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太明白这个道理,原先没抱任何希望,上松山高中也是一样。
现在听说杨佩瑶有机会上武陵高中,她立刻就坐不住了。
按成绩来说,杨佩瑶不管国语还是算术都不如杨佩珍,英文更是,国中三年只顾着讨好陆景行了,恐怕连句囫囵的英文句子都说不完整。
怎么竟能让她碰上这件美事?
可看看杨致重的黑脸,三姨太识趣地没有言语,而是亲切温柔地嘘寒问暖起来。
没多大工夫,洋大夫罗伯特到了,却是一个人来的。
因为护士小姐的兄长明天结婚,她请了三天假。
正巧杨佩珍姐妹来给杨致重请安,三姨太有心显摆杨佩珍,就笑着道:“家里别人都没在,就只你们两人懂英文,还得仰仗你们做个翻译。”
杨佩珍心里直犯嘀咕,国中英文简单,不过是早上好晚上好,今天我要看电影,明天她要去旅行之类,对于听懂洋大夫的话完全没有把握。
可瞧见身边刚被杨致重训斥过、面无表情的杨佩瑶,顿时又有了底气。
她再差也比杨佩瑶这个草包强…


第6章 意外
罗伯特进门,瞧见满屋子或站或坐的女眷,惊讶地张大嘴巴,“下午好,请问你们谁是病人?”
杨佩珍听懂了,指指杨致重,用英文回答:“我的父亲,他感冒发烧。”
罗伯特点点头,掏出体温计先用酒精棉球擦两下,再用力甩了甩,递给杨佩珍,“放到嘴里,舌头下面。”
杨佩珍没见过体温计,也没听明白,一脸茫然地问:“这是玻璃的,能吃吗?”
“不,不!”罗伯特连忙摆手,“不能吃,吃了会死,要放在舌头下面,舌根地方测量你父亲的体温。”
他本来说话就带着口音,这一着急口音更重,语速也加快不少。
杨佩珍两眼一抹黑,一长句话就听懂了“死”这个词,当即嚷道:“吃了会死人?”
“不!”罗伯特急出满头汗,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拿着温度计直往杨致重手里塞。
杨致重当然不肯接。
杨佩瑶伸手接过,问道:“这个不是用来测腋下温度吗?”
罗伯特回答说:“都可以,但是口腔温度更接近人体问题,而且时间短,只需要三分钟,测腋下要五分钟。”
杨佩瑶了然,对杨致重道:“爹张开嘴,把舌头卷起来,洋大夫要量一下爹身体的温度。”
杨致重板着脸问:“洋人想害死我?”
杨佩瑶笑一笑,“他怎么敢,如果真害死爹,他还能有命活着?”
杨致重“哼”一声,张开嘴。
杨佩瑶小心地将体温计压在他舌下,等罗伯特算好时间拿出来,看了看,“38度2。”
“是,确实有点发烧,”罗伯特对着窗口仔细看了看,兴奋地问:“杨小姐会读体温计?”
杨佩瑶仗着别人听不太懂,信口编瞎话,“我有个朋友家里开药房,就卖这种体温计,我去她家玩时候学会的。”
罗伯特量完体温,将听诊器放在杨致重胸前听了心肺,检查过咽喉,说道:“只是普通感冒,并没有其它炎症,吃几粒阿司匹林即可。”寻出药瓶,倒出来三粒药片,“每隔四小时吃一粒,用白开水送服,最好别喝茶。”
杨佩瑶原话翻译出来,四姨太立刻倒白开水伺候杨致重吃了药。
罗伯特看看四周围着的人,美丽的蓝眼珠蕴出丝丝笑意,语气轻松地说:“这位杨先生身体壮实得像头牛,不出两天一定会康复,你们不用担心,如果有其它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又对杨佩瑶道:“你气色不错,看样子是完全康复了。”
杨佩瑶含笑回答:“是的,完全康复了,我还要感谢你,是你治好了我的病。”
罗伯特也笑,“我也要感谢你帮我翻译,否则我没有办法看病。”
别人听不懂两人说什么,却知道杨佩瑶的英文非常流利而且好听,有种外国人特有的腔调。
比起支支吾吾半句话说不明白的杨佩珍好得不是一点半点儿。
罗伯特收拾好东西,太太付了五块银元诊金,周妈引罗伯特离开。
杨佩瑶无意中回头,看到杨佩珍眸中闪过一丝嫉妒与恶毒,转瞬消失不见,而脸上已经堆出钦佩的笑,“没想到瑶瑶英文说这么好,是跟陆景行一起学的吧,还说你不想出国留学呢?”
杨致重怒火乍消的脸上果然又堆起了黑云。
太太冷声道:“散了吧,让都督安静会儿,都守在跟前,都督怎么休息?”
四姨太拉着二姨太当先走出门,杨佩瑶本就不愿多待,紧跟着离开,三姨太磨蹭会儿才和杨佩珍一道走了。
太太铺好被,对杨致重道:“都督稍躺躺,晚饭好了我过来叫你。”
杨致重“嗯”一声,没再言语。
吃了两粒药后,第二天杨致重就退了烧,立马精神了许多,再加上洗过澡,换上干净军装,整个人身姿英挺气势十足。
杨佩瑶暗自感叹了下。
杨致重今年四十二岁,正是男人最具成熟魅力的时候,又有权势地位加成,难怪能让一众姨太太因为他而争风吃醋。
吃过早饭,杨致重不愿休息,赶着到公署处理事务,四姨太惦记着生孩子的事儿,没有心思打牌,便提议逛百货公司看看有没有时兴的秋装。
现在已经八月,夏天的衣裳穿不了多久了。
二姨太太懒得去,她心里明白,有三姨太跟四姨太在,杨致重到她房间留宿基本不可能,也就没了那种心思。
每月月钱舍不得花,想攒着给刚八岁的四小姐杨佩环当嫁妆。
三姨太欣然答应,除了自己添置衣裳外,还想给杨佩珍买几身。杨佩珍正是爱打扮的年纪,穿戴漂亮才更有可能找个好归宿。
出门前,四姨太又拉上了大少奶奶陆秀玫一道。
二姨太笑着问杨佩瑶,“三小姐怎么不去?”
杨佩瑶答道:“我想在家里看看书,而且衣裳有得是,用不着再买。”
她还不曾把秋装找出来,可既然夏天的衣裳挂了满满一柜子,想必秋天的也少不了。
趁着家里清静,把以前的课本找出来看一看,起码得知道自己在国中都学过些什么。
杨佩瑶回屋,在书柜里找出本线装国语书。
书足有八成新,保存得极好,左下角写着“杨佩瑶”三个毛笔字。字体工整娟秀,显然是下功夫练过。
杨佩瑶的字也算工整,但是是那种蠢萌的字体,绝非这种讲究藏锋顿笔间架结构的楷书。最重要的是,她用惯中性笔,压根不会用毛笔。
而这个时代的学生,肯定都会写整齐好看的毛笔字。
保险起见,她得抓紧时间练一练。
杨佩瑶翻开第一页,顿时哀叹不已。
满篇繁体字不说,还是竖排印刷的。
她习惯了看横排的摇头阅读,完全适应不了竖排的点头阅读。
更重要的是,她认识的繁体字不多,顶天也就三五十个,而且就算稀里糊涂地认对了,也不会写。
这可怎么办?
杨佩瑶叫苦不迭。
按她现在的识字水平,恐怕连念国小四年级的杨佩环都不如。
杨佩瑶胡乱地翻了几页,惊喜地发现有两篇课文以前学过,就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和袁枚的《祭妹文》,另外还有《凉州词》、《蜀道难》等几首唐诗也有印象。
凭借脑中零散的记忆,加上半蒙半猜,终于把这几篇文章读熟了,不认识的字也大致对上了号。
杨佩瑶有心抄写两遍,可看着笔盒里的毛笔,却是犹豫了。
她这笔字现在没法见人,在家里练,不免让春喜或者杨佩珍看到,还是到外面找个图书馆或者清静的茶馆,等练得有了模样再说。
正思量着,听见外面汽车喇叭响,是逛街的几位回来了。
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
杨佩瑶把课本仍放回书柜,下楼去,看到茶几和地面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
杨佩珍脸色潮红,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瑶瑶,看我买的新鞋。”手忙脚乱地翻出鞋盒,显摆给杨佩瑶看,“漂亮吗?”
是双黑色高跟鞋,鞋后帮有两条带子可以系在脚腕上。
非常优雅而且具有女人味的款式。
没想到民国时候就已经有了。
杨佩瑶真心夸赞,“好看。”
杨佩珍得意地笑笑,“我还买了两件开司米毛衣,一件开衫可以配旗袍穿,另一件套头的,配毛呢背带裙穿,还有两件大衣。”
三姨太大口喝着茶水,对二姨太道:“永安百货公司进了许多新款秋装,桂香姐也去看看,自己不买也给佩环添两件,那些小洋装真是太漂亮了。”
二姨太犹豫会儿,“算了,佩环的衣裳不等到穿就小了,过几天去买冬装。”
“桂香姐是心疼输掉的钱,”四姨太笑着递给二姨太只袋子,“给你买了件旗袍,花了我九块大洋,能请你听好几场戏,”又给杨佩瑶一只盒子,“你的鞋,试试合不合脚?不合适可以回去换。”
二姨太拿出那件暗红色缎面旗袍,既是欢喜又有些扭捏,“我没穿过旗袍,箍在身上会不会拘得难受,而且肚子上的肉不都显露出来了?”
四姨太假意嗔道:“特意选得宽松的,快换上试试,不想要的话我就退了,还省下九块钱。”硬推着二姨太回屋。
二姨太半推半就地上了楼。
杨佩瑶不必回屋试,就在客厅换上了新皮鞋。
鞋子是奶白色半高跟船鞋,鞋面上任何装饰都没有,简洁大方。
杨佩瑶绕茶几走了一圈,“有点紧,不过还可以。”
四姨太问道:“顶不顶脚?长短合适就行,新鞋都紧,穿几次就宽松了。”
杨佩瑶笑着回答:“不顶脚,多谢四姨太,让您破费了。”
“破费啥?”四姨太无谓地摆摆手,“都是打牌赢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
杨佩瑶忍俊不禁。
四姨太性格爽朗,挺招人喜欢的。
杨致重还真是有艳福,四房妻妾环肥燕瘦各有特色。
大家正嘻嘻哈哈聊得热闹,长案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尖利的“铃铃”声。
大少奶奶陆秀玫离得最近,顺手接起电话,“喂,这里是杨公馆。”随即看向杨佩瑶,“瑶瑶找你的,是顾家二少爷。”
杨佩瑶踩着新皮鞋走过去,听到对面男子的声音,“三小姐,我是顾平澜,武陵高中那边我已经问过了,入学没有问题,但是学校要先考察一下三小姐的功课,以便决定分在哪个班级。新生在九月一号开学,三小姐的考试定在八月三十,上午八点半开始,考国语、英文和算数三科,每科一小时。”
杨佩瑶“嗯嗯”点头,“明白,我一定准时到,多谢您。”
“不用客气,还有十几天时间,三小姐好好准备,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家电话号码是37248,就是三七二十八,非常好记。”
声音清亮欢快,听着就让人放松。
杨佩瑶莞尔一笑,“嗯,记住了。”
放下听筒,回头,正对上杨佩珍晦涩不明的眼神…


第7章 偶遇
目光里有不甘,有嫉妒,还有丝丝恨,唯独没有那种姐妹间彼此关心彼此爱护的心意。
杨佩瑶穿越短短几天,已经好几次在杨佩珍眼中读出过类似的情绪。
府里的人都说她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出入形影不离,好得仿似一个人。
这样算是最要好的姐妹?
原身是十五岁的国中生,想必会被杨佩珍的虚假蒙蔽,而现在她芯子里是二十二岁的大学生,比以前年长七岁。
这七年,总不会白活了。
杨佩瑶微笑,先发制人,“二姐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杨佩珍面色一红,慌乱道:“什么眼神?”
“就是,恨不得把我吃了的眼神,看着怪吓人的。我没有得罪二姐吧?昨天我不是想抢二姐风头,二姐功课比我好,洋大夫说得又简单,没想到姐竟然没听懂。”
杨佩珍“哈哈”干笑两声,“我是头一次跟洋人说话,心里紧张,不像瑶瑶已经见过洋大夫两次…洋大夫也把那个什么铁片贴在瑶瑶胸口听?看着能羞死个人。”
是说那个听诊器?
现在是夏天,衣衫单薄,不用伸进衣服里,直接放在胸口就能听得清楚,又是当着太太和春喜的面,这也值得诟病?
杨佩瑶落落大方地道:“大清已经亡了,即便大清没亡,老佛爷也让洋人看过病,有什么害羞的?二姐这般怕羞,以后生病得请女大夫来瞧,上学也上女校,免得跟男生一起上课羞死。”
杨佩珍被怼得哑口无言,片刻反应过来,自嘲道:“我才问了一句,瑶瑶倒有一大串话等着,活该我多嘴。”
“来喝酸梅汁”,三姨太笑着打圆场,从周妈手里接过托盘,先给杨佩瑶倒一杯,又给杨佩珍倒一杯, “你们俩呀,一时看不见又往一起凑,见了面又叮当着吵嘴,都要上高中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
杨佩珍笑道:“那当然,在母亲和娘跟前,我永远是个小孩子。而且我们吵吵闹闹才是真感情,对吧瑶瑶?”
杨佩瑶借着喝酸梅汁,没有回答。
这空当儿,二姨太已经换好旗袍从楼下走下来,边走边抱怨,“不自在,浑身不得劲儿,感觉袖子绷得慌,腿也不对劲,不会走路了。”
说实话,四姨太眼光不错。
暗红色正适合二姨太的年纪,款式不是特别紧身的,正好掩住腹部的赘肉,还能略略展现出腰际曲线。
低领又让二姨太的短脖子显得修长了些。
杨佩瑶笑着夸赞,“二姨太穿这身很好看,看着年轻了十多岁,跟大学生似的。”
“瑶瑶尽拿我打趣”,二姨太乐得嘴都合不拢,“我就是年轻二十岁也不像大学生。”
四姨太笑道:“瑶瑶真没说错,桂香姐穿着就是显年轻,不行问问大少奶?大少奶可从来不说假话。”
言外之意,三姨太说出来的话总是不尽不实。
陆秀玫自然不会说难看,何况根本也不难看,遂笑道:“比先前的袄裙看着利落也凉快,二姨太是不习惯,穿两天就适应了。”
得到众人交口称赞,二姨太心里美滋滋的,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就凑合着穿几天,反正没花我的钱…对了,我是不是应该买双黑皮鞋搭配着穿?就买瑶瑶这种式样简单的,好不好看?”
杨佩瑶已经脱了新皮鞋,仍旧换回先前穿的墨蓝色布鞋。
她的脚瘦而且小,根本塞不进二姨太的大胖脚。
二姨太拿在手里掂量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明天我也去趟百货公司。”
杨佩瑶突然想起一事,“四姨太,百货公司有没有卖钢笔的,就是那个自来水笔?”
四姨太摇摇头,“没注意,我直接去二楼看衣裳了没到别的楼层,三楼兴许有卖的。”
杨佩瑶笑着谢过她。
如果能买到钢笔,她就不用花费太大力气练毛笔字了。
“瑶瑶怎么想起买钢笔?”杨佩珍促狭地笑,“自己用还是送人?”
“当然自己用,”杨佩瑶道:“钢笔更方便,买回来试试,如果顺手的话以后就不用天天带砚台了。”
杨佩珍脸上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却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刚才是哪个顾家的二少爷,打电话找你干啥?”
电话是隐~私好不好,哪里有这么堂而皇之打听的?
杨佩瑶翻个白眼,“不告诉你,保密!”
杨佩珍愣了下,嘟哝道:“小气,以后我有秘密也不告诉你。”
杨佩瑶心里腹诽,她才不关心杨佩珍的秘密,也不稀罕知道。
倒是跟二姨太说定明天一起去百货公司,二姨太要买鞋,她想看看钢笔。
岂料第二天二姨太又改变了主意,原因是三姨太把自己一双没怎么穿过的黑皮鞋送给她,她舍不得再花钱。
杨佩瑶很是无语。
几位姨太太每月都有十六块银元的零用钱,小姐们是每月六块,逢年过节太太还会给大家发红包,至少也是八块开外。
因为四小姐杨佩环岁数小,她的零用钱也交给二姨太收着。
二姨太打麻将输几十块钱不当回事,买双鞋倒心疼了。
没办法,太太当家理事脱不开身,她不愿找杨佩珍作伴只能自己去。
韦副官开车将她送到永安百货公司门口,问道:“三小姐要逛多久,如果不太久的话,我就等会儿,或者三小姐逛完之后,打电话回家,我再过来接你。”
杨佩瑶想自己逛逛,多了解一下这个时代,遂笑答:“不用麻烦,韦副官尽管去忙,我可以叫黄包车回家。”
一路走来,有许多年轻女子单独坐黄包车,可见杭城的治安并非太差。
韦副官点点头,“那我先回去。”
杨佩瑶目送韦副官开车离开,把视线投向永安百货公司,顿时呆住了。
门口的玻璃橱窗里挂着七八件式样各异的旗袍,有元宝领,有凤仙领,还有中间挖空了的鸡心领。衣襟的款式也五花八门,有直襟、有方襟,有琵琶襟有如意襟。
都是上好的绸面缎面,被阳光照着,美丽夺目。
纵然杨佩瑶查过许多关于旗袍的资料,可看到实物,仍是震惊了下。
这也太漂亮太时尚了。
杨佩瑶痴痴地盯着橱窗,移不开目光。
如果有机会重回现代,她一定把毕业论文再好好完善补充一遍,民国的旗袍款式绝非她查到的那几种,而是风格更多元色彩更丰富。
正想得入神,忽然感觉肩膀一痛,紧接着耳边传来男子略带愠怒的声音,“小姐请当心些。”
杨佩瑶恍然回神,发现身边多了位陌生男子。
那人穿着墨色长衫,手里捏一根雪茄,身量比杨佩瑶高出一个头,至少在180开外,且极壮实,仿若高山般岿然站在她面前。
而那双黑眸直直地俯瞰下来,仿佛也带着高处不胜寒的冷冽。
“实在对不住,”杨佩瑶不敢与他对视,飞快地移开目光,对准他胸前挂着的金表链子,“刚才只顾着想事情,很抱歉。”
另有个穿中山装的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以后注意点,看着挺漂亮一姑娘,怎么愣头青似的,这么大个人竟看不见?”
听声音正是刚才提醒她当心那人。
杨佩瑶自知理亏,加上初来乍到不欲多事,红着脸再鞠个躬,“对不住,一定注意。”逃也似的进了百货公司大门。
跟前世的商场一样,一楼大都是卖珠宝首饰和化妆品,还有卖香烟、打火机的。
香烟柜台后面的白墙贴着大幅的宣传画,上面画着两个打扮入时略带妖娆的女子,每人手里一根香烟。配文是“她俩说,吸来吸去还是他好。”
“他”指的是哈德门香烟。
杨佩瑶驻足看两眼,竟然品出一丝丝“污”的味道,不由边感慨边走上楼梯。
一楼的顾客不算多,可刚上二楼,顿时有种拥挤的感觉,也不知在哪里冒出来许多人围在各处柜台前面挑选衣物。
二楼专卖女装,主要是洋装和旗袍,还有各式绸缎布料,只有零星几个柜台卖袄裙。再有卖鞋帽、袜子、围巾等小物的。
永安百货公司是杭城数得着的大公司,东西不算便宜,却仍有这么多客人光顾。
可见前世的评价没错,杭城人最爱面子,宁可吃糠咽菜也得穿得花枝招展。
杨佩瑶一路走过去,看到了四姨太送她的鞋,六块钱,而杨佩珍买的那双绑带高跟鞋还要贵两块。
其实,绑带鞋不如她的船鞋舒服,只胜在样子好看上。
三楼则是男人用品。
杨佩瑶穿过一长排卖西服马褂的货架,找到了卖文具的柜台。
果然有钢笔,而且是派克金笔,可价钱贵得离谱,十八块钱一支。
杨佩瑶出门前把所有银元和铜板都带上了,只有五块五毛。
分明买件衣裳不过十块八块,到戏院楼上的包厢才一块二,一支毛笔也只有八毛钱。
杨佩瑶估计着三、四块钱顶天了,她还能剩下两块钱叫黄包车,另外买点儿别的东西。
谁想到钢笔会这么贵!
杨佩瑶低声嘟哝,“一支钢笔贵成这样,谁稀罕买?”
话音刚落,只听旁边传来“切”一声,“你以前又不是没买过,送给陆景行的时候挺大方,现在怎么嫌贵了?”
这样连讽刺带挖苦的语气,声音又有些熟悉。
想必只能是…


第8章 朋友
杨佩瑶抬头。
果不其然,身旁之人正是顾静怡。
顾静怡穿了件蓝白相间的条纹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梳成两根麻花辫,从耳后垂在胸前,很是清爽。
而麦色的小脸上却明显带着不屑,“你花钱不是很大方吗,天天倒贴陆景行,又请馆子又送礼物,这会儿连支钢笔都买不起?”
杨佩瑶欲哭无泪。
难怪钱包只有五块多,原来都花在陆景行身上了…她哪里知道原身是个倒贴的主儿。
如果把钱省下来,她买两支钢笔换着用,再买一盒铅笔多好!
可那是原身做出来的事情,现在悔青肠子都没用。
深吸口气,杨佩瑶平静下心情,恳切地说:“顾小姐别挖苦我了,我以前脑子被门挤了,被驴踢了,总之进了水…以后我不会再那么傻,你也别每次看见我就连嘲带讽的,毕竟我也不是大奸大恶的坏人,没做过天怒人怨的事情,行不行?”
顾静怡很是意外。
往常杨佩瑶可没这么好说话。
杨致重虽然在杭城根基浅,处处被掣肘,毕竟职掌一省军权,跺跺脚杭城的地面也得抖一抖。
杨家的两位姑娘在松山国中也不是善茬儿。
杨佩珍爱背后算计人,杨佩瑶却是颐指气使,蛮横得不行,尤其对白咏薇,更没有好声气儿。
顾静怡为好友打抱不平,今儿赶巧看到杨佩瑶手头拮据,特意过来嘲弄她几句。
没想到杨佩瑶不但没有跟她针锋相对,反而说出软和话。
顾静怡盯着她看了会儿,想起挨罚之后顾夫人对她的教导,不太情愿地点点头,“好吧。”
杨佩瑶看出她的勉强,不过能够得到她的应允也是件开心事儿,毕竟在杭城,除了杨佩珍之外,她还不认识跟自己年纪相若的女孩子。
而且升到武陵高中后,她们就是校友了。
有个朋友总比有个敌人强。
遂粲然一笑,“我请你吃冰激凌吧,一楼有得卖。”
顾静怡又打量她两眼,“这几天不方便吃冷的。”
杨佩瑶一听就明白,笑道:“那就改天好了…你也来买笔吗?”
顾静怡摇摇头,“我来随便转转,没有特别想买的。你忙吧,我不打扰你。”
话虽如此,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我也是闲逛,”杨佩瑶笑笑,招呼店员过来,“我买盒铅笔。”
一盒有六支,共两块银元。
杨佩瑶付了钱,对顾静怡道:“我也没别的事儿,不如一起转转?”
顾静怡抿抿嘴,勉为其难地说:“下楼吧。”
先前杨佩瑶惦记着钢笔,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眼,这会儿钢笔没戏了,正想仔细地看看女式服装,便欣然应允。
两人从边上的洋装开始逛。
民国的女装比起明清是前进了一大步,已经敢于显露身材的曲线,但较之现代的个性化多样化还是略有欠缺。
杨佩瑶见识过现代服装的多变风格,加上专业就是服装设计,看衣裳的眼光很是独到,一路告诉顾静怡哪件好看,哪件有缺陷,怎么搭配显可爱,怎么穿戴显个高。
顾静怡开始还端着,不太愿意搭话,可毕竟她也才十六,正是爱打扮的年纪,听杨佩瑶说得在理,慢慢地话就多起来。
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经过卖布料的柜台,看着蓝莹莹的阴丹士林以及五颜六色的标布、哔叽、卡其布,顾静怡突然感慨,“到处都是洋货,我家的纱厂和纺织厂越来越不景气,都快开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