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笑笑:“不方便?”
“方便。”她脱口而出,却不知拿什么抄写给他。
“念给我听,我可以记住。”他看破她的疑虑。
时宜念出一串数字。
想要再念第二遍,周生辰已经颔首说:“记住了。”

次日,她返回上海。
西安的意外旅程,耗费了她整整一周的时间。时宜在经纪人美霖的压迫下,不得不每日午饭后就进棚录音,往往工作结束,就已经是半夜了。
她工作的时候,非常认真,通常会拿着A4纸,从头到尾默念两遍。
念的过程中,找到最佳状态,立刻就会要求录音师开始。当然,偶尔也会念错字,只要重新补录这句对白,余下的皆很完美。

“时老师,好了,我这里没问题了,等导演来了,再听听效果。”
她走出工作间,到走廊的饮水机前,接了杯,握在手里要喝不喝的。
看着窗外出神。
有录音棚的助理,从电梯走出来,手里提着大小塑料袋子,装着饮料和宵夜,甚至还举着个白色一次性塑料盒,装着马路边的烧烤,一簇竹签尾巴露出来,甚是诱人。
那个助理和她毕恭毕敬打招呼。
她点头,笑笑。

一颦一笑皆销魂。
那个助理脑袋里蹦出这个词。
时宜这个名字,在配音界早已如雷贯耳,可见过她真人的很少。她是业内的金牌配音员,有最华丽的声线,也很专业,只要是她的工作都很轻松。可惜,她的时间也最难约。偏偏就这个声音这个人,很多人都无法抗拒。
就算预约排期半年多,也要等她来配音。
这些常年混迹录音棚的人,来往无数,她的声音再特殊,也总有相似的替代。可惜,腕儿都是这么追捧出来的,她越是难约,就越有名。

说起她的容貌,业内流传过一个段子。
在她尚是新人时,有位名制片,在录音棚里偶然遇到时宜,非常直接地说她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女主角,在她婉拒数次后,腰缠万贯的制片人当场光火,惹得众人寒颤若噤。最后的结局是,时宜沉默离开,再也不去那间录音棚。
多年后,她一举成名。
仍旧是那个制片人,听到时宜的录音demo,惊艳不已,千方百计约了她见面。
结果不言而喻,她不肯再露面。
这种剧情波折的小故事,众人乐此不疲提及,隐约都成了她抬高身价的助力。

约莫到十一点多,所有的工作竟然提前结束,时宜离开前,取消手机机静音,发现手机上有一个陌生号码,曾经打过来,而且是两次。
是骗子电话?
她把手机扔到包里,撞到了钥匙,发出钝钝的金属声响。
是周生辰。
脑海里浮出这个念头,就抑制不住地蔓延开。她又拿出手机,回拨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很快有人接听,却不是他的声音。
“时小姐?”陌生的声音,竟准确说出她的名字。
“不好意思,可能打错了。”她说。
电话很快转手。
出现了另外的声音:“是我,周生辰。”
她很自然地嗯了一声。
也因为太过自然,两个人都是一愣。幸好不是面对着面,避免了很多尴尬
片刻的安静后,忽然有来电的提示音,时宜看了眼,很快对他说:“稍等我几分钟,我要接我妈妈的电话。”
“没关系。”

时宜得到他的答案,略微安心,接通了和母亲的电话。
因为她的“特殊”,自幼和父母并不是非常亲近,是个家人眼里奇怪的孩子。甚至在六七岁时,因为她奇怪的言语,母亲曾悄悄带她去见过心理医生,当然,这件事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否则家中远近亲戚,恐怕都会背地里有所议论。
母亲因为她,操心不少。时宜很清楚。
在成年后,她也开始尝试性让自己感性回应。偶尔电话撒娇,渐渐习惯了,反倒是将两世对亲情的眷顾,都倾注在现在的父母身上。所以她才会因为母亲,暂时让周生辰等待。
母亲说的不多,大意是最近她电话来的少,有些担心。
虽然说的不明显,但她知道,母亲担心的是她又开始有“幻觉”。

她安抚了会儿,总算结束电话。
切换回周生辰的电话:“我好了。”
“刚刚工作结束?”
“是啊,”她笑,“所以没有看见你的电话。”
“如果方便的话,一起宵夜?”
这是初次,他主动约她。
时宜没有任何的犹豫,答应下来:“好。”
“告诉我你的地址。”
她念给他听。
“我到了会告诉你,不要提前在路边等。”
“好。”

她在走廊的沙发上坐下来,录音室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除了两个工作间还有光亮外,余下的都暗了灯。不断有人离开,和她打招呼,她只是握着手机,想周生辰为什么忽然会找自己,可惜没找到答案。
或许只是路过。

周生辰很快到了地下停车场,时宜走出电梯时,看到他独自站在电梯外,等着她。
他像是换了个人,穿着非常妥帖的白色长裤,淡色的格子衬衫,甚至还有蓝色休闲西服外衣。非常出人意料的着装,颠覆了先前身着实验室白大褂的印象。品味非常好。
有风度,却并非是风度翩翩。后者略显浮躁,而他,恰到好处。
她不可思议看着他,慢慢地走过去,绕到他身前。
那双明净的眼睛,也在看回她。
他笑了笑:“很意外?”
“非常,”她打量他,“你今天的样子,感觉上非常配你的名字。”
“配我的名字?”
“周生辰,”她念他的名字,“应该给人感觉,就是这个样子。”
周生辰。
同样的名字,在那个历史时间里,就应该是如此的样子。不是皮相,而是风骨。
他笑,没有说话,却又觉得她说的有趣。
“为什么站在这里等我?”
“车停的比较远,怕你会找不到位置。”
“这里我常来,恐怕比你还熟。”
他笑:“已经过了十二点,这里又只有两个保安,不怕遇到什么意外吗?”
真是理科人的习惯。
只是偶然来,就留意到停车场只有两个保安了吗?
时宜抿嘴笑笑:“谢谢你。”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一位中年绅士始终在车旁等候,时宜没留意,直到他走近,那位中年人忽然就笑著说:“时小姐,你好。”
“你好。”她看周生辰。
后者已经为她打开车门。
没想到偶然一次宵夜,能见到不同的他。包括这样的气度风骨,还有这样的车和私人司机。她虽然好奇,却没好意思追问他,只在车开出停车场后,细细看了看司机。
驾驶座上的人年纪看起来有五十岁上下,握方向盘的手非常稳,双手戴着手套,竟也穿着面料很好的西装,细节考究。看起来,更像是多年用下来的人。
车一路在开,老司机只问过一句,是否需要水。
周生辰拒绝了。
真是安静,时宜用余光看他,想,总要说些话:“你这个样子,应该是刚刚见了很重要的人?”周生辰颔首:“几位长辈。”
时宜点点头。
真是什么话题到他那里,都能一句话回答,且毫无延展性。
她转头去看车窗外,忍不住笑起来。
周生辰,你可真是个怪人,幸好我不计较。

她在这个城市这么久,还没到过今晚吃饭的餐厅。
应该说是个别院。
有人早早等候,有人引路端茶,甚至还有人在屏风外,添香剪烛,往来供食铺灯。
她越发好奇,看屏风透过来的人影,轻声说:“午夜十分,我们误入了什么幻境了吗?”
“我只是大概推测,喜欢看三言二拍这种书的,应该会喜欢这种地方。”
她笑:“真的很喜欢,不过三言二拍也就是小说集,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有人喜欢读现代文体,有人喜欢古文体裁,口味不同而已。”
周生辰眼中有潋滟波光:“有时候,我会发现你和我,有相似的地方。”
“比如?”
他坦言:“我喜欢收集吴歌的刺绣。”
时宜有些哑然,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笑着,扭头继续去看屏风外的人影:“这不一样的,好不好。你的爱好……非常特别。”

 

 

第六章 今生的前世(3)

如果换作宏晓誉,肯定只会觉得,“吴歌”这个东西,光是听名字就甚是风雅。
可她却知道的多一些。比如,吴歌大多是优雅的淫词艳曲,闺房密诗。所以,虽和诗经出现的时间相差无几,却……总之,在学生时代的课本上,绝不会出现。
她轻咳嗽声,换了个话题:“你们平常做那些实验,会不会很辛苦?”
“还好,”他说,“要看是什么方向,我这里,很少有女孩子。”
“为什么?”
“很辛苦。”
再深问,又将是外行与内行的对话,她很识趣,没有继续问下去。
到真正吃宵夜的时候,两个人没什么语言交流,却并不显得尴尬。

食不言,寝不语。是她自幼的习惯。
听起来很有教养,在家里众多亲戚眼里,却非常怪异。比如逢年过节时,大人们总习惯把十几岁的小孩子,都安排在一个小圆桌旁吃饭,嘻嘻哈哈中,只有她一个人把饭安静吃完,再喝了汤。
然后,放下碗筷坐在原处,安静坐着,等所有人吃完再离席。
起初如此,都会被夸赞好懂事,渐渐地,却成了堂兄妹口中的“怪人”,私下也被评价为很傲气的小女孩。
那时,她不懂得圆滑。
后来慢慢长大了,总要去适应这个社会,比如在学校食堂,总要配合女孩子们边吃饭边闲聊,工作后,也要在偶尔在应酬时的晚餐,也要陪着别人闲聊。

这么多年,倒真是初次,遇到了和自己有同样习惯的人。
而最幸福的,这个人就是周生辰。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他只是亲自用糕点匣中的木质筷箸,给她夹了块醉蟹膏,然后再换回自己的筷子继续吃下去。时宜对他笑了笑,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熟悉。很多记忆早已被打散,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一定曾经有过这样的画面。

周生辰把她送到住宅小区,并没有让司机开车进入,反倒是走下车,步行把她送到了楼下,说:“我最近三个月,都会在镇江和上海往返。”
“镇江?”
“是,镇江,很奇怪吗?”
“也没有,我父亲的祖籍就是镇江,”她笑,“虽然不怎么回去,但听到这个地名,还是觉得亲切。”
他笑起来:“很巧。”
“是啊,真巧,”她想了想,还是比较好奇地问了句,“还是不习惯用私人手机吗?”
“不是很习惯,”他笑,“你手机里的那个号码,可以随时找到我。”
她点点头。
然后,两个人都安静了。
值夜班的保安坐在大堂里,他认识时宜这么个大美女,却是初次见她和个男人在一起,忍不住好奇地用眼睛瞅这里。
“我走了?”最后还是时宜先开口。
“好,再见。”
她转过身,从书包里找门卡的时候,门已经嘀地一声打开,她怔了怔,听见保安的声音从玻璃门里传出来,招呼她进门,这才恍然。
时宜忽然又回过头,看着他,再次说:“我走了。”
她甚至想象的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舍不得。
周生辰微微展颜:“再见。”

她把那个号码存下来,却一直没找他。
她想,自己应该还是顾忌到了偶然听到的那个“未婚妻”,二十几年的生活,从稚儿到一个普通的女人,她起码学会了认清现实。
她的愿望,只是再见到他。
连这种亿万分之一概率的心愿,都让她达成了,再有奢求,就是妄念。

那晚过了不久,就是清明节。
因为去年爷爷去世,就葬在江苏镇江,所以今年的清明节,自然就要回去扫墓。大概凌晨五点多,父亲就开着车,带着母亲来接她。
时宜睡眼惺忪地坐在车后排,靠着母亲,时睡时醒地,竟然快三个小时了,仍旧堵在沪宁高速公路。从天黑睡到了日光明媚,母亲始终在和她闲聊着,估计也是怕后排两个人都睡着了,作为司机的父亲就会犯困,出什么危险。
当然,自从大学毕业,聊的内容十有□,是婚事。
“最近有没有交什么男朋友?”
“没有,”时宜靠着母亲的肩膀,嘟囔着说,“没有,没有,没有”
“遇不到喜欢的?”
她没吭声。
母亲察觉到她的异样:“遇到了?”
“遇到了,”她笑,“但是他可能,快要结婚了吧?”
母亲微蹙眉:“是不是工作中遇到的?”
父亲也从后视镜看两个人。
时宜这才有所察觉,自己的话,太像是寻常的家庭剧中,貌美女子插足别人爱情的故事,忙不迭摇头:“只是认识了一个人,有些好感,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父母都略微松口气。

她把头歪在车窗上,听母亲继续感叹,生个太漂亮的女儿也很耗费心神。从时宜初中起,母亲就开始担心社会上的少年骚扰她,放学上学,都要亲自接送,幸好时宜看上去除了喜欢读书和古筝,就没什么别的爱好。
所以母亲只需要防外贼,而不需要看管自己女儿是否会和坏小子跑掉。
“有时候呢,你妈妈很矛盾的,”父亲笑著补充,“既担心你眼光太高,嫁不出去,又担心你因为太漂亮,被一些有钱有势的人,骗了做不好的事情。”
时宜抿嘴笑:“不会的,我不喜欢钱。”
见过生死轮回的人,根本不会被这些东西俘虏,否则那一趟阎王殿就算白走了。

车到收费站时,他们终于看到了堵车的源头。有整整三个收费站出口,都被隔离开,其中一个,是空置的,而两外的两个车道,不断进出着各式轿车。
“特权车?”母亲问父亲。
“不应该是,”父亲忽然想起小叔叔说的话:“想起来了,时峰说过,这十天镇江都在进出一些富商,在做什么投资项目。”
母亲更奇怪了:“镇江这个地方,能做什么大投资项目?”
“不是投资镇江,只是会议地点在这里,”父亲简单解释,“中国的工人费用世界最低,很多跨国企业都在中国建厂,再销到海外,所以,长江三角洲最发达的就是制造业。”
时宜笑起来:“这就是made in China的典故。”
“差不多,”父亲是大学老师,自然会比较关心这些东西,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不过,这几年,这里的工人工资上涨的厉害,很多企业开始撤去东南亚。所以,很多小企业都陆续倒闭了,估计再有五年,制造业会有颠覆性的地震。大批工人失业、工厂倒闭,三角洲震荡,必然波及全国经济。”

“好了好了,”母亲听得头疼,“这和堵车有什么关系。”
“所以,才有人邀请各大富商来投资啊,”父亲笑,“这就是经济学的魅力,你预测到数年后的灾难,就要先想办法,在灾难未发生前,进行拯救。”
“很有远见。”时宜评价。
“不仅要有远见,而且还要有实力,可以吸引更多的投资。”父亲下了定论。
时宜喔了声:“还要有良心,挽救民族经济。”
“对,良心。”
父女的对话,彻底把母亲逗笑了。

他们说话的间隙,从远处来开来了几辆黑色的轿车,车速不快,根本不像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速度,但仍有车礼貌避开。
几辆车,从唯一空置的出口,穿行而过。
车牌一晃而过,时宜没太看清楚,却总觉得,非常像是周生辰的车。

这么一路说着,他们终于蹭出高速。
到公墓,已是九点多,明明是两个多小时车程,却耗费了四个小时。扫墓时间并不长,父母这次来,也是为了和父亲家的叔伯聚聚。这些长辈中,小叔叔家境最为殷实,也算有几个制造工厂,所以自然承担了招待亲友的任务。
众多长辈在客厅闲谈,时宜百无聊赖,走进堂妹房间。
小姑娘还在念高中,正是勤奋读书的时候,看到她很是欣喜,一把拉住她,要她帮自己看作文题目。时宜扫了眼,与清明有关,还真是应景。
她想了想,列了个大纲给堂妹。
放下笔时,看到书桌的角落里,放着几张请柬。
正是来时父亲所说的那场活动,非常华丽的名单,绝大多数是跨国企业,甚至还有很多和制造业毫无关系。时宜平时不太关注这些,但请柬的水印却吸引了她。
套色木刻水印。
专为做请柬刻的版画,手工印制而成。
不过时宜手中的这个,只是普通印刷版本,并非是正本,起码不是亲自递给那些金融大鳄的请柬,而只是复制的外围请柬。

而最吸引她的,是水印上,用小篆书写的“周”。
是周,不是周生。
可为什么会想到她?
时宜想到的,是那个深夜的周生辰,低调,而又与众不同。

“堂姐,手机,”小姑娘埋头做题,头也不抬,“你手机响。”
她回神,拿起来看,心忽悠地飘了飘。
堂妹在,她不好意思清嗓子,直接接听了电话。
“时小姐,你好。”是上次那个司机的声音。
“你好。”她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方式。
周生辰很快接过电话:“抱歉,我不太会用手机拨电话。”
她嗯了声:“没关系。”
“在镇江?”
“刚到不久,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他笑:“你刚刚通过高速收费站,我就知道了,只是抽不出时间和你说几句话。”

 

 

第七章 昔日的镇江(1)

“高速收费站?”
“你应该有所耳闻,”周生辰倒是没有隐瞒,“这段时间镇江很特殊,所以,往来的车辆都会有记录。”
时宜明白了一些:“我听说了,但是”
即便是有所记录,怎么会这么快知道,这辆车上坐着是谁。
除非从他们进入镇江后,就有人如影随形,查清了车上人的身份。
时宜这么想着,并没问下去。
“我这里,有你及你家庭的资料,非常详细,所以只要你父亲的车进入镇江,我很快就会知道,”他的声音有些抱歉,声音更是难得的温和,“具体原因,我会当面和你解释。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时宜有些奇怪,但仍没犹豫地说:“你问吧。”
会是什么问题,能让他忽然打来电话。
周生辰的语气,非常特别,可她让他说的时候,他却安静了。时宜倒是不急,靠在书桌旁,拿起笔,敲了敲堂妹的额头。
后者捂住头,狠狠剜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做题。

“我现在,需要和一个人订婚。”他忽然说。
出乎意料的话题。
像是冷风吹过心底,冷飕飕,竟有难掩的苍凉。
她淡淡地嗯了声。
投胎再为人,本该抹去所有记忆。是她违背了自然规则,由此带来的心酸无奈,也只能自己吞下去。她很快就换了个姿势,靠着书桌,脸朝向窗外。
她相信周生辰再说下去,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
所以面朝无人的地方,会好很多。
周生辰再不出声,她甚至会想,电话是不是断线了。
结果还是她说:“我听说了,你有个未婚妻。”
“听说?”
“嗯,在西安的时候。”
“我并不认识她,只是当时,接受了长辈的好意。”
时宜听不懂,也有些赌气,不想追问下去。
视线逐渐模糊着,不知说什么好。

“但是,我现在想要改变计划,”他继续说着,“时宜,你,愿意和我订婚吗?”
时宜以为自己听错。
没有任何准备,难过的情绪还在,他忽然这么问,让她一时竟分不清时空和时间。周生辰,他说……他要订婚?
“你可以拒绝。”周生辰的语气,很淡。
她想起很多,又什么都不记得。
只是好像,在上一世的记忆里,他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时宜?”他叫她的名字。
“嗯……”她终于开口,带着淡淡的鼻音,“你说的,是……”
“是真话,”他说,“愚人节已经过去四天。”
真是无厘头的话。
偏还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时宜轻咬住下唇,听他继续说下去。
“这么做是有一些我个人的原因,”周生辰说,“我们彼此都不算是陌生人,也有一些相互的好感,或许可以尝试订婚。”
她真的被他的逻辑,弄得混乱:“有好感就订婚吗?”
“我认识的女孩子不多。如果一定要订婚,我希望是和你,而不是一个陌生人。”

忽然,有椅子拖曳的声响。表妹已经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仰着身子去看她。
时宜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暗示表妹不要出声。她的眼睛里还有水光,都是眼泪,却带着笑,那种根本掩饰不住的温柔笑意。
周生辰说话的逻辑,非常诡异,可偏就是他这么说,时宜根本没有任何还击的力度。
试想,如果是曾经追求她的那些各色人等,肯定早就挂断了手机。
老死不相往来。
可只有他,这么说,只会让她失去思维能力。
纵然在他口中,他只对她有好感,胜过一个陌生人。

“你可以拒绝,”他第二次重申,“或许你会有更好的选择。”
她脱口而出:“我没有。”
语气有些急。
倒是把周生辰逗得笑了。她窘窘地听着他的笑声,非常不自在,幸好他很快就说:“抱歉,应该是浪漫的一件事情,让我做的非常没有情趣,事出紧急。”
“我不介意……”
该死,我都在说什么。
时宜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白色拖鞋,又一次嘎然而止。
周生辰似乎在完全隔绝的房间,说话倒是坦然:“我想你对我,或许不太讨厌。如果你发现深入接触以后,你对我好感全无,我会给这件事一个非常合理的结束方式,不会让你有任何为难。”
时宜嗯了一声。
越来越诡异的逻辑。
可惜,他并不知道,他谈判的对象早已自投罗网。
“我这个人很慢热,对一件事物的感情培养,时间会非常长,比如化学,到今年接触了十四年,却还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所以,如果你以后发现,不能接受这样的我,我们也可以取消婚约。”
她从纸巾盒子里拉出一张面巾,擦干净眼角的泪水。
阳光透过窗口,照在她的小腿上,有些暖。
不知不觉,他已经说完所有话。
在等待她的答复。
时宜轻声,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有我所有的资料,甚至还有我父母的,可是我对你,几乎是一无所知……”
“你很快就会知道。”
她迟疑了几秒,其实也只是脑中空白着。
一瞬的勇气,让她终于开口说:“好吧。”

或许是周生辰没料到,她答应的如此直接,迅速。
或许是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
气氛忽然尴尬了。
所以,忽然一个电话同意订婚后,他们该做什么?
最后,他犹豫了会儿,又问了一个让她瞠目结舌的问题:“是否方便,告诉我你的身材尺寸?”他说完,很快补充,“可能,需要给你准备一些衣服。”
理由很充分,但是时宜看看身边的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