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出路、无限循环、永无止境,可她还在没命地跑着。身后渐渐没了脚步声,云暖不敢停步更不敢回头,她急急奔过一个转弯口,刚想喘口气,就猛地看到消失的脚步等在前方。
“丞画哥哥!”一声惊喊,云暖惊坐起身。
天光大亮,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一束束投射在被子上,光影里能看到浮尘在空中飞舞。云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有汗从她的额角渗下,她伸手一抹,用力闭了闭眼睛。
梦中的那张脸再次跃入脑海,清晰无比。

第三章


云暖摊回床上出神。
再见骆丞画,打开了她记忆的某个闸阀。回忆杂乱无序,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东西,原来只是被妥贴地安放在心底一角,深藏了起来。
这样恍恍惚惚的不知过了多久,云妈妈的声音隔门传来:“囡囡,小汐来了。今天周末,我跟你爸去你外婆家,你和小汐中午叫外卖吧。”
云暖外婆的房子传闻拆迁传闻了几年,终于要动真格了。于是原属近郊的那栋二层楼房因前些年的城市扩建被划入三环,一夕之间成为区下街道,遭遇拆迁就值钱了。云暖外婆只有两个女儿,自从拆迁被提上议程后,两女儿跟竞赛似的,一到周末就到娘家尽孝,连两个女婿都没能例外,跟着妇唱夫随了一把。
云暖与苏汐两家同住一个职工小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双方父母都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等云父云母出了门,苏汐才推门进了云暖房间,把自己摔在云暖的床上。
云暖背对着门换好衣服,转回身才看到苏汐仰面躺在床上,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仿佛两个黑窟窿似的空洞又森然。她叹口气,走过去推推苏汐,“嗳”了一声。
苏汐神色憔悴,像是一夜未睡,她扭头看云暖,手摸索着从风衣口袋掏出三张大钞,献宝似的朝云暖晃:“囡囡你看,我赚到钱了呢。”说着一笑,眼泪却蓦地滑下,她伸手去抹,反而带出更多的眼泪,索性又哭又笑的,“原来那个手势不是‘OK’,而是我的身价。我把人当牛郎,人把我当小姐,还都是最不值钱的那种,你说是不是很好笑很公平?”
云暖想起昨晚在酒吧看到的那几个手势,没想到天底下竟有这种简单直白到粗暴的暗语。
苏汐仰躺着又哭笑了会儿,忽然有仇似地把钱撕得粉碎,用力一扬:“睡一次三百块,七年,你说该有多少个三百块?”
漫天洒下一场钱雨。气氛静默下来,死寂一般。
云暖无从安慰,在心里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给苏汐盖被子。苏汐却翻了个身背对她,良久后幽幽地道:“囡囡,这一定是我的报应,对不对?”
云暖一怔。
“我知道这是我的报应,是我从你手中抢走何哲的报应。”
云暖顿了顿:“能被抢走的,原本就不属于我。小汐,我一直希望你们好好的。”
苏汐的肩膀一缩,直到云暖关上房门离开,她才小声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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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苏汐这一出,云暖把遇见骆丞画的事抛到了脑后。
周一上班,云暖拎着早餐迈进公司,精神不济地跟拼命朝她使眼色的财务部小许打招呼:“大清早的,你眼睛抽筋啊?”
小许真是掐死云暖的心都有了。她不着痕迹地挪动几步挡住云暖的手,后倾着身子悄声道:“沈总来了。”
哟,这可是件稀罕事。进公司几年,十点前从看不到人的沈总竟然这么早到公司,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然而等看到沈总身旁的那个人,云暖手中的早餐险些摔在地上:“沈…沈总早。”
中年发福、挺着个啤酒肚的沈总笑眯眯地击击掌,示意办公室的人聚拢:“来来来,人都到齐了吧?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万新集团/派来的骆总,将从今天起正式接手我的工作。”
云暖任职的君和集团,是N市的知名企业,该集团从一个小小的民营服装厂起家,如今涵盖服装业、房地产业、零售业和服务业等。近两年公司筹谋上市,经过一系列的专业审计评估,最后决定与老牌上市公司万新集团合作上市,并由万新方面派人负责上市事宜。
原本这位人选该是万新的太子爷,姓王,人称小王爷,谁都没想到最后狸猫换太子,来的人会是名不见经传的骆总。
这个骆总是什么来头?
能取代太子爷的肯定不一般吧?
众人心有疑云,掌声却十分热烈。云暖躲在小许身后,偷偷看骆丞画跟换了个人似的,微笑着自我介绍。
相比那天的冷漠疏离,眼前的骆丞画简直是冰天雪地里绽放的一株桃花,冰消雪融、春回大地。尤其站在矮胖的沈总身边,又比那芝兰玉树还要圣洁高雅。
同事依次自报家门,云暖跟在小许后头,飞快地小声道:“骆总好,我是人资主管云暖。”
骆丞画的视线扫过云暖,落在她拿早餐的手上,收敛笑意。
云暖进公司五年,凭借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和细致出色的工作能力,从一名分公司的小小HR成为集团总部的人事主管,算得上顺风顺水。然而此刻骆丞画微妙的情绪变化,让所有人都觉得云暖的好运气怕是要到头了。
云暖掩耳盗铃地把手背到身后,心里忽然万分舍不得沈总。毕竟沈总除了不肯加工资外,其他方面都好得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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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任,需要准备一大堆资料,云暖上午忙得连口水都没喝,更别提那被抓包的早餐了。中午她和小许结伴去食堂,忽然发现以前怨声载道的食堂笼罩着一股浓浓的春天气息。
小许也是一脸的少女怀春,她午饭前刚从骆丞画的办公室出来,第一次被领导叫去谈话谈出了幸福感,心里正荡漾得不行,直说新来的骆总不仅是高富帅中的高富帅,俨然还是整个君和集团的颜值担当。
“一看骆总的形象和穿着,就知道他是审美界的珠姆朗玛峰…他会被派来主持上市工作,一定能力出众,而且他这么年轻,看起来又那么谦虚有礼…啊啊啊,这要是搁古代,妥妥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
小许周身笼罩在无数粉红泡泡中,云暖却心不在焉的,只敷衍了几个“嗯”“哦”“啊”。
俏媚眼抛给瞎子看,小许气呼呼地从云暖餐盘里夹走一只虾,泄愤地啃完,然后继续捧着脸花痴:“嗳嗳,我发现和骆总说话的时候,骆总都是一副侧耳倾听的专注模样,那样子别提有多温柔了。”
见云暖还是没个反应,小许没辙了:“哎呀别担心啦,早上又不止你一人带早餐被抓包,下次小心点儿就好。再说公司又没规定上班不能吃早餐,大不了骆总找你谈话时你主动认个错,放心吧,我们骆总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计较的!”
云暖担心的哪里是早餐问题。上午骆丞画挨个找人到他办公室谈话,她明知躲不过,却还是忍不住心存侥幸,想着说不定能逃过一劫。上次不欢而散的后遗症还在,她实在不知独处时,该做出什么表情才算镇定又得体。
可即使她逃过这一劫,下一劫呢?骆丞画成为她的顶头上司,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总不能因此辞职逃避吧?云暖用筷子拨拨餐盘里的虾,生无可恋地道:“算了,我不吃了,你把虾全夹走吧。”
小许一边老实不客气地夹虾,一边凑近低声问:“之前不是说万新会派太子爷过来吗?这个骆总是什么来头,竟然把太子爷挤掉了?”
记忆中骆丞画家世普通,不过十二年不联系,谁知道会有什么改变。不管如何,这个人的一切早已与她无关,云暖低头笑笑,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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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云暖整理核对完最新的集团花名册和下属公司的员工编制表,看骆丞画进进出出热闹了大半天的办公室里暂时没有其他人,便找到集团总部管理群里新加入的骆丞画的Q/Q,开临时对话框问这些资料是发他电子文档,还是打印出来上交给他。
骆丞画没有回复。云暖等了一会儿,拨通骆丞画的分机,把问题复述一遍。骆丞画听完回了“打印”两字,利落地挂断电话。
云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揉了把脸,拿着打印成册的表格,敲响副总办公室的门。她推门进去,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笑容,不管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后,她自问对骆丞画无亏无欠,既然有人形同陌路,那么她自然全力配合。
骆丞画正打电话,以手势示意云暖稍等。云暖把资料放到他的办公桌上,安安静静地等在一旁。等着等着,她忽然发现骆丞画打电话的姿势很奇怪。
一般人都是左手接电话,右手写字,骆丞画恰恰相反,他右手握听筒,左手拿笔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着什么。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骆丞画身上渡了层暖暖的柔光,从云暖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到他眉目低垂,发丝半掩住前额,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柔错觉。
记得骆丞画不是左撇子啊?
云暖心里诧异,却没有多想,注意力很快又被眼前之人吸引。这样的场景,在云暖的记忆深处再寻常不过。曾经无数次地,骆丞画拉大提琴,她坐在一旁看他拉琴,偶尔视线交会,那双漆黑的眼眸会一点点浮现笑意,流光一刹。窗外的骄阳从这头移到那头,院子里花开花谢、光景流转,她曾经以为唯有她与那个人会永恒不变。
云暖怔怔望着,忽觉眼眶一热。她连忙垂下头,心里阵阵酸涩。她还是错估了自己,即使这些年她已经不再想他,可再次重逢,她觉得她还是喜欢他。
她就是喜欢身形修长、眉目清俊的男人,干净斯文中带着点儿禁欲范,而骆丞画将这些特质融合发挥到极致,即使他现在对她冷冰冰的,再不复往日的温柔。

第四章


等骆丞画挂断电话,云暖已经收敛情绪,神色如常:“骆总,这是您要的资料,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骆丞画拿起表格,一边翻看,一边换右手拿笔:“坐。”
云暖正襟危坐,知道谈话终于轮到她了。
“下个月有企业文化培训?”
云暖定定神,镇静地回道:“是的,下个月的八号九号,周二周三,分两批,培训公司和培训场地之前沈总都已经确认,具体的安排和流程我等下拿资料给您。”
骆丞画应了声,继续头也不抬地翻看资料。两个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空气中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在明亮的一方空间,有种静谧的美好。
云暖心里忖度骆丞画会问她些什么,比如进公司几年了?主要负责的工作内容?目前对公司有什么想法?对职业有规划吗?然而直到骆丞画放下资料,他都没有再开口。
看来这个人确实对她没什么好印象,所以连谈话都省下了。云暖压下心底的酸涩,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再次确认:“骆总,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出去工作了。”
骆丞画点点头,直到关门声响起,他才抬眼看向云暖消失的方向。
她还是那么爱笑,唯恐别人不知道她左颊笑起来有个小酒窝似的。也是,没心没肺的人总是活得更开心。骆丞画收回目光,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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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偶有工作接触,也都中规中矩,一句工作以外的话都没有说。那些童年相伴的岁月、年少懵懂的感情,谁都没有再提起,仿佛他与她真的只是单纯的上司与下属的关系。
这天云暖下班前将一份空白的员工登记表交给骆丞画。虽然是空降兵,但公司有很多福利,比如生日福利等,需要每位员工的资料档案,高层也不例外。
这期间,已经有不少人偷偷向云暖打听过这位新来的骆总的婚姻状况,但云暖还是按捺住好奇心,忍着拖了几天,没有急吼吼的第一天就要求上司填登记表。
云暖的意思是,领导您哪天有空填一下表格,不急。谁知骆丞画是个行动派,他示意云暖稍等,接过表格当场填写起来。
填一份表格不需要多久,然而骆丞画实在太忙,没写几个字他手机就响了,他搁笔先接电话,接完电话又着手处理紧急事务。这么被一再打断的情况下,等骆丞画填完表,已经六点半——离下班时间过去整整一个小时了。
云暖在骆丞画的办公室里干坐一个多小时,期间她提过一次:“骆总,您先忙,表格您抽空记得填就好,不急。”
可骆丞画就跟听不懂似的,回了句“马上好”,不动声色地把云暖晾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云暖回到座位,外面黑漆漆的,同事早都走完了。她收拾东西,关闭电脑与电源,就见骆丞画手上搭着外套,从办公室出来。
视线相触,云暖颇有身为下属的自觉:“骆总您先走,我来关门。”
骆丞画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没说什么。云暖想起刚才接过员工登记表时,她还是很没出息的第一时间瞄向“婚否”那栏,在看到“否”字时,心里居然偷偷地雀跃了下。
未婚不代表单身,单身不代表她有机会,她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但她更明白,她喜欢骆丞画。即使她与他不是旧识,即使她与他只是初识未久的普通同事,她还是不得不承认,骆丞画是她喜欢的类型。
这个人,不管是年少时,还是成熟后,就仿佛是按照她的审美长的,让她一眼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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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暖出了公司才发现外面在下雨。雨不大,细细密密的,但三月的天乍暖还寒,淋不得雨,便利店里又没有雨伞,云暖左右看看,把包顶到头上,冲进雨中。
骆丞画开车出停车场,一眼看到路口转角处的云暖。她头顶着包包,微倾着身打的,骆丞画开车经过她身边时,昏黄的路灯下,犹能看到她脸上亮晶晶的,左颊的酒窝若隐若现,那双总是笑意盈盈的黑眸溪水般清澈,即使久等不到出租车,也没有丝毫的不耐。
雨天不好打的,又是下班高峰期,骆丞画开出去几米远,一脚踩下刹车。他近乎烦躁地松开衬衫领口的钮扣,恶狠狠地看向后视镜,伸手挂上倒车档。
云暖看着缓缓倒退至她跟前的车子,以为对方来接人,而她挡住了别人的位置,还很识相地往旁边挪。骆丞画看着一路退到他车尾的云暖,恨不能一脚油门飞驰而去,当没看到这个人。
最后,他还是把车倒了过去。
云暖诧异地看着再次倒停在她跟前的车子,靠近她的那扇车窗缓缓降下,她弯腰看过去,刚好看到驾驶座上的男人别过脸来,面无表情地道:“上车。”
竟然是骆丞画!
云暖瞪大眼,保持着头顶包包的姿势前后张望一番,确定周围没有疑似目标人物后,她冲骆丞画一笑,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里恰播放着音乐,一个女声正温柔地吟唱。
“晚风中
是谁在一路轻轻哼着
童年唱过那首熟悉的歌
牵着你的手
一直走啊走
我就走到小时候
…”
云暖拿纸巾擦脸的动作一顿,随即她掩饰地低下头,一边擦包,一边听间奏时忽然换成软软糯糯的童音:“晚霞中的红蜻蜓,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云暖一怔,模模糊糊地想,童年时代遇到骆丞画,那是哪一天?然后她恍惚一笑,把脏纸巾塞进衣服口袋,伸手扒拉几下头发,平静地道:“我请你吃饭吧。”
要细算的话,她欠他一顿晚饭。
骆丞画想说“不用”,视线落在车内的时间显示上,他抿了抿唇,沉默数秒后道:“哪里?”
云暖想骆丞画在国外多年,早该吃腻西餐了,可中餐博大精深、种类繁多,更不好选。于是她礼貌地问:“你想吃什么?”
骆丞画轻轻一哼,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道:“随便。”
云暖心想最难搞的就是随便了。就跟网上的段子一样,你想吃什么?随便。那去吃川菜?太辣。火锅?上火。西餐?太腻。那你想吃什么?随便。她记得骆丞画从小爱吃鱼,尤其是海鱼,便找了家海鲜馆,环境一般,海鲜却是每天从码头直运过来,非常新鲜,生意自然也特别火爆。
云暖和骆丞画到的时候已经七点半,店里竟然还有人排队。云暖领了号,得意洋洋地朝骆丞画晃了晃:“前面只有三桌,这时间翻台很快的。”
半个小时后,骆丞画看着不时翘首以待的云暖,不停地扪心自问:究竟他是哪根筋搭错,会同意与这个人一起吃饭的?究竟他又是哪根筋搭错,会为了吃一顿饭陪等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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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两人终于落座,云暖殷勤地用开水烫餐具:“丞画哥哥你什么时候去的美国?刚回来吗?”
骆丞画的员工资料表上填写的毕业院校是美国H大,毕业后一直留在美国工作,倒是与他字幕组大神的身份吻合。
云暖觉得就凭骆丞画今天主动让她搭乘顺风车,这个人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无情,不然现在两人也不会坐在这里吃饭了。所以即使骆丞画沉默,她也不介意主动找话题。
骆丞画应了声“嗯”。
云暖等了会儿没见后话,干笑两声:“话说我那天真是吓了好大一跳,没想到会在君和看到你。对了,你怎么会来君和?”
骆丞画抬眼看她,又是一声“嗯”。
云暖有点笑不下去了。她想也许是自己唐突了?事关两家公司合作,骆丞画又是高层,他不会误会她想套近乎探听内/幕吧?于是云暖连忙转换话题:“呵呵,说起来外婆家那片马上要拆迁,你有空回去看看吧,外婆最近还总提起你呢。”
云暖原想久别难免生疏,可她没想到连找几个话题,骆丞画除了一个“嗯”字,就再没有接话的意思。他以前虽然不爱说话,但绝不会这样冷淡到让人难堪。两个人的对话,更像是她一人的独角戏,这样又是何必?恰这时服务员来上菜,她微微一笑,识趣地道:“开吃吧,好饿。”
然后她没再开口,把精力和注意力放在美食上。
不知是点的螃蟹太瘦,还是云暖太用力,吃到一半啃蟹腿时,她手中的蟹腿倏地飙出一股汁水,好巧不巧地射在对面骆丞画的脸上。云暖当场就傻眼了,反应过来后她跳起身,慌忙抓过纸巾递到骆丞画跟前:“你…我…对不起…”
骆丞画冷眼扫过局促到脸红的云暖,另取了纸巾擦干净脸,再一次暗骂自己鬼迷心窍,才会答应跟这个人一起吃饭。
云暖攥紧纸巾,讪讪地收回手:“对不起…”
她觉得自己没用极了。等,等这么久;聊,聊不起来;吃,吃成那样,好好的一顿晚饭,被她搞得一团糟。最后抢着买单时,两人的手无意中碰到,下一秒云暖的手就被大力甩开,重重撞上桌角。
那一瞬间骆丞画的反应,就好像…云暖是什么可怕的、会传染的病毒一样。
云暖甚至都没顾得上疼,她愕然地看着骆丞画,然后收回手,低头把钱放回包里。
从海鲜馆出来后,云暖若无其事地道:“雨停了。附近有个超市,我去买点东西,你不用送我,我等会儿打的回去。”
不等骆丞画回答,她已笑着跳开几步,然后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暖走出去很远,才收敛笑意,用力呼出一口气。她想,在骆丞画的心里,她终于和所有人一样了。那个人极度不喜欢与人肌肤相亲,曾经她是个例外,然后有一天,她不再是例外了。
这样也好,干干净净。
骆丞画笔直地站在原地,看着云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他脑海里仍是刚才云暖笑着跳开身,脸颊挂着浅浅的酒窝,朝他挥手的那一幕。
一如此刻雨后的空气,甜美又清新。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假象,这个人不值得他留恋,然后他像是骤然感觉到夜晚的冷意,动作僵硬地扣好衬衫领口的钮扣,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大步离去。

第五章


云暖到家就迎来一个噩耗——云妈妈命令她五一前找到男朋友,找不到就安排她去相亲。
虽然云妈妈平时也会唠叨几句,说什么年纪不小了,催云暖快点儿找对象,但这样强势的限时明令,还是头一遭。云暖开始没当回事,随口敷衍几句就想蒙混过关,结果云妈妈跟在她屁股后头耳提面命了一晚上,云暖躲回房间都没能幸免。
云暖听得耳朵生茧,没忍住顶撞了两句,这下捅到马蜂窝了。云妈妈那叫一个生气啊,恨铁不成钢地说云暖傻,眼见着一套房子要长脚跑了,她还被人蒙在鼓里呢。
原来前两天云妈妈撞见云暖的阿姨去看房,才知云暖外婆许诺宝仪,只等拆迁赔款一到,就给宝仪买房结婚。
宝仪姓叶,小云暖一岁,是云暖阿姨的女儿、云暖的表妹。宝仪的男朋友是她的大学同学,外省人,毕业后跟着宝仪来N市。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因她男友家境贫寒,无力承担N市高昂的房价,连首付都没能凑齐,婚事因此搁下。
年轻人怎么能为了套房子耽误婚姻大事?云暖外婆心里着急啊,这两孩子在一起多年,曾外孙都早该抱了,不就是房子吗,她给买就是!这下可踩到云妈妈的尾巴了。现在的房子多贵?一套房子值多少钱?说给就给,这不是欺负她家云暖没有男朋友吗?
于是云妈妈思来想去,给云暖布置了政治任务,决定姐妹间来一场公平竞争。云暖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用被子蒙住头,再三保证会努力找男朋友,才算把云妈妈打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