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结结巴巴地说,“韩冰,我也想你… …”
电话bia地一声被挂掉了。
我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像平白无故地挨了一耳光还不知道那只手在
哪里一样,半天没动,真的,半天没动。直到师兄让我上楼,说欧先生要见我们两个。
在欧先生的办公室里,我心里面还数着这是韩冰第几个不出声的电话了,欧先生就当着我的面儿把师兄给炒掉了。
“你以后不用来了。”他说,“把所有的工作就交给她吧。”欧先生指了指我。
我跟师兄,我们两个,好像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我们叫什么名字,我们叫什么名字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意义,他指使我们两个,说“你”,“他(她)”这三个代词就够用了。
师兄也不是个窝囊废,片刻的惊讶之后点了点头,说:“好的欧先生,我明白了。不过,能请问您,为什么吗?为什么不需要我帮忙了?”
“她挺笨的。”欧先生说,“你还不如她。”
我知道欧先生主要是冲师兄来的,当时就没说话,但是我心里特别不高兴,我怎么了就被他说“笨”?
“我说明白吧,”欧先生看着师兄,“你找我的朋友办私事,这不是什么聪明人该做的事情。你现在张嘴问我为什么,就更不聪明了。行了,就这些,走吧。”
“不是想要给自己辩护,”师兄很镇定,很坦然,“就是想要告诉您实情。您给的薪水不少,但是也不多,我在别处也赚得到,如果不是因为可以认识些人脉的话,我可能也不会来您这儿。”
欧先生点头:“所以薪水对
你来说不够,你要从别的地方找回来。”
“可以这么说。”
第二章(7)
“好的。”欧先生说,“那我再给你一句忠告吧,干什么都行,但别做金融这一行,干脆就离钱远一点。因为这一行因为除了薪水之外,多要一点都是祸事。”
师兄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他转身走了。
两个多月之后学校里传来消息,他进入了一家待遇特别好的外资银行工作,我想那可能就是他借助欧先生朋友的关系给自己找到的出路。五年之后,我在香港见到了他,局面非常好,他开着一辆玛莎拉蒂,给自己在半山买的海景公寓刚刚付了首付。又过了三年,同学圈子里疯传的消息,师兄因为职务贪污进了监狱。
这是他人生的弧线,我后来问过欧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我总觉得他预见了这条弧线上升和坠落的形状,他坚称自己根本就不记得这个人,这件事儿了。
回到当年欧先生的办公室里面,师兄被解雇了,我还站在欧先生的办公桌旁边没走,他抬头看了看我:“你怎么了?”
“欧先生,我不笨。”我说,“我是我们系学习最好的… …之一,来您这儿工作之后,我也没出过错,您为什么说我笨呢?”
这下子换他惊讶了,抬头看了我半天,好像根本没有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出似的,他指着门口:“这你也敢问?我刚炒了他,你不怕我炒了你?!”
“… …炒我?… …炒我也得问明白呀,哪能平
白无故这么说别人呢,”我说,“再说,您留下我肯定是要继续帮忙的吧?说明白我哪里笨了,以后我好好工作,这对您也好呀。”我说。
欧先生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绕着我走了半圈,打量我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终于他一边点头一边从桌子上拿了一个英文文件扔在我头上:“说你笨还不服气是吗?把这个文件给我翻译成中文,拿回来给我看,错一点就卷铺盖走吧。不用废话了。”
我翻了一下,十来页的A4纸,看标题是金融方面的论文,我并不觉得能有多难,当下就接过来了,面无表情地:“您给我几天?”
“想什么呢?明天早上。”
“… …”
“行了出去吧。”
那是一篇关于近期两家英国著名对冲基金商业行为的分析报告,我通读一遍,专业名词很多,还有一些词我明明认识,但是在金融语境里就似乎不是原来的意思,好在上外图书馆的工具书足够多,我翻了三四本辞典,在通宵自习室里耽了一宿,终于鼓捣出来一个大概。累得要命,喝了一塑料袋的奶,用我自己手掌焐热的,忽然看见韩冰从外面进来。
我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真是的,上外的校园就那么大一点,我们就真的可以这么久不见面。他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我看着他,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我身上,他怎么知道我冷?我鼻子一下子酸了,
抱住他,抱了好久。然后我就醒了。挺大的太阳照在脸上,旁边一个满脸长痘的眼镜男使劲儿从我身上拽衣服,我的梦醒了,又气又冷,腾地站起来冲他喊道:“抢衣服?耍流氓呀?”“你才耍流氓呢!你把我衣服裹身上干什么?你还淌口水呢!咦… …好恶心!”我一看,真是的,真是他的衣服,赶快摔在他脸上。
第二章(8)
我回寝室梳洗了一下就赶去欧先生那里,到得比平时晚了一些,他居然在一楼等着我呢,见我进来,他脸上阴阴笑着:“弄好了吗?”我点头,从书包里把文件拿给他,他从头到尾地翻了一遍,又翻了一遍,脸上的笑容没了,转头把文件扔在桌上上了楼。不久我翻译的那篇文章刊登在一个著名的金融分析的网站上,作者是他,译者写的我的名字,几乎一字没改。当然他还是不会去叫我的名字,我有了一个新的称谓“那个谁”,他一喊我就是“那个谁”:“那个谁呀,这是你的稿费。”
之后大约两个月的时间,我的工作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我和师兄名义上像是他的助理,顶多像是一个收发员,后来他给我的工作比原来多得多,我要帮助他校对英文中文的稿子,还要帮助他整理他关注的一些网站和报纸的信息,欧先生的精力非常旺盛,记性也非常好,每天阅读大量资料,还要会见客人,我有时候送咖啡的时候,会被他留一会儿,就有机会听一听他们谈话的内容,我之后能从一个学外语的学生进入金融行业工作,最初积累的基础就是来自于这个时期。当他特别闲,特别闲的时候,会问问我,什么叫做PE,VC之类的东西,我就无知者无畏,照自己知道的,听来的说,有时候说的他直翻白眼,忍受不赶快上楼了,有时候
他听了大笑,特别高兴的样子,我也高兴,当是被欣赏了呢,他笑完之后指着我说:“胡说八道。走吧走吧,出去把点心盘子洗了吧,至少这个你做得还行。”
我对他多少有点抵触情绪:这么大的学者从来就不是个端庄的,会尊重别人的人。但他现在是我老板,我有什么办法呢?不过他确实没再说过我“笨”。
有一次,我去金融中心替他取一份资料,之前我从来没去过那里,就是远远瞧见过,终于离得近了,仰头看那高大的建筑,后脑勺都快碰到后背,一水儿的名车在身边经过,高眉深目的老外跟中国人一样多,他们脚步匆忙,低声交谈,他们穿着漂亮的衣服,胸前挂着门禁卡,手里拿着咖啡,咖啡的气味馥郁浓烈,充斥在米色大理石布置的大堂里,黑色的水池中是巨大的游鱼,有我手臂那么长… …所有的这一切在片刻间冲进一个大学生的眼睛里,脑袋里,当然这是片面的,物质的,甚至可以说是浅薄的,但是那种诱惑也无比真实强大,让我久久不能忘记。
… …
终于有一天,韩冰在打来的电话里出声了。他说他妈妈从福建来了,想要见见我,请我吃饭。他说完这一句就不说了,在另一边等着我回答,隔着电话我也能体会到他那边张嘴结舌的艰难——我们之前闹别扭,从来都没有这么久过。我说行,我去。
他就轻松了一些,告诉了我时间是第二天晚上,
第二章(9)
他又说会来欧先生这里接我。放下电话,我真是心花怒放,好像我们又像之前一样结束了闹别扭的阶段,我们又复合了。说实话,这次他表现得比从前好得多,还挺让我心疼的,上次他过生日我们吵架之后,他没有像我预见的那样跟什么学姐学妹扯出绯闻,又给我打了好些个不出声的电话,这说明他在惦记我,想念我。被一个人想念着,这是好的,是浪漫的,让人心里柔软。我的这些心思不知怎么就写在脸上了,让欧先生抓了一个正着,第二天下午,我在他办公室里打字,没头没脑的,他忽然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挺不耐烦的语气问我:“怎么有喜事儿吗?”
我一愣,抬着头看他,不明就里。
“你一直在哼喜洋洋来着。”
“哦,”我有点不太好意思,挠挠头发,想说没什么,可是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呢?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呢?你这个有权有势的中年人,一直盛气凌人颐指气使没有礼貌地对待我,我得让你知道,我也有我的快乐的,而且这快乐你没有。
“哦,”我说,脸上笑嘻嘻地,做作的,一定要让他看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男朋友的妈妈从福建来看我们了,今晚上请我吃饭。”
“你有男朋友?”他好像对这事儿还挺意外的,那个表情,仿佛想说的就是:你这样,你也能有男朋友?
“啊,瞧您,”
我就看定了他,慢悠悠地说,“当然有的。人活着不能只念书只工作呀,那多没意思呀,您说对不对?再说了,我这么年轻,为什么不交男朋友呢。”
他听出来我话里有话了,或者他从我那个得意洋洋的样子里看出来我对他的揶揄了,但是没有把柄又不好发作,一时就没有说话,陷在沙发里看着我,我心里挺痛快,这就叫哑巴亏,我让欧锦江先生吃了哑巴亏。
“哦… …都要见他妈妈了… …你们这是会结婚吗?”——欧先生您都这么老了怎么还这么好胜呀?不就是一句话被我噎住了吗,还想找机会扳回来,像个三姑六婆一样地问私事儿。
“见他妈妈就会结婚?这是哪个年代的规矩了?不过… …很有可能呀,”我说,“为什么不呢。我男朋友您没见过,非常非常好看,带出去很有面子的。当然了,我自己看着也高兴。”
“外貌协会的你是?”
“嗯对。长得帅,年轻,我喜欢,夫复何求,您说是吗?”我喜滋滋地,后面的话已经不用再说了:了不起的欧先生呀,用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这些吧,可惜您换不到。
欧先生这一回真瘪了,思考了一会儿,估计在我这里再没有胜算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再说话就是气急败坏地让我快点干活儿了。
谁知道这嘴还没斗完——那天晚上韩冰来接我之前,我在办公室
里补了妆,睫毛刷得卷卷的,嘴巴涂得红红的,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出门的时候欧先生拿着咖啡杯子走出来,笑着看我:“上了年纪的人不好斗,祝你好运气。”他说这话像是一个诅咒,我没空反驳扭头就走了。
我们在门口见了面,韩冰穿着我认识的夹克衫和牛仔裤,我们互相看了一会儿,他快走几步上来抱了抱我,亲亲我的头发。身上的气味非常好闻。年轻的我,心脏在那一刻是浸在牛奶和玫瑰花露里的。
韩妈妈在一家很不错的西餐厅请我吃饭,灯光布置得非常美好,音乐浮荡,桌子之间疏疏落落,客人满座也不会拥挤。韩冰给我点了一块极佳的牛排,之后他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一直都是他的妈妈在问我问题,我最近考试的成绩,我实习的情况,她了解到的老师们对我的评价,还有我爸爸妈妈的工作生活等等,我其实觉得这些东西挺没有意思的,但是我一直保持着礼貌和热情,也一直诚实而骄傲地回答问题:我是个用功念书的好学生,我出身于普通的工人家庭,但是我爸妈爱我,从来没有在物质上对我有所亏待。
“其实女孩儿的家庭条件怎么样,对我们来说也不是那么特别重要,”韩冰的妈妈说,“小江你家里其实还是规规矩矩不错的,可哪怕就是环境差一点,我们也不在意,关键是女孩子自己本身要好。

我点头,但是没说话,心里面戒备起来,我本身挺好的,这我自己知道,不过,这是不是您说的“好”呢?
“你们学校是名校,这是很了不起,你们一直在上海念书,肯定要比别的地方的小孩子见过世面(又是’见过世面’)但是年轻人啊,尤其是女孩子,不能因为多念了些书,多见到点热闹就不踏实了,还是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要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
我听韩妈妈说到这里,已经觉得脖子和肩膀都僵硬起来了,我看了看韩冰,他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我明白了,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拥抱过,但是我们两个上次吵架的事儿并没有过去,他把前因后果跟他妈妈说了,他妈妈这是在替他教训我,上次是他说我“不切实际”,这次是换他妈妈说我“不踏实”呢。
我没说话,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第三章(1)
韩妈妈留意到我脸色难看了,声音和语气已经和缓下来:“小江呀,我说这些可不是说你,你是好孩子。你和小冰都是好孩子,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他是怎么样的男孩你不是不知道,喜欢他的女生有多少你也不是不知道,也有条件很好的,可是他心里还是最记挂你的。否则也不会把你带到我这里,你说对不对?”
我沉默着点点头,还是没说话,想起临出门的时候欧先生的诅咒,他说“上了年纪的人不好斗”,真是太灵验了,韩妈妈每一句话里都有文章,她这是在告诉我,他的儿子是王子,而我是有幸被选中的妃子呢,那既然这么幸运,我赢得的礼物是什么?
“怎么相处,你们两个自己心里有数。其实也不需要我们大人费心,哎呀,我就是年纪大了,总要唠叨唠叨你们的。”韩妈妈说,“但是你们也不要嫌烦,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我们来给你们解决的。小冰工作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那是个能源公司,待遇很好,工作也不累,机会也多,可能以后还有分房子的可能,能进到那个单位真是运气来的。小冰是占上一个名额了,还有一个机会,我觉得你应该把握,你回去跟家里,跟爸爸妈妈商量一下吧,人情费的话要二十万。把你们安排好了,我们也就放心了,如果… …”
美味的牛肉在我喉咙里哽住了,简直
难以下咽,韩妈妈还在说什么,我脑袋里面空白一片,就看见她嘴巴在动,什么也听不到,我忍不了了,吐了那块牛肉,扔了餐巾和手里的刀叉就跑了出去,中间撞到一张桌子角上,一个趔趄,大腿上面疼得要命,韩冰好像是追上来拽了我一下,我甩开他还是跑掉了。
我冲出西餐厅,脚步飞快,寒冷的空气里,眼泪夺眶而出淌在脸上,街灯车灯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光圈,让人看不清眼前的路,我狠狠地用袖子把脸上的泪抹了,要过马路的时候,还是被一个人从后面用力地拽住了,是韩冰,不是他会是谁呢?
“你把手松开。”我咬着牙说,浑身发抖。
“我不。”韩冰说,还是钳住我的胳膊,“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指着自己,“那你呢?你妈妈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什么事情都告诉你妈呀?你说不过我就换她来教训我?我用不着!教我怎么作人?觉得我不懂事,不踏实是吗?要是我妈妈在这儿,她敢这么跟我说话吗?”
韩冰仰起脸往上看,好像在努力压抑自己不发脾气,两只手抓住我肩膀:“悦悦,你冷静一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呀?”
“我怎么不懂事儿了?你倒说说,我怎么不懂事儿了?!”我越说声音越大,根本控制不住,“我懂事儿就得留在那里对不对?好好吃你点的牛肉,好好地听她数落?”
“她
不是来数落你的!她为什么来不是说的很明确了吗?她是要给你安排工作的!”
“韩冰,我应该早就告诉你,我们家没有二十万。就算是有,那也是我爸妈的钱,我也不能让他们拿这个钱出来给我找工作!所以,不要把这个当做是教训我的理由,你和你妈妈都不行!”
“你为什么不等我妈妈把话说完!”韩冰终于忍不住了,也对我低声吼了一句,身边经过的人看着我们,韩冰把我拉近,一字一句地说,“我妈妈马上就要告诉你,给你找工作的那二十万,她要给你出!”
我愣住了,抬头看他,二十万,他们家出?
“你不信吗?那你现在就跟我回去!看看我妈妈是不是要跟你说这个!”
他说罢就把我往回带,我在那个片刻彻底呆住了,二十万呀,他们家要替我出?我下一个担心马上就是,我可要怎么还呢?在我有点发呆的时候,韩冰把我往回带了几步,只有几步,然后我站定了:“韩冰。”
他还在拽我。
“韩冰。”我说,我冷静下来了,我不急眼了,我想明白了,我安静地再次喊他的名字,“韩冰。”
他好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我。
“我不愿意。”我说。
“… …”
“我不愿意让你们家出钱替我安排工作。”
“… …”他看着我,“你工作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你有别的选择?”
“没有。”我说,“但是我也不
愿意。我不想靠你,或者靠着你们家。没有凭空而来的好处,跟我一起实习的师兄刚沾了一点欧先生的光儿,就被他炒了。我要是沾了你的光儿,接下来就要像你妈妈说的那样,老老实实的,规规矩矩的,是不是?我是老实人,但是我见过世面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想由你们来安排。”我跟韩冰中间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我非常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然后我笑了笑,“尤其代价巨大,还不能贷款。”
韩冰看着我,他的脸还是那么好看,那张好看的脸上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闪现出不同的情绪,他起先是难以置信的,然后是气恼的,他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天,他可能觉得我愚蠢,最后他还是看着我,以一种淡漠的冷静的语气问我:“你想好了?不仅仅是你工作的事儿,还有我们两个的事儿… …你要是不同意的话,咱俩可能,可能也就这样算了… …你明白吗?… …你想好了?”
“嗯。”我说,“想好了。”
“… …那就那样吧。”他说完就转身走了,非常干脆。就像他妈妈说的那样,他是爱我的,但是他还有很多别的选择。
我留在原地,灵魂有片刻的抽离,它摇摇摆摆地来到空中,看见这个无比繁华热闹的城市,有多少人在吃饭喝酒,有多少人在谈情说爱,有多少人在灵活地寻找机会,有多少人固执己见死不
悔改,有多少对曾经相爱的男女分了手,一个女孩儿站在街头看着她喜欢的男孩子的背影,他将是她的“前男友”了… …
一辆公交车停在旁边,我转身上了车,刚才哭过了,我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有。
... ...
第三章(2)
… …
我又累又困,回到学校寝室里睡觉,中间有欧先生司机打来的电话,让我直接给挂掉了。我没吃没喝,就是睡,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梦见韩冰吹长笛,梦见我们一起去鲁迅公园玩,梦见他陪我去打工,梦见他揉乱我的头发,梦见他抱抱我… …梦里都是他的好处,睁开眼睛,看见外面天光发青,终于还是窝到被子里哭了起来,哭完了又抹了鼻涕继续睡。
终于在某一个深夜接到那个电话了,他在另一端还是不出声,我想他是不是也很难过呢,我想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舍不得我们三年的时光,我想也许我们还可以有一个折中的办法,我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在被窝里面流眼泪,我得先说话,给他一个台阶下,那也是我给自己一个台阶,我鼻子塞住了,喉咙里面哽了一下,发出很大的声音,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韩冰,咱们两个都分手了,你还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呀… …”电话的另一端有些噪音,他可能是左手换了右手,刮到了衣服,我那么紧张,我以为韩冰怎么都会跟我说话的,然后他挂机了。我又缩回被子里,明白我们彻底完了。
我因为失恋这般受折磨的时候,段晓姝一直不在,她之前说家里有事要回去几天。其他的室友们看我这样纷纷过来安慰,总跟我吵架的黄欣姑娘为了让我吃点东西去排队买了鲜肉月饼给
我,我终于开始进食了,咬了两口又哭了起来,黄欣拍了拍我肩膀:“江悦呀,去洗洗头发吧… …”
我在学校浴室里面洗了好久。洗完了上秤称体重,发现瘦了十斤,一抬胳膊能看得见排骨,脸色也真是不好看,眼圈青黑,形容枯槁。这样不行。洗完了澡去食堂,要了四两米饭,三个肉菜,我一口一口地塞进嘴里,一边想着,我是跟韩冰分手了,可是谁谈恋爱就一定会结婚,就一定会白头到老呢?发生在我身上的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我这么好的女孩儿不肯占人便宜,错过我是他没福气,我不能因为这个惩罚我自己… …我这样宽慰自己吃光了饭菜,走到食堂外面,看见小超市在进货,老板把几箱酸奶从货车上搬下来,我鼻子里面又酸又疼,我与韩冰从前每次在食堂吃完饭,都要在这里买两个酸奶,牵着手走到图书馆正好喝完… …校园里到处都是我们两个曾经的影子,无论我想得多明白,这一关过去也难… …
就在这样半死不活的悲伤的情绪里,我突然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电话那边是我从前那个学生,小胖子徐冬冬的妈妈:“小江呀,出了不得了的事情了,请你快过来我这边一下好不啦?”
“什么事情呀姐姐?我学校里还有点事要做呢… …”我本来自己就烦,我就算不烦也恨不得躲着那个徐冬冬,我是真不
想去他家。
“我不管呀,你必须马上来我家一趟,我家冬冬要是去不了耶鲁了,我就要跳楼,这些事情都要算到你头上!”
纳尼!我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道理!谁不是宝宝呀?我还刚失恋呢!就得去替你带孩子?尤其还是徐冬冬这厮?刚要甩掉电话,转念一想,徐太太平时都是讲道理的人,怎么忽然间这么慌乱,还撒泼上了?
“您等着,我收拾一下这就过去。”
半个小时之后我赶到徐冬冬的家里。保姆来给我开的门,我进去了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太一样,两个警察在客厅里,徐太太点头如捣蒜,她余光见我来了,倒是挺高兴,示意我先去徐冬冬的房间。我敲门进去,先往床上看,我来的时候一路寻思,往最严重的方向考虑,他可能是病了,要不然就是如同我从前期盼的一样真的被人揍了,正鼻青脸肿,浑身挂彩,卧床不起,我带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找他,却发现他就坐在自己书架下面的看书呢,还是那个白白脸的小胖子,手脚齐全,特别完整。
… …
徐冬冬刚见我先是一愣,然后就迅速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熊样,现在我们不是师生了,他连称呼也省了:“你来了?”
“你妈妈让我来的。”我说。
“你生病了吗?你样子好挫呀。”他说。
“我生不生病,样子挫不挫这都跟你没关。”我真是一点好气都没有,“你怎么了?出
什么状况了,你妈妈说你去不了耶鲁,她要跳楼,还要把这些全算到我身上。”
徐冬冬轻轻一笑,像是个有文化的路人在街边看到别人家打架的热闹,含蓄地嘲讽,瓮声瓮气的口气:“小题大做。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