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现在的五国除了保留前梁血统的梁国外,皆是由节镇兼并转化而来。

书翻到最后一页,国子监门前的马车也走得差不多了,一阵有气无力的蹄声缓慢行来。李嘉将书合上时,马车不早不晚停在了她面前。车上下了个妇人,仪容朴素却不失工整,三十左右的光景。

“十二娘。”李嘉低低唤了一声。

妇人仔仔细细将小主人上下观量了一通,露出个舒心的笑容,上前将轮椅朝马车推近了些,将要抱起李嘉上车时,她快速地比了个手势。

——“有人跟在附近。”

6、【陆】
李嘉的神色纹丝未动,指尖一动,轻轻划过十二娘的手背,暗示她莫要紧张过度。跟就跟吧,不过是有些人想来探探她的底而已。

马鞭一声,车轱辘缓慢地转动起来,风从秦淮河刮来,潮湿得发冷。十二娘压住布帘,赶着车拐入川流不息的繁华长街。

坐在车里,李嘉从小箱子里翻出一件小毛毯团团围在身上,方觉得暖和了些。五指握着膝头慢慢揉着,右手闲不下地从袖里抽出一卷书来。书页泛黄且旧,边边角角毛糙扎手,封皮上用草书所题的名字被磨得近乎看不清了。

“此书为前梁酷吏所著,专为罗织冤案、扫平异己,乃厚黑中的厚黑。里面更记载了你太老师与我为官一生的所见心得。”那人将书卷交给她时所说的话李嘉记得一字不差:“不论你将来走上哪一条路,必定缺少不了它。若为忠臣,既可自防亦可了解敌手谋划;若为权臣,则助你独霸朝政,权倾朝野。”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李嘉抹平卷起的书角,最终将它原样不动地塞回袖中。梁国乃至当今五国的局势她尚未完全了解,她还没有想好自己要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走下去。其实吧,真实的原因,是她饿了…

李嘉有个小小的坏毛病,一饿就无法集中神思,书看不下去,文章也写不了。这个毛病她自己也试图改正过,一次j□j地空着肚子坐在书桌前,结果是饿了多久她发呆发了多久…

袖子里藏了个早上从饭堂顺来的胡饼,她扳了一小块下来。过了一个早上,面有点硬,咬起来沙沙作响。在她怀里打盹的小白嗅到芝麻香,拱出没睡醒的小脑袋,朝着李嘉手里的胡饼向往地晃了晃,一个迷糊,啪嗒摔在了地板上。

这一摔摔醒了,小白盘坐起身子,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李嘉。

“吃货。”李嘉捏了个小边送到小白蛇嘴边。

哼!人家才不是吃货呢!小白有骨气地甩甩尾巴,高傲地昂起头,吞下了面饼…

“噔!”马车似撞到了什么硬物,骤然停下。李嘉及时抓住两边车窗,才避免了一头撞出去的悲剧。可怜的是小白,才吞下个面块,猛地来这一下,纠成一团,险些噎成条死蛇。

李嘉对着急急掀开帘子察看的十二娘摇摇头,表示她没有事。朱雀大街上马蹄急踏,李嘉推开木窗,主街的官道上疾驰来一队禁军开道,阵仗颇大,似是哪位权官皇亲入京了。

有不少行人马车一同被迫停下,李嘉凝神细听他们的交谈,方得知是武昌节度使回京述职复命了。

现在这世道节度使在地方的权势极大,各国皇帝对他们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还要摆出张“爱卿,辛苦你代朕看守边疆”的感动之色。李嘉想一想,做皇帝也怪不容易的,就不怕长此以往心理扭曲吗?

梁国算是个比较和谐的国家,节度使有权是有权,但对皇帝还算给面子,逢年过节该缴的缴、该贡的贡,没事还回来看看皇帝他老人家。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名为看实则是中央与地方两边势力在努力沟通,化解些不太愉快的“小问题。”

——“喂,今年的税重了,老子的兵马吃不饱啊。”虎目横瞪的某节度使。
——“唉,田大帅啊,今年又一批逃难的文士过来了,为了供养他们要花不少银子啊。”非常为难的户部尚书。
——“格老子娘的,几个臭儒生能吃几两米?!敢骗老子,信不信老子揍你啊。”
——“…舅舅,你敢揍我,我我就告我娘!”哼!别以为你有兵马撑腰!我也有靠山的!
——“…”

现任梁国皇帝每每为之自得的地方,大概就是在他登基到现在,梁国的节镇没有同中央干过一次架。与其他邻国动不动就是“哎呀,我国节镇又造反啦!”“鬼叫什么,年年都打你还没习惯么?!”相比,唔,这应该能够让他名留青史了吧。梁帝沾沾自喜地想,啊,真是有点小激动啊。

禁军开道?李嘉默默放下帘子,节镇嚣张跋扈已是不争的事实,朝廷却一再示弱,所谓的天家颜面又在何处?没意思,李嘉吃个半饱,掸掸衣上碎屑,将包袱往后推了推,头一倒,预备补个小觉。

“咦,节度使的车马后面为何还随了一小队人?”议论声从窗缝溜进来。

李嘉没合上的眼又睁了开,勉力从渐行嘈杂起来的喧闹声中辨别出那两人的对话:“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表姐的二侄子他堂叔在衙门里当差,今日那个有名的‘三升三贬’的常梦庭又被陛下召回来了。”

“六郎呀,此番你回金陵,其他我不帮你。但你若凭自己的本事考入仕途,那么有个人你能去找一找他。”苍老的手指站着青色的茶水在棋盘上写了一个人名——常梦庭。

两队人马很快消失在皇宫方向,拥堵的车马缓慢地疏通流动起来,十二娘打响鞭子,提醒李嘉坐稳了,驱着车往金陵的西市行去。

节度使队仗的后端,一辆马车忽而停了下来,车厢的木窗拉开一半。

“公子,你在看什么?”

“刚刚,好像看见了一个故人。”少年向街后回望了两眼,摇头道:“他不可能在这里,是我看错眼了。”

那人此刻应还被关在广陵那座宝应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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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之交,秦淮河沿岸的琼树纷纷绽出洁白如玉的花盘,风姿绰约。微风拂过,细密的花瓣一层又一层洒在各户人家的阶前廊下,半城风雅。和顺坊位于金陵的西南角,挨着热闹的西市。地段不是很好,胜在价钱便宜,李嘉当初看中这个地方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如此。

坊里住着的多是城中普通百姓,靠在西市摆个小摊、开个小铺子谋饭碗。这个时辰基本上还在集市中忙活,故而街巷间不见多少人影。

十二娘将轮椅从车顶卸下,帮着李嘉下了车,李嘉越过她的肩膀瞥过巷口,空荡荡的,没有人。她看了眼十二娘,十二娘低头帮她理着衣裳,手指朝她晃了两晃。

人没跟上来了。

半途而废啊,李嘉遗憾地抿抿嘴,由十二娘推入大门中,没有留意到巷口一片墨色衣角一闪即逝和…

车里挺着个圆肚皮撑的爬不动的小白…

“说!你们跟着小白眼狼有什么图谋?!”未出鞘的剑在手上打了个转,萧和权冷冷地俯视道。

白眼狼?躺在地上的两个劲装男子面面相觑,齐齐迷茫地看向萧和权。

“…就是,李嘉。”萧和权嘴角抽了一下,说顺嘴的习惯真难改啊。

疑似黑道打手的两人摇摇头,“啪”剑鞘重重击在一人脸颊上,登时那人的颧骨处高高肿起,萧和权不忧不急继续发问:“你们主子是谁?”

得到的仍是沉默,于是“啪”那人的左脸也肿了。

萧和权使的力并不大,但挑得点十分刁钻,比打在别处要痛上个好几倍。

“说不说?”萧和权没耐心耗下去了,眸里冷光乍现。

被打的那人涕泪横飞,不要这样子好不好啊!他的嘴不是一开始就被你这个混世魔王堵着在么!还有!为什么只打我一个人!

另一人默默想,别这样看我呀,打你大概是因为你长得丑吧。

“是,窝家,公纸,派窝们来的。”肿成猪头的一张脸万分艰辛地吐出一句话来。

萧和权扬眉不信,一看你这熊腰虎背的模样就是道上混的,想骗小爷我?

“你家公子又是哪根葱?”

混你个鬼呀!我不过长得粗犷不羁、太具男子气概了点,人家真的只是个忠心耿耿的书童啊!猪头脸默默对即将被出卖的小公子忏悔了下,顺溜地坦白道:“赵郡李氏汉中房道字辈排行第四的李谆李公子!”

“…”出卖得真彻底啊,祖宗十八代都快交代出来,萧和权考虑要不要日行一善,干脆替那个李什么来着的解决掉这个不称职的“书童”好了。

萧和权将目光移向另一人,另一人赶紧埋头装死。切,一对没胆的。利索地打晕两个人丢到近处的马圈里,萧和权提剑站在李府的门匾下,啧,这个李嘉不是说出身陇西李氏么,就住这么一座破宅子?

檐下挂着的灯笼半旧不新,久经风雨的纸面退色退得厉害,已经看不出原色来。门头上搭着的瓦片碎得东一片西一片,很危险的悬在边沿,中间还压着一两根枯枝。门板倒是完整的一块,薄薄一面,萧和权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一掌下去这门也就当场报废了。

唯一算得上崭新的就是挂在正中的那块牌匾了,以行书端正地写着“李府”。

他怀疑的果真没错,这个李嘉很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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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时,马厩里的两人才悠悠醒过来,猪头脸看着对面那人疑惑不解地问道:“兄台啊,你是谁啊?”不会这么凑巧,也是来送信的吧。

这么机密的事我会告诉你么?我才不像你一样会出卖主子呢!另一人干脆利落地又一次打晕了他,扬长而去。

所以说,书童真是一份高危职业啊。

7、【柒】
萧和权跟着李嘉到这,纯属凑巧。

那夜在李嘉那歇了近一宿后,柴旭便常常在他耳边唠叨,话里话外的意思无外乎是“小权啊,这不是咱家地盘,做人要低调啊。”今日放假,柴旭老生常谈,萧和权实在受不了了,索性躲得远远的。

这一躲,就撞见了两鬼鬼祟祟的人影尾随着李嘉,心下纳罕,便一路跟踪到了和顺坊。

藩镇之乱后梁太祖施行息兵养民之策,数十年后,梁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基本达到温饱,奔向小康。有了点小闲钱,王孙贵族们蠢蠢欲动起来,将一腔热情投入到了建宅子上,大兴“木妖”之风。单凭宅院的华美宽敞程度,即可衡量出主人的社会地位,有时候还会成为政敌互捉小辫子的有力武器。

“哼!你仅仅一个从四品的尚书右丞,竟花费二十万钱造个中堂!陛下,他一定私吞公款!快抓他快抓他!”
“啊呸!到底谁贪污?!回头看看你家那个大门头,真金白银!也不怕掉下来砸死你和你小老婆!”

堂堂陇西李氏,住在一座差不多是危宅的老院子里,怎么看都有股猫腻在里面。一想到平日里气质高洁、遥不可攀的李嘉背后竟藏着这么一个大秘密,萧和权的小心脏兴奋极了。李嘉啊李嘉,你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落了把柄在我手里吧?

宅子的天井里,李嘉正端着碗,一边闲闲翻着书一边喝药。一口药才入口,鼻头一痒蓦地打了个喷嚏,汤药呛在了喉咙里,喷了不少在衣袖上。

坐在矮凳上的十二娘慌忙放下针线,拿起块软怕替她清理污渍。

有谁在说她坏话么?李嘉揉着鼻尖困惑地想,按住十二娘的手摇摇头:“沐浴。”

在太学里,沐浴对李嘉而言,算是最不方便的日常之一。国子监里有一处暖池,修建此地的将作大匠合理利用,将它改造成了一处可供沐浴泡澡的汤泉。这种温泉对李嘉的腿脚很有益处,她眼馋了很久,愣是没胆过去和一帮混小子泡在一个池子里。好不容易回了来,十二娘贴心地给她备下了充足的热水。虽比不上温泉,但泡一泡总归能活一活血,暖一暖膝。

十二娘服侍着李嘉退去衣裳、入了水,看着李嘉闭目舒缓下来的面容,放轻脚步退出了房间。虽然李嘉从来不提自己在国子监里的生活,但她以女子之身孤身进学,双腿又是不便,想来辛苦非常。这孩子是十二娘一手带大的,倒比她的生母还要心疼上许多。

拭拭湿润的眼角,十二娘在围裙上擦擦手去料理晚饭,饭才蒸上锅,大门处忽然撞上一声异响。她警觉地摸起墙上短刀,夜色偏晚,而金陵这阵子颇不太平。城中从北上流入了一群贼盗,这群贼盗不仅偷窃家中财物,被发现时更嚣张地出手伤人,西市这边已有好几家遭了秧。贼盗还是其次,就怕有人盯上了李嘉,毕竟谁也不敢不保证她的身份绝对安全,而她那一脉的几个兄长又个个不是吃素的。

“咚”,这一声更为响亮激烈,十二娘手提短刀,步伐无声贴近墙下。手搭在门上,倏然拉开,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倒入门内。十二娘一眼望见那人手里长剑,来不及多想,短刀竖起,直扎下去。

寒光如电,叮的一声脆响,铁鞘半退,凌厉剑气荡开。萧和权挑飞短刀,剑尖翻搅直刺向袭击他的人,在看见对方是个手无寸铁的妇人,一惊之下,脚尖地,向后疾退数步,稳住身形,冷嗤道:“你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为何痛下杀手?”

十二娘被指派来照顾李嘉,身上亦有几分功夫,与萧和权过了两招就清楚过来对方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再看萧和权朗眉星目,一身暗红箭衣飒然英挺,不似悍匪,警惕之色稍稍放松。

“你们在做什么?”李嘉坐在廊下,长发黑如鸦羽,湿漉漉地披在素白中衣之上,散着袅袅热气。廊上悬着的灯笼没有点亮,她的身形模糊得如片剪影,几近化入夜色之中。

萧和权嘴角抿得死紧,牙缝里蹦出一个一个字:“快把你的死蛇弄走。”小白紧紧缠着他的胳膊,大眼睛无辜地一闪一闪,不要叫人家死蛇啦!

“它不叫死蛇…”李嘉很慢很慢地纠正萧和权的话:“它,叫小白。”说完闷不吭声了,大有“你不改口,我管你死活”的架势。

“…”萧和权气得火冒三丈,拳头捏的咯吱响,小白蛇恰时向上又蹭了一蹭,他的脸色由白转红,耻辱地认栽道:“小白…”

十二娘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十分诧异,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李嘉对个陌生人说出这么长的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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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打斗声,李嘉亦是以为有歹人侵入宅子,匆匆套上身中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折腾出了池子。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未免拖累十二娘,没料到那人的声音似极了萧和权,出来一看果然是他。

阴魂不散的混蛋,李嘉摸着湿了大半的中衣,头痛地暗骂了句。

待十二娘帮着李嘉换下湿衣,萧和权勉强算得上规矩地盘腿在窄小的中堂里。家徒四壁,用来形容这间屋子再合适不过了,灰白的墙壁被常年漏下的雨水浸泡得发黄,一条裂痕从上及下斜过整堵墙面,整间中堂最值钱的家具约莫便是他面前这张花梨木的长案几,怎一个凄凉了得。

萧和权啧啧有声地环顾四周情景,收回视线时不期然地瞟见了门口的李嘉,唇角轻勾,似嘲似讽:“来了?”

李嘉岂听不出他声音里的嘲弄,大致也明白他为何如此,却没觉有何不妥之处,冷冷淡淡地应道:“嗯。”

“陇西李氏?姑臧大房”萧和权玩味地看着李嘉,开门见山道:“小骗子?”

骗子?李嘉不以为然地动了动眉尖,扶着轮椅一点点滑到地板上,在厚草垫坐好:“不是。”

“…”她的意思是她不是陇西李氏还是她不是骗子?萧和权揣摩着她的脸色,坦然无惧,窥探不出一丝愧色,登时气得牙痒:“你脸皮够厚啊!”

“嗯!”李嘉应得干脆,脸皮不厚以后怎么对付这么不要脸的你啊。

“…”萧和权发现和李嘉这种人交流实在太伤神了,油盐不进,刀枪不入,说什么都是同一样的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和她较真,简直是自讨苦吃。

萧和权的到来在李嘉的计划之外,她抚着盘在怀里的小白,看了眼窗外天色,直接赶人:“该走了。”

萧小少琢磨着以往与李嘉相处时的经验,摸出些与她打交道的门路,脸上笑意渐渐浓了起来,干脆道:“我不走!”赶我走是吧,你今儿不和我老实交代我就不走了。

李嘉太阳穴猛地跳了下,指尖戳戳小白,去咬他!

小白缠着萧小少闹得累了,这会功夫正发困,尾巴尖挠了下李嘉掌心,眼睑黏得死死的

“…”李嘉吃了个小憋,有点气闷,把这一切归咎在了萧和权身上,越发不待见他了。既然他想留,李嘉自行将灯花剪得亮了些,那就当没这人好了。

萧和权对她这一套已经习以为常,把玩着剑鞘上的穗子,他自言自语又更似是对李嘉道:“太学只收五品以上官僚子弟或是五姓大族里的名士之后。你以寒门的身份冒充陇西李氏之子,却能顺利地进入太学至今不为人知,必是有人在帮你。梁国朝内有这样能力的无外乎三种人,节度使、三品以上的某位朝官,还有皇帝。是哪个呢?”他边说同时边在心里推算,梁帝首先是排除的,至于节度使和朝官…

其实他最不解是,李嘉为何要女扮男装进入太学?单纯地求学,还是别有所图?

这些话从萧和权口中说出,李嘉有点意外,再眨眼一看,萧和权依旧玩世不恭地赖在案几旁,像只…晒在太阳下、懒趴趴的大型长毛犬。

李嘉启开双唇,一字一慢道:“我,就不告诉你。”

“…”萧和权的脸狠狠抽搐了下,这丫头怎么就那么欠揍呢?

两人针锋相对的间隙里,十二娘将晚饭端了上来,三双碗筷,李嘉淡淡瞥过,拿起一对碗筷递给十二娘,示意她拿走。谁说要浪费粮食招待这只大型犬的?

十二娘愣了一下,这位不是李嘉的朋友么?

萧和权手速极快,嗖地从她手里夺过去,笑眯眯地看向十二娘:“多谢十二娘。”

十二娘是你叫的么!啪!李嘉把筷子拍在了桌上,不出意外地收到了萧和权得意的小眼神。

呵呵,这是李嘉对这顿晚饭的所有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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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心的事情远未了结,打那日后,短暂的假期里,萧小少日日大摇大摆,打着李嘉同窗好友的旗号上门去蹭饭。他常年混在三教九流之中,一张嘴皮子练得又甜又利索,回回将十二娘哄得眉开眼笑。这大大影响了李嘉读书、吃饭的效率,忍无可忍之下,她奋笔疾书写了张大字贴在李府门口。

“我很穷!”

萧和权张手一撕,权当没见,蹭饭不变。

假期随着六月的到来如期结束,对比其他学生的哀声连天,李嘉则是重重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摆脱那只不要脸的米虫了。

回校那日,李嘉照旧是在其他学生之后姗姗归来,一入太学,她就敏感地察觉到了周围目光的异样。从以前的敬仰、嫉妒变成了…鄙夷?

8、【捌】
这个节奏,好像不大对?

“我就说嘛,陇西李氏人才济济,哪会出这么一个怪胎来?”
“他真好意思啊。”
“嘘,他来了来了,说小点。”

喂,欲盖弥彰很没意思啊。你们的声音还可以更大点,反正我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李嘉忍着嘴角的抽搐,与平日并无二般地来到自己座位上,书箱刚一摆上座位,一只手毫不客气地狠狠按住了它。

噔的一声响,满堂俱静。

“说!你为什么冒充李氏族人?!”

李嘉看着那只白白嫩嫩的手,脑袋转得飞速,几乎在同时便找出了这个声音主人相关一切的信息。清河崔氏,刑部尚书崔丘家的小公子,出身不错、口才不错,故而成了这群太学生中的小领头羊。真嚣张啊,李嘉在心里啧了一声,头轻摇:“没有。”

这一句形同火上浇油,霍地一下子点燃了群情激动的太学生,纷纷围拥过来:

“你以为姓个李,就可以自称陇西李氏了吗?!”
“死到临头,居然还嘴硬。”
“欺骗我的感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等等,陈兄,这话有点不对味啊…”

李嘉只觉仿佛有五百只鸭子在耳边叽叽呱呱,烦不胜烦,她有说过一句她是陇西李氏么?想辨又懒得辨,李嘉自认没有舌战群儒之才,索性彻底屏蔽掉愤怒的少年们,从袖里摸出张自己写得速记表来复习史纲。纸才抽出袖,便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崔慎揪着纸张,脸上是不合他这个年纪的阴冷笑意,区区一个庶民居然胆敢无视他。呲的两下,一张填得详密的表格眨眼化成碎片,零零散散从崔慎的指缝里飘落下来。

高亢的议论声随着落在地上的碎纸低了下去,众人触到李嘉的眼神,背后齐齐冒了层白毛汗。行凶的崔慎竟也有些不敢直视过去。李嘉垂下眼睑看了眼脚下,再抬起脸,漆黑的眼眸里一派风平浪静,刚刚那一瞬冷漠到让人畏惧的寒意似仅是个错觉。她没有说话,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侧过身去打开书箱。

崔慎按着书箱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松了开,所有人面面相觑,恰好授课的博士踏进门。有人牵牵崔慎的衣角,将他拖走了,其他人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左侧的位置空着,柴旭因病请假,跟着他的萧和权自然也不在。李嘉执笔低头记着笔记,眼神始终专注地落在老博士身上,太学生们无端地松下一口气,看样子他也怕事情闹大啊。

不想闹大?李嘉内心已经怒掀了无数遍的桌,她也想闹大啊!!!!她也想狠狠地把砚台砸在崔慎那张大饼脸上啊,把它砸成盆地啊!但谁让她…现在没靠山呢,李嘉泪流。

课堂上发生的事一夕间飞快传遍了国子监,很快,从太学到整个国子监的人都知道了所谓的“陇西李氏”、大名鼎鼎的李嘉,竟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庶民而已。李嘉悲愤地发现,因为这样,连中午饭堂打的饭菜也比平常少了一大半。白猪黑猪都是猪,都是一个木子李!至于这么区别对待么!

吃不饱,李嘉的学习效率明显下降了一个层次。晚自修的时候柴旭来了,萧和权仍然不见,李嘉若无其事地写写翻翻。柴旭自也听说了白日的事,他隐约觉着这事同萧和权有关联,但又摸不准他与李嘉之间的交情,找了个借书的名头与李嘉搭了两句话。奈何李嘉嘴太严,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柴旭也只得摸去鼻尖上的灰,悻悻坐了回去。

下自修,李嘉照旧落在后面慢腾腾地喂小白吃夜宵,然后才回学寝。到了学寝,她收拾着东西,忽然发现给小白装牛乳的盒子不见了。今日时辰尚早,李嘉将才脱下的外衣又罩了回去,挑着盏小灯笼寻回自修堂。

为了照顾刻苦学习的学生们,供以自修的那间课室的灯火彻夜不息,但李嘉认为这完全是浪费油料,不到年末大考谁脑子不好跑这来通宵。可当她将后门推开一条缝时,她却意外地发现了个人。

那人背对着李嘉坐在倒数第二排,埋头坐着,手边一盏油灯一个小碗,时不时拿着个小刷子蘸一蘸碗边。离得远,李嘉瞧不清他到底在做什么,但她认得出他是谁。

萧和权,李嘉默默在心里用笔把这个名字描黑了无数遍,默默地转身离去。

专心致志地萧和权忽地抬起头,耳朵尖抖了抖:“谁?!”

回给他的是空旷寂寞的回音,他挠挠耳,苦逼地继续进行手中活计。

翌日,李嘉熬了一宿夜,眼下挂着两硕大的眼袋,青得发紫。未免遭到更多人的围观,她特意赶了个早来到教室里,其实她很要面子的好吧…

那日闹过后,太学生们与李嘉彻底划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不屑与李嘉这种庶民为伍。李嘉乐得清闲,除了偶尔收到一两件比较糟心的“礼物”外,这简直是她来到太学后度过的最风平浪静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