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澡,绞干头发,换上干净的新衣裳,梳了个双环丫髻,季泠可算是漂漂亮亮地出现在午睡刚起的老太太跟前了。
老太太满意地打量了季泠一番,朝旁边伺候她梳头的尧嬷嬷道:“你瞧如何?”
这尧嬷嬷是打小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头,后来嫁到卢家,生子卢怀土,也在楚府伺候,在外院做管事。如今尧嬷嬷虽然年纪大了不再在老太太身边当差,不过隔上一两日总要来上房走动,生怕老太太忘了她。她在老太太面前得脸,她的儿子、儿媳在楚府也才说得上话。
如此尧嬷嬷自然要拣老太太喜欢的听,“生得真水灵,不愧是老太太你娘家的人。瞧这模样,可不比府里的姑娘差。”
尧嬷嬷嘴里的姑娘就是老太太的那几个孙女儿,苏夫人和章夫人生的嫡女都爱得眼珠似的,不愿意送到老太太膝下来养。至于庶出的,为了拿捏那些个姨娘,她们也都拘在屋里养,哪儿能送到老太太跟前来,若是得了眼,岂不是连正经嫡出的姑娘都要压过去?
所以这是宁愿便宜外面的人,也绝对不予那些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丫头。
如是老太太觉得膝下空虚,还得去外头找远亲家的小姑娘来养。不过季老太太其实也愿意去外头找,省得家里背后跟斗鸡似的。
季泠听了尧嬷嬷的夸赞,也只会腼腆的笑,而不懂打蛇随棍上地说几句讨喜话。且她虽然年纪还小,对自己的容貌却已经开始不喜欢了。她从大人说的话里,已经隐隐地听明白了,如果不是她生得还算整齐,她姨也就不会被迫将她送进楚家。
尧嬷嬷给老太太梳头的时候,季泠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也不说话,甚至连动作都少有。
待梳完头,尧嬷嬷对老太太道:“泠丫头可是太文静了些,她这般小的年纪能如此喜静,可实在难得,不像我家里那几个半大小子,成日里吼得房顶都快被掀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文静或许是个好词儿,但尧嬷嬷是知道的,老太太其实就喜欢活泼泼的小姑娘,让院子里多些生气,而季泠明显无法带来这种改变。
果不其然,老太太听了后,从镜子里望了望背后的季泠,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老太太梳了头,换了套衣服,再用了一点儿点心,时辰就已经未时二刻了。
季泠坐得都有些僵硬了,如果这会儿还在她姨家里,她至少都干了十件活儿了,可在老太太的生活里不过才是刚完成了起床的一系列仪式。季泠偏头想了想,人和人可真不同啊。
在她的小脑袋里免不了会比较,可比较来比较去,季泠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在大姨家那种忙碌的生活,虽然穷了些,但活得有劲儿。
“是不是觉得无趣?”老太太问季泠。
季泠自然不敢点头,“没有。”就这么短短两个字,比大人还惜字如金。
老太太又问季泠,“在家里时,可曾识字?”
季泠摇了摇头。
“女孩儿家不识字可不行,姑娘家虽然贞静为主,但也不能不学文识字,那样只会不明事理。家里的几个姐妹如今都在学堂念书,你可愿意也跟着去念书?”老太太又问。
季泠点了点头。
尧嬷嬷插嘴道:“阿泠,老太太问话可别总是点头、摇头,要说是,还是不是。”
季泠忙地点头,旋即就想了起来,赶紧道:“是,大丫,阿泠知道了。”
她有些乡里的口音,到了京城除了在余芳家里会自由说话,出了门都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就是怕京里人笑话。这儿的人不管穷的富的都有些优越感,总是瞧不上其他地方的人,尤其爱拿她们的口音玩笑。
比如季泠在家里时喊余芳的二儿子为“二哥哥”,就时常被邻居笑,说她喊的是“鹅哥哥。”邻居家的小姑娘也不喊她季大丫,而给她起了个绰号,一条街的人都喊她“鹅大丫”。
季泠话里的口音,老太太自然早就听出来了,却没有指出来,尧嬷嬷就没那么客气了,“你有些口音,这可得纠正,不然以后老太太带你出门做客,会叫人笑话的。”
季泠的脸一下就红了,她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能让老太太点头同意将她养在身边,完全是因为老太太良善。她心里虽然舍不得余芳,对老太太却也是十分感激的,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一辈子孝顺她的。
“好了,月珠,泠丫头还小,慢慢纠正就是。”老太太见季泠脸红得跟林檎果似的,也有些不忍。
末了,老太太转头对身边的大丫头南蕙道:“你去看看老大媳妇在做什么,若是空闲,就让她过来一趟。”
南蕙立即去了。
老太太今日新养了个小姑娘的事儿,大夫人苏氏早就知道了,若是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就白主持这十几年的中馈了。因此南蕙去请她时,她略吩咐了身边的丫头、婆子几句就来了嘉乐堂。
“好生水灵的丫头呀,将咱们家里的都比下去了。”苏夫人一进门就笑道。季泠的容貌之出色实在让苏氏惊讶了一番,不过姑娘家不能光看脸,若是论气质,季泠可就差了她的三姑娘几条街了。于苏夫人而言,季泠是完全不能同三姑娘静珍相提并论的,哪怕就是养在老太太膝下也越不过去。因此也乐得说些奉承话,奉承的自然是老太太。
老太太道:“善娘,我想让泠丫头也跟着周夫子念书,你明日里走一趟吧,跟周夫子说一声,另外把泠丫头的束脩也添上。”
苏氏心里有些为难,但既然婆母开口了,又是她膝下养的小姑娘,苏氏也不能多说什么,于是点头应了。“可是,母亲,您原是想养个小姑娘陪着解闷儿,周夫子那边上午下午都是要讲学的,泠丫头去了,待在嘉乐堂的功夫可就没多少了。”
“若只是解闷儿,找女先儿来说书不也可以么,我何苦养个小姑娘。”老太太道:“只是咱们这样的家里,有些余财,能帮衬亲戚就帮衬一点儿,我这也算是行善积福,为的还不是阿寔他们。”
老太太口中的阿寔,乃是苏夫人的大儿子,孙子一辈里最得老太太看中的。
“原来如此,倒是媳妇小见了。”苏氏笑道。她明白这是老太太敲打她呢,表示季泠乃是她正正经经当做府中姑娘养的,而不只是个解闷的丫头。
知道了老太太的心思,苏氏立即张罗了起来,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开了府库,替季泠找了四匹布出来做衣裳,另外其他的一应用具也都备上了,从娟扇到脸盆、唾盂都考虑周全了。进学堂的笔墨纸砚更不必说,都是比照楚府的贞静婉淑四个姑娘来准备的。
到申时初,府里的姑娘就都下学了,她们不用如哥儿一般考科举,因此也不必那么辛苦。
一时间老太太的嘉乐堂立即就热闹了起来。
如今府里就四个姑娘,二房的二姑娘楚贞珍,大房的三姑娘楚静珍都是嫡出,另外的五姑娘婉珍,六姑娘淑珍则是庶出的。
一群姑娘进门时都好奇地看着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季泠。
淑珍因为年岁最小,顾忌也少,看着季泠就问,“老太太,这位姐姐是谁啊?”
老太太道:“这是你季表姐,从今往后就住在咱们家了。”
淑珍“哦”了一声,想起她姨娘的话来。
☆、第四章
老太太想养个小姑娘在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淑珍的姨娘就极希望能把她放到老太太跟前养,不说别的好处,单就议亲时不用受嫡母摆布便是最好的理由,何况出嫁时老太太的添妆肯定也比其他孙女儿多。
淑珍今年虽然才八岁,可在这样的大户人家里,小姑娘也不能不早熟。
如今一看老太太身边已经养了个小姑娘了,淑珍立即就知道自己没戏了,对季泠又哪里还能有好脸色。
可如此也就罢了,八岁的淑珍已经出落成了美人坯子,出门做客时,别人都夸她,她自己姨娘也说,阖府姑娘里就数她最美。因为她姨娘就生得绝美,若非如此也不会被楚大老爷看中而纳入了府中。
如今见了季泠,淑珍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脸都没洗干净的小丫头居然美过了她,她如何能不嫉恨?
淑珍所不知道的是,即使没有季泠,老太太也不会养她,家和万事兴,她绝对不会为了个庶出的孙女儿,而弄得和儿媳妇离心离德。但是淑珍和她姨娘都没那么理智,或许有,却总需一个出气筒,季泠就成了她们深恶的对象。
“阿泠,这是你六妹妹,淑珍。”既然淑珍上来问了,老太太就顺势给季泠引荐道。
季泠站起身朝淑珍福了福,“六妹妹。”她行礼是很端正的,姿势也标准优美,老太太只当是芊眠私底下教了季泠,心下很满意。她自然不想养个端不上台面的小姑娘,那样操的心就太多了。
在淑珍之后,其余的三个珍也陆续上前和季泠见了礼,序了年齿,不过彼此话都不多。嫡女出身的二姑娘和三姑娘都有些傲气,别说季泠这样出身的,就是京里那些贵媛,若是脾性不投,她们也都不怎么搭理的。
晚饭时,季泠还见到了二房的章夫人,她年轻时乃是京城第一美人,现在依旧美貌如新,见着季泠时,送了一对八两重的金镯子。这样厚实的金镯子在京城那是暴发户家的娘子才戴的,像楚家这样的人家戴出去只会惹人笑话。
章夫人的这一对也是以前别人送的,从来都是压箱底不见人的,如今正好送给季泠,觉得乡下来的人么,见着这么多金子自然高兴。
老太太冷冷地看了一眼章夫人,她这两个儿媳妇都是高门贵女,一般的骄矜清傲,瞧不起人。
章夫人自然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却偏偏就这么做了。她实在有些不懂老太太,干嘛非得养个小丫头,若是无趣叫人去江南采买些唱曲的小丫头不行么?现在这样像什么?让她的贞姐儿和一个乡下泥腿子成姐妹算什么?
这些话章夫人当然没胆子直接跟老太太说,便只好打季泠的主意。她就是要让老太太看一看,她娘家的这些小丫头是怎么养也养不出个名堂的,何必费苦心。所以章夫人笑盈盈地看着季泠道:“阿泠可喜欢这金镯子?”
季泠虽然不明白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但从小家里人却是教过她的。季泠摇头道:“二夫人这镯子太贵重,阿泠不能收。”
老太太开口道:“别叫二夫人了,怪生分的,以后就叫表婶吧。”
章夫人将金镯子往季泠手腕上一戴,压得季泠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一个小童的手腕多细啊,哪儿能戴这么重的东西。
季泠心里是有些奇怪的,难道章夫人就喜欢这种分量足看起来十分粗实的首饰?但是看她头上戴的却又十分简洁啊。
老太太道:“她年纪还小,哪儿能戴这么重的镯子。我叫人拿去改了吧,给她打几对小孩儿戴的。”
章夫人看了老太太一眼,心道,这才养了半日呢,就心疼上了?
用过晚饭,楚家的大老爷才从衙门里回来给老太太请安,季泠也上前拜了一拜。
楚大老爷如今在督察院任左副都御史,保养得宜,儒雅温和。男人不同女人,只要是老太太喜欢的,哪怕她再养十个小姑娘,大老爷楚祜都是支持的,因而送了季泠一套文房四宝。
楚大老爷才坐下没多久,楚家的大公子楚寔(shi)就来了嘉乐堂。
听打帘的丫头通报大公子来了时,季泠敏感的发现,堂内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老太太是一脸欢喜,而南蕙等丫头则都有些含羞带怯。
季泠立即对楚寔产生了几分好奇。
待楚寔走进来时,季泠大概明白为何所有人的眼睛会亮起来了。
他走进来时,风姿濯濯如春月柳,神采郎朗似山巅雪,目有精采,顾盼烨然。世家子的清贵、倜傥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叫人望之便向往之,却又不由自惭形秽。这样俊的男子,便是说书先生也赞不尽他的华仪。
虽说大老爷楚祜和苏夫人都是十分出色的人,季泠却没想到他们的儿子会如此的更上一层楼。
“祖母、父亲。”楚寔进来时,分别朝老太太和大老爷楚祜行了礼。
“今儿怎么突然回来了?”楚祜问道。按说楚寔这会儿该在书院念书才是,因为明年他就该下场应试了。
“今日昔日的同窗请客,所以进了城,这会儿天色也晚了,就想明日才回去。”楚寔道。
“对对,这么晚了,如果还骑马回书院,黑灯瞎火的摔着可不好。”老太太赶紧道。
老太太心里最疼的就是这位大孙子,而楚寔也的确有本事。十四岁便了中举,本可以连捷而成就一段历史佳话,但他的老师却劝他沉淀一下,虽说也能连捷,却不能保证可入三甲,所以楚寔次年就没参加会试。不过算起来明年二月,十九岁的楚寔就该重新下场应会试了。
楚祜道:“我知道你才高,只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切不可骄傲自负,万一明年名落孙山,只怕你自己也无颜见人。”
楚寔还没说话呢,老太太就又赶紧护道:“这考试的事儿谁说得准啊,一年考不上,下一次再考不就行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而且阿寔多懂事儿,春里才从外头回来,在外面一游历就是三年,我这都还没见上几面呢,就又被你急吼吼地打发去了书院,今日因为天色晚了才在城里待一宿,你就又这样多训斥的话。”
老太太护犊子护得这样厉害,楚祜哪里还敢再多说,好在这个儿子他自己也是极满意的,因此也不再多说,“那阿寔,你留下陪你祖母多说会儿话。”楚祜有些疲倦了,揉了揉眉心道。
楚寔点了点头,起身将楚祜送到了院门外这才转身折回。
楚寔再次进门时,这才留意到了老太太身边多了个小姑娘而愣了愣。
老太太将季泠往前推了推,“这是你新来的季家表妹阿泠,今后就住在嘉乐堂了。”
季泠上前给楚寔行了一礼,怯怯地唤了声“大公子。”
老太太摇摇头,“阿泠,今后叫表哥便好,一家子没得生分了。”这其实也是老太太在跟楚寔表态。
楚寔笑道:“不知家里新添了表妹,今日我也没准备见面礼。”
“改日补上就是,可不许你赖了。”老太太笑道。
“自然不会。”
却说楚寔跟老太太说话时,芊眠便将季泠领了下去洗漱准备睡觉。
芊眠伺候着季泠上了床,小声道:“你这儿离老太太近,晚上睡觉可别翻太多身。老太太睡眠浅,吵醒她就不好了。”
季泠点了点头。其实小孩子睡觉哪儿有定数,经常从床头睡到床尾,掉下床也不是稀罕事儿。可是到了这府里,她就再也不能是孩子了。
季泠将头藏在被子里,默默地流着眼泪。她想她大姨了,虽说老太太待她极好,可她总是觉得自己跟楚府格格不入,像是飞进了凤凰窝的山鸡。
夜里,季泠又做了个梦,梦见苏夫人带自己去见周夫子,才发现周夫人是个女的。因为身体不好,并不想再教一个女孩儿。季泠在梦里看得很清楚周夫人朝自己瞥来的冷眼,她虽然才高三斗,那股子清傲劲儿却也分毫不少,自然是不愿意教她这样乡下来的蠢笨丫头的。
倒是周夫人的女儿,生得十分貌美,人也十分温柔可亲,主动承担了教季泠识字的事儿。
芊眠来叫季泠起床时,她正梦见自己在练字呢,起床时季泠不由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仿佛那股酸疼都还在。
“姑娘,该起了,待会儿大夫人要带你去学堂。”芊眠道。
“嗯。”季泠点点头,她的手脚十分麻利,不过片刻功夫就自己穿戴好了衣裳,芊眠端着薄荷水进来时,季泠正在给自己梳小鬏鬏。
芊眠赶紧放下水杯道:“姑娘怎么自己就穿衣裳了?以后啊等着奴婢伺候就行了。”
季泠虽然嘴笨,但心思却十分敏感,立即就察觉到芊眠对自己的态度不同了。她喃喃道:“我自己会穿的。”
芊眠道:“如今的衣裳简单姑娘当然会穿,可若是再大些了,一个人就有些穿不好了呢。姑娘先用这薄荷水清清嘴,我替姑娘重新整理一下衣裳。”
☆、第五章
季泠自然只能点头。她将薄荷水含在嘴里,只觉得一股子清爽劲儿直冲脑门儿,人整个就清醒了,而且味道还不错,她偷偷地吞了半口,然后就着芊眠递过来的小铜盂吐了出去。心里还怪可惜的,薄荷水真的挺好喝的。
芊眠将季泠引到妆奁前坐下,将镜子翻了出来给她梳头。
季泠看着那西洋镜又再一次地忍不住惊叹,这镜子照人照得可真清楚呢。她姨有一面铜镜,宝贝得不得了,但也就只能照个大致模样,不像这西洋来的小镜子连脸上的汗毛都能照出来。
芊眠的手很巧,片刻功夫就替季泠梳了两个可爱的小花苞,并拿了她昨晚才用娟纱赶出来的绢花给季泠戴上。
“老太太说今日就叫人去给姑娘打首饰,过几日姑娘就有首饰戴了,衣裳也叫人赶制去了。”芊眠道。
季泠猜想,一定是昨晚她睡觉之后,老太太跟芊眠说了什么,让她对自己的态度一下就好了许多,再不见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了。
老太太人虽然老了,可眼睛却精着呢,芊眠对季泠的态度不尊她只看一眼就能瞧出端倪来,自然要敲打芊眠一番。因为季泠进府,她是当成姑娘来养的,可不是买个伺候人的小丫头。
季泠洗漱完毕赶到老太太屋里时,她也已经穿戴整齐了,由南蕙扶着进了佛堂。这是老太太的习惯,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菩萨跟前进香和念诵佛经。
待老太太从佛堂里出来,早饭才开始摆上桌。
季泠看着一桌子的菜和糕点,坐着吃饭的人却只有她和老太太两个人,不由又想起她大姨了,桌子上的这许多菜点,都够她大姨一家吃十天半月的了。可见这人与人还真是不同。
季泠等老太太举了筷子,才拘谨地用了起来。
老太太默默地打量了季泠一会儿,见她并没有乡下孩子那股子淘气儿,吃饭端端正正的也不说话,姿势仪态都还行,略微规整一下,就再看不出她是乡下来的了。
对这一点,老太太还是很满意的,她年纪大了,也不想手把手地操心。
安静地用过饭,老太太对季泠道:“好好跟周夫子念书,下午回来时,我再找人矫正一下你的口音,教教你一些礼仪。”
季泠又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尧嬷嬷的话,又赶紧加上,“是,老太太。”
待季泠跟着苏夫人走后,老太太不由摇了摇头,这孩子倒是各方面都不错,就是□□静了。
楚府姑娘的学堂开在园子里的园中园——可园内,特地请的饱学鸿儒方衡山的大女儿,孀居的周夫人做夫子。
方衡山在世时,名动天下,膝下三个女儿耳濡目染都成了一代才女,其中孀居的周夫人尤甚,据说方衡山为官时,奏章都是周夫人代拟,笔力深厚,一折可以兴人,一折可以败亡,因此周夫人的名声十分响亮,传说曾有不少人请她代笔呢。
楚家为请得这位周夫人为西席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如今周夫人就住在可园,她膝下独女周容也随侍在她身侧。
季泠见到周夫人和周容时都惊呆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两人,为何她昨晚的梦里却梦到了她们,而且梦里的人和眼前人生得是一模一样。
而后面的事几乎和季泠梦见的也一模一样,周夫人很委婉地表示了不愿再收弟子,苏夫人好说歹说也没用。
周夫人淡笑道:“善娘,你也知道的,若非因你盛情,我也不会来楚府做西席,早就该回乡养老去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苏夫人也知道多说无益了,可是她婆母那边却如何交代?正为难呢,一直站在周夫人身后的周容上前一步道:“如果夫人不嫌弃,不如让我来替泠姑娘开蒙吧。泠姑娘以前从不曾识字,短时间也跟不上其他几个姑娘的进度,分开来教还好一些。”
苏夫人迟疑了片刻,周容虽说才学不错,但跟她母亲比起来就太不显了,也不知在老太太那儿能不能说得过去,好在周容最后说的这句话挺有道理的。
苏夫人朝周夫人望过去,周夫人含笑地看了眼周容,然后跟苏夫人点了点头,“就让阿容教吧,不会比我差的。”
苏夫人这才点了点头,“那就辛苦阿容了。”
周容朝季泠招了招手,牵着她进了自己的闺房,“从今日起你就在这儿跟我习字吧。”
“夫子。”季泠乖乖地喊了一声。
周容摇摇头,“叫我容姐姐就好,等你的进度能赶上你其他姐姐时,你还是跟她们一样去那边跟我娘念书的。”
周容这话其实是在鼓励季泠,不想她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虽说周夫人没同意过要教季泠,但周容知道,只要季泠能跟上,她娘再多教一个也不介意的。那样的话既不会得罪苏夫人,也不会得罪老太太。
想到这儿,周容望了望窗外正在跟苏夫人一起品茶的母亲,不由轻叹了一声。她母亲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傲也太倔,说难听点儿就是不会做人,否则何至于要出来谋西席,说什么回家养老其实都只是托词而已。
如今身在楚府,还处处摆架子,也是苏夫人脾气不错,又念着旧情,才能忍让她母亲。
窗外,苏夫人正尴尬地笑道:“如娘,快别笑话我了,我如今只盼着阿寔能早点儿成亲,将葛家大姑娘娶进门儿,我就再也不管这些事儿了,开始享清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