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梅朔看着那死拽着她裤腿的男子,一时觉得很难办,挠了挠头,想要把腿抽开来,他却越抓越紧,指关节泛着病态的白色。
她不敢用力,干脆蹲下身看那男子,脸上乱发覆面,长长的羽睫轻颤着,看得出来,他很害怕。额上有道挺长的伤疤,从眉角划过,脸色苍白,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
说起来,其实长得挺秀气的,梅朔摸着下巴,这可怜的样子也很招人疼,怎么他的娘竟这么狠心,要卖了他?
她戳了戳那男子的手,想要掰开,他突然像是痛苦地微微收紧了身子,蜷了起来,手还是不放,整个人就像缩成了一团窝在她脚边。
梅朔不可思议地摇着头,看着他,真是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
她一个用力把那男子横抱起来,果然不出所料,压根就没几两肉。她慢慢地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天这么冷,马上就要下雪了,真要多个人暖暖被窝,其实也不错。
到了家,她把那男子放到床上,架起了火烧水,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那男子慢慢醒转过来,惊愕地看着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女人。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嘴角开始发红,梅朔低头看他,声音微哑,“你干什么?”她伸手掰开他的嘴唇,果然唇上已经破裂,泛着血丝,还有一点点的红肿。
正好一边的水开了,发出呲的长鸣声,梅朔倒了杯水塞到他手里给他暖手,看着他睁圆了的眼,一副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可爱。
林绰拿着水杯,小口小口做着啜水的动作,其实却一口都没喝下去,屋里一时安静的厉害。
梅朔站在床边,看着他,他手里颤颤地,终于唇上沾上了水,碰到伤口,疼得微微一怵,也只是瞬间,抿了抿唇,反正这么一点点的疼,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喧闹声,女人的大吼声传来,“姓梅的,还不把我儿子交出来。”
梅朔打开门,笑道,“我这里还难得有人上门来。”她的鼻音还是很重,刚从屋里出来被风一吹,又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一手捂着鼻嘴,看着来人。
“有人看到你把我儿子弄来了,还不交出来?”林源还在那里大吼,身后跟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老林,低调点。”之前那个姓刘的人口贩子小声提醒她,要是名节不保,那个何为恐怕就不会肯花钱买人了。
“快点把我家老二交出来。”林源说着就想进门。梅朔一手撑着本就不高的门顶,脸上还是没心没肺的笑,懒懒散散地看着林源,“交给你?”
“那是我儿子。”林源怒道,奈何梅朔高她许多,只能仰高了头看她。
“可是我突然觉得他不会想和你回去。”梅朔一手摸着下巴。
“胡扯。”林源强行要进去,梅朔让开了路让她走到里屋,就见林绰坐在床上,身上还半盖着被子,见到她,瑟缩了一下,“娘。”
林源一把把他从床上拉了下来,还好没人跟进来,不然还真是什么名节都没了。林源看着身后的梅朔,就想着敲她一笔。
“是你带他回来的?”
林绰看他娘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干什么,连忙挡在梅朔面前,“不是,是我自己跟她回来的。”
一个巴掌响响亮亮地煽在他脸上,林绰跌在地上。林源的手被人抓住,“你干什么?我教训自己儿子还用的着你管?”
“这是我家。”她看了地上的男子一眼,放开林源,把他抱了起来,“你信不信我就这么抱着他出去,让所有人都看到?”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怀里的男子死命挣开,下了地,“娘,是我错了,我们回去吧。”
林源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拉着儿子出门,“回去再教训你。”
梅朔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叹气,这个女人还真是欠扁呐。“等等。”
“还干什么?”
她看着那男子,嘴角勾起捉弄的笑容,“我带他回来,也有些时间了,你现在出去,怎么样,他的名节也保不住了。”
林绰果然害怕地抓着衣角,名节不保?娘会不会打死他?
林源死死盯着她,“既然也知道毁人名节,还不赔钱。”
梅朔忍不住叹气,还真是直接。“我买他干什么?”
“买?你还买不起,我是要你赔钱。”
“买不起,你倒是说说要多少?”
“十,五十两,你有吗?”
“十五十两?那是多少两?”梅朔一脸装傻的不解样。
“我说五十两。”
“五十两,倒也不是没有。”
“你有?”林源狐疑道。
“不过你说我买他干什么?”
“这我就不管了,如果你真的拿得出钱,你是要做夫做侍,睡了还是卖了,随便你决定。”
梅朔微微眯了眯眼,不过很快就舒展开来,恢复了笑意,“就是说一旦我付了钱,他就是我的人,不管死活,都与你无关了。”
林源不耐点头,还是不相信她会有银子。
林绰就听到了那句不管死活,不管死活…
“拿去。”林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走到柜子前面,掏出一袋碎银,迫不及待地去接,她却没松手,“真不能再便宜点吗?我的棺材本都在这里了,要是全给你了,我过几天就只能打秋风过日子了。”
“不能。”林源一把抢过那钱袋,“你喝西北风关我屁事。”
林源打开那钱袋一看,竟然还有一锭亮闪闪的二十两银锭子,她这辈子还没拿到过这么大锭的银子,立刻眉开眼笑,“老二啊,以后你就是梅小姐的人了,好好伺候着,知不知道?”
林绰看着她走出去,想叫又不敢叫,可是叫了又怎么样,他苦笑,听到林源吆喝人离开的声音,中气十足,明显心情大好。
“你叫什么?”
梅朔凑到他身边,他却像惊弓之鸟,退后了三步,惊恐又防备地看着她。脑子里只有她那句话不断重复着,不管死活,不管死活…
梅朔挠头,这下不好了,好像玩笑开大了。她吸着鼻子,放软了声音,“我叫梅朔,你可以叫我朔,阿朔,朔姐姐,随便你。”
林绰还是看着她,却不答话。
梅朔只得继续挠头,挠得头皮发疼,半晌,“我去做饭,你,你自己转转。”
这屋子小得很,一眼就看得尽,又能有什么好转的,林绰在床前站了会,突然意识到,她刚刚说去做饭?她怎么能去做饭,这该是他干的事,她买了他,他居然还由着她去做饭。
他一急,就想往厨房去,之前跪得久了,脚下本就无力,撞上了桌脚,跌坐在地上。
梅朔听到外面的声音,掀开厨房门口的帐帘出来,“你怎么了?”她身上还扎着围裙,手里拿着菜铲。这会直接把菜铲扔在桌上,过来抱他。
林绰正强撑着想自己站起来,冷不防听到她的声音,一个害怕又跌坐了下去。
梅朔无视他的挣扎,把他抱到了床上,揭开他的裤腿,林绰下意识地用手扯住,不让她拉起。
“你干什么?”梅朔歪着脑袋问他。
林绰松开了手,人都是她买下来的了,还管这些名节的事做什么,要算的话,她也该是自己的妻主,自己是她的侍了。
“你看看,要你瞎折腾,这下全青了吧,一会要是紫了,看你疼不疼。”梅朔正要起身去拿药,眼角一瞟,把他裤腿拉得更高,那上面,布着的青紫,何止一个。
“这是…”梅朔眯着眼,板起了脸,林绰瑟缩着向床脚躲去,她拉着他的脚踝把他拖回来,“你不用怕我的。”
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起身到柜子里拿了盒伤药,涂了一点在他的淤肿块上,然后轻柔地在那块地方打圈按摩。
林绰终于偷偷地抬眼看她,这个几个时辰前还完全是个陌生人的女人,很干净的眉眼,整个人透着一股爽朗,不算出众的五官,却很耐看,而且是越看越有味道那种,下巴线条分明,像是如刀削一般,嘴唇特别的薄,抿起来只剩下细细一条缝。
“好了,”她收起药瓶,替他拉上裤腿,见他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伸指轻触他的唇瓣,“看看你,哪里都是伤,还不好好呆着。”她又揉了揉他的脑袋,“乖乖坐着,我继续去做饭,一会就能吃了。”
“我来。”他终于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很轻,像是蚊吟。梅朔还是听见了,她忍不住感慨,要是她小时候练功不用功少上些修为,估计还听不到他这声音。
“你来什么你来,坐着。”她板着脸,像是不耐烦的样子,起身进了厨房。好吧,不得不承认,现在这种时候,板着脸说上一句绝对比哄上十句来得有效果。
可是她没看到她进了厨房后,林绰窝在床脚,把脸埋在自己腿间,一只手死死揪着自己的裤腿。他被卖了,终究,还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卖给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第 5 章
厨房里传来锅铲相碰的声音,还有刺啦刺啦的声音,她像是在炒着什么。林绰在床上坐了许久,终于伸开腿,穿了鞋下床。
屋子真的是不大,堂屋里放着一张桌子,旁边还有一个柜子,摆着些杂物,后面一块厚厚的帘布隔了张床出来,白天帘布被掀起绑着,整个屋子连成一体,看上去还稍微大上一点,再后面是衣橱和几个箱子,堂屋接着厨房,一边还有一扇门,如今正关着。
他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栏站着,这厨房,倒是快和堂屋差不多大了,灶台边上是一只大水缸,碗橱靠墙摆着,地上的篮子里是一些绿叶菜,梁上还挂着几只篮子,也不知道放着什么。
梅朔正解着围兜,见到他,笑道,“饿了吗?马上就好了。”
她端着碗出去,一碗蛋花汤,一碗青菜和一碗油爆虾,林绰伸手想要帮她拿,她直接端着从他身边走过去,他讪讪地垂下手,看着她又盛了两碗饭。
梅朔站在桌前,“我倒是忘了,我一直只有一张椅子。”
“我不用坐桌上的。”林绰连忙道,见到屋角有张小板凳,“我,我坐那里就行了。”
梅朔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坐那里?”
“不,不行吗?”
梅朔摇着头,嘴角带笑,“过来。”
他依言走到她身边,她拉开椅子,“坐上去。”他回头看她,眼神很是不解,像是在问,要我坐?
梅朔干脆两手放在他腰际,提抱起来坐上椅子,她在房里环视了一圈,把床边的小柜上的东西拿开,搬过来先勉强凑合着坐下。
“吃饭了。”她看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开口道。
林绰拿着筷子,看她动手夹菜,才开始扒着白饭,一只虾夹到他碗里,“你就吃白饭,吃得下吗?”
“可以的。”他像是急于证明自己是很好养的,不用消耗多少粮食。油亮亮的虾静静的躺在他的碗里,梅朔把筷子搭到他的碗沿,“你是要我帮你剥吗?”
“不是,不是。”他连忙把那虾往嘴里塞,唇上还带着伤,刺硬的虾壳划过,又引来一阵疼痛,他抿着唇,飞快地把那只虾吃完。
梅朔突然放下筷子,过来抬高他的下巴,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怎么流血了?”她站起身,进厨房拿了块温热的巾帕,替他按着嘴。
林绰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会不会觉得他很麻烦?
巾帕拿开,梅朔随手放在桌上,林绰一手捧着碗,“其实,我没事的,真的,我一点不怕疼的,我可以干很多活的,真的。”
“我知道。”梅朔嘴里含着筷子,“我听到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会好好干活,我会听话,不要卖了我。”
林绰低下了头,“我真的会好好干活的,会听话的。”
梅朔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很想自己抽自己一巴掌,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哪个人会愿意想起自己被亲人卖掉的事实。
她把勺子放到他碗里,“喝点汤吧。”
林绰安安静静吃着饭,突然觉得,其实她的厨艺虽然还可以,但也只是还可以,如果他做饭做好了,她喜欢吃,那就不会嫌弃他,不会赶他走了吧?
林绰发现梅朔受了风寒,还很严重。天色已晚,晚膳用完了,他收着碗筷进去洗,梅朔也没拦着他。
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碗黑漆漆的汤水,屋里没有人,那扇小门开着,他走过去,屋外月色撩人,大致还能看清,那是个小院,一面靠墙,两面以砖瓦搭起,一面用篱笆围起,篱笆上面爬着藤蔓,原来,那扇小门算是她家的后门,篱笆中间有扇木门,可以打开出去。
接着的是一条小路,后面则是大片的田地,这村子里的人家大多都是大门对湖,后门对田,不过这种小院,倒是不多见。
“洗完了?”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
林绰转过身,才发现她正坐在小院的一角,那角落里堆着不少木料,她拿着榔头,嘴里含着几枚钉子,手里,是一张已经快成型的椅子。
最后几枚钉子敲下去,梅朔拎着椅子站起身,朝他笑道,“好了。”
她提着椅子走进来,见到他手里的碗,奇道,“这是什么?”
“我熬的姜汤,放了红糖,你受寒了。”他小心地觑她,微微举高了手里的碗。
梅朔放下手里的椅子,接过碗一口喝尽,咧了咧嘴,林绰担心道,“怎么了?”他特地放了很多糖,她不会觉得难喝吧?”
“很甜。”其实是非常甜,甜到她后来灌了一大杯凉茶下去。
林绰拿着碗回厨房,又端了一大盆水出来,“你要洗脸吗?”
水温不烫不冷,刚刚好,梅朔嘴角含笑,把盆子从他手里拿开,“不急,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来,告诉我,你叫什么?”
“林绰。”声音又变得极低,他低着头,“爹爹说,是影影绰绰的绰,不过我不认得。”
“林绰。”她慢慢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好吧,小绰儿,你今年多大了。”
“到年十七。”
比她小了六岁呢,林绰拧干了毛巾,递过来,她擦了把脸。看着他端水盆进去的背影,梅朔挠着自己的脑袋,身子骨又瘦,体质又不太好,总得先养好了,其他的,还是暂时靠边站吧。
梅朔站在床边,看着缩成一团,像只虾米一样缩着,靠墙躺着的人。一张床,他只躺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你怎么了?缩成这个样子,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那个,你会睡,睡不好。”他微微坐起身,一手抓着那条薄薄的被子。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占的地方大了些,我就会睡不好?”
他点头,梅朔坐上了床沿,“那这样,你睡得好吗?”
“我没关系的。”
她走到橱边,拉出来一条厚被子,替他盖上,自己拉过那条薄的,“别卷得像只虾一样了,就你这瘦竹竿,能占多少地方?”
到那天半夜,梅朔突然醒了过来,发现身边的人似乎有些在抖,黑暗中,她伸手探了过去,他重重地颤了一下,她才发现他浑身冰冷。
“你怎么冷得跟个冰渣子一样?”
她掀开他的被窝,把他直接揽进来,两条被子盖在了一起,他的四肢,冰凉刺骨,简直不像一个活人会有的体温。
“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她拧起眉,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把他的双手塞到自己怀里,凉得她自己都哆嗦了一下。
林绰根本不敢说话,女子的体温从手掌漫入心间,是他从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好不容易他的双手终于有了点温度,她抓过他的腿,想要替他取暖,“不,不要。”他闪躲着想要往后退。
“怎么了?”
“不干净。”
“什么干净不干净的。”她拉过他的双腿,他挣扎着向后。
梅朔伸手把他整个抱进怀里,紧贴着他的双腿,“好,这样总行了吧?”
呼吸吐在他的颈间,惹来不住的轻颤,梅朔收紧了手,“睡吧,明天我去弄个暖炉回来。”
第二天,某个抱了冰渣子睡了一晚的人,风寒越加的严重,声音沙哑,一遇风就打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小院~~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第 6 章
虽然风寒严重,趁着湖面还未结冰的最后一阵子,梅朔还是出去下湖了。林绰一个人呆在家里,想这要做顿好好的午饭。
他抬眼看着梁上的篮子,搬了椅子进来,踩上去把篮子拿了下来,一只里面竟然有些熏肉,另一只则是一些饱满的稻谷。
他奇怪地拿起那些稻谷看着,颗颗饱满,分明是上好的谷子,她怎么不去壳?
他把稻谷放在一边,篮子重新挂上梁。现在做午饭还嫌早,他走到堂屋,看着已经整理干净的床铺,眼神迷惑,脸上泛着淡淡红晕,映在苍白的肌肤上,越发艳色起来。
站了半晌,他终于推开房门,走到外面,呵口气都已经有了白雾。林绰紧了紧衣服,向自家的方向走去。
秋风总是喜欢扫落叶,酒肆前面的大枫树下堆着满满深红色的落叶,被风吹得乱飞,他拿开吹到自己脸上的枫叶,就见到那酒肆的老板站在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女子,“哎,老马,真的啊?”
“骗你干什么?”
“没想到,梅朔那个家伙,倒还有点怜香惜玉之心嘛。”
“她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娶个男人回家了。只不过这林家的老二…”那姓马的女人话语未竟,轻轻摇头,“她大概是不知道吧。”
“她才来这里多久,就是我们这里自己人,知道的又有多少?”
林绰紧紧握着拳,飞快地从酒肆前面走过,一直走到自己家门口,发现大门紧闭,他上前敲了敲门,没有动静。
他绕着屋子转了几圈,正好邻居家的一个男子打开房门,“哎,林绰,你怎么回来了?”
“我,我来拿东西,我娘呢?”
“你娘?和你大哥到镇上去了,说是搬去镇上住了,不回来了。怎么你没一起去?”
“不回来了。”他呆呆地重复着,看着外面鸡圈里还在地上找虫吃的大大小小的几只鸡,对那男子道,“谢谢你。”
那男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了屋,林绰站在那里,终究还是上前,推开了那不甚牢固的窗户。他双手撑在窗框上,使劲地往里攀爬着,印得手上两道红杠杠。
屋里安静地让他很不习惯,似乎娘的怒骂声还在耳畔响着,他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终于还是走进了厨房,拿出来几个塞在用砖堆出来的小阁内的罐子。
嘴角微微弯起,这样,就可以给她熬药了。十几年来,第一个发现他总是在秋冬季的半夜冻醒,会给他取暖的人。
西湖里最贵的水产并不是螃蟹,而是银鱼,滑不留手,总是聪明地不会往网兜里钻。银鱼大补,却又温和,尤其适合给虚不受补的人食用。
最适合打捞银鱼的季节是在春夏交际,它们的繁殖期,而秋天的银鱼,一条卖到几两银子也不足为奇。
“你确定你不卖给我?”
梅朔笑着摇头,一手拎着两条肥肥的银鱼,吸着鼻子,对于安道,“自己留着吃不好吗?”
“几两银子吞下肚,你倒是舍得。要是我,肯定拿到镇上,让那些有钱人来抢,价钱能叫到最高的时候再卖出去,你也知道这个时节的银鱼多难打?”
梅朔走向回家的方向,脚下裤管微湿,带着凉意,她却浑然未觉。正午时分将近,湖畔升起炊烟不断。她远远看到自家的烟囱也冒着袅袅白烟,嘴角一直勾着笑容,真好,这种感觉,有个人在等她回家。
回家呐,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家。
屋里有一股属于林绰的气息,这是梅朔的感觉,一股带着烟火气的,混杂着米饭的,淡淡的香气。她走进厨房,就见到他蹲在灶膛间,小手不停扇着火。
她找了个小缸,满了水,把那两条鱼放进去。他站起了身,“你回来了。”
她点头,嘴角的笑容从刚刚就一直没有散去过,“做了什么,好香。”她走到灶台上,见到一大碗泛着浓烈香气的饭,里面切了小块的熏肉,还有一些青豆,玉米粒,米饭有一点点焦黄,带着一点点的焦味,却是格外的香。
“怎么有竹子的味道?”她低下头,正见到之前靠在墙角的粗壮竹竿被顺着竹节劈开了,灶膛间还躺着一小节已经被烧黑的竹筒,他讷讷地站在那里,“我想,这个可以做饭,用完了还可以来烧,你,你先吃饭吧。”
她端起碗,拿起筷子,“你还会做竹筒饭呐。”送了一口进嘴,他急切地看着她,“很好吃。”她没有哄他,饭软而韧,嚼劲透口,恰到好处的熏肉,豆丁,似乎还有些什么别的味道,对了,是桂竹的清香。
“今天的米粒似乎特别大?”她就站在灶台边,吃着饭,一边道。
“我,我把你篮子里的谷主去了壳,淘了米做的饭。”
“哦。”她又吃了半碗,“饱了。”把碗塞进他手里,他一怔,“我吃过了。”
“是吗?”梅朔挑着眉,看了周围一圈,“吃了什么?碗呢?”
“洗,洗了。”
她叹气,“小绰儿,你知不知道,你撒不来谎的,如果你想学,我倒是可以教你。不过现在,吃饭,还有,以后隔夜的剩饭,通通给我扔了。”
梅朔走到堂屋,一手又开始挠头,把准备用来撑梁的竹竿烧了倒是事小,这明年春天用来育苗的谷种被烧了,该怎么办?
“这是什么?”
“那个,你受寒,这是药。”
“哪里来的?”
“我自己熬的,放了枇杷叶,薄荷,还有蝉蜕,很有效的,以前娘受寒的时候…”话没有说完,梅朔一口喝干,他拿着碗想要走开,身子被她抱住,拦腰拉近身前,“你怎么老是一副想从我身边逃走的样子?”
“我,没,没有。”
梅朔把他抱到腿上坐着,拿开他手里的碗,“一个人在家无聊吗?”
“不会,我可以整理屋子。”
“每天都整理一遍?”看着他的眼神又开始浮现出捉弄的笑意,“也不错,你可以试着让我每天回来的时候看到屋子里的摆设都是不一样的,还有后院的木料,我在想,每天都堆在同一个地方,也许会容易被虫蛀。”
“好。”他乖乖点头,“我每天都搬着换个地方。”
她笑着把脸埋到他颈项间,“小绰儿,你还真是…”她抬起眼,正对上他有些不解地视线,“可爱。”
林绰的脸上飞过淡淡红晕,身下是她修长结实的双腿,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紧紧贴着他的双腿,脸上红晕更甚。
“怎么了,热吗?这屋子里不是很暖和啊?”她故意贴地更近,呼吸吐在他脸上,林绰鼻间痒痒的,她的发丝正好拂过,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梅朔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受着寒,他身子这么弱,传上了就不好了。她放开他,站起了身,“自己乖乖呆着,我还有点事出去趟。”她推开门,一股冷气扑来,林绰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看着门关上。
“这是暖手的炉,铜质的,传热最好,如果嫌烫的话,可以包一块锦帕。”那女人走到铺子的另一边,“呐,这个。”
“多少钱。”
“就算你一两银子吧。”
“不能少了吗?”
“我说小姐啊,这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一个暖手炉了,样子又小巧,抱着保证你站在雪地里都不会冷。”
“好吧,谢了。”
梅朔抱着那小小的圆球状的暖手炉出来,走过一条街,进了一条弄堂,里面有一家店,雕花的红木大门,一进去就是一张扶梯,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笑道,“小姐,来给自己夫君买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