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点力,真当自己铁打的,我让小童去熬安神汤了,喝了睡下去。”
“不。”
“什么不的,我是大夫,听我的。”
“不。”这一声上了怒气,莫林却恍若未闻,“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这才刚出来,她没这么快,再说这伤成这样子,你让她来受着不是还省得自己难受。”
“不。”
“行行行,你不就不吧,我看你什么时候睡过去。”
沈默听得不解,莫林接着道,“你伤口的腐烂都是尸烂,人死后才会这样子。我猜猜,是不是你杀了人,结果那人却像是回光返照,突然变得力大无穷,而且刀剑不入,你避无可避,终是被伤了,被她碰到的地方就开始腐烂,而她维持了这样子半刻就全身爆裂成灰?”
“是。”
莫林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有人再用这种恶毒的药。”
“什么药?”
“我们叫做招魂散,其实就是尸蛊,下在活人身上,只要一个时辰内这人暴毙,药效就会发挥出来,一个时辰后药就没用处了。不过就算是成了活死人,也有办法除去,只可惜你当时不知道。”
“怎样?”
“那活死人只怕一样东西,人尿,只要碰到,她就会烂去。”
***
沈默重新回到花圃前面开始干呕,吐得只剩下黄疸水,手脚冰凉,那个要杀风承远的人,必然也是牵扯在这场争斗中的人,不管是不是他要寻的仇人,他都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她们的手段,不是他可以承受住的,也许他有满肚子所谓的文韬武略,可是在这里能有多大用处,除了自己这一双手,他就一无所有,他凭什么去报仇?

沈默的决定

小院里的红枫叶正在秋风中被吹落,一片片慢慢地落在地上,好几片掉进了假山后的池塘,沈默只吐得浑身乏力,缓缓站起身来,还是免不了一阵眼前发黑,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他一步步走到那池塘边上,侧身在假山石上坐下,双眼有些无神地看着水面。
他五岁的时候,就被定下会是未来的太女正君,将来的正宫帝后,十五年来,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还有第二条路,直到九个月前。
他逃避过,退缩过,他在栖凤山脚下的小村落里过着自欺欺人的日子,如果不是安玥的死,也许他还在躲,还在逃。
沈默摆在岩石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掐进了掌心,玥儿会死,也和他的懦弱脱不开关系。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娘亲临死前要他离开,也许娘亲太了解他,于是给了他一个借口,一个让他有理由选择逃避的借口。
那些人害死了他的亲人,毁了他的人生,夺走了他的一切,当他终于冲破了自己的枷锁,决定豁出去拼死一搏,赌上自己一条命去释然他心头恨心头苦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弱小,卑微如蚁。
沈默终于睁开眼,微微抬起头,嘴角弯起一抹苦笑,曾几何时,他真的以为自己是那人上之人,真的以为自己满腹经纶,不输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
何太傅教会了他文章,教会了他治国安邦之策,甚至教会了他行兵布阵,却从没有告诉过他,人心之险,甚于千军万马。
龙陈墨啊龙陈墨,你曾经选择了沉默,却还是食言了,现在你又到底该怎么做?
难道还是像他之前所想,考秋试,进朝堂,这么做,真的可以让他得偿所愿吗?
沈默慢慢站起了身,转头看着此时紧闭的房门,终于慢慢一步步走过去。
***
“还撑,还撑,我看你睡不睡。”
沈默走到门口,就听到那中年大夫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忘了告诉你,你刚刚吞下去的药,不是止痛的,是安神药,你现在应该很困了。”
“滚。”
“又来了,每次我帮完你,你就送我这句话。”莫林叹着气,“小武,你回医馆去吧,小童,你留下来,这家伙等会大概会发高烧,你去准备些凉水和巾帕,再取坛酒来,要是烧得厉害,就朝额头上擦酒。”
“我,我留下来?”小童苦着脸,莫林自顾自收拾医箱,“那男孩子呢,哪里去了?”
“这里哪有什么男人?”
“刚刚帮我按着这家伙的那个。”
“师傅,你老眼昏花了,那明明是个女人,虽然长得男气了点,你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吧。”
“你师傅我行医几十年,难道是男是女还分不清。”
“大夫。”沈默推开了房门,“有事吗?”他没去看风承远,虽然被人一语道破确实有些惊异,但他也没觉得自己的伪装能瞒得过所有人,也许真的还需要好好地改进。
“既然人是你救回来的,你也帮着照顾一下,虽然她还有些危险,不过这家伙命硬的很,我这辈子没见过比她更命硬的,所以估计也死不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沈默点了点头,他本来也有话要对她说,他朝那小童道,“我来就可以了。”
小童千恩万谢地跟着莫林一起走了,沈默走到床头替她掖了掖被子,“你知不知道,你浑身缠着绷带,还露出这种凶神恶煞的表情,有点可笑。”
如果风承远此时手脚完整,沈默知道自己不会敢这么和她说话,不过她现在几乎就是大半个废人。
“滚。”
“我马上就去给你准备酒和冷巾帕。”他站起了身子,“不过趁你还醒着,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风承远动了动手指,沈默不知道她想干嘛,接着道,“我救了你一命。”
“想怎样?”她眉峰微微皱了一皱,眼里的凌厉散去了些,却更多是不耐。
“你想要这天下吗?”
他直接开了口,风承远的眉峰更加皱了一些,“我可以杀了你。”
沈默笑了,“所有人都知道,太女一点容不下你,将来她一旦登基,你就只有一条路。”他比了比脖子,“我知道六皇女很厉害,可是再厉害今天也被我捡回来了。”
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怒火和杀气他看得分明,她还真的是和传言中的暴戾分毫不差,他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我可以帮你。”
“你找错人了。”
“我相信我没有,三皇女和七皇女封属地偏远,二皇女荒淫无能,也许你现在确实一无所有,但只要我们联手,我一定可以让帝上改变立嫡的主意。”他淡淡地勾起了唇角,“更何况,我知道帝上对你,是又爱又恨吧?”
“你找错人了,我没兴趣。”风承远的手指又动了动,冷哼了一声,“要是她在这里,估计会很高兴听见你这番话。”
沈默不解,不知道风承远口中那个她到底是什么人,只是看着她的手指,“你想做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手指还在动,似乎想要把手举起来。
“你现在动不了,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她还是没说话,房里一片安静,安静了许久许久,终于,她放弃了她那僵硬无力的手指,“我眼皮痒。”
沈默一愣,压下了无可抑制从喉口泛上来的一声轻笑,“我去拿冷巾帕,回来给你敷眼皮上。”

字谜

当夜,风承远果然如莫林所料,开始发高烧,沈默照顾了她前半夜,终于不支地趴在床头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正闭着眼,他伸出手在她鼻下探了一探,松了口气,再去触她额头,烧倒是退了。
他拖着因为趴着睡觉有些酸痛疲惫的身子出了房门,日光洒在身上暖暖的感觉让他舒了口气,身侧传来人的脚步声,他转身看去,却是莫林。
“那家伙怎么样了?”
“睡着,烧退了。”
莫林像是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我说吧,吞了我的安神药会不睡着才怪。”
她想要进去,沈默叫住了她,“莫大夫。”
“还有事?”
“我在想,你和六皇女似乎很熟稔。”
“六皇女。”莫林敲了敲脑袋,“我倒是都快忘了,这家伙还是个皇女。”
“莫大夫,恕我冒昧,昨日无意听见了你们的谈话,你说,她在怕一个人的出现?”
莫林放下了要去推门的手,“你想知道?”
沈默点了点头,莫林回过了身,“为了什么?”她补了一句,“是单纯的因为承远,还是你想要利用她?”她温和的眉眼带着淡淡的笑容,沈默看着她的双眼,没有说话,她叹了口气,“这孩子受过的苦够多了,放过她吧。”
沈默喉口动了动还想说话,她已经推门进去,夸张地惊叹了一声,“居然已经醒了,看起来我的安神药剂量下得小了点。”
屋里传来了一声哼,莫林一个人自说自话一般,“你看,还是你对不对,我说了没这么快的。”
“别动,你想起来现在还太早,怎么说还得过个三五七天,也许半个月,也许一个月,也许…”
哐啷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了,沈默被突然吓了一跳,莫林又叹气道,“手能动了?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你刚刚那么一下,估计半条胳膊又得重新夹板包扎了。”
***
莫林留在了祥和楼的后院照顾人,沈默决定回折桂居一趟,风承远似乎没有意愿同他联手,而他也不想和她摊牌,自从安玥死后,这世上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也就只有他自己了。
就算何太傅现在回来,应该也已经认不出他了。
沈默有些走神,一直维持着这副状态回到了折桂居的门前,被云霭的叫声换回了心神。
“沈默,你昨晚哪去了?我有去找你。”
“什么事?”
“没什么事,不过你要是能替我把这个解出来,我也许可以泄露一点关于秋试的秘密给你听。”
沈默眉头动了一动,秋试的题目会由丞相莫尚风亲自当场所出,每一份卷宗都会有人誊写后交由帝上亲阅。云霭看他不信,压低了声音,“题目我是不知道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走势。”
她比划了一下,沈默知道她姐姐是个品级不小的朝臣,也没再问什么,只是也未必信她那所谓秘密。
云霭摊开了手,沈默发现她手心里写着四列小字:
欲来风满楼,
愁杀荡舟人。
采菊东篱下,
轮台送君归。
沈默眯了眯眼,平仄不对,韵脚不齐,更何况还都是取了现成词句拼凑,“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呢?我觉得这不像是首五言,我总觉得该是个字谜。”云霭把手收回去自己又看了一遍,“你也不明白?”
“你哪里得来这个的?”
“我有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姐妹芟荑,现在是一个守宫门的护卫队队长,她那天无意得到的,还说是从一个宫侍身上掉下来的帕子上绣的字。”云霭狐疑地问道,“难道现在连宫侍玩得字谜都这么难?我们都解不开来?”她嘀嘀咕咕,“还是说是因为墨公子入主东宫后,连宫侍都变得文辞不凡起来。”
听到她说墨公子入主东宫几个字,沈默的眼皮动了动,莫名其妙地居然在这场合岂不合宜地想起了风承远,想起了她死撑着要用自己那只不能动的手去挠自己的眼皮。他飞快地赶除了那念头,“能不能再给我看看?”
云霭伸出了手掌,见沈默看得出神,又问道,“你解出来了?”
“没有。”他摇了摇头,“不过我还有些事,今晚大概还说不会住这里,你不用再找我了。”
沈默转身离开,正好和一个面若寒冰的绝美女子擦肩而过,那女子看了眼折桂居的门面,脚下不停,一路朝着东门的方向过去。
***
“十三,你怎么来了?”
“殿下呢?”那冷面绝美女子停在东门外的镜湖岸,果然众多画舫中找到了人,那老八叹着气,“没了,她回来了。”
那十三似乎毫不惊讶,“殿下说过,要是她三日不曾和我联络,那便是她回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
“殿下交待过,继续她要做的事。”她转过了身,那老七老八跟在她身后,“那我们回折桂居?”
“不用。”
“十三,拜托你以后讲话的时候一次把话说完行不行?”
“三日后流觞阁。”
“怎样?”
“太女和太女正君所设的群贤雅集。”
这次没人催她,十三继续顿了顿,这才接着道,“应该是专门为折桂居的人所设,马上该开始发帖子。”
“看来太女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在帝上选人之前先把人笼络住了。”
十三不置可否,好半晌,那老八在她身后捅了她一下,她才道,“太女现在最在乎的事,无非是她那张位置坐得牢不牢靠,紫风的兵力大部分都在边疆,皇城内不过两个营的守城军和那十八路守宫护卫队,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暗卫队,不在乎这么一点点兵力。”
“你想说什么?”
“我想,她更想做的,是要除了眼中钉,凡是会威胁到她的人。”
“比如说殿下。”
“从我们手头有的消息来看,这位太女视为头号敌人的,似乎是那个最不具备竞争力,几乎已经被逐出皇家的。”

继续孤军奋战

沈默回到祥和楼后院的时候,莫林已经走了,小童正在风承远的床边几步远,一本正经地念念有词,“如果你觉得喉咙干,就咳嗽一声。如果感觉又起烧,就咳嗽两声。如果手脚发疼发痒,就说明你的新肉开始长,你忍着就好,如果…”
沈默站在门口,他有一点怀疑,如果风承远这个时候能够动,这小童的脑袋还会不会好好留在她的脖子上面。
小童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公子,”话到一半想起他是扮着女装,还是不要拆穿的好,“小姐,你回来了。”
她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沈默一回来,就意味着她不用留在这里照顾人了。
果然,沈默点了点头,“这里交给我吧。”
小童兴冲冲地离开,沈默站在床边,“我昨天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风承远的眼神很快地在他脸上扫了一圈,他接着道,“现在正是个很好的时机,你真的还是没兴趣吗?”
“没有。”她翻动嘴唇,很快地吐出两个字,短促地像是觉得他很无聊。
“因为你不相信我吗?”沈默搬了张椅子放在她床边,“不如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也许你就会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她的嘴唇动了动,沈默看那口型又像是一个滚字要出来,不等她出声,回身抓过桌上的水杯,朝她嘴边一送一倒,他动作太快,她一个没接住,呛得咳嗽起来。
“抱歉。”沈默把水杯收了回去,在床边坐下,风承远被那口水呛的眼眶发红,喉咙里还在发出细微的咳声,他开了口,“你知道龙飞扬,前丞相,她是我的,义母。”
“她的死诡异不明,我觉得是有人谋害,我想要报仇,但是势单力薄,需要你帮我。”沈默看着她的脸色,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死沉沉地阴着一整张脸,眼神冷冽,于是他接着道,“你也是在帮你自己,难道你还想要经历一次今日的下场。”
“你是谁?”她突然间开了口,沈默愣了愣,“我叫沈默,我告诉过你。”
“龙飞扬的,义子?”
难得听到她正常的说话,沈默有些惊讶,点了点头,“是。”
“想要报仇的话,怎么不去找风承志?她和龙飞扬关系一向不错,你不是还应该有个义兄嫁了她。”她的音调很讽刺,提到风承志的时候,沈默清楚地看到了那丝狠戾,她们果然极为不合。
“我没法相信她,那些皇女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是我要找的幕后凶手,就算是风承志。只除了你。”
“你怎么不去怀疑其他人?”风承远依旧勾着那讽刺的弧度,“龙飞扬的仇人?”
沈默摇了摇头,如果只是单纯地害死娘亲那便罢了,她们还找人在他身边整整这么多年,处处学他,来代替他嫁给太女,怎么可能只是娘亲的仇人。
“或者换句话说,这世上想要坐上那张位置的人,不是只有风承志,不是只有那么几个皇女。”
沈默没再开口,其实她说的没错,不仅仅是那几个皇女,可是如果还有其他人,他就真的连目标都失去了。
他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毕竟还是那几个皇女的可能性最大,“你还是不愿意吗?”
“不。”
“那,我想问你一件事。宫里,有什么人是会被称作东君的?”
“东宫太女正君。”
***
那四句诗唯一的解释,便是斜藏嵌字诗,欲杀东君,沈默一个人呆坐在小院前的花圃边上,觉得越来越一头雾水。
有人要杀宁炽?
他说他无法相信风承志,是真的实话,就算那人,本该是他的妻主,他的头上天。
有一种可能,是其他人除了龙飞扬,因为龙飞扬看上去一直都是太女党,安排宁炽代替了他,在太女身边有了一颗最有力的棋子,可谁又能保证,宁炽不可能本来就是太女的人?
他是帝上钦定下来的太女正君,龙飞扬到底向着哪一边,他也不知道,娘亲很少会在家中提这些事,也许要除了龙飞扬的就是太女自己,也许宁炽就是她放在他身边培养出来的正君,代替了他,而不会引起帝上的怀疑。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有一点却很明确,他没有这个权势去把人揪出来,除非风承远愿意帮他,否则他只能选择秋试那一条要漫长许多也有太多不确定的路。
现在似乎连宁炽都已经不再安全,难道说太女和这件事真的没有关系,她并不知道她的新郎,被调了包?
沈默还坐着,慕容肃突然从后院的门进来,“你果然还在这里。”
“怎么了?”
“你不在折桂居,有人把这个送到了我手里交给你。”
沈默接了过来,却是一张浅绯色的笺纸,一折为二,名帖大小,他打了开来,慕容肃站在他身前,他抬起眼,“流觞阁。”
“就这几天?”
“三日后。”
沈默把那张笺纸折了起来,慢慢的折了一只兔子,轻轻吹鼓了气,慕容肃无奈摇头,“自己小心些,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多谢表姐。”
“你倒是越叫越顺口了。”
慕容肃走开了,沈默摊开手看着那只兔子,没有告诉她,这是安玥进府后,他才会的小玩意,在他以前的日子里,是从没有这些的。
他起身重新回到那间房里,风承远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他走进了,把那只兔子放在她枕头旁边,“如果你不愿意,那便算了。”他叹了口气,“毕竟这样的日子,连我自己都不想过。”
现在想想,他怎么能指望风承远会愿意回皇宫去,不管以前那些事有几分真几分假,那地方对她来说,也该是个噩梦吧。
“这个,就送你吧,依我看你的样子,应该也不会玩过这些。”
“我回折桂居了,会有人来照顾你的。”
“再见了。”

流觞曲水

“拜帖?”
沈默愣了愣,抬起眼,门阁前面的两个女人朝他摊开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把那张名帖折成兔子留在风承远枕边了。
沈默无奈地想要自嘲,上一次来流觞阁,应该还是三年多前的事,卑躬屈膝的仆从,八抬大轿,他在面纱下见过这里的一切,只是他忘了,他现在只是一个男扮女装待考的仕女,他需要名帖才能进门。
他摊了摊手,“没有带。”
“那就不能进来。”
他叹了口气,旁边有几个女人过来,其中一人狐疑地盯着他,“沈默?”
“嗯。”
“你干什么去了,这几天太阳也不是很烈,怎么能晒成这样子?”云霭伸手出来,沈默闪身躲开,“我忘了带名帖。”
“没事,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几个都能保你。不过你怎么晒得这么黑?”
“就是,太阳太烈了。”他伸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伤疤,眉毛也重新画了,脸上涂了黛色的脂粉,加上这身打扮,就算是宁炽,也该认不出他来了。
“走吧。”云霭朝他歪了歪脑袋,他跟在几人身后一起进去,都是折桂居的女子,眼熟得很,也叫得上名字,这会有些人在他身边,倒是让他安心了不少。
***
流觞阁建在几百年前,用的是纯木质的结构,据说,这里原本是一家青楼。
不过都是谣传了,紫风开朝以来,这里都是文人,而且是有身份的文人墨客才可以驻足的地方,可以说,凡是在朝堂上有一足之地的文官,入仕途前必然来过流觞阁。
虽说是谣传,但是在结构上还是可以看到一些影子,进门是宽敞的大厅,一眼看去,空中在四个角上,各有一个小亭子一样的房间,底下用廊柱支撑而起,朝大厅开门,后面连接着二楼。据说,这是以前待开价的男子所呆的地方,以供楼下的寻欢客观看,也好开价竞价。
“走吧。”
“什么?”沈默还在看那几个亭子,云霭突然出声,他回过头。
“曲水宴,自然是上花园,你发什么呆呢?”
“没有。”他走在中间,云霭看起来兴致高涨,“终于可以见到墨公子了。”
沈默偏过头,才发现她今日似乎穿着盛装,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他轻笑着摇头,云霭对那位传言中的墨公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崇拜心理。
在他眼里,有那么一点像是学子对师者的崇拜,当然她肯定不会承认。
“衣服上的绣,很漂亮。”
“那当然,小沫子的绣功,那在皇城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每次提到她青梅竹马的正君,尤其是他的绣功,她总是神采飞扬,就好像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向他炫耀她的一条帕子,那种笑容,很幸福,近乎孩子气的幸福,让他莫名想起了安玥。
“所以,发现还是过日子的男人好了?”
“说什么呢,我跟你说过,这是两码事,哎,跟你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你自己娶了回家就知道了。”
“我只是看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些,嫉妒罢了。”
云霭突然偏头笑了一声,伸手想来搭他肩膀,沈默躲过了,她笑道,“沈默,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公子了,来,跟我说说。”
“没有。”
他走到她前面,云霭还要说什么,身边一个女人捅了捅她,“太女。”
***
曲水宴仿照的是几百年前,文人墨客在春光明媚之时聚会的典故,没有天然的溪流,花园里有一条人工挖掘的沟渠,蜿蜒在整个花园里,一直通向南侧假山重叠下的人造湖。
风承志正坐在那湖心亭里,身边还有一个戴着面纱的男子,和她一样,也是一身浅金色的衣衫,两人交手而坐,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穿梭在花园里的小侍带着一个个仕女在溪流边的案桌前坐下,一人一位,席地而坐。
空位越来越少,沈默朝那男子看过去,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他还是看得见面纱外露出的那双熟悉的眼睛。
整整十年,十年相伴,他最信任的人,他视为亲兄弟的人。
风承志站起身走到了湖心亭外的浮桥上,沈默转眼看到一边的女子都在准备起身行礼,也站了起来,却被风承志一并伸手压了下去,“只是切磋文辞诗赋,今日这里没有太女,”她回头看了眼那男子,“也没有东君,我们都只是普通的文人。”
溪流的上游飘下来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犀角酒盅,里面的酒不多,正好能够浮在水面上,不至于下沉,慢慢漂浮过来。
曲水宴的规矩,酒盅停在谁的面前,便喝干了酒,赋诗一首,只不过,风承志还没有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