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江妙是打定了主意要先调理好身子,平日的汤药不拉下,这日日锻炼,也是必不可少的。
玩了一阵子,许嬷嬷拿着帕子替江妙擦了擦汗,道:“姑娘歇会儿吧。”
江妙点头,薛今月也跟着坐在了石凳上。
锦绣坞院子里的石桌石凳,都是垫了软垫的,现下虽是暮春,可江妙身子金贵,锦绣坞的丫鬟们更是不敢马虎。
这会儿丫鬟玉琢和翡翠端着糕点过来了。
因前几日江妙夸赞了新来的糕点师傅,胃口也好了些,乔氏特意重赏锦绣坞的厨子。乔氏出手阔绰,这回赏赐,抵得上一年的工钱,厨子们自然挖空心思的给这位小祖宗做吃的,盼着下回再得赏。
小姑娘不过六岁稚龄,最是喜欢精致可爱的,各色糕点做成小动物和花卉形状,活灵活现的,就算不吃,也是喜欢的。
薛府的厨子可不像江妙这儿的来的精致。
薛家人是五大三粗的武人,讲究实惠,对吃食素来不挑剔,是以每回薛今月来陪江妙玩儿,看着这些精致的糕点,都赞不绝口。乔氏知晓两个孩子玩得拢,每回薛今月回去,她都会提前让厨房做好一些糕点,让薛今月带回去。两家人的关系好,这点小孩子喜欢的吃食,自然也没什么打紧的。
两个小姑娘净完手,才拿起糕点吃。
薛今月捧着一块小老虎形状的糕点,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玉琢便将樱桃端了过来。
描金刻画蓝琉璃盘中满满当当的盛着胀鼓鼓圆溜溜的樱桃。樱桃本就是稀罕物,目下这樱桃个头不小,而且这般红润饱满,瞧着就像一个个颜色鲜艳的玛瑙球,更是珍贵。
不过江妙的身份摆在那儿,平日的吃穿都是顶顶好的,这樱桃自然也不足为奇了。
薛今月拿起连着的两颗,尝了尝,眼睛弯成月牙状,道:“真甜。”然后给江妙递了过去。
江妙也尝了尝,觉得味儿不错,也连着吃了好几颗。
谢茵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江妙同薛今月欢喜聊天的场景。她看着着一袭樱红色襦裙、梳着花宝髻,穿戴精致的江妙,觉着这小脸虽然仍是瘦弱,可脸上的笑意,却明显灿烂了许多。这么一来,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
江妙生得好看,若非身子不好,怕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就算先段日子,她和江妙交好时,她也不曾对她这般笑过。
谢茵上前,努力扬起微笑:“妙妙。”她侧过头看着胖嘟嘟圆润润的薛今月,“薛姑娘也在啊。”
薛今月不喜谢茵,干脆没理她,樱桃吃够了,便自顾自吃着可爱精致的糕点。
谢茵面上的笑容一僵,继续同江妙说话。这回她来,难得江妙待在外头,她自然得抓紧这个机会。谢茵道:“前些日子妙妙身子不适,所以我也没敢来打扰。妙妙,你身子好些了吧?”
江妙淡淡嗯了一声。
谢茵觉着委屈,袖中的双手捏了捏,而后瞅了瞅江妙身边的石凳,道:“我能坐这儿吗?”
江妙还未说话,谢茵就含笑坐了下来。她瞧着石桌上搁着的糕点和樱桃,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谢茵再如何的懂事,不过是个七岁的女娃,她姐姐谢姨娘得宠,又什么好东西,江三爷都不会少了谢姨娘一份,那谢茵自然跟着沾光。可樱桃,却是谢茵从未尝过的。
大梁唯有贺州才产樱桃,每年就那些数,大部分得送到宫里去。这樱桃,简直比金子还要珍贵呢。
谢茵瞧着,有些眼馋。
若是之前,江妙自然会大大方方和她分享,可如今…江妙见薛今月吃够了,这才侧过脑袋,对着玉琢道:“玉琢姐姐,这樱桃你拿去和翡翠姐姐分了吧。”
江妙脾气好,对房里的下人们更是好,玉琢和翡翠是江妙的贴身丫鬟,平日里没少赏什么好东西。
话落,谢茵的小脸登时一僵,她看着玉琢将樱桃端走,顿时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谢茵握了握拳头,霍然起身道:“我忽然想起姐姐找我有些事儿,妙妙,我先走了。”
这声音,都快哭出来了。
瞧着谢茵边哭边走,薛今月忽然觉得解气,看着江妙眨眨眼,道:“妙妙,你真不打算和她玩儿了?”
江妙知晓,谢茵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如今她故意这么做,以后怕是不会再死乞白赖的来找她了。这也好,落个清静。她侧过头看着薛今月,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整个人显得越发的俏皮讨喜:“那以后你得常常来陪我才行。”
薛今月点头:“好呀好呀,下回我带我哥哥一起来。”
薛腾啊。
江妙的小眉头忽的一蹙。薛腾日后,可是长公主的男人,她还是少招惹为妙。
·
这日清晨,江妙好梦正酣。
因是初夏,小女娃身上穿着一身丝制淡粉色寝衣,袖口处绣着精致的荷叶纹,白皙的小脸陷在柔软的被褥中,显得越发的娇憨可爱。
连着一月,江妙胃口好,脸上难得长了一些肉,这让全家人都高兴坏了。
乔氏微掀薄被,伸手进去,捏了捏女儿软软的小屁股。
江妙小身子往里头拱了拱,迷迷糊糊睁开眼,奶声奶气道:“娘?”
乔氏今日打扮的甚是端庄体面,瞧女儿醒了,才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
江妙细胳膊一伸,抱着自家娘亲的脖子,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间,轻轻蹭了几下。
乔氏抬手揉了揉女儿毛绒绒的头发,道:“妙妙,咱们不睡了。今儿娘亲自给你打扮打扮。”
江妙还未清醒,含糊的“唔”了一声,才问道:“咱们要去哪儿?”自打她重生以来,可从未出过府。
乔氏一面替女儿换衣裳,一面说道:“今日是宣王府老王妃的寿宴,咱们得去贺寿。”
宣王府啊。
江妙水雾雾的大眼睛一睁,瞌睡一下子就醒了。


第 6 章 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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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氏将女儿抱到镜架前,打开刻莲瓣漆奁。
里头有各式各样的精致小盒子,装着簪花、簪子、耳坠等首饰。乔氏替女儿梳了一个乖巧的双垂髻,挑了一对玲珑山茶花珠钗插在两侧的髻上,而后在右边的髻上簪了一朵鎏银南珠的珠花。又在江妙的小手腕上戴上了一个福寿纹银质手镯,镯子接口处錾刻葫芦纹,镯面上錾刻蝙蝠,缀有银锁、寿桃、银铃之类等坠饰,正是过年时江妙的外祖母送的。
之后,乔氏拿着玉梳梳了梳女儿的齐刘海。
她瞧着刘海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忍不住就在她白嫩的小脸上掐了一下。
乔氏莞尔一笑,道:“咱们妙妙生得真好看。”
先前乔氏辛苦怀胎,结果生出来的三个儿子模样随了江正懋,半点都不像她,亏得闺女的小模样像她,才让乔氏心里平衡些。
这段日子,乔氏见女儿笑容多了,也爱吃东西了,小孩子就是容易长肉,瞧瞧,才好生养了个把月,脸颊都有些红润了起来。
每当想起女儿刚出生时病怏怏的模样,乔氏就一阵心惊。那时候女儿生得格外的瘦小,她日夜守着,生怕下一刻就没了气息,好在这磕磕碰碰,总算养到了六岁。看了这么多名医,女儿的身子的确有些好转,虽不及平常女娃那般健康,可大夫说了,好好调养,日后总会慢慢康复的。
乔氏在闺女脸上亲了一口,道:“先用早膳,然后娘带你去见祖母。”
江妙眨眨眼睛“嗯”了一声。
用了早膳,母女二人到了老太太的尚恩堂。
一进去,便瞧着江正懋父子四人及二房三房的人都到了。
乔氏领着女儿进去,朝着老太太请了安。江妙见过老太太之后,才挨个儿朝着屋里的叔婶、堂兄们叫了一遍。小小的人儿,倒是极懂礼貌,软软糯糯的叫着一溜串的堂兄,人太多,江妙叫完之后,小脸都红润了几分,仿佛是累着了。
瞧着这么一个招人疼爱的小女娃,坐在一旁的戚氏忍不住夸道:“妙妙长肉了,瞧着越发可爱了。瞧瞧,跟个王母娘娘身旁的小仙女似的,忒让人喜欢了。”
戚氏是江三爷的嫡妻,不但家世好、会说话,容貌也甚是出众。她生得一张精致的鹅蛋脸,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又是个懂得装扮的,经常同乔氏探讨妆容及保养之道,每日都是光鲜明媚的。只可惜戚氏是正妻,虽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偏生江三爷就喜欢如谢姨娘这般楚楚可人的。戚氏是个有骨气的火爆美人,身边伺候的下人们都怕她,可她对江妙这个小侄女,倒是真心疼爱的。
江妙又甜甜的叫了声“三婶婶”。
戚氏越看越欢喜。
先前江妙和谢茵交好,她原本还生气呢,可之后又想,小侄女毕竟是个小女娃,她不能这般计较。只是话虽如此,她心里总归是有疙瘩的。可近几月,江妙不理谢茵,上回还将谢茵给欺负哭了,可是让戚氏也出了一口恶气。早前谢茵来投奔谢姨娘的时候,她也曾有意为难过,可每回江三爷都给她摆臭脸看。她出了气,却也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招儿。
戚氏道:“昨儿三婶婶出门,瞧着一个手镯,特别适合妙妙,明儿三婶婶就亲自给妙妙送来,好不好?”
江妙侧过头,看了一眼乔氏,而后会意,朝着戚氏道:“谢谢三婶婶。”
戚氏道了声“乖孩子”。
戚氏身旁坐着的,是江妙的二婶冯氏。
冯氏今儿着一身蓝绸子明花薄上衣,梳着倭堕髻,模样瞧着比戚氏老气些,却也是生的周正端庄的。冯氏素来和戚氏不对头,自然也拉着江妙夸赞了一番,顺道也送了一个精致的小玩意儿。
冯氏绣艺出众,江妙属兔,这会儿将自己亲手绣制的兔儿香囊系在江妙的腰上,里头还装着一些对身体好的草药。
江妙也甜甜的谢过。
冯氏心下得意,搂着小侄女瘦小的身子,朝着戚氏看了一眼,仿佛觉得自个儿同小侄女的关系,比戚氏要好。
这两位婶婶的小把戏,江妙也是见怪不怪了,目下瞧着,只觉得滑稽。
江妙又瞧了一眼冯氏和戚氏后面齐刷刷站着的堂兄们,转了一圈,才被老太太招到怀里。
老太太生得甚是慈蔼,捏了捏小孙女的小手,心疼道:“累着了吧?”
江妙摇摇头:“没有,孙女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前些日子今月教了孙女踢毽子,孙女现在能踢十几个呢。”
老太太这才欢喜,道:“那下回妙妙就踢给祖母看,好不好?”
“好呀。”在老太太面前,江妙素来乖巧,她嘴角噙着笑,语气比往常活泼了许多,“孙女还想和祖母一起踢呢。”
这话一落,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老太太也笑:“祖母老咯,踢不动了。”
江妙赶忙说着不老,直将老太太哄得开开心心的。
戚氏就这么看着,心下也是羡慕。寻常人家,大多是喜欢男娃,偏生到了镇国公府,倒是以女娃金贵些。戚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若是她也能生个女娃,老太太兴许能多注意她一些。可是,一想到江三爷专宠谢姨娘,戚氏就一肚子火。她再如何期盼,没男人,她怎么生孩子?
至于冯氏,对这小侄女的疼爱,远不如戚氏这般纯粹。她知国公爷和老太太都看重这唯一的嫡孙女,瞧着戚氏一个劲儿的示好,她自然也不能输给戚氏。
请了安,江正懋携妻儿代表镇国公府去宣王府给老王妃祝寿。
寿礼是乔氏亲自选的。老王妃信佛,乔氏便选了一副观音画像。观音画像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礼物,可这画像是出自大师之手,自然是珍贵多了。
江正懋和三兄弟并未坐在马车里,而是各自骑马。
江正懋英姿勃发、成熟稳重,乔氏抬手撩起马车帘子瞧了瞧,看着马背上的夫君,忍不住就红了红脸。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最喜欢他骑马的模样。
仿佛是心有灵犀,江正懋侧首瞧了一眼,恰好逮着偷看的妻子。
原是冷峻的脸庞,忽的温和起来。
乔氏忙将帘子放下了。她不自然的轻咳一声,将坐在身侧的女儿抱在了腿上,低头问道:“若是不舒服,就告诉娘,知道吗?”
江妙点头:“嗯,女儿知道了。”她仰着小脸道,“哥哥们骑马的样子真好看,娘,女儿以后能学骑马吗?”
这…
乔氏有些为难,女儿身子太弱,不宜骑马。
“娘…”
江妙的尾音拖得长长的,眼巴巴的看着乔氏。这等举止,虽是小女娃常有的,可江妙却鲜少用。她素来是要什么有什么,自己身子吃不消的事情,心里有数,也不会去求乔氏。可如今,她却想多多尝试。
乔氏心登时就软了,道:“成,娘答应你,等你长大些了,身子也好些了,就让你爹爹和哥哥们亲自教你骑马。”
江妙笑笑,道了声“娘真好”。
过了半个时辰,镇国公府的马车在宣王府的门口停下。
江正懋扶着乔氏下了马车,之后将马车上的闺女抱了下来。
江妙下意识的抱着自家爹爹的脖子。江正懋倒是没有将闺女放下的意思,直接抱着进了宣王府。
从宣王府门口,一直到前厅,足足走了一刻钟时间。
江正懋同乔氏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容貌等对,如璧人一般,这会儿怀里抱着一个玉雪精致的小女娃,身后又齐刷刷的跟着三个穿着不同颜色、同袍子、高矮一致、面容一致的三兄弟,这架势,倒是颇为壮观,也令人羡慕。
直到到了前厅,江妙的双足才终于沾了地。
镇国公府长房夫妻二人能来,宣王府的老王妃自然欢喜。
一番客套,老王妃瞧着江正懋手边的小女娃,倒是露出了笑意:“妙妙也来了,来,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江正懋松了手,示意女儿过去。
老王妃慈眉善目,江妙也是见过几回的。
她走到老王妃的身边,乖巧的叫了人。这才发觉老王妃的身边,站着一个着一袭墨绿色锦袍的少年。
自然不是陆行舟。
陆行舟毕竟是庶孙,这种场合,还没资格能站在这儿。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容貌昳丽,面如冠玉,却眉目清冷,漆黑的眼眸深邃清冽,叫人不敢亲近。


第 7 章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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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素来是坐不住的。见过老王妃后,江承让三兄弟便领着妹妹去院子里玩儿。出去前,乔氏还特地往女儿的手里塞了一块栗子糕。栗子糕金黄软糯,上头撒着瓜子仁和松子仁,虽不如江妙平日吃的那般精致美味,倒也能入口。江妙这几日胃口好,而且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自然没有拒绝。
老王妃看着四个孩子的背影,朝着乔氏道:“真是好福气,这几个孩子,生得可真好。”
乔氏笑着说了几句孩子们平日调皮之类的谦虚话语。不过当娘亲的自然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老王妃语气真诚,乔氏听了自是欢喜。
乔氏朝着老王妃身边的少年看了一眼。
宣世子陆琉容貌俊美,生得比一般的少年略高挑清瘦些,看着更有贵族子弟的风范。
乔氏看人大多看脸,先前她只觉得这位少年模样生得俊,可如今知晓他救了她宝贝女儿的命之后,自然越看越欢喜。
乔氏也顺势夸赞了陆琉几句。
老王妃听着开心。
坐在老王妃身侧,着一袭荔枝红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梳朝天髻的妇人正是宣王续弦小宋氏——宋云瑶。
小宋氏是已逝宣王妃的嫡亲妹妹,当初宣王妃嫁进宣王府,宣王对宣王妃也是百般宠爱的,只是后来宣王妃一直无所出,宣王自然也渐渐冷淡了些,更宠爱侧妃尤氏。尤侧妃温柔体贴,自然比端庄的宣王妃放得开,哄得宣王开开心心的,之后又连着生下俩个庶子,在宣王府的地位自是往上提了一大截。宣王妃倒是心宽,每回都不同尤侧妃计较什么,只是将尚未及笄的小妹宋云瑶接进府中解闷。宣王妃是望城出了名的美人儿,宣王风流,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想着法子要娶她。可男人总归是喜新厌旧的,宋云瑶远不及宣王妃的美貌,可偏生她那会儿年轻,生得青葱欲滴,这般身形婀娜玲珑,脸颊却是稚嫩,越发令男人生出征服欲和保护欲。这一来二去,自然是好上了。
宣王妃死了之后,宣王娶了宣王妃的亲妹妹为续弦,名义上是对宣王妃痴情一片,可这种姐夫和小姨子的腌臜事儿,谁人不是心知肚明的?
小宋氏听着乔氏夸赞陆琉,面上虽端着笑意,可心里却不舒坦。
她亲自给老王妃端了茶盏。
老王妃却视若无睹,侧过头看了一眼孙儿,道:“你不用陪我了,也出去玩儿吧。”
小宋氏手一顿,笑容旋即僵了僵。
这么多人在场,老王妃对着这个儿媳仍这般不给面子,可见她对小宋氏的成见有多深。
陆琉面色淡然,他对老王妃素来尊敬,微微颔首之后,才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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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府的院子里种满了各色花卉,其中以芍药居多,目下芍药盛开,满院馨香,一群穿着漂亮衣裙的小姑娘们正在花丛中拍绣球。
拍绣球正是望城小姑娘间最时兴的游戏之一。
用颜色鲜艳的锦缎做成钟口大小的绣球,各自拍着,起起落落,以起落的次数决出胜负。目下这花丛里的大多是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统共有六七个,仿佛是分成了两派。其中三个小姑娘,俱着红色襦裙,拍得绣球亦是红色;另一边的四个,则穿蓝色襦裙,绣球的颜色也是蓝色的。
绣球起起落落,边上的丫鬟们数着数,花丛间充斥着清脆悦耳的声音。
江妙看得出神。
这些小时候她该玩的游戏,上辈子她从来没有碰过。那会儿她知晓自己的身体,明白爹娘哥哥们的担忧,所以乖乖待在府上,从来不出去玩儿。爹娘都以为她是性子安静,可她心里,其实是想玩儿的。
仿佛是一轮结束了,几个小姑娘都停了下来。
这会儿,花丛里一个穿着红色襦裙、梳丱发的小姑娘侧头看了一眼,正巧看见了江妙,而后迈着步子跑了过来。
江妙是认得的。
是平津侯府的嫡孙女霍璇。
霍璇比江妙年长一岁,如今已经七岁了。她生得眉眼精致,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粉粉的,鼻尖儿还有细细的汗珠,甚是俏皮可爱。
霍璇一把拉着江妙的手,笑道:“妙妙要一起玩儿吗?咱们还差一个人呢。”
江妙也笑了笑,转过头看着身后三位寸步不离跟着她的哥哥们,道:“大哥二哥三哥,我想和璇姐姐她们一块玩儿。”
江承让和江承许倒是希望妹妹们多玩玩,可江承谚却是担心,他看着一眼花丛里穿着蓝色裙子、最高挑的小姑娘,道:“我不放心。”
那蓝裙小姑娘正是罗安郡主,上回就是她将江妙推下了荷花池。
霍璇拍拍胸脯道:“三位江哥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妙妙的。有我在,罗安不敢欺负妙妙的。”
其实江承谚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罗安郡主上回差点害了江妙的小命,也是吃了不小的教训的。特别是三兄弟把人家小姑娘挂在了树上,让罗安郡主都留下阴影了。
江承谚还想说什么,江承让和江承许却是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然后一人一手直接把江承谚背着身子架出去了。
妹妹好不容易想好好玩玩,他们当哥哥的,哪能不同意?
江妙同霍璇走到花丛旁。
罗安郡主是所有小姑娘中年纪最大的,也是最嚣张跋扈的。她是魏王的独女,魏王视她如掌上明珠,而且现下太子未立,这魏王可是所有皇子中最出众的一个。若是魏王日后当了皇帝,那这罗安郡主,可就是罗安公主了。
可江妙却知,两年后,登上帝位的并非魏王,而是最年幼的十一皇子。
至于罗安郡主旁边这个略微矮胖些的小姑娘,则是宣王府的庶孙女陆玲珑,也是陆行舟的亲妹妹。陆玲珑的出身没罗安郡主高贵,可骄纵的脾气却是极为相似的。日后陆琉权倾朝野,最得意的莫过于陆玲珑了。仗着有这么一个能左右皇帝的三叔,陆玲珑的眼睛都要长到脑门上了,简直神气的不得了。
这边的七个小姑娘统共分成两派,瞧着衣着就能看得出来——
蓝色衣裙的,以罗安郡主为首,而着红色衣裙的,则是以霍璇为首。霍璇活泼可爱,同其余的两个小姑娘玩得甚是投缘,而罗安郡主却称王称霸,必须事事顺着她的心意。
上回就是罗安郡主让她加入她们,江妙拒绝了,罗安郡主一气之下才动了手,可未料江妙竟这般不禁推,直接落到池里去了,罗安郡主登时就吓坏了。魏王虽然疼女儿,可出了这等事情,事后也带着女儿上门亲自道歉,毕竟镇国公府在望城的地位,魏王心里是清楚的。
罗安郡主虽然嚣张,可先前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目下可不敢再随便欺负江妙了,何况…江妙还有三个哥哥呢。
那三个疯子啊…
罗安郡主想想都觉得怕。
只是,罗安郡主心高气傲,看着霍璇牵着江妙的手,就知道江妙已经被霍璇拉拢了。上回她不答应自己,这回倒是和霍璇走到一块儿了,罗安郡主颇为恼怒,对着霍璇道:“这病怏怏的样子,哪能拍得了绣球啊?”
霍璇拉拢江妙,虽然存着私心,是看中她那三个威风凛凛的哥哥,可心里头,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妹妹的。如今立马护短,道:“妙妙年纪最小,我可不打算让她出马,就算咱们只有三个人,也照样赢你们。”
霍璇昂首挺胸,可是望城为数不多敢和罗安郡主作对的小姑娘。
就连此刻的江妙,听了忍不住都想鼓掌。有气势,果然是日后要母仪天下的人啊。
罗安郡主听了,小脸立马就白了。她咬着唇,气得用力的跺了几下脚,却拿她没辙。
方才罗安郡主、陆玲珑这边,一共四人,而霍璇这边,一共三人,可拍绣球是霍璇的强项,虽然少了一个人,霍璇也赢得轻轻松松。
正在此刻,罗安郡主身旁的陆玲珑眼眸一转,露出狡黠之色,然后拉着罗安郡主说了几句悄悄话。
罗安郡主听了之后,立刻露出了微笑,她道:“方才瞧你们只有三个人,本郡主才刻意让着你们的,现在加上江妙,四个对四个才公平,咱们换个游戏玩玩如何?”
霍璇道:“好啊,你想玩什么?”
罗安郡主看了一眼江妙,这才对着霍璇道:“就玩芍药令,怎么样?”
芍药令是指两队拿着属于自己颜色的剪纸芍药花,相互追逐,将有粘性的芍药剪纸贴在对方的身上,一旦贴上,就不能动弹,算是输了,最后留下来的那对就是赢了。
罗安郡主年长些,又跑得快,自然有优势,虽说如今人数对等,可江妙的小身板,明显就是来拉低胜算的。
江妙看了霍璇一眼。
霍璇却捏了捏江妙的手,似是鼓励,冲着罗安郡主道:“玩就玩,谁怕谁。”
“好!”
江妙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红色芍药剪纸,待听游戏开始的声音,才见罗安郡主立刻朝着她跑来。
这是存心针对她的。
江妙弯唇笑笑,也迈着小短腿跑了起来。
小孩子之间的游戏罢了,玩的就是过程,输赢她并不看重。
跑了一段路,江妙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的,待听到后头罗安郡主的声音越来越近,江妙头一抬,看着来人,才毫不犹豫抱住他的大腿,小身板灵活的躲到他的身后。
江妙双手紧紧抓着来人的衣袖,将小身子藏在他的身后,她微启粉唇喘着气,精致的眉眼处却带着些许笑意。
果然,罗安郡主立马停了脚步。
罗安郡主天不怕地不怕,可偏偏怕宣世子陆琉。
这事儿还得追溯到更久前。罗安郡主是魏王爱女,自然是众星拱月,人人夸赞的,她瞧着这位堂叔模样生得好看,欲同他亲近,哪知却被他狠狠甩开,脑门上都磕破了一个窟窿,罗安郡主立马疼得哇哇大哭。虽然事后宣王惩罚了陆琉,罗安郡主也没留下伤疤,可这之后,罗安郡主每回看着这位冷冰冰的堂叔,就绕道走。
这回也是。
罗安郡主一双大眼睛怯怯的看着陆琉,瞅着他身后小女娃的粉裙一角,还有她抓着他衣袖上的白嫩小手,犹豫片刻,便跺了跺脚,不甘心的转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