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银子对寒门小户来说,可不是小数。
楚晴又问:“嬷嬷怎地回来这么晚,还以为要宿一晚,明儿再回。”
“哪能?要是留宿总得让人送个信儿回来,”徐嬷嬷笑笑,指尖飞舞,极快地将楚晴如瀑长发结成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我进城时候还挺早,走到一条胡同时有人迎亲,那家怕路堵误了时辰,把整条路的都清了,不让马车经过,只好绕到二条胡同,不巧又遇到两人动手打架,随从小厮还有旁边看热闹的,把二条胡同围的水泄不通,只能绕了个大圈从罗圈胡同拐进来。”
楚晴随口问道:“什么人打架,堵了路就没人管?”
“是和静大长公主府的大爷跟沐恩伯府的世子爷,听说是因为千娇阁一个唱曲儿的伶人起了纷争,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倒是都在,夹在中间磕头作揖,可那两位主子都是通天的人物,谁理他们?”
在百姓面前,五城兵马司跟顺天府的衙役个个人五人六颐指气使的,可遇到权贵,还不照样求爷爷告奶奶的装孙子?
徐嬷嬷对那帮人都没什么好印象,纯粹是狗咬狗一嘴毛。
梳完头,春喜过来伺候楚晴换衣,刚脱下褙子,突然惊叫起来,“玉佩呢?姑娘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原本楚晴裙边系了只羊脂玉的玉佩用来压步,可现在络子仍在,玉佩却不见了。
楚晴也吃了一惊,视线触及络子平整的断头,忽然想起适才擦着裙角掠过的黑影。会不会就是那个空当,有人用刀割断络子取走了玉佩?
可当时不过一息,怎可能有人动作那般利落?况且这络子是用了好几股线打成的,里面还掺杂着金线。
再者,玉佩虽然品相不错,但也就是不错而已,算不上绝佳,雕工也寻常,最普通不过的竹报平安。
要搁到首饰铺里,最多就值五六十两银子,远比不上楚晚戴的那只碧玉佩贵重。
楚晴百思不得其解,莫名地又觉得后心发冷,若是真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玉佩,想必也能无声无息要了她的命吧?
正呆愣着,徐嬷嬷瞧出不对劲,低声问:“怎么了?”
楚晴将断了半截的络子递过去,“玉佩丢了。”
“我记得姑娘出门时候还在,兴许落在宁安院了,或者在路上也说不定,要不我跟她们几个出去找找?”春喜提议。
“不用,”徐嬷嬷厉声止住她,“这事不可声张,明儿一早,你悄悄往路上还有路边小树林里找找看看,要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就算,万不可告诉第四个人知道…还有,那玉佩上有没有什么暗记?”
春喜负责掌管楚晴的衣服首饰,对这些比较了解,闻言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暗记,就是去年姑娘摔倒时磕碰了一块,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那次是因为楚晚推了她一下,她才摔倒的。楚晴记得清楚,便也点点头,“我也记得除了那块瑕疵外,应该没有标记。”至少,上面没有跟她相关的标记。
徐嬷嬷松口气,“我抽空出门到首饰铺子看看,尽量买块差不多的补上,实在不行,有合适的玉料使银子让人现雕一块也成…现在姑娘只当没这事儿,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楚晴明白徐嬷嬷的意思,重重点了点头,将络子递给春喜,“找个没人的时候烧了。”
换上家常穿的旧衣,楚晴满脸轻松地走出内室,走到书案前,正准备动手研墨,眼角扫到炕边的布料,扬声吩咐春喜跟春笑将那匹真紫色的明霞缎摊开。
徐嬷嬷跟着过来,将两匹料子都瞧了瞧,“搭配起来应该好看,只是姑娘年岁小,穿真紫总归有些显老成,依着我不如做件小袄…”徐嬷嬷用毛笔不顺手,便取炭笔在纸上大略画了个草样子,边画边讲在何处收腰,何处绣花。
春喜听得两眼发光,“徐嬷嬷就是经多识广,这套衣服穿出来,姑娘怕不教人看直了眼。”
“看直眼不算什么,总该让人知道咱府里有个五姑娘。”徐嬷嬷笑着将草样子递给楚晴。
楚晴细细瞧过,道:“就依着嬷嬷的点子裁,问秋事儿太多,小袄就交给春喜了,春笑带着暮夏她们两个做布花,我估摸着得做上三四十朵才行。”
“先紧着五十朵做,”徐嬷嬷亲自取了尺子给楚晴量衣,不但量了衣长、袖长和腰围,甚至连胸口都量了两次,“小袄讲究合体合身,瘦一点肥一点都不好看…回头让采买上多买些木瓜回来,炖着羊奶喝,最是滋补养人,姑娘还是瘦了点儿。”
楚晴伸出手腕,捏着胳膊上的肉,“嬷嬷,我不瘦。”
徐嬷嬷别有深意地笑笑,“该长肉的地方没长起来。”
问秋一下子就笑了,楚晴起先没反应过来,因见问秋笑才想明白,脸“唰”地红了,掩饰般低头按着尺寸把做小袄的布裁了下来,顺手又给老夫人裁了件夹袄。
这一夜,楚晴心里藏着事,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没睡踏实,直到将近半夜才合了眼,第二天便起得晚。好在问秋知事,早早替楚晴往宁安院去请了安,回来时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跟老夫人说了姑娘自请禁足抄经的事儿,老夫人说姑娘一片孝心可喜可叹,只别写字太久控得脑仁儿疼,还吩咐厨房里单另给姑娘拌了个海米芹菜。”
芹菜是春夏吃的蔬菜,这都快入冬了,一小把新鲜芹菜比牛羊肉还金贵,往常只宁安院的早餐桌上能见到。
楚晴笑了笑,正要开口,又见问秋俯身过来,低声道:“针线房的钱婆子被打了十板子,听说一大早二太太让人打的,还有三位绣娘也捱了罚…因为临着国公爷的寿辰近,怕耽误了绣活,所以没打板子,只罚了半年月钱。”
楚晴并不意外,只吩咐道:“拘着咱们院子里的人没事少往外跑,二房院正憋着气,撞到枪口上就自认倒霉。”
问秋点头,“我这就跟她们说说。”
楚晴脸上浮起个甜美的笑容,扬声唤了暮夏研墨,又铺开一张澄心纸准备抄《孝经》。话既然说出去了,十遍《孝经》总得抄出来。
好在她平常练字也是抄经,不管是《心经》、《金刚经》还是《孝经》都备了些,如今只是再补两遍就行。
借着抄经,也可以避开外面的是非。
钱婆子有此结果,楚晴早就预料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第4章 讨要
一匹布的尺寸是有定数的,像楚晴这般年纪的人裁禙子约莫能裁三件略有富余,而像文老夫人这样体态的就只能裁两件。钱婆子被文氏惯坏了,一向是个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的主儿,看到千金难买的流光缎岂能不动心思。
太多的不敢贪,但剪个半尺八寸的却没问题,到时候绣条帕子绣几只香囊,或者卖出去,或者留着巴结府外的人,都是个体面。
所以,楚晴把料子送去没多久,钱婆子就动了剪刀。
没想到文老夫人竟然发话让三人都做同样的禙子。
本来这也没什么,针线房里手艺好的绣娘有好几个,完全能就着剩下的布料做出来,顶多就是瘦点,到时候往姑娘们身上一推,说姑娘长了肉,或者里衣穿多了一件,谁也说不出好歹来。
可楚晴与楚暖都没打算在针线房做,而且当着翡翠的面要把布料剪出来。几位姑娘的尺寸,针线房里都有,钱婆子现量着剪,可又不能卡丁卡卯的,总得留点富余的边儿出来。
两位姑娘的布料剪掉,剩下的怎么也裁不出一件衣服来。
钱婆子叫苦不迭,只能把自己昧掉的半尺拿出来。可剪掉的布料再接上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尤其流光缎这样的好料子,再厉害的绣娘也不能把布料接得严丝合缝。
所以钱婆子被打是迟早的事儿。
楚晴完全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提笔凝神,平静地抄了半个时辰《孝经》,扯两根枯叶逗了逗瓷缸里养的金鱼,又支开了绣花绷子。
她的小袄交给春喜去做,可文老夫人的夹袄她想亲自绣。
楚晴的绣工是跟明氏身边的赵嬷嬷学的。
明氏出自“江南四大家”之一的明家,明家是得了正德帝称赞过的义商,府邸门口还挂着正德帝的御笔“商亦有义”。
作为嫡长女,明氏出嫁不仅带了十里红妆,还带了四个嬷嬷与八个陪嫁丫鬟。这四个嬷嬷可不是平常人,一个擅长算账,左右手能分别扒拉着算盘珠子互不影响,一个懂医术,一个造得好汤水点心,还有就是做得一手好女红的赵嬷嬷。
赵嬷嬷是苏州人,七岁头上就拿针,不但苏绣绣得好,其余蜀绣、湘绣也都拿得出手。
楚晴比赵嬷嬷还早一年,六岁开始跟着赵嬷嬷学针线,她心灵手巧又愿意下工夫,而赵嬷嬷年岁渐老眼已经花了,怕一身本事进了棺材也诚心实意地教。
如此,四年下来,楚晴把赵嬷嬷一身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
绣花跟写字一样都是精细活儿,来不得半点马虎。
楚晴正绣得入神,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女子粗鲁的喊声,“楚晴,你给我出来,别以为借口禁足就能躲过去。”
楚晴皱了皱眉头,探身往窗外看,就看到暮夏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进来,“姑娘,二姑娘来了,说要跟姑娘算账,要不要把茶盅什么的收起来。”
楚晴放下手里的针,展颜笑道:“不用,就那么放着,倒是洗几只苹果柑橘用玛瑙碟子盛着摆出来招待二姐姐。”
以前二姑娘来,少不了摔盘子摔碗来撒气,为免损失,姑娘总提前把上好的瓷器收起来换成不值钱的粗茶碗。
而这次…暮夏想不明白,却是听话,乖乖地到后面洗苹果去了。
楚晴想了想,叫来半夏,悄悄叮嘱几句,而后慢条斯理地下地穿了绣鞋,刚迎出厅堂,楚晚已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二姐姐来了,快请进,”楚晴盈盈笑着,亲自撩开门帘,恭敬地让了楚晚进去,又吩咐春喜沏茶,“二姐姐喜欢云雾茶,别太酽。”
楚晚站在地当间儿,竖着眉毛道:“不用你献殷勤,把缎子还给我。”
“什么缎子?”楚晴歪着头,一脸茫然地问。
“别揣着明白当糊涂,就是我那匹真紫色的明霞缎。”
“二姐姐不是换了流光缎?真想要回去,总得把我那匹流光缎还给我吧。”楚晴睁大眼睛,细声细气地说。
她这番作派却更让楚晚来气,恰好暮夏端来苹果,楚晚一把将玛瑙碟子拂在地上,指着楚晴的脑门嚷:“少给我胡搅蛮缠,赶紧拿出来。”
昨天她没反应过来,直到喜鹊给她细细分解了才明白。
本来她们姐妹三人各自选了两匹料子,她用明霞缎强行换了楚晴的流光缎。可昨晚老夫人这么一发话,她手里只剩下够自己裁衣服的流光缎,而楚晴跟楚暖除去同样裁衣服的流光缎外,仍有两匹料子。
合着她们两人自己的布料没动,用得都是她的布。
楚晚相貌随文氏,品行也随了文氏,向来禀行不沾便宜就是亏的原则,这次平白无故地吃了这么大亏,怎么肯善罢甘休。楚暖的衣料她不担心,一个小小庶女,有好东西也捂不住,早晚会让她吐出来,眼下首要的是从楚晴手里要出她应得的份儿来。
所以气势汹汹地就来了。这次来倚水阁闹腾她可不怕,一来有文氏撑腰,二来她自以为理直气壮。
楚晴见她如此慌了神,软声道:“既然二姐姐后悔了,怎不早点来说?”进到东次间指着绣花绷子,“我已经裁了小袄,倒是还剩下些,裁褙子定然不够,勉强能做件比甲,二姐姐想要尽管拿了去。”边说边用两根指头掂着剩下的缎子在楚晚面前晃。
楚晚在姐妹中间心高气傲惯了,向来只有她不要的东西给别人,怎可能要别人用剩下的?尤其楚晴声音虽轻柔,目光却闪动,且唇角带一丝浅笑,看在楚晚眼中,就是明晃晃的轻蔑与轻视。
楚晚顿时紫涨了脸,一把打落楚晴的手,极快地拔出头上的簪子,朝着绣花绷子划过去。簪子划过缎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二姐姐!”楚晴惊叫,“二姐姐且住手,那是给祖母绣的夹袄。”
本来站在楚晴身边阻拦她的喜鹊闻言脸色大变,赶紧伸手去抱楚晚的胳膊。
楚晚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听清楚晴的话,因见喜鹊也拦自己,更是动怒,“不管给谁的,我得不到,你们谁也别想得。”泄愤般连划了好几下。
明霞缎虽不如流光缎金贵,可也是上好的料子,又被绣花绷子撑得紧,被划了这么七八下,顿时断了好几根丝,缎面也起了毛,很显然做袄面是不成了。
楚晚这才停了手,得意洋洋地将簪子插到发间,转过头,惊讶地发现宁安院的翡翠不知何时过来了,就站在楚晴身后。
耳边蓦地闪现出适才听到的话,“那是给祖母绣的夹袄。”
“你竟敢算计我!”楚晚很快反应过来,脸色一变,伸手朝楚晴面颊抓去。问秋见势不好,慌忙冲过去挡在楚晴面前。
问秋比楚晴高大半个头,楚晚锋利的指甲蹭着她的脖子划过,顿时出现一道两寸多长的血印子,火辣辣地疼,却是不敢作声。
“二姐姐这是做什么?”楚晴被毁了绣活,又见问秋吃痛,莹白的小脸也涨得通红,“我怎生算计了二姐姐?衣料是二姐姐强行要换的,现今又是二姐姐气势汹汹地来算账,要不是问秋挡得急,我的脸怕也要毁在二姐姐手里,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算计的?祖母一直教导我们要友爱,我向来也敬重几位姐姐,便是吃了亏也不曾有过一丝不满。谁知在二姐姐心目里,我竟是个恶毒的要算计姐妹的人?却原来姐妹间的情谊竟是连身衣裳都抵不过,既如此,那身衣料我不要了…春喜,你去大夫人那边问问衣料送出去没有,若是没有就别送了,还给二姐姐就是。这匹真紫色的明霞缎我已经裁了,春笑把我那匹墨绿色的找出来赔给二姐姐。”
楚晚已知自己这一抓是过了分,又不愿对楚晴低头,冷着脸子道:“不用你烂好心。”袖子一甩,带着喜鹊急匆匆地走了。
楚晴看了一圈没看到春笑,便问:“春笑呢?”
问秋红着眼圈,一手捂着脖子,低声答道:“暮夏被碟子伤了手,春笑带她去上药了。”
“她也伤了?重不重?”楚晴关切地问。
问秋支支吾吾地答,“想来不算重…”
楚晴强忍住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抬手擦了泪,叮嘱道:“你也下去一并上点药,千万别落下疤…幸得你动作快,否则…”想起来有些后怕,唇角翕动着,只是流泪,却没再开口。
问秋忙掏帕子,楚晴伸手拦了她,“你的伤要紧,快去吧。”
翡翠也在旁边劝,“你先去上药,姑娘这边有我伺候着。”问清净房位置,亲自去端水绞帕子,半跪着伺候楚晴洗脸。
楚晴胡乱擦了两把,勉强露出个笑来,对翡翠道:“本想请姐姐来商量绣什么花样,没想到教姐姐看了笑话…这件袄子不成了,等我另寻了合适的料子再给祖母做。”垂着头,黯然地将布料从绣花绷子上卸了下来。
很显然是片前襟,还没绣花,只领口处密密地绣了墨绿色的水草纹。纹理清楚细致,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工夫的。
翡翠不动声色地将布料袖在袖袋里,又苦心宽慰了几句,等春笑回来,也就行礼告辞。
楚晴惦记着问秋的伤口也不强留,等翡翠离开就匆匆到了西厢房。
国公府姑娘们的住处都是一进的小院子,正屋三间带两耳,有的在院子里盖了厢房,有的则在正屋后面加了后罩房,各凭喜好。
楚晴喜欢敞亮,怕后罩房挡光,也不喜院子太过逼仄,因此只贴着西墙盖了三间西厢房,一间是徐嬷嬷的住处,其余两间是丫鬟们的住处。
暮夏本就没有伤,是问秋特意那般说的。而问秋的伤却是实打实明晃晃的一道,虽然抹了药,仍有血珠沁出来。
楚晴瞧了只觉得心惊,吩咐暮夏,“去请府医过来。”
问秋怕惹麻烦,连忙推辞,“不用,二姑娘抓得不重,我不疼。”
楚晴给暮夏使个眼色,让她快去,又安慰问秋,“疼不怕,过会就好了,我怕留疤,到底让府医看了放心些…而且总归是受了伤,不能这么悄没声儿地过去。”
第5章 处罚
没多大工夫,暮夏领了府医过来。
楚晴不便露面,避在了屏风后面。屏风是夏天用的,镶着绡纱很是轻薄,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形,可在外面却又看不清里头。
府医四十岁出头,在国公府已有七八年,进屋并不多话,只瞧了瞧伤口,又看了眼适才涂上的药膏,温声道:“伤口不重,只是有两处比较深,兴许会留疤,回头我让人送点雪肤膏来抹…天冷愈合得慢,注意别沾水,也别冻了,平常少吃酱色重的食物。”
问秋一一应着。
楚晴却敏锐地察觉到府医在看那药膏时,眉头不自主地轻蹙了下,遂开口道:“敢问先生,先前所涂药膏可有不妥?”
府医一下子就明白屏风后头坐着什么人,忙起身拱手行礼,道:“回姑娘,这就是寻常用的伤药,愈合力强,市井粗汉还有军中受伤的男子常用此药,只是用在内宅女子身上,未免太霸道了些,容易留疤。”
楚晴醒悟,再问:“那先生适才提到的雪肤膏应该能祛疤吧?”
“那是自然,”府医捋着胡子道:“雪肤膏本就是针对女子的药方,女子受伤不外乎用剪子刀子不小心所致,伤口不是大事,紧要的是能生肌除痕。”
那药膏还是去年刚入夏,她不小心被楚晚绊倒摔了膝盖,文氏送过来的药。当时出了点血可伤口并不重,用过两天药就结痂愈合了,只不过留了道疤,到现在仍没褪去。
想必其中也有药膏的功效。
不过伤在膝盖,一般人瞧不见,楚晴并不是特别在意,跟府医道了谢,仍让暮夏送出去。
府医在倚水阁诊病的空当,宁安院里,翡翠则把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文老夫人,“五姑娘给老夫人裁了件真紫色的夹袄,吃不准上面该绣宝相花还是西番莲,让半夏找奴婢过去看看,没想到二姑娘也在,像是因为先前的缎子起了争执,二姑娘想要回这匹真紫色的明霞缎,五姑娘说已经裁了衣服…不知怎的,二姑娘就动了气,拿簪子把缎面给划了,又作势抓五姑娘的脸,幸好问秋挡了下…好像二姑娘还摔了玛瑙碟子。”
说着,从袖袋掏出那片前襟呈了上去。
老夫人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般大小的尺寸,阖府也就自己能穿,定然是给自己裁的无疑。因才开始绣,只领口缀了细密的水草纹,看着倒是精致,可见是用了心的。
老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挥手让翡翠退了下去,沉默片刻,幽幽地道:“二丫头太过骄纵了…娴姐儿也是,先前多乖巧懂事一孩子,怎么就出息成这样?蚊子腿上都要刮点肉下来,你说,我再有心偏袒,也不能太明显,这不明晃晃地打我的脸?”
二太太文氏,闺名文娴。
贾嬷嬷端来一杯新沏好的六安茶,陪着小心道:“二太太也是命苦,自小没人疼没人爱的,再说二太太得的银钱也没落在自己身上,大半还是贴补给了二爷。”
贾嬷嬷口中的二爷可不是国公府的二老爷楚渐,而是文氏的嫡亲兄长文康。
文老夫人的出身并不高,文家虽是世代书香,但在仕途上相当不顺遂,只文老夫人的父亲老祖宗做过正三品的户部侍郎。而文老夫人的兄长与两个弟弟都空有秀才的功名,并没能谋得一官半职。
老祖宗致仕后,文家再无为官之人,幸好文老夫人嫁到了国公府,有这么一门富贵亲,文家才不至于被权贵们完全排挤在外。
文氏是文老夫人兄长的女儿,行三,上面有两个哥哥。长兄自小有疾,是个武疯子,有天突然犯病把自己的娘亲掐死了,又动手伤了父亲。
文家其余两房人大骇,生怕哪天祸害临到自己头上,遂没跟老大同意,两人合伙将武疯子勒死了。文氏的父亲先丧妻又丧子,剧痛之下,再加身上有伤,没过几个月也撒手归天。
彼时文家老祖宗已过世,文氏兄妹只得依仗两个叔叔过活,日子着实有些窘困。
每当文老夫人归省,文氏都会紧巴巴地递上自己绣的丝帕香囊,眼泪汪汪地盯着看她。
文老夫人见文氏兄妹凄惶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也记着年幼时长兄照顾自己的情形,决定把文氏带回国公府让她过上好日子。
开头是打算许给长子楚浦的,但老国公先一步定了明氏,无奈只得许给了次子楚渐。
楚渐自小体弱,既不能习武建业又没有功名在身,文老夫人自觉愧对文氏,便越过明氏将中馈给了她。
文氏掌了家,开头还小心翼翼兢兢业业的,可见老夫人不做声,胆子慢慢大了,不但饱了自己私囊,还偷偷拿回家供养二哥文康。
想到娘家,文老夫人也哑了声,半晌才道:“二丫头这次做得过了,不罚不行,就罚她在佛堂抄十遍心经,好生反省一下收收性子。晴丫头那边,把那套喜鹊登枝的玛瑙碟子送过去。”
两件事都是贾嬷嬷亲自去办的,先去的盈翠阁,楚晚听说要跪佛堂,当场就炸了毛,“凭什么要罚我,我又没错,那匹明霞缎本来就是我的,不是每人两匹布料吗,合着我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我要回自己的东西怎么了?”
贾嬷嬷本是从文家陪嫁过来的,心里自是向着文氏,叹口气道:“小祖宗,缎子是小事,姑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手,划破老夫人的夹袄是一桩,动手抓人又是一桩。老夫人知晓之后,心寒了半天,要不是念着国公爷的寿辰,怕是要动板子了。”
“动板子!”楚晚尖叫,“都是那个贱人算计我,我又没真伤了她的脸,难道祖母要为那个奴才打我板子?别说我是无意,就是有意又怎么了,我一个国公府的小姐还不能教训下人了。贾嬷嬷,你别拦我,我去祖母跟前分辩。”
眼见楚晚越说越不像话,盈翠阁门口经过的下人也越来越多,贾嬷嬷使个眼色,身后上来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扼住楚晚的胳膊,强压着进了佛堂。
只是这一路楚晚仍是吵闹不停,倒被许多人看了热闹。
这番动静也传到了倚水阁,暮夏极为不忿,唧唧喳喳地跟问秋嚷:“咱们姑娘好端端的什么过错都没有,要禁足抄十遍经书,二姑娘这般闹腾也是抄经书,老夫人的心都偏到胳肢窝底下了…要不是姐姐挡得急,姑娘岂不就破相了?换成我是姑娘,定要到老夫人跟前讨个说法。”
“就凭你,也当不成姑娘。”问秋瞪她一眼,指了指东次间专心抄经的楚晴,“你消停点儿,非得吵到姑娘才算?老夫人怎么处决自有她的道理,满府里精明人儿多得事,谁心里都有杆秤,咱们只好好当差,别给姑娘惹事…就你方才这番话要传出去,别人该怎么看姑娘?”
徐嬷嬷赞许地看了眼问秋,对暮夏道:“你也不小了,只比姑娘差一岁,你看姑娘几时像你这样咋咋呼呼的?”
暮夏噘着嘴分辩道:“我哪里敢跟姑娘比?姑娘…”姑娘似乎就没有孩子气的时候,她是前年到楚晴身边来的,那时候楚晴也才八岁,可言谈行止都跟个小大人似的,唯独在明氏跟前能够偶尔撒个娇。
她可学不来姑娘那份稳重。
暮夏垂头丧气地继续做布花。
贾嬷嬷来到倚水阁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
院子里静悄悄的。
黄昏的太阳斜照下来,将桂花树的树影影拉得老长。暮夏与半夏两人头对着头凑在一起做女红,旁边坐了茶炉,壶里的水正沸着,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屋里传出问秋温和的声音,“姑娘的茶冷了,另换新茶来。”
“哎!”暮夏应一声,小心地提着壶进去,半夏则利落地封了火,抬头时看到贾嬷嬷,欢快地招呼,“嬷嬷过来了,真是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