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秋闻声迎出来,她脖子上缠着棉布,脸上却带着笑,“这大冷的天,嬷嬷快屋里请。”伸手扶住了贾嬷嬷的胳膊。
相较在盈翠阁受到的怠慢,贾嬷嬷骤然有种被重视的成就感,笑着问道:“五姑娘可在?”
“在里头抄经,我估摸着这遍该抄完了。”问秋撩起帘子将贾嬷嬷让进屋里。
暮夏极有眼色地沏了茶,双手捧着奉到贾嬷嬷面前。
茶水澄碧,里面浮着杭白菊,还有几粒红艳艳的枸杞,看着已是十分悦目,尝起来清香中带着甘甜,许是放了白糖,甚是好喝。
真看不出平常谨小慎微的五姑娘会有这般巧思。
贾嬷嬷浅浅地喝了两口,就见次间的帘子晃动,身着家常旧衣的楚晴笑盈盈地走出来,“嬷嬷久等了。”
贾嬷嬷慌忙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奉上用红绸包裹的匣子,“老夫人知道姑娘素来懂事知礼,这次二姑娘让姑娘受了委屈,老夫人已罚了她,姑娘再别跟她一般见识,让人看了笑话去…里面是老夫人以前收着的一套玛瑙碟子,特地找出来给姑娘,留着国公爷寿诞那天待客用。”
老夫人果真玩得一手好计谋,她处置不公却来威胁自己不要再闹,又用套玛瑙碟子来示好,自己眼皮子就这么浅?
同样都是嫡出的孙女儿,要是换过来,自己差点划破楚晚的脸,恐怕就不是在佛堂抄经这么简单了吧?
第6章 形势
楚晴冷笑,面上却很感激,“多谢祖母赏赐,”颌首示意问秋接了,又诚挚地说:“二姐姐跟我向来交好,这次不过是闹着玩儿罢了,而且问秋的伤也不算什么,好好养着并不会留疤。如今天气这般冷,若是在佛堂受寒不能出来见客,倒成了我的罪过。莫如等过了这阵子再罚,或者让二姐姐在盈翠阁抄经也是一样。我现在禁足不能出门,还请嬷嬷在祖母面前代为陈情。”
这番话说得着实漂亮,贾嬷嬷听得直点头。
一样米养百样人,同是国公府的姑娘,二姑娘受得宠爱比五姑娘只多不少,又有老夫人时常提点着,怎就说不出这么入情入理的话来?
文老夫人听了也是感叹,文氏贪财手长眼皮子浅倒也罢了,最不该是二房这几个孙女都没教好。楚晓从小长在自己身边这倒罢了,楚晚骄纵任性,楚暖则畏手畏脚的,都上不得台面,竟连没人教导的楚晴都不如。
果真是什么枝子开什么花?
就如当年的赵氏,言谈大方进止有度,虽不是她心目中认可的儿媳妇,但也让人挑不出错来,只可惜…老夫人想起借口游学经年不归的楚澍,目光顿时黯淡下来。
赵氏再好,可抓不住男人的心又有什么用?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遂了楚澍的意愿娶了那个女人…
***
倚水阁里,徐嬷嬷看楚晴沉默不语,怕她想左了,上前开解道:“姑娘千万别犯倔,如今府里没有为姑娘说话的人,老夫人那边势必不能得罪了。”
“嬷嬷放心,我明白,”楚晴抬眸一笑,莹白如玉的脸颊上丝毫不见郁色,“自我五六岁记事起,嬷嬷就这般劝慰我,这些年下来,我再不明白嬷嬷的心,岂不教嬷嬷小瞧了去?再者说,老夫人是长辈,理当顺着敬着。”
若不是徐嬷嬷解劝,就这些年被文氏与楚晚欺负下来,她不知道得生多少闷气。
“就知道姑娘是个聪明的,倒是我多嘴白嘱咐了。”徐嬷嬷笑笑,回身瞧了眼更漏,“这天儿短的,都没怎么着,又该吃晚饭了。”扬声召唤春喜与春笑去厨房取饭。
问秋过来将桌子上的蜡烛点燃,昏暗的屋子顿时亮堂起来。
楚晴打开匣子将里面的玛瑙碟子取了出来。
玛瑙真是不错,乳白的底色上遍布着浅浅淡淡的灰,工匠颇具匠心,就着这灰色刻成喜鹊登枝的图样,既喜庆又高雅。最难得是一套六只碟子,喜鹊的姿态各不相同却都栩栩如生。
把玩片刻,楚晴又举着碟子对向蜡烛,烛光便透过玛瑙折射开来,看上去晶莹透亮。
楚晴心里也透亮。
徐嬷嬷的意思她知道,老夫人是她头上的天,即便心里再不满,面上也不能带出半分来。本来老夫人对自己就不怎么待见,倘或惹了眼,恐怕更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以后她还不是由着文氏捏圆捏扁。
文氏兄长有两个儿子,大的十四,小的十一,中秋来送节礼时无意中碰到过,那个小儿子盯着她看了许久。
当时她只感觉厌恶,可经徐嬷嬷一分析,又觉得可怕。
依文氏对娘家的看重,她侄子若提出什么要求来,她再没有不应的。
文家不富裕,这倒没什么,可全家上下就没有个肯上进的人,一家子单指望文氏过活。而且,徐嬷嬷说,文家有痴傻的根儿,痴傻能传代,说不定就能传到哪个子孙后代身上。
也便从那天,她开始想着要改变,首先是要得老夫人的心,让老夫人觉得她能给府里带来更大的好处,再就是把名声传出去,得让京都的权贵们都知道卫国公府邸有个可爱乖巧的五姑娘,如此老夫人才不能随随便便把她嫁出去。
至少别嫁到文家那种破落户里。
而国公爷的寿辰就是她露面的最好时机。
想到将来,楚晴细嫩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摩着碟沿,轻轻弹了弹。
昏黄的烛光映在她白净的小脸上,像是给她镀了层金光,愈加地美丽生动,只略显稚气的脸庞上,那茫然的眸光显得格外无助。
说到底,楚晴也只是个孩子。要是托生在娇养的人家里,恐怕现在还不知忧愁是什么。
徐嬷嬷看在眼里,长叹口气,慢悠悠地说:“姑娘聪明良善,日后定会过得舒心如意,至于二姑娘,恶人自有恶人磨,恐怕也只有这两三年的好日子了。”
楚晚已经十三,万晋朝的惯例,女子及笄就能出嫁了,满打满算也只能在家留两三年。这两三年能把脾性扳正过来倒好,否则等嫁了人,还不定怎么受搓磨呢。
一时的得意嚣张算不得什么,能笑到最后才是好的。
楚晴听闻此言,眉眼弯了弯,“有嬷嬷帮衬,再怎么难也能过好。”
徐嬷嬷正要开口,见春喜抬了食盒进来,也便罢了声。
吃过饭,楚晴披上斗篷带着春喜与暮夏在园子里消食,问秋见眼前没人,悄声问徐嬷嬷:“二姑娘一直没说亲,难不成就为了等寿辰?到时候宫里那几位爷真的能来?”
徐嬷嬷也压低声音,“许是能来,毕竟六十是整寿,即便那几位不来,也少不了世家公子…说起来,四姑娘也十二了,正该预备着,要不老夫人怎么就许了三人都穿着流光缎。”
“三人?”问秋讶然地捂住了嘴角,声音放得更低,“咱们姑娘还小,用不着这么急。”
徐嬷嬷叹道:“急倒是不急,先放出来让人看看。姑娘这些年从未露过面,也不曾有交好的朋友,要再这么藏着掖着,旁人哪知道府里还有个五姑娘?怕就怕,姑娘悄没声儿地被嫁出去别人也不晓得。”
这两年,国公府里宴请并不多,就只七年前六少爷出旻出生热闹过一阵,再就是前年大姑娘楚晓出阁,可都是二房院的喜事,文氏说楚晴小,怕人多受了惊吓,并未让她露面。
而楚晴生母早逝,舅舅家也没了人,并无亲戚在京,逢年过节也没个亲戚可以串门。
期间,倒是有其他人家宴请来送帖子,但谁去又是个难题。明氏是世子夫人有诰命,但不当家不掌中馈,且她出身商户,老夫人不愿让她出去走动,便让文氏去。
文氏倒是乐意去,可她出身不高,自小也没受过正经八百的教导,周旋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不自觉地就低人一等,说话行事也没个分寸,也没少暗地里被人讥笑。
时间久了,两人都不愿出去应酬,国公府就逐渐被贵妇们冷落。
好在楚溥掌兵权位高权重,而且卫国公虽卸了职,余威还在,皇帝仍时不时地召进宫里议事。在朝政方面,倒也无人小看楚家。
只是在内眷上,徐嬷嬷看得清楚。文氏就是个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她自知国公府将来必定落在大房,国公爷夫妇一旦仙去,分家不可避免。所以只要能捞到手的,她绝对不客气。文老夫人也强不了多少,碍于身为国公府的夫人,面上不好太过难看,可心底对文家却比楚家重得多。
楚家四房人,大房将来承继爵位,明氏出身于豪富之家,当年从江南运到京都的嫁妆足装了三条船,生活定是无忧。
二房有文氏姑侄这般贪法,也是富富足足的。
三房是庶出,楚沨心知肚明国公府的一切都落不到自己头上,所以老早就做了打算,一家人在外做个小官,也能安安定定的。
唯独四房甚是凄惶,赵氏老早撒手人寰,楚澍借口游学常年漂泊在外,但凡他有一点担当,也不会把楚晴独自留在府里,看着几个伯母的脸色过活。
只可怜楚晴小小年纪却养得这般老成,时时处处得自己打算。前两年她一直忍,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是受了欺负也从不作声。
如今已经十岁,却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隐忍,总得立起来,为自己搏个前程。
寿诞上露一面,然后然后明年三月,大少爷楚景成亲,明氏定不会拘着楚晴。
有过这两次,楚晴也该认识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以后就能够慢慢走出去…
第7章 折梅
时间过得非常快,似乎眨眼间,十天就过去了,天也冷得快,落过两场秋雨,紧接着第一场雪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把亭台楼阁假山小径尽都染成了白色。
待得雪停,楚晴换一件镶了白狐毛的嫩粉色小袄,外面披着大红羽缎的斗篷,手里捧着刚添了炭的手炉准备往宁安院去。
这次却不是问秋与暮夏跟着,而是换了语秋。语秋接回来后,先在外头仆役的群房里待了三天,等府医把过脉,确认没有带了病气回来,才放她回了倚水阁伺候。
语秋跟问秋一样,都是十五岁,可性情却泼辣得多,行事又周全,底下的小丫鬟都怕她。
国公府的姑娘每人身边都是一个嬷嬷跟六个丫鬟伺候。六个丫鬟分别是两个二等的,两个三等和两个不入等的,另外就是几个管洒扫和修剪花木的婆子,倒是没有定例。
楚晴这边问秋跟语秋是二等丫鬟,春喜跟春笑是三等丫鬟,暮夏和半夏年纪都小,才九岁,还没入等。不过暮夏聪明伶俐,嘴巴又甜,惯会到各处打听消息,楚晴平常也愿意带着她。
三人行至闻香轩,正瞧见一树红梅才绽了花苞,粉嫩的花骨朵顶着皑皑白雪,甚是好看。
楚晴心念一动,吩咐语秋,“回去寻两只梅瓶,正好现成的梅花,带给祖母品鉴一番。”
这倒是现成的孝心,语秋唇角弯了弯,将手里卷着经书的包裹递给暮夏,兀自回去取梅瓶。
楚晴盯着满树花苞打量半天,终于选定一枝,便伸了手去够。只她身量矮小,又穿得笨重,虽是踮了脚尖仍是差一截。索性左右打量番,伸手解斗篷的带子。
暮夏忙阻拦,“姑娘,别,当心被人瞧见。”
“这雪地上白茫茫的,除了咱们,半个脚印都没有,哪有人来?”楚晴笑着指了那枝梅花,“这么多枝,就数它最有韵味。”
脱掉斗篷,身子明显轻快了许多,再跳一下,竟是够着了枝桠。只苦于力气小,硬是掰不断。
暮夏见状将包裹挂着树杈上,也过来帮忙。
暮夏比楚晴更矮些,够不到枝桠便攥了楚晴的腕,用力一扯,梅枝倒是应声而断,两人紧跟着也摔成一团。
“哎呀,”语秋取梅瓶回来正看到这一幕,惊得顾不上脚底发滑,三步两步跑过来,匆匆将梅瓶放在一边,先将楚晴扶了起来,拍去身上的雪,上下打量着问:“姑娘可伤着了,有哪里不舒服?”
楚晴手里仍抓着梅枝,笑呵呵地说:“没事,底下垫着雪呢,又穿得厚…快把这枝插上,我再折一枝。”
语秋没接,回身将斗篷从树杈上取下来,给楚晴披上,将风帽也严严实实地包好,转头对牢暮夏劈头盖脸一顿训:“你这小蹄子,只这会工夫就纵着姑娘闹,摔了姑娘咋办,又或者冻着姑娘呢?回去罚你写五篇大字,有一个写不好都不行。”
徐嬷嬷对倚水阁的丫鬟看得紧,每个人都必须能认字写字,暮夏是个贪玩的性子,最耐不住握笔,每每写字都会叫苦连天。
此时她自知理亏,丝毫不敢辩解,只低头默默地拍打着身上的雪。
楚晴偷偷朝暮夏做个鬼脸,意示安慰。
语秋看在眼里,无奈地跺了下脚,“姑娘也是,就知道惯着她们…”说罢接过楚晴手里的梅花插到那只汝窑细净广口梅瓶中,又问:“姑娘还看中了那一枝?”
楚晴立时雀跃,指了更高一处,“还有那枝。”
雪过天晴,冬阳拨开乌云,暖暖地照射下来,笼在楚晴肩头,她的身影像是镀了层金光。而莹白如玉的小脸被风帽上那圈白狐毛衬着,愈加晶莹,又因适才跳动带了些粉色,更显得娇媚动人。
语秋被她夺目的笑靥晃了会神,才伸长胳膊折了梅枝下来。
楚晴将两枝都插好,一瓶交给语秋,“送到大夫人那里”,另一瓶自己抱着,对暮夏道:“咱们往宁安院去。”
语秋犹豫道:“二太太那边…单只落了她一人,怕是又要背后谈论姑娘了。”
“难不成我送了梅花过去,还能堵住她的嘴?”楚晴反问。
自是不能,文氏见老夫人上次赏了她几只玛瑙碟子,心疼得要命,这几天没少在老夫人跟前上眼药。
暮夏恨恨地道:“送了也讨不了她的好,何必热脸贴个冷屁股?”
楚晴“嗤嗤”地笑,语秋又骂:“从哪里学来的污言秽语还敢在姑娘面前说?回去再加五篇大字。”
暮夏紧咬着下唇,彻底老实了。
三人分头离去,闻香轩里却突然有了动静。
是两个少年在对弈,执白的身穿一身绯衣,头戴金冠,面如珠玉极为俊美,只可惜眸中邪气太盛,生生败坏了那副好相貌。
坐在他对面的则身穿青色长袍,相貌也很是齐整,可脸色沉郁,目光阴鸷,看着就让人避而远之。
两人身旁安着茶炉,炉火正旺,壶里的水咕嘟嘟冒着泡,有雾气氤氲而出。许是屋子太热,窗子略略开了道缝。
绯衣少年便是自窗缝中看到了树下的一切,眉眼微弯,唇角斜翘,带出流气的笑容,“是哪房的姑娘,行几?生得挺俏丽。”
青衫少年掂了棋子,瞧着棋盘似在犹豫着往哪落子,闻言皱了眉头,“府里的姑娘你看上谁都行,只别打她的主意。”
“我就是打了又怎样?”绯衣少年蓦地坐正,眸光对牢青衫少年,“难道还娶不得?”
青衫少年迎上他的目光,并不闪躲,片刻,淡然道:“她不适合你们府。”
“切”,绯衣少年顿觉意兴阑珊,展臂一伸,懒懒地开口,“只随便问问罢了,倒是没见你这么在意过府上的人…那股青涩干瘪样儿我还真没看在眼里。不过确实是个美人坯子,也不知以后会便宜了哪府的臭小子?”
“啪”一声,青衣少年棋子落定,抬眸望着树下凌乱纷杂的脚印,“家世倒没什么,只希望她嫁个能护着她的人就行,”稍默一默,突然又道,“其实府里最好的梅花当属四房院旁边那一片,只可惜花期比这树晚,怕得过上十几天才能开。”
绯衣少年眸光转了转,邪邪地笑道:“这是你四房的妹妹?”

宁安院门口,婆子们正挥着扫帚扫雪,见到楚晴,齐齐避到旁边屈膝行礼。翡翠闻声迎出来,上前接了楚晴手里的梅瓶,指尖触到楚晴的手,冰一般冷,不由开口道:“姑娘怎不多带个人?看着手冻的。”
“我不冷,”楚晴两手交握着搓了搓,解释道:“春喜昨儿值夜受了风,让半夏给她端个水喝,语秋她们另有差事。”
翡翠闻言瞥了眼暮夏,暮夏一手拎着包裹一手托着手炉,虽也是吃力,可比捧梅瓶要暖和得多。
又想起以前几次在倚水阁的所见所闻,禁不住暗叹,五姑娘太惯着奴才了。这哪里有奴才比主子舒服的,而且,奴才生病就合该抬出去免得过了病气给主子,这可好,不但养在主子屋里,还有小丫鬟伺候着。能跟在五姑娘身边,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这般想着,心里已有了成算,小声道:“大夫人、二太太跟二姑娘也在呢。”
楚晴点点头,捧着经书进了东次间。
楚晚果然在,穿着玫红色百蝶穿花禙子,梳了堕马髻,发间插一对小小的金凤钗,又描了柳眉,涂了口脂,看上去精神极好,丝毫没有在佛堂禁足过后的憔悴。也是,文氏当家,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楚晴一一给众人问了好,笑着呈上经书,“字写得不好,祖母瞧瞧得不得用?”
文老夫人拿起两本,漫不经心地翻了翻,目光便是一滞。
满篇小楷工整灵秀,虽然笔锋稍嫌无力,但笔触圆转,起合流畅,墨迹均匀平整,显然抄经时心境极为平和。相较适才楚晚交过来的经文,且不论字迹如何,但看运笔间时缓时急,墨迹有浓有淡,便可知楚晚写字时是如何的心浮气躁。
文老夫人暗叹声,转手递给贾嬷嬷,“与先前二丫头送过来的一并供在菩萨面前。”
贾嬷嬷笑着离去。
翡翠捧了梅瓶进来,梅香清幽,花瓣娇艳,因屋里暖和,上面的雪粒融化成水,颤巍巍地滚在花瓣上,更增添了几分柔嫩。翡翠笑着道:“五姑娘带来的梅花。”
文老夫人笑意更盛,“今年倒开得早,是四房院那边的梅花?”
“是闻香轩那边的,”楚晴笑道:“刚刚经过看到花开,也是觉得今年开得早,这头一枝想送给祖母赏玩。”
梅花被屋里热气蒸的香味越发浓郁,文老夫人深吸两口气,“香,真香。”
楚晴又笑,“给两位伯母也折了梅花,只是我屋里一共就两只梅瓶,先送了到大伯母那里,在这里给二伯母请罪,回头让问秋往伯母那边取了梅瓶回来再给您送去。”屈膝给文氏行了个礼。
文氏愣一下,脸不由地红了,先前花园里荷花开,楚晴也是用梅瓶插着送到自己屋里,楚晚瞧着喜欢就占为己有。不巧楚晴竟在此时提起来,只得道:“难为你想得周到,我那里倒是还有一对梅瓶,等让人送过去给你插花用。”
楚晴连忙致谢,笑盈盈地说:“那让问秋取梅瓶时一并带回来就好,不必麻烦人再跑一趟。”话语间,仍是惦记着先前的梅瓶。
文氏气恼,瞥了眼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的楚晚。
早上她到自己房里的时候还笑呵呵地说梅花开了,过几天让小丫头采了泡茶喝。怎么就不想着给老夫人这边送一枝来?
现成的孝顺都不会。
若非如此,楚晴哪有机会提起那只梅瓶来…
第8章 逛街
说起来,一只梅瓶算不得什么,可楚晴那只上面绘了美人翠竹,美人体态与楚晚有两分相似不说,旁边还题着“晚来风吹急”的字样,正合了楚晚的“晚”字。故而,楚晚一见就爱上了。
本来正大光明地讨要,楚晴也不见得不给,可楚晚抹不下面子来,文氏更不好跟个晚辈要东西,便想出个馊主意,就是拖着不给,谅楚晴也不敢三番五次地讨要。
等过得几年,即便楚晴再提起,就只装糊涂或者搪塞被猫儿打破了就是。
不成想楚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来,文氏不及防备,如今再描补已是不成,少不得让楚晚再送回来。
楚晚见娘亲瞪自己,很快便明白了娘亲的意思,不屑地低下头轻哼了一声。她瞧不起楚晴四处讨好卖乖的作派,可楚晴一旦不巴结自己了,心里还着实不喜。
尤其这次裁衣服,按着往常楚晴的脾性,针线房给换了布料,她就该忍气吞声地认了,而不是闹腾到老夫人这里来。
害得自己白白损失了一匹明霞缎不说,而且流光缎也不凑手。
幸好针线房的人还算识趣,用了十二分的心力把衣服缝制得精巧无比。
她已经上身试过,镜子里的女子美得让自己都吃惊…再加上特地定制的首饰,到时候必然能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
前天姐姐让人送了信回来,除去大皇子跟二皇子,其余四位皇子都会来贺寿。
姐姐楚晓前年嫁给了庄阁老的嫡长孙,庄安,她既然这样说,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楚晚扫了眼楚晴尚未长成的身体,又看一眼旁边的明氏,蓦地笑了——楚晴平常最会巴结明氏,呵呵,以后怕是想巴结也巴结不上了。
楚晴也注意到了明氏,虽然她跟文氏一样都是脸上带着笑容,可笑容却未达眼底。明氏素日最是淡泊,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氏感受到楚晴的眼神,安抚般笑了笑,开口道:“真彩楼派人来说衣服已经做好了,这两天我带你过去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好让她们改。”
真彩楼是明氏的嫁妆。
楚晴黑漆漆的眸子闪了闪,问道:“今天下午行不行?”一副迫不及待急着穿新衣的样子。
明氏笑道:“行,吃过晌午饭去,要是改动不大就顺便取回来。”
“最好不过,”楚晴雀跃着,“那我让丫头把午饭送到大伯母那边去。”回头央了翡翠,“麻烦姐姐跟暮夏说一声,让问秋取了饭送到大房院,还有记着往二伯母那边取梅瓶。”又冲翡翠招招手,俯在她耳边道:“不白使唤姐姐,下午出门顺便到八珍楼买两只酱猪手来,少不得分一半给姐姐尝尝。”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叫屋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翡翠笑着推拒:“奴婢分内的事儿,当不得姑娘这般。”
文老夫人故作恼怒,“好啊,连我身边的丫头都敢拉拢。”
楚晴歪着头沮丧道:“祖母明鉴,实在是语秋她们拘着我多吃,打着给翡翠姐姐的名义,我也捎带着解解馋。”
“你这丫头,原是扯了翡翠做幌子,”文老夫人“噗嗤”就笑了,仔细瞧了瞧楚晴,见她小脸只巴掌大,腮帮子却圆润,肉嘟嘟的,一双小手伸出来,明晃晃四个小肉坑,既是惹人喜爱。
但凡上点年纪的人都不愿意子女太瘦,而是喜欢看这种胖乎乎长相讨喜的晚辈。
文老夫人斥道:“别听她们的,想吃什么尽管吃,爱吃猪手,晚上就让厨房烧来吃。”语气虽严厉,笑容却不减。
楚晴欢呼,“多谢祖母,这样也省了我的银子了。”
文老夫人乐得哈哈大笑,明氏也抿了嘴,笑容比适才真切了许多:这个晴丫头,真要用心思哄人,绝对能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只可惜命不好,娘亲早早去世也便罢了,父亲却是个不靠谱的,把孩子扔家里一走就是两三年,偶尔写封信回来,却是只字不提闺女。
想起来明氏就替楚晴委屈。
看着时辰不早,明氏叫了楚晴一并离开。
路上的雪已被铲到一旁,可架不住天气冷,青石板上仍是结了层薄冰,不留神脚下就会一滑。楚晴小心地扶着明氏,轻声道:“伯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当了人的面,楚晴叫明氏跟文氏一样,都是伯母,可私底下,却是唤明氏伯娘。一字之差,明显亲密了许多。
楚晴这般做法并非没有道理,她刚满周岁亲娘赵氏就去世,全靠奶娘照看。
父亲楚澍是名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彼时他仍在国子监任五经博士,专讲《诗经》,除去授课,其余时候要么跟人联诗赋词,要么约人赏花品酒,极少在家里待,更遑论往内宅去。
家里主子不过问,乳娘也渐渐不经心,下人们看在眼里,却没人作声,文氏作为隔房的伯娘更乐得装聋作哑躲清闲,还是明氏看不过眼,有天闯进了四房院。
乳娘正与几个丫鬟婆子吃酒,楚晴独自待在内室,裤子湿漉漉的,哭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生生的嫡出姑娘被下人们这般糟践,明氏动了怒,不顾楚澍脸面,将四房院内宅的丫鬟婆子尽数发卖,重新买了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