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鸣谦是自来熟的性格,自顾自叽叽喳喳讲开了,从本科专业讲到大四考研,从社团活动讲到体育比赛,他好像天生有种不会冷场的本事,别人随意应一声,他就能接下去。
苏南给他吵得头有点疼,但出于礼貌也不好说什么。
“下个月有个创业大赛,师姐你想跟我一起吗?我已经找了三个人了,就还差一个…”
“我不太擅长这个…”
“没事,新媒体营销这块师姐你能做吧…”
“论文开题不写了?”
一道冷峻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苏南吓了一跳,片刻才回过神来,转头向左边看去,“…陈老师。”
陈知遇蹙着眉,脸色苍白,看着有点憔悴。微微靠窗侧坐,腿上放着一本书,手指夹在书页间。
苏南急忙道歉,“对不起…”
陈知遇按了按太阳穴,没说什么。
江鸣谦不敢再说话,干坐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没意思,就跟苏南换了个位置,靠着右边的窗户开始睡觉。
陈知遇将书摊开,看了片刻,目光转向窗外,将本已大敞的窗户开得更大,微凉的风,夹着车后喷入的尾气吹进来。
苏南见他脸色霎时更加难看,手指捏拳,抵住了胃部。
“陈老师…”
陈知遇瞥来一眼。
“您…您是不是晕车?”
陈知遇没吭声。
她忙将搁在一旁的书包拿起来,拉开拉链翻找一会儿,翻出个小小巧巧,细圆管状的东西,递了过去。
陈知遇顿了一秒,接过去。
“闻一下…”
陈知遇揭开,凑近轻轻闻了一下。
“使劲,让气体冲进脑门里…”
陈知遇皱了下眉,还是照做。
强劲清凉的薄荷脑顺着鼻腔直冲而入,瞬间感觉胸口郁结的恶心之感消退了一点。
又闻了两下,转了转管身,去看上面英文的logo,“哪儿买的?”
“我同学去泰国玩带的,淘宝上应该有…这管您拿着吧。”
他说了声谢谢,也就收下了,“你也晕车?”
“不晕,我拿来提神用的…赶死线的时候,这个比咖啡管用…”她似乎说完才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急忙缄口。
“交给我的作业不是赶出来的吧?”
…她哪儿敢。
“不是,偶尔会…您应该听说过,我们院长布置的作业特别多。”
“不怕我把这话告诉给院长?”
“您…您应该没那么闲。”
陈知遇笑了一声。
“我室友说,晕车的时候,最好别看东西…睡觉和聊天好点儿。”
陈知遇看她一眼,把书搁到了一旁,“那你陪我聊会儿?我听林老师说你论文还没思路。”
苏南顿时叫苦不迭。她打心底里不敢跟陈知遇聊学术上的事,这下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嗯…”
“有什么想做的领域?”
“跟着涵姐上过一些女性主义的课,对这个有兴趣。”
“这方面我了解不多,就我所知道的,现在没什么特别新颖的研究视角,无非性别政治、话语构建、身份认同、刻板印象这几个方面…”陈知遇思索片刻,“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听过吗?”
“听过,但是没看过相关的文献。”
“这理论文学研究用的比较多,传播学引用还不算太多。你要是对女性主义感兴趣,可以试试看选一个可以体现女性意识的社会现象、文化产品,用狂欢化理论做分析。”
苏南愣了一下,全然没想到陈知遇会指点得这么细,忙说:“好。”
“这角度做起来容易,想毕业不难…不过要是我的学生,在我这儿肯定通不过。”
…最后,还是免不了要落到这一层面。
被说了多次,她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免疫了,“…能毕业就可以了。”
“赶着工作?”
“…嗯。”
“那为什么读研呢?”
“…一不小心,保研保上了。”
“保研材料也是你一不小心递交的?”
她几分窘然,无话可说了。
陈知遇将目光转向窗外,“…倒也说得通,很少有人能拒绝偷懒的机会。”
…无可否认,陈知遇这话说得很对。别人都在忙忙碌碌校招的时候,她顺利保研,至少三年多时间不用再考虑何去何从的问题,绝大多数人都很难拒绝这种唾手可得的诱惑,即便现在她正在为当初自己的一时不坚定后悔不已。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心里一股颓然,“那时候偷懒的结果,我现在正受着呢…”
陈知遇转过头来,“嗯?”
她轻咬着嘴唇,摇了一下头。
陈知遇目光定在她脸上,她眼里浮现出一层略有些惶惑的神色,两只瘦弱的肩膀瑟缩着…他想到了前天晚上望见的,那道似要被重物压塌的影子。
“…话说重了?”
“没…您说得对。”
“别介意,我这样惯了。”
“没有…您说得对。学术严格没什么错,只是我…我确实不适合,路走错了…”她头更低,“…但还是得走完是不是。”
其实,也不一定。他看她一眼,没把“退学”这两字说出口。
不至于。研究生里多是浑水摸鱼过日子,一天和尚一天钟,比她苏南严重的多了去——可能就是见她这么勤勉,却没什么成果,反倒于心不忍。
开学至今,收了两次作业,因为林涵的缘故,特意仔细看了苏南交的。且不论有没有新观点,论文献综述,她是做得最扎实的,脚注、参考文献也工整标准,自己拿着放大镜挑剔,也找不出什么错。
“不说这了…”陈知遇顿了一下,“那什么创业大赛,你要去参加?”
“没时间去。”
“没什么意思,也就能让履历好看点。你要是需要这样的机会,论文开题结束了,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有意义的实习。”
“谢谢陈老师。”
陈知遇看她一眼,还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似乎无话可说了。
他将车窗关小了些,身体往后靠,阖上眼睛。
天色一分亮过一分,暖橙色的光,薄纱一样笼罩着晨雾中低矮的树林。
s城到了。
第4章 (04)凉夜
不管天下几大的雨,装不满一朵花。
——废名

分会场赛程安排与在旦城的主会场大同小异,抵达之后先与s大学的老师会和,举办上午的论坛。
分发材料、联系老师,中途端茶倒水这些小事全要苏南负责,等上午场散会,江鸣谦领着老师去定好的酒店吃饭,她还得留下来整理下午的座次牌。
好在忙完还有顿盒饭,煎鱼、鸡丁、炒豆芽,送来时已经有些冷了。江鸣谦送完老师之后自己蜇摸着去找s大学的高中同学蹭饭,偌大报告厅就剩下苏南一人。
热水管够,苏南给自己倒了杯水,偷偷顺了点儿茶会时的小零食,自己在会场角落里将就吃了一顿。
昨天睡得晚,早上六点不到就起床,本就睡眠不足,正午阳光一照,困意潮水一样直往上泛,一看离下午场开始还早,定了半小时闹钟,趴下睡觉。
迷迷糊糊,听见有脚步声进来,腿动了一下,蓦地惊醒,倏然抬头,对上一道目光,吓得呼吸一停,慌慌忙忙站起来,“…陈老师。”
“怎么在这儿睡?”
“回酒店麻烦,一会儿还要检查设备。”苏南抬手摸了一下嘴角。
这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
她神情还有点懵,因为枕着针织衫的衣袖,脸上被压出几道编织纹样的红色印痕。
陈知遇盯着看了一眼,忽地上半身探了过去。
苏南几乎是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却见陈知遇伸出手臂从座位抽屉里掏出一个u盘——她坐了他上午坐的位置。
尴尬了。
苏南摸了摸鼻子,抱上自己书包挪到旁边位置。
“没事你坐,下午我不来了。”
她愣了一下,“您有事?”
他将u盘揣进口袋,扬眉笑了笑,“翘了,玩儿去。”
他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又停了脚步,冲她一笑,嘱咐道:“替我保密。”
她怔怔地点了点头。
下午三四点,晴了大半日的天突然转阴,散会时下起雨来。老师们夜游护城河的计划泡汤,吃完饭只得留在酒店消磨时间。
苏南累得够呛,但与学校里一位讲师同住,回房间了也不敢造次。
从书包里掏了本书,坐在床边,假模假式地摊开,思绪早不知道去了哪儿。手机骤然震动,赶紧摸过来看了眼,江鸣谦发来的,问她要不要晚上去学校附近的文化街逛逛。
毫不犹豫婉拒,一抬眼看见同住的老师正摊着电脑办公,气氛沉闷,实在待不住,干脆借了这个由头下楼去。
外面雨声潇潇,苏南问前台借了把伞。
s大学校园很小,南边一片的民国建筑,早两年有部民国偶像剧在这儿取景,小小的火了一把。
雨夜树影沉沉,青砖黑瓦,一角屋檐隐在叶里。
苏南走到檐下,收了伞。
雨中起了雾,远处城市轮廓只剩剪影,灯火朦朦胧胧,晕开了一样。风有点凉,一股雨水气息。
“秋意浓…”她忽的想到一首歌,不自觉哼了出来,“离人心上秋意浓,一杯酒,情绪万种离别多…”后面词儿记不得了,干脆只哼调子。四句词,翻来覆去地哼了好几遍。
“能唱首别的吗?”
苏南吓得呼吸一停,循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旁边那栋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那人顿了一顿,提步往这边走来。
夜色里身影越发清晰,快到跟前时,她心情复杂地喊了一声:“…陈老师。”
陈知遇走到她身旁,摸了摸口袋,把烟点上,“怎么跑这儿来了?”
“…随便逛逛。”
陈知遇含着烟,缓慢地抽了一口,抬手指了指前方夜色中的一处,“那是个美术馆,能看见吗?”
“嗯。”
“我朋友设计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陈知遇要对着她说这个,不知如何回应,沉默了数秒,似乎过了合适应答的时机,干脆没吭声。·
却听身边又说:“这儿视野好,从这儿看过去,美术馆顶部造型像只纸鸢。”
她顺着看去,真有点像。
陈知遇沉默下来,隔着厚重雨幕。眺望着那一角美术馆。
他烟抽得很慢,仿佛有心事。
苏南十分不自在,不知道该走该留,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问自己该走该留。
过了许久,陈知遇仿佛终于想起来身边还有她这么一个人,把没抽完的一小截香烟灭了,清了清嗓,找话题似的一问,“你哪里人?”
“槭城。”
“槭城…”陈知遇忽然怔忡,“…那儿秋天不错,雨一下一个月,适合找个地方喝酒看枫。”
语气里裹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苏南转头看他,“陈老师去过?”
“去过,”陈知遇笑得很淡,“好多年前了。”
“现在没有枫叶了,前几年修路,平安路上所有枫树都被伐完,只有槭山上还剩一些。”
“可惜了。”他语气很平,听不出来情绪。
苏南顿了顿,“我手机里有照片,陈老师想看吗?”
雨水敲在檐上,滴答滴答。
陈知遇:“嗯。”
苏南把伞搁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开相册。片刻,把手机递过去,“往后翻,后面几张都是。”
陈知遇接过,向着屏幕里看了一眼。
碧槐红枫,沿着山道绵延数里,灿灿欲燃。
他手指点着往后翻,一顿,停在其中一张上面,碧溪上一弯黑色木桥,“这桥还在呢?”
“嗯…不过现在没人往这下面去,桥也快废弃不用了。”
“废弃了也好,那桥不安全。“
苏南总觉得陈知遇今天有点儿奇怪,交浅言深倒是其次,话语里,总像是掺了点儿喟叹往事的意味。
陈知遇看完照片,把手机还给她,“谢谢。”
她摇摇头,将手机揣回兜里。
一时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雨声,淅淅沥沥穿叶而过。
她眼角余光向他一瞥,夜色里身影无端让人觉得寂寥,不像这些时日,她所认识的几分张扬肆意的陈知遇。
又待了半刻,苏南轻声说:“陈老师,我先回酒店了。”
陈知遇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儿,恍若未闻。
苏南动作轻巧退后,弯腰拾起地上的伞,脚步轻缓地走了。
走到拐弯处,她回头看一眼。
陈知遇又点了支烟,一星灯火,忽明忽暗。
回到旦城,相安无事。
周四苏南上完课,关设备时,陈知遇将带来的参考书和水杯往她跟前一放,“帮我送去办公室,等我一会儿,有事跟你说。”
陈知遇办公室在三楼,靠南边,一整层视野最好的一间,夏日一开窗就是满眼绿荫。只是深秋叶落枝朽,逢上下雨天,反倒觉得萧瑟。
苏南将书和茶杯放在办公桌上,立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来往学生匆忙路过,一朵朵伞汇入雨中。
身后“咔哒”一响,苏南回头,“陈老师。”
陈知遇将门敞着,径直走到办公桌后,从书架上拿出一沓资料,“照着这上面列出来的,帮忙把这些资料收集起来。”
“…做文献综述?”
“不用,只要找到相关的,粘贴上去就行。有补助,按字数算。”陈知遇看她一眼,笑说,“可别粘不相关的凑数,我会检查的。”
她讷讷回答:“…不会的。”
“拿回去慢慢弄吧,三个月时间,能收集多少是多少。一周给我汇报一次就行。”
她不敢有异议,“那…第一次这周六跟您汇报吗?”
“周六…”陈知遇掏出手机看了看,“这周六不用,我回崇城。下周开始。”
然而当天晚上八点,陈知遇就收到苏南发来的邮件,一个文档,两千字,问他就按这格式整理行不行。文档规矩工整,一目了然。
他回信:还能再认真点儿吗?
凌晨,电脑滴的一响,邮件又有回复。
陈知遇恰好洗澡出来,打开一看,差点没笑疯过去。
苏南发来第二份文档,比第一份更加细致,一丝不苟,后面委委屈屈的跟了一句:陈老师,按您的要求又做了一遍,这样行吗?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苏南去了条微信。
没过片刻,他看那行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好半会儿,最后就蹦出三个字:陈老师…
他乐了,抬手把书桌上香烟盒子摸出来,一边抽出一支,一边回她:听不懂反话?我意思是随便整理就成,不用这么认真。这资料回头我自己还要筛一遍。
苏南回复:我知道了。
他含着烟,低头点燃,背靠着书桌给她回复:早点睡吧,就给你这么点钱,不值得你熬夜费心。
片刻,苏南还是回复:我知道了。
这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笑了一声,把手机丢到一旁,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旦城秋天多雨,一下仿佛没完没了。
他在床上躺下,听了许久,没法入眠。
心里一股氐惆,萦绕难去。
兴许是缺点儿酒,还缺点儿晚枫。
第5章 (05)盛宴
当漫长的黑夜升起,显现我灵魂的底部,我只是一个倒空的酒杯,把自己倒给了时间而不复存在。
——罗伯特·菲茨拉杰德《酒杯》

陈知遇很久没往程宛父母那儿去了,上一回还是过年的时候。
远远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步行过去。门口有人站岗,余光斜了斜,见是陈知遇,直接放人进去了。
空气里有点儿雨水气息,几株老树摇着叶子。
他在树底下站着把一支烟抽完,提步上楼。
程宛如今往上走得越来越高,很多事身不由己,但唯独过生日,还是保持以前习惯,只跟最亲近的人一起过。
上半年程母生了场病,这回见看着气色好了很多,拉住陈知遇说了些话,都是家常碎语。他被程父程母看着长大的,在别的事情上时常乖戾,在二老面前却很有耐心。
程宛跟陈母在厨房里熬汤,隔着疏淡白雾向着客厅里看一眼。
陈母笑说:“我跟他父亲都管不住他,就还能听听你父母的话。”
程宛笑一笑,“他装乖呢。”
因是家宴,席上礼数少,酒也喝得少。吃完切了个蛋糕,点蜡烛时,程母委婉地催了句生孩子的事,她看着别人含饴弄孙,说到底还是羡慕。但也清楚程宛和陈知遇都忙事业,上升期精力中断,回头再赶上来就不容易了。
出了家门,两人一道走出去,到停车的地方。
程宛没喝酒,车由她开。挂了档,松离合,第一下熄火了。
“手动挡几年没开过,不习惯了。”
“松离合慢一点。”
程宛又试几次,总算把车子发动。
“我去你那儿歇一晚。”
陈知遇摸出烟点燃,“几天没打扫了。”
“没事。我凑合一晚——我怕有人堵我门。”
陈知遇瞥她一眼,“怎么?”
程宛笑一笑,脸上表情有点淡,“遇到个棘手的,非要缠着今天跟我过生日。我没接她电话…可能人还是太年轻了。”
陈知遇一贯不对她的生活发表评价,抽了口烟,淡淡说:“悠着点。
程宛打开了车载,一首轻快忧伤的民谣,她跟着哼:
ifyoumissthetraini'mon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
ahundredmiles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程宛泊了车,把钥匙给陈知遇,跟他一块儿上楼。
房子是当时为了结婚买的,然而程宛只有时候过来借宿。她上班的地方离这儿远,自己干脆在单位附近又买了套房。
客厅里,摆了个极大的木头展架,玻璃门后整齐码放着各种各样的石头。
程宛走过去转了一圈,“又多了。”
旁边桌子上搁着一只纸箱,打开看了看,里面一块黑色的岩石。
“这是什么石头?”
陈知遇瞥来一眼,“黑云母安山岩,林涵帮忙弄来的。”打发苏南千里迢迢给他背来崇城。
程宛胯斜靠在桌子边沿,看着展架里标记的清清楚楚的各色的砾岩、粉砂岩、糜棱岩…有的普通,有的价值连城。
“你开个石头展吧,还能卖俩门票。”
陈知遇不理她的玩笑,自己进浴室去洗澡。
程宛转悠一圈,开了一瓶陈知遇的红酒。刚刚家宴上没喝,这会儿捏着杯子,一不小心就下了半瓶。
陈知遇洗完澡出来,捞起茶几上的烟盒,摸出一支,低头点烟,“你直接挑了瓶最贵的。”
程宛笑了笑,往沙发上一躺,“不喝了。醉了难受。”
陈知遇在她对面坐下,手肘抵在大腿上,微微弓着腰,心想,醉不了也难受。
程宛转过头,瞅他,“你说,我退了好不好?”
“你舍得?”
权势跟毒品一样,有时候沾一点儿就脱不了身。
程宛找他借了支烟,点燃了,仍旧仰躺着,抽了一口,手臂举高,看着那火星暗下去,一缕淡白烟雾弥散开去。她视线去捕捉那烟雾散开的轨迹,“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周四,苏南犯了感冒,午休时躺了会儿,闹钟响了没听见。等匆匆忙忙跑去教室,课已经开始十分钟。
小教室,没钥匙的话,门从外面打不开。
她在那儿思考了半分钟,迟到和旷课哪个更严重,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片刻,吱呀一声。
陈知遇目光在她身上定了片刻,不带什么情绪的:“进来。”
苏南赶紧找个位子坐下,翻出笔记本。跑了一路,一坐下就开始咳嗽。捂着嘴,怕打扰陈知遇讲课,使劲憋着,实在憋不住,才从喉咙里闷重地咳出一声。一摸保温杯,空的,着急出门忘了接水。
第一堂课下,苏南匆匆忙忙跑去走廊拐角处的茶水间。
接了大半杯开水,在走廊里一边往杯口吹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往喉咙咽。
“准你假,回去休息。”
苏南差点一口呛住,一回头才发现陈知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陈老师。”
“待着干扰我。”
苏南脸涨得通红,“…对不起。”
陈知遇瞅她一眼,“怎么感冒了?”
“…被传染的。”
“变天注意点。”
“…嗯。”
弄不清楚陈知遇什么意思,只觉得诚惶诚恐。
她打小这样,没法跟老师搞好关系。高中聚会,其他人都能跟班主任谈笑风生,子丑寅卯都能聊点儿,唯独她,局促难安,像个局外人。
离开茶水间,苏南回教室收拾东西。
还没走走出院办大楼,手机一震,来了条微信,群里的。
陈知遇:浅析中国传播学科建制问题,不少于3000字,下周上课之前交给课代表苏南。
苏南隐隐嗅出点儿捉弄的意思,然而算着课时,确实该布置小作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