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以为我不懂?”
“你懂?”两姐妹异口同声问道。
“你们看着。”她走到茶田里,站在一道茶树前面,那一株株茶树尖长满了嫩芽,带着露水,晶莹剔透,煞是漂亮,沐云泽伸出右手,故意拉起袖子朝身后两人扬了扬,“看好了。”
她用左手按住了枝条,右手食指和拇指尖扣起成了一个拢包状,轻轻一掐,一芽一叶到了手中,她反手接住了摊开手掌,“看到了。”
“乍看看动作还挺标准。”
“什么叫乍看看,就是细看看也绝对标准。”
明甘露和明嘉木走到了前面,被沐云泽追着,三人一路小跑,转眼便到了山脚下,沐云泽从怀里掏出一厚叠红色的笺纸,明嘉木接过来一张,念下去,“云泽庄诚招熟练采茶工,年龄不限,男子优先,时限半个月,可包吃住,二钱银为底,可面议。”
“面议?和谁议,和老大?有人敢才怪,娘这招可真毒。”
“可是,老大往这里一站,哪里有人敢过来。”
沐云泽在明嘉木脑袋上敲了一下,“动动脑子,何必要我们站在这里等人过来,我们去那些茶馆酒肆发一下,还有县衙前面的公告栏里贴一下,顺便人家门底下塞上张,不就全结了。”
“好,我去东边。”明嘉木抓走一叠,“我上西面。”明甘露也抓走一叠,留下沐云泽一个人站在原地,抱着最厚的一叠,“你们两个,真是好样的,两百张留下一大半给我。”
“云泽庄在招采茶少年。”江釉停在了一家茶寮前面,一眼看到那红纸黑字,“说起来,我也一直想再去一趟。”
“秘色瓷的生意不是已经谈好了,大公子还去那里做什么?”粉青本来跟在他身后,江釉停下了步子,他走到了前面,“大公子,你等我下,我买好菜肉包子马上回来。”
他小跑步跑到那茶寮里面,蒸笼里刚出炉的菜肉包子香喷喷热乎乎,惹得江釉也很小很小地咽了口口水。
“大公子要吗?”粉青跑出来,手里捧着两只用油纸包好的大包。
江釉偏过头不去看他,“这里是大街上。”
粉青不是太理解他家大公子的意思,自己低头咬了一大口,“唔,真好吃,肉好嫩,还有菜心,香菇末,胡萝卜末,笋干…”
“粉青。”
“大公子?”
“吃你的,闭嘴。”
粉青低下头,吃完一只接着第二只,一直没有注意到他家大公子眼角要凑得很近细看才看得出来的郁闷。
“大公子,你为什么要上云泽庄?”
“采茶季到了,带岫儿去踏青不错。”
江釉带着粉青转过了这条街的街角,就在另一头,沐云泽倒背着身子转悠了出来,手里还有一半的纸,抽了一张出来,叠了两叠,朝上一扔,嗖的一声,那纸从低矮的墙头飞进了一户人家。
又叠了一张,她一屁股在那茶寮前面露天的桌子上坐下,“小二,来碗凉茶。”
喝完了擦了把嘴,沐云泽这才发现那茶寮里已经有好几张红纸,看来她们两个已经来过这条街了,她该换一条去发了。
“你要带岫儿去踏青?”
“不行吗?”
“不是不行,不过最近大家都在传,沐大少挖空心思在找男人,你这不是送上门去吗?”
“爹。”江釉失笑,“我只是带岫儿去云泽庄喝茶顺便看看采茶,又不是去见沐大少。”
“说不定就会遇上。”庄怜说归说,还是叫过粉青,“好好照顾大公子,要是遇上什么不规矩的女人,出手不用客气,有什么事主君给你担着。”
“知道了,主君,我会好好保护大公子和二公子的。”
江釉摇头浅笑着出了主屋,回到自己的小院里,桃花开得争艳,不过这野桃树花开得漂亮,结出来的果实却是又小又酸,吃不得。
江釉回到自己的书房,收起了书桌上的箜篌,摊开一张宣纸,抚平用镇纸压好,开始研磨。
落笔而下,却是一幅梯田茶园,一个多时辰后,他收了笔锋,正要落款,看着自己笔下的茶叶,突然想到了什么,出了书房,朝主屋一路小跑,“娘,娘。”
江纹没料到自家儿子会在入夜后还跑出来,而且是很急的样子,屋里一阵胡乱收拾的声音,江纹终于衣衫不整地打开了房门,“釉儿,什么事?”
江釉提着一盏小灯笼,“娘,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有一种釉彩,叫做结晶釉,可以在釉烧出窑后出现几个釉层,釉层中有大小形状各异的花纹结晶?”
“我是说过,怎么了?”
“我们可不可以试试,烧一种釉彩,似茶如末,若是用来盛茶,必然能够比秘色瓷更加益茶,更加养目。”江釉歪了歪头,微微眯起眼像是在想象着那一幕画面,“茶色的结晶釉彩。”
“确实是个好主意,你以后可以试试,不过釉儿,现在已经晚了,该去睡了。”
江釉低下头,“娘亲,寝安。”他提着灯笼转身离开,“对了,娘,顺便说一句,你披了爹的褂子。”
就像明荈一开始预料的那样,一到清明前后的采茶季,云泽庄的生意比之前翻了一番不止。
茶田间前来踏青的客人也不少,沐云泽蹲在右副楼外墙边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陆陆续续上山的客人,“二楼已经坐满了。”
“是啊,我见老爹已经把左副楼大堂里的桌子也翻出来做茶桌了。”
云泽庄的左副楼,二楼是厢房,一楼前面一半是大堂,后一半是厨房,锅炉烧水和做饭都是在里面,原本左副楼的大堂也供应普通的酒水茶饭。
“我去茶田里走走。”沐云泽站起了身,明嘉木又站了会,就被萧岚叫回去搬桌子。
沐云泽在山头转了个圈子,几天前开始陆陆续续有看到她散下去单子的人过来,有好几个确实是采茶好手,双手能够一起开工,须臾就可以见到茶青满筐。
“呜呜,呜呜。”她看了会正觉得无聊要走开,一道低弱的哭声从对面的茶道传过来,沐云泽正站在道口,穿过去一低头,就见到一个一丁点大的小男孩蹲在地上哭鼻子。
她朝周围看了眼,这一块没什么人,就一个采茶的男子在忙碌,她走近了几步,习惯性地伸出腿在那小男孩的身上轻轻踢了踢,“干什么呢?”
那满脸哭花全是泥印子的小男孩抬起眼,“我要哥哥。”
“我怎么知道你哥哥是谁,你起来,跟我回庄里。”
“不去。”他还是蹲在地上,沐云泽作怪地哟了一声,“脾气倒是很倔,那你自己呆在这里好了,等会天黑了,山里面的什么豺狼虎豹全出来了,就把你叼回去喂小老虎。”
“呜呜,呜呜。”
沐云泽已经转过了身背对着他,“要走就跟上来。”
她走得很慢很慢,没多久就听到一道蹒跚的脚步跟了上来,“你会带我去找哥哥?”
“我又不知道你哥哥是谁?”
“哥哥就是这里最漂亮的人。”
沐云泽翻了个白眼,“我们家里有个短工,今年三十出头,满脸麻子,还被鬼剃头过,他总说自己是锁柳镇第一美人,你要找他?”
那小男孩哪里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口气恶狠狠地,又开始呜呜地哭。“哥哥就是最漂亮的人。”
“好好,你哥哥是天下第一美人。”沐云泽从来没哄过小孩,她只吓哭过无数小孩。她没办法,左看右看,正见到不远处两个也帮忙采茶的短工似乎正在吃东西。
“喂。”她大声叫过去,其中一个抬起头见到她,“庄主叫我。”她朝另一个人说了一声,跑过来。
“你们在吃什么?”
“白糖糕。”
“还有没?”
“有。”
“扳半块给我。”
沐云泽手里拿着半块白糖糕,拈下来一角递到他鼻子前面,“香吗?”
小男孩舔了舔嘴唇,沐云泽送进了自己嘴里,还不忘像是回味无穷道,“真甜。”
“我也要。”
“你要?”沐云泽斜了他一眼,“不哭了?”
“不哭了。”他点头,沐云泽把剩下的白糖糕给他,他低头吃了起来,吃完了,擦干了眼泪,“姐姐,你会帮我找哥哥吗?”
还从没被小孩子叫过姐姐,沐云泽觉得很新鲜,“你哥哥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哥哥说带我踏青,后来哥哥在喝茶,我无聊跑出来,哥哥让我带着娇黄,我跟娇黄走丢了。”
沐云泽摇头,三句不离哥哥,还真是个恋兄成狂的小孩,“走了。”
“去哪里?”
“去找你哥哥。”
“你知道哥哥在哪里了?”
“知道。”既然在喝茶,不在云泽庄主楼还能在哪里?
“我脚痛。”
沐云泽回过头磨着牙,“我还牙痛,想不想试试生撕人肉的滋味?”
“刚刚蹲了好久,脚痛。”
“没瘸就自己走。”沐云泽回身就要走,半天身后的人都不见动静,“该死的。”她怒骂一声,回过身把他一把扛起来。
“啊。”
“叫什么叫,再叫把你从山头丢下去。”
两个短工眼睁睁看着自家庄主像是抗箱子一样抗走了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小男孩。
“这样子我难受。”
5、第一道茶之采茶季 ...
“闭嘴,再烦我把你扔下去。”
安静了一小会,“等会你见到我哥哥的时候,不许盯着他看。”
“小鬼,就你这样的,你哥哥能好看到哪里去,想让我盯着看,恐怕还欠点火候。”
“我见过好多女人都喜欢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哥哥看。”
“那是因为那些女人没见过真美人,把山鸡都当凤凰。”
“是你自己说的啊。”
“你现在不难受了?”
“难受。”
“谁理你。”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写到沐云泽身子很好很能打的时候,我就忍不住会想,小釉你以后肯定会很“幸福”
6
6、第一道茶之初试炒青 ...
江釉还是坐在第一次来云泽庄时坐的雅阁内,风炉里燃着小火,煮好的茶水在铁鍑里泛着小小的滚,粉青坐在他对面,一手端起铁鍑用铜夹拨了拨火。
雅阁的木珠帘被人撩开,“江大公子。”
“岚叔。”江釉偏头淡淡浅笑,“我看下面忙碌的很,岚叔不用费心招呼我。”
“刚偷得半刻闲工夫,我也想歇会。”萧岚走近围栏,满意地看着茶田,“大公子过些日子再来的话,应该可以喝到新茶了。”
江釉捧着手里的白瓷碗,放定在面前长案台上铺着的绸绢上,“这个一定得来尝一次。”
“过两天新采的茶叶会在水榭杀青,这一批都是极品大叶茶的嫩芽,大公子要是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江釉轻笑点头,他原本盘腿坐在软垫上,这会站起了身走到萧岚身边,从二楼低头看下去,倒是看到自家另一个小侍在云泽庄庄门前的坡头平地上面转着圈子,他左右扫了一圈,竟是没有见到江岫。
“岚叔,我有些事,先走了。”
不等萧岚反应过来,他已经掀开雅阁的木珠帘,萧岚回过身,只见到晃动的珠帘,那个身材高大的小侍叫着追了出去,留下萧岚一个人有些讶异,这江大公子的动作,还真是够快。
粉青追着江釉下了楼,出了庄门,就见到江釉站在娇黄面前。
“大公子,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没看好二公子,都是我的错。”娇黄眼眶里泪珠打着转,伸着嫩黄色的袖子擦着眼角。
“你在哪里跟丢他的?”那身青镶白色的长衫纹丝不动,那双轻云蔽月的杏眸波澜不惊,只除了稍嫌冷硬的语调透露着丝丝不安和怒火。
“我,茶田,就…”
娇黄一语未必,就被伸着手指指着不远处的粉青给打断了,“大公子,你看,是二公子。”
江岫胖嘟嘟的身子正坐在一个女子的肩头,粉青看得有些心惊,这一不小心掉下去可就完了,这可是在山头上,这女人胆子可真够大的,再细看,才发现她伸着一只手朝后在他腰间托着他,“她,她这样子不会很累吗?”
自家二公子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怎么说也抵得上一小麻袋米面粗粮,何况她那只手还得一直举着。
“小鬼,你给我安分点,再晃我松手了。”
“这样好多了。”江岫软嫩嫩的声音突然间猛地拔高,吓得沐云泽真的差点松手,“哥哥。”
沐云泽抬眼朝前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她手里更加没了分寸,差点把那小鬼丢了出去,怎么,怎么会是他?
那一日没看清,今天就着山头暖融的日光,他的发丝像是笼罩着一层很浅很浅的光晕,一双杏眼内像是融进了整个夜空的星辰。
头发突然被人拉住,有些疼,“你还说不会盯着我哥哥看,我都看了,你没眨眼。”
沐云泽哪里还有空分神理他,她只看到她的梦中仙子朝她走过来,伸出了双手,眼里露出可以让她彻底沉溺其中的柔软欣喜。
那张开的双手越来越近,衣袖外露出的皓腕莹白如玉,修长的五指宛若柔荑,然后,那双手直接略过她,把她肩头的小鬼抱了下来。
沐云泽觉得自己的心第一次像是被那种洗衣用的棒槌重重地捶了一下,颤巍巍地似乎摇摇欲碎,她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云端摔下地来。
等到他再抬眼看她的时候,那种温柔的眼神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无波无绪的客套,“多谢小姐送幼弟回来,江釉感激不尽。”
沐云泽还在愣神,愣得不只江釉,连粉青都忍不住扯着自己大公子的袖子,“大公子,她怎么突然间傻了?”
“小姐。”江釉出声叫她。
他话音刚落,云泽庄的主楼里跑出来一个女子,声音洪亮地扯着嗓子,“老大,老大,娘说水榭的阁楼漏水,要你去补,我还得搬桌子。”
“老大?”江釉眼皮微微一敛随即恢复了正常,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难道你是…”
沐云泽终于被明嘉木的亮嗓子给叫了回来,她定了定眼神,佳人还在眼前没有消失,沐云泽立刻收拾了所有刚刚一瞬间心情大起大落受到的打击,拱手向他行了一个她所能做出来的最标准的礼,“在下沐云泽,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粉青咋咋呼呼地大叫,“沐云泽,你就是沐大少,怎么可能?”沐大少哎,锁柳镇的头号恶霸,居然会送二公子回来,居然会出神发愣,居然还会行礼?粉青偏头看向自家大公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在大公子眼中看到了一道一闪而过的捉弄笑容。
“果真是‘举手’之劳。”江釉拉着江岫的小手,“岫儿,谢过姐姐。”
“谢谢姐姐。”江岫朝她吐了吐舌头,伸出一只手拉下眼皮,“羞羞脸,还说不会盯着看。”
“不管怎么样,总是多谢沐小姐送岫儿回来。”江釉朝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带着两个小侍朝下山的山道走去。
沐云泽站在原处目送着他下山,一直到人影再也看不见,她还是没想通,什么叫真是举手之劳?
她一点点开始回想,她刚刚带着江岫回来,见到他的时候…沐云泽恍然大悟,她之前为了稳住那小鬼头的身子一直举着手从后面托住小鬼的腰,后来他把小鬼抱了去,她好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忘了把手放下来,就那么腾空一直举着。
沐云泽呻吟了一声,这次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她暗自安慰自己,不管怎么样,总算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明嘉木在她身后站了半晌,“老大,你到底在看什么?”
沐云泽回过身,“走了,我去补阁楼顶。”
“老大,你脸上有泥巴,头发上也有,怎么搞来的?”
脸上头发上,沐云泽磨着牙,当然是被那个小鬼弄到的,居然全都被他看见了,她走到主楼门前,抓着大开的门扇用力将脑袋撞了上去。
萧岚正在堂内,见到她发疯,过来拉着她的身子,“干什么,干什么呢?脸上的伤才刚刚长好,又忘了痛了是不是?”
云泽庄的门扇都只记得在底部会被她踢到的地方用厚木板加固,却从没提防过她的脑袋,就听得咔嚓一声,好好的格木连着断了两根,原本两扇门合起来木格条正好拼成一个菱形,这下子都走样了。
不等萧岚发火,沐云泽闷头闷脑地走了进去,“等我去补好阁楼就回来修。”她印堂被撞得发红,朝里走进去,绕过中堂隔断出了后门,再走一小段石路,从碧波湖上面的浮桥朝水榭走过去。萧岚不解地跟了过去,和明嘉木一起站在后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她怎么了?神不守舍的?”
“我刚刚出去叫她的时候就不正常了。”明嘉木搔着脑袋,“哦,对了。”她伸出食指点在半空中,“肯定是那个男人。”
“什么男人?”
“她刚刚在和一个男人说话,可惜我不认得。”
“长什么样子?”萧岚隐隐想起沐云泽那天中午赶回家要向他打听人的样子,那天她想问得是江大公子,刚巧今天江大公子确实来过云泽庄,难道还是他?
“穿着青色的衣服,有点镶白条,长得嘛,倒是好看得很,还带着个小孩,好像说是弟弟。”
萧岚心下了然,看来十之八九是江大公子了,他看着沐云泽踏在浮桥的脚步,突然出声道,“云泽,阁楼好好地补,过几天江大公子说要来看杀青,你也不想水榭到时候还没修好。”
沐云泽突然间猛地回头,身子也回了过来,“你说他要来?”她问着萧岚也不看路,这浮桥石板间的空隙本来就挺大,水面又忽上忽下,有时候还会漫过石板,前段时间下了雨,悬衣瀑布的水流暴涨,碧波湖的湖面也涨了上来,这石板边缘几乎和湖面齐平,动不动被水刷一下,本来就滑,沐云泽一脚踩在石板边缘,脚下一滑,本来还能撑一下,谁料她另一只脚也没踩对地方,直接踏了个空,整个人双手上扬,朝后翻滚一般,翻入了碧波湖。
“老大。”
“云泽。”
沐云泽水性甚好,扑腾了几下又到了水榭边上,扒着石柱爬了上去,她朝两人挥挥手,“我补阁楼去了。”
萧岚摇着头,“你倒是换身衣服啊,这么滴滴拉拉的,阁楼是用来储茶的,你这一上去还不全给弄湿了。”
“你说什么?”那天晚上,明家四口,沐云泽,掌勺的方大娘方岳还有两个暂时住在这里的采茶工一起坐在左副楼楼下空荡荡的大堂里用晚饭,明荈一手举着汤勺正要舀汤,突然像是被定住一样停下了动作,看着沐云泽,又看看萧岚像是在问他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萧岚一手端着饭碗,夹了一筷子酱肉送到她碗里,“既然云泽想学,你就好好教她好了,问这么多干什么。”
“不是,可是…”明荈不解地舀了汤浇到碗里,“我错过了什么事吗?”她想不通,沐云泽一向对这个是避之唯恐不及,怎么突然间会自己想学?
用过晚饭,天已黑,不过月色皎洁如华,碧波湖的湖面上更是波光粼粼,水榭倒映其中,沐云泽站在浮桥上看着湖面中的银色倒影,抬眼看着明荈。
“制作绿茶的基本工艺有三道,杀青、揉捻、干燥。杀青又分为几种,炒青、蒸青、烘青、泡青。我们做的茶除了饼茶,另有三种散茶,都是采用炒青工序,这一步,也是制茶过程中最至关重要的一步,首先要采得好叶,接下来茶叶的好坏,就主要取决于炒青的技艺如何。”
“明姨。”沐云泽打断了她。
“怎么了?”明荈站在水榭前面,看向她,沐云泽的一身暗红色衣衫几乎融进了夜色,又是背对着湖面磷光,几乎看不见她的身影,只有一双眼里溶着月色的亮光,可以判断出她的位置。
“我突然发现,你认真的样子还真是很够味道,难怪明老爹一直对你死心塌地的。”她嬉笑着几个大跨步上了水榭,“好了,教我吧。”
水榭很宽敞,分了内外两个隔间,都是制茶所用,内间还有一处阁楼,其实就是在靠墙的一面搭了一个木地板平台出来,上面离房顶大概也有一人高,要上去只能在下面搭梯子。
外间的四角都点着烛火,通明透亮,两排四口大锅置于石炉上面,一角堆放柴火,一角有水缸和放置杂物的架子,明荈站在一口锅前面,手边的藤萝里有一筐茶叶,沐云泽把柴火搬到了她身边。
“这套炒青工序共有十种手法,是你娘穷尽毕生心血所得,炒制一次茶,便要重复循环使用这十种手法不下千次。”
沐云泽蹲着身子下面生火,“行了,废话就少说了。”
“这十种手法分别是抓、抖、搭、拓、捺、推、扣、甩、磨、压,我会一步一步教你。在炒青之前先要试锅,炒制大叶茶的温度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刚刚好就是…”明荈伸出一指在水缸里点了一下洒入锅里,就听咝咝一声,那水滴瞬间被烘干消失无影,“现在。”
明荈将藤萝里的茶叶抓了一把撒入,“新鲜的芽叶就不给你浪费了,这是去年谷雨后的晚茶,你用来学正好,反正也没法喝。”
“明姨啊,你等一下等一下。”沐云泽突然摊开双手挡在她面前,“有没有办法用最短的时间学得最像?”
“你用心学,自然就像了。”明荈一手扶着锅沿,一手抓住茶叶沿着锅壁往复运动,一上一放,茶叶成索般落下,再抓再放,动作利落,浑然天成,“这就是第一步,你试试看。”
“这么简单?”沐云泽怎么看怎么觉得幼稚得很,她站定在锅前,学着明荈的样子,抓起茶叶,手指碰到了锅底,她一把丢开茶叶,“哇,烫死了。”
“动作要快,只要抓住茶叶,不用碰到锅底。”
“你开什么玩笑,这能不碰到吗?”
“一开始,烫到是在所难免,继续。”
沐云泽抓起茶叶,拖到锅壁上一放,茶叶稀稀拉拉地掉了下去,松松散散地落在锅底。她眼皮朝上抬了一下,明荈叹了口气,“今晚你就先练这一步吧,这些茶叶随你折腾,看着点火。”
明荈离开了水榭,留下沐云泽一个人不信邪地再抓再放,姑奶奶就不信搞不定这么几片小屁叶子。
作者有话要说:重头戏都会在婚后,所以这两人之间应该还会算是热的比较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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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二道茶之黛窑 ...
凡采茶者,野者上,园者次;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叶卷上,叶舒次。岭南山云顶间自有野生大茶树,但是大多生在悬崖壁上,又或是斜坡半道,采摘极为困难,而山道上的茶田所种植的茶树,也已经是上品,接连四五日下来,所有的茶树都已经采过了第一遍。
这第一批极品茶,采摘时必须是挑叶顶长出了一芽三叶的嫩心,折下一芽一叶,这芽,已经抽头但却并未展开,微微蜷缩,又叫做笋,上面似是有极小的茸毛,绿中泛着一点点青紫色,娇嫩可爱。
明荈站在云泽庄的庄门口,日光初晖刚照上茶田,今日天际万里无云,又是一个好天,偏头见到明嘉木和明甘露一前一后地从右副楼里出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云泽呢?”
“老大?没看见啊。”明嘉木回头看明甘露,她也是一脸疑惑,“我刚刚经过老大的房间,好像没有人在里面。”
明荈眉头动了一下,“她不会,还在水榭?”
三人前后踏进水榭,沐云泽果然还是昨日的装束,两腿摊开坐在地上,身子侧趴在那炉台上面,半张脸压在锅沿,一只手伸出来垂了下来,另一只手还在锅里,手指缝里还残留着焦黄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