下去,绝对…”
赵恒誓言旦旦,梨浠不禁轻轻一笑,皇室的手足相残其实见怪不怪,不管历史还是戏文都有所描述。纵然七年以后赵恒忘记了他今夜的誓言,也不是不可原谅的事情,毕竟俗语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想到这里,梨浠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着赵恒微微俯身行礼:“时间也不早了,公子也到了就寝的时间,奴家先行告退了。”
“梨浠!”看见梨浠准备离开,情急之下赵恒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留在我身边好吗?”
轻轻地甩开赵恒的手,梨浠脸上那温顺的神色不变,就连声音也是那种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的语调:“公子想表露身份,然后把奴家带回皇宫去吗?就算七年以后公子成为了天下人的‘君’,梨浠也不见得有何益处。皇宫地勾魂,一步一惊心。即使不是粉身碎骨,奴家进去以后也是出不来的了。”
“我绝对不会步大皇兄的后尘,让你或者梨云成为第二个绯颜的!”
“可是公子啊,梨浠不过是一个流浪的舞娘,终这一生都不会离开江南,也不会踏进皇宫一步。”已经不容赵恒继续游说下去,梨浠福了福身,转身掀起了凉亭的垂帘,头也不回地走开。
她不是不知道,赵恒是寂寞的。
深宫之内,皇椅之侧,阴谋诡计,勾心斗角,手足相残,这一切已经把那个本性应该非常温柔的男人折磨得遍体鳞伤。现在赵恒觉得,在梨浠的面前他可以安静下来,可以找到一个让他忏悔的地方,可以得到一个让他保护的人,所以这位未来的君王,向她伸出了手上带血的利爪。
哀痛,悲鸣,如那穷途末路的猛兽。
面对这样的哀求,梨浠坚持让自己狠下心来不愿意伸出援手,因为她不愿意与皇室之人有太多的纠缠,更别提进入皇宫。
记得母亲说过,皇宫里的女人就如那进入陵墓之中陪葬的姬妾,日日夜夜,受尽折磨,无法轮回,永不超生,可怜一位陵园妾…
颜色如花命如叶。命如叶薄将奈何?一奉寝宫年月多。年月多,春愁秋思知何限?
青丝发落丛鬓疏,红玉肤销系裙缦。忆昔宫中被妒猜,因谗得罪配陵来。
老母啼呼趁车别,中宫监送锁门回。山宫一闭无开日,未死此身不令出。
松门到晓月徘徊,柏城尽日风萧瑟。松门柏城幽闭深,闻蝉听燕感光阴。
眼看菊蕊重阳泪,手把梨花寒食心。把花掩泪无人见,绿芜墙绕青苔院。
四季徒支妆粉钱,三朝不识君王面。遥想六宫奉至尊,宣徽雪夜浴堂春。
雨露之恩不及者,犹闻不啻三千人。三千人,我尔军恩何厚薄?
愿令轮转直陵园,三岁一来均苦乐。
比起往常睡在梨云身旁的时候,现在的梨浠睡得并不算安稳,或许是因为心里一直惦记着梨云的安全,所以在梦里总是看见许多许多断断续续的片断。
小时候,梨云是一个漂亮得出奇的孩子,雪白的单衣不经意遮住足踝,腰带软软地垂下来,腰带上绣着的几片小小的枫叶,火红得刺目。虽然总在露天的地方练习剑舞,但是他的皮肤却显得苍白而透明,长到腰际的头发用浅栗的带子一把挽在身后,很柔顺的样子。
过去的那些日子好像在这一刻都在眼前浮现,汹涌澎湃,惊天动地,那里有一双眼睛,如同晶莹的秋水,静静地,深深地流淌过来,明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听不见林间微风的声音,听不见树木生长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只剩下,只剩下两个人的天地,如同多年前一个早晨,风很轻,云很淡,山的曲线绵延在青天白云间。
梦里,梨云静静地看着她,张开双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那个时候的梨云看上去很小很小…
梨浠上前搂住了还是小孩子模样的梨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娘亲已经离开我们了,今天开始,姐姐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其实云儿希望可以保护姐姐你啊…
在听见梨云声音的那一刻,梨浠便从梦里醒来了,窗外的天空已经微亮,并且隐隐可以听见外面骚动的声音。
梨浠从床上坐起来,送水梳洗的小丫环已经来到了门前,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有点吃惊,毕竟那些被人侍候着的千金小姐谁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辰时,似乎不是主子们起床的时间。
“奴婢侍候小姐梳洗。”小丫环把盛着热水的水盆放到了床脚旁的面盆架子上,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面巾细细沾湿,然后递到了梨浠的面前。
“谢谢。”不习惯被人侍候着,梨浠有点诚惶诚恐地接过了小丫环递来的面巾,擦了面,然后再递了出去,“外面好像有很多人说话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回小姐的话,外面的确发生了大事。”小丫环是随着赵恒从皇宫里出来的,说话倒是看得出一种宫女的谨慎来,“听徐安徐总管的话,昨夜回城的金陵城县官大人被杀了,而且衙门里的捕快也无一幸免,现在整座金陵城都传得沸沸扬扬。”
“衙门?”梨浠顾不上小丫环递上来的参茶,穿上鞋子,连外衣也没有披上便已经扑门而出,可是,刚冲出房门却猛地记起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赵恒的房间在哪里!
一阵寒风吹来,梨浠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接着便是一阵目眩,这时她才记起大夫的忠告,她的身子本就很弱,根本就经不起任何的刺激,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