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德虽说要防着狄青,可哪里想到狄青竟然鬼一样突然出现,在场人众虽多,却也没有一人注意到不远处的牛车,更没有见到狄青是怎么冒出来的。赵武德惊叫倒地,狄青身形暴长,才待制住赵武德,不想只听呼的一声,一股凌厉的疾风已到了他的脑后。狄青顾不得再擒赵武德,缩头躲避,那股疾风倏然而来,却戛然而止,棍影一晃,竟戳向了狄青的右眼。
狄青从未见过这么迅疾的棍法,只能向一旁滚去。他才一滚开,就知道不好,对手老谋深算,只用了两棍就逼他离开了赵武德。狄青才要再冲上去,只见眼前金光一闪,不由再退一步,一枪刺空,将狄青惊出一身冷汗。狄青只顾得躲避长枪,没有注意到一棍偷偷袭来,正中他的小腿。狄青一个踉跄,抬头再望,只见赵武德已被两人扶起,另外两人冷笑着立在他面前,一个长着三角眼,正是索明,另外一人满脸的麻子,却是棍子。狄青一颗心沉了下去。
赵武德后脑剧痛,见已解除危险,怒道:“狄青,我操你祖宗,你敢杀我?打死他!谁杀了狄青,我赏一百两银子!”他悬赏才出,众人跃跃欲试,狄青却是回头望了一眼。索明见状冷笑道:“想走吗?”他话音未落,狄青蓦然转身,向外奔去。
索明以为狄青要逃,才待举步追去,没想到狄青霍然回身,已向他冲来。索明一凛,链子枪一振,刺向狄青的胸膛。与此同时,棍子亦是一棍抽向狄青的背后。刹那间,狄青腹背受敌,他若躲过了棍子,就闪不过链子枪,就算侥幸闪过了链子枪,也躲不过接下来的杀招。
狄青哪个都没有躲过。棍子重重地落在他的后背,链子枪也已刺中他的肩头!索明甚至听到长枪入肉的声音,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不想狄青被棍子击中,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正喷中索明的双眼。索明双目不能视物,吓了一跳,才要后退,狄青早已抽出斧头,一斧头砍中索明的胸膛!
短斧入胸,血如泉涌。索明惊天一声吼,竟被狄青一斧砍杀!
棍子听到惨叫,心中一寒,才要展棍再打。狄青一挥手,斧头脱手飞出,直取棍子的面门。棍子见过对手无数,可从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顾不得出招,闪身急躲。斧头电闪而过,刮在棍子的脸上,带出一丝血痕,咄的一声,砍入马厩旁边的柱子,嗡嗡响动。狄青掷出斧头后,一声大喝道:“挡我者死!”
他奋力一跃,已到了赵武德的面前。赵武德身边本来还有两个护院,可见到狄青浴血威猛,护院中最厉害的两个人物已是一死一伤,早就寒了胆,撇开赵武德,连滚带爬地避开。
赵武德早被吓得尿了裤子,双腿不听使唤,不等动弹,就被狄青抽出他腰间的长剑,架在脖子上。
狄青只觉得眼前发黑,摇摇欲坠,却还能喝道:“赵武德!我的脑袋要破费你一百两,不过你的狗头,老子可以无偿地为你砍下来!”
第二章天王
狄青搏命擒住了赵武德,受伤却也着实不轻。他自知绝不是索明和棍子的对手,这才拼着命硬挨那一枪一棍,制住了赵武德。
众人再望狄青,都是带了三分敬畏。他们早听说狄青好打架,但当初只感觉此人不过是街头混混,哪里想到过就是这个混混,竟然杀了索明,击退了棍子,还当着他们的面擒住了赵武德!
赵武德早就吓得两腿战栗,听狄青威胁,颤声道:“狄青…狄爷…我的祖宗呀,你别杀我。”
狄青冷笑道:“不杀你?给我个理由!”
赵武德想了半天,才道:“我有钱,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你不是要小青吗?你们这些蠢材,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小青带过来!”他为了保命,突然聪明了起来,车管家慌忙前往柴房,狄青见状喝道:“给我准备两匹快马!”
赵武德连连点头答应,又骂道:“你们这帮奴才,快去给狄爷备马。”他虽然想把狄青千刀万剐,可这时候保命要紧,对狄青自是言听计从。
内院嘈杂一片,赵县令知道这里有事,匆匆赶到,见狄青挟持着宝贝儿子,喝道:“狄青!你要造反吗?还不快把人放了!”紧接着脚步声急促,十数个禁军也相继赶了过来,为首一人,正是郭大人。
郭大人见到院中的一切,一扬眉,显然是诧异在这里见到狄青。有禁军就要上前,郭大人一摆手,那些人霍然止步。狄青见状,心中叫苦,暗想这个郭大人的本领极高,再加上这些禁军,自己想要逃脱真的是千难万难。
这时,车管家已带着小青过来,“公子爷,小青带来了。”
小青容颜清秀,见到院中的情形,已明白了一切,哭泣道:“狄青,你怎么这么傻?”她一直当狄青是亲弟弟一样,见狄青如此,只恨自己连累了狄氏兄弟。
赵县令当然知道自己儿子的品行,一见小青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早明了事情原委,暗骂这个车管家和猪头一样,竟授人以柄。上前就给车管家一记耳光,骂道:“怎么回事?”说罢连连暗向车管家挤着眼睛。车管家捂住脸道:“大人…这个…那个…”
赵县令不再理会车管家,对狄青道:“狄青,这里是县衙,你莫要自误。快放了赵武德,我会秉公处理。你若是一错再错,只怕家人也难免受到牵连。”他将小青的事情撇开不说,劝导中带着威胁,暗想只要狄青一放人,就把他押到县牢,打断他的腿,挑了他的筋,然后说他暴毙身亡,一切也就过去了。
狄青冷笑道:“你若真的公正,我何必来此?你儿子强抢民女,打断我大哥的腿,你不如现在就告诉我,如何秉公处理呢?”
赵县令脸色一沉道:“狄青,这么说你打算顽抗到底了?”他见有两人已掩到狄青背后,突然一挥手道:“拿下!”
那两人才要上前,不想狄青早就留意到身后,飞出一脚,正中一人的胸口。那人大叫一声,飞出丈许。另外一人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动手。狄青手腕一动,长剑已在赵武德脖子上划出道血迹,喝道:“赵县令!既然你不要儿子的性命,那我们索性来个鱼死网破!”
赵武德见到流血,差点晕过去,大声呼喊,“爹爹救我!”
赵县令急喊,“狄青!切莫动手,有话好商量。”
郭大人一旁如看戏般,“赵县令,到底怎么回事,我倒是有兴趣听听。”
赵县令心中一凛,赔笑道:“郭大人,这不过是小事,不劳你大驾。请你先去前厅喝酒,下官处理了这里的事情就来。”
赵县令虽是个土霸王,可对这个郭大人却丝毫不敢得罪。
原来这个郭大人叫做郭遵,本是京城的殿前指挥使,位列三班,统领京中八大禁军中的骁武军。这次郭遵前来汾州,说是要挑选人手补充禁军。知州不敢怠慢,让州下各县全力配合,郭遵各县游走,这段日子跑到了西河。
赵县令当然也不敢得罪此人,刻意奉承,又是陪酒,又是打点禁军众人,只求平安无事就好。哪里想到不成器的儿子竟然闹出这么大的祸事,自己想要遮掩,也无从下手。赵县令暗中打定主意,这件事了结后,定然准备一份厚礼送与郭遵,只求破财免灾。
郭遵见赵县令推搪,淡淡道:“这不是小事,好像是大事。其实,我也可以帮点忙…”他不经意地望了狄青一眼,嘴角带着丝笑意。这时候有禁卫急匆匆赶来,低声在郭遵耳边说了几句话,郭遵脸色微变,皱了下眉头。
赵县令闻言喜道:“怎敢有劳郭大人?”觉得郭遵是站在自己这面,来了底气,喝道:“狄青!京中郭大人在此,你还不赶快束手就擒,若是再行顽抗,就算你逃出西河县,也要和你大哥一辈子做个逃犯!”
狄青心中微动,暗想赵县令说的也不错,自己虽准备亡命天涯,但大哥和小青呢,难道也要一辈子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他一时冲动,只想到这个解决的方法,但见到郭遵笑望自己,突然想到个念头,说道:“郭大人,我要从军!”他想自己亡命天涯不要紧,可不能连累了大哥,这个郭大人看似个好官,自己当求他庇护,才能洗刷大哥的冤情。可要求人帮助,首先的条件当然是加入禁军。
众人一怔,没想到狄青这时候竟然说出这句话来。赵县令冷笑道:“狄青,你可是疯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要入禁军?”
郭遵哈哈一笑:“大丈夫一言九鼎,狄青,你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狄青点头道:“在下绝无虚言。”
赵县令见郭遵竟然真有答应狄青的意思,不由大急道:“郭大人,这如何使得?狄青穷凶极恶,要挟犬子,本是恶人,绝不能放过!”
郭遵道:“不错,若是恶人,自然不能放过。”他话音才落,突然上前一步,大喝一声,出手向一人抓去。
众人又是一惊,原来郭遵对付的不是狄青,而是一旁的那个棍子。
棍子遽然大惊,没有想到郭遵竟然会向他出手,可此人毕竟有几分本事,长棍一颤,连击郭遵的手臂、胸口和肋下。这一招棍影重重,变化万方。
赵县令骇道:“棍子,你疯了吗?还不住手!”他话音未落,郭遵竟已夺下长棍,再喝一声,单手前送,棍尾戳中了棍子的胸口。喀嚓一声,棍子胸口的骨头已被戳断,一口鲜血喷出,倒飞而出。才落在地上,棍子竟翻身跃起,就想要翻墙而走。不想郭遵纵步上前,长棍扫出,正中棍子小腿。棍子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再也无法起身。郭遵收了长棍,森然喝道:“拿下!”
早有禁军上前,长刀出鞘,架在棍子的脖颈之上。赵县令吓得冷汗直冒,连声叫道:“郭大人,你…你拿错人了。”
郭遵仰天笑道:“绝对不会错,我听说还有一人混在这里。”目光一扫,从众护院的脸上扫过,众护院皆是面无人色,不知道郭遵到底是什么打算。
陡然间,一人从人群中窜起,倏然已到了墙下,再一翻身,竟然跃出了墙头。几个禁军见状,马上跟着追过去,跃出了墙头。郭遵不动,嘴角带着丝冷笑。众人惊呼,只因发现翻墙而走的那人竟是车管家,一时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车管家一直以来都是个文弱书生,怎么会有这般身手?
赵县令已觉得不对,额头上汗水滚滚而下,吃吃道:“郭大人…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郭遵转向狄青道:“狄青,放开赵武德。”
狄青犹豫一下,终于弃剑在地。郭遵见状道:“绑起来。”有禁军上前,将一人五花大绑,众人几乎要晕倒在地,原来禁军绑的不是狄青,竟然是赵武德。赵县令急了,上前道:“郭大人,错了!错了!”
郭遵冷然道:“赵县令,你可知道棍子、索明和车管家都是何人?”
赵县令茫然道:“他们…他们是谁?”
郭遵冷哼一声,伸手一抓棍子胸口衣襟,一把将他衣襟抓裂,露出胸膛,只见那胸膛上刺着一个大大的“福”字。众人茫然不解其意,赵县令却失声叫道:“是弥勒教的人!”
郭遵冷笑道:“不错。这三人都是拜弥勒教,妄想造反的人。我这次到了汾州,借招募之名,其实就是要查弥勒教一事。赵文广,你私藏这种人在府中,还敢说我错了?”他直呼赵县令的名字,是已不把他当做县令来看。
赵县令大汗淋漓,慌忙跪倒道:“郭大人,下官真的不知情呀,求你…求你…秉公处理。”
风水轮流转,方才赵县令还趾高气扬,可这会儿已抖得如秋风落叶般。狄青暗自奇怪,不知道弥勒教是什么来头,竟然让赵县令惊怖如斯。
郭遵道:“如何处置,自有审刑院处理。来人!将赵文广押下去。”有禁卫上前,将赵家父子押了下去,众差人见状,不敢阻拦。郭遵又道:“李简,可通知此地知州了吗?”
一禁军站出来道:“报告指挥使,已有人前去通禀,想必知州很快就会赶到。”郭遵点点头,走到狄青的面前道:“带人回去吧。记得你说的话,三天后来这里找我。”
狄青死里逃生,一头雾水,问道:“郭大人,我大哥他…”
“你大哥怎么了?”郭遵不解道。
狄青忙把狄云的事情说了一遍,忐忑道:“只怕我连累了大哥。”郭遵哈哈一笑,“你放心,方才你杀的那人,正是弥勒教的教徒,你非但没错,反倒有功。至于你挟持赵武德一事…他本来就该死,私藏造反之人,岂是小事?他父子不砍头也要刺配,你大哥不用逃难了。”说罢,有一禁军急急过来低语几声,郭遵脸色微变,说道:“好,我马上过去。”他望向狄青,说道:“我三天后在此等你。”
狄青点点头,见郭遵离去,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细想方才的事情恍如一梦。
小青上前为狄青包扎伤口,哽咽道:“狄青,苦了你了。”
狄青想起一事,忙道:“小青,你千万莫要对我大哥说我从军的事情。”
小青微愕道:“那怎么能瞒得住他呢?”她已知道狄青以从军为代价,换取狄云和她的幸福,感激莫名。
狄青抬头望天,见风轻云淡,无奈道:“瞒一天算一天吧。”
三日转瞬即过,狄青愁眉不展,始终想不出离家的借口。狄青知道大哥只盼望他能老老实实地做人,若是知道他当兵,多半又会伤心。
赵县令父子伏法之后,狄青带领小青去了放羊坡。狄云那时候已经醒来,知道狄青为了自己去了县衙,又是吃惊又是担忧,逼牛壮一定要带他前往县衙。牛壮正无可奈何之际,狄青和小青终于赶到,狄云又惊又喜,狄青只说碰到了个好官,自己不但没有过失,反倒有些功劳。
狄云听后,本想呵斥狄青,但见弟弟浑身是血,肩头带伤,正是为他这个大哥如此受苦,哪里忍心再说什么?狄云庆幸终于无事,只觉得是祖上积德,又带狄青到爹娘的坟前上香祷告。张铁匠经过这件事后,只怕女儿嫁不出去,一改吝啬的本性,竟然催促狄云尽快迎娶小青,只商量了盏茶的功夫,就决定第二天操办喜事。
狄云虽跛了腿,但因祸得福,当然是喜悦无限。狄青和牛壮二人立即着手准备,狄家贫穷,准备虽是草草,但到处披红挂彩,也颇有几分喜气。
狄青忙碌了一晚,终于将家中布置妥帖,天光未亮,早劈好了可用数月的柴禾,这才坐在庭院中,呆呆地望着天际。
他要走了,他不能失信于人。更何况,他蓦地发现,原来外边还有更广阔的天空,那对他来说,显然是个极大的诱惑。可是他大哥腿跛了,他又如何能安心地离开大哥?
脚步声响起,狄青没有回头,知道是大哥走了过来。狄云走到狄青身旁,和他一块儿坐在台阶上,沉默了半晌,说道:“弟弟,你还记得爹爹教过我们的一句话吗?”
“什么?”狄青随口问道。
“他说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字。”狄云缓缓道,“做人不能无信,不然无以立足天地之间。”
狄青满怀心事,说道:“不错,不但父亲这么教我们,大哥也是一直这么教导我,我从来不敢忘记。”
“所以…你该走了。”狄云拉过狄青的手来,放在他手上一物。狄青见是锭银子,一怔道:“走?去哪里?”
狄云微笑道:“去你答应去的地方。”狄青幡然醒悟道:“大哥,你都知道了?”狄云道:“小青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莫要怪她。我看得出,你不想失信于人。大哥当初不想你从军,是因为看多了军士的为非作歹,不想你沾染了那些匪气。可是我现在知道了,雄鹰自有雄鹰的去处,不能像家禽一样豢养在庭院中。狄青,你长大了,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大哥也就放心了。大哥没什么积蓄,只有这点银子,你带着路上傍身,不要推辞,听大哥的话。”
狄青紧紧地握住那锭银子,鼻梁酸楚,“大哥,可是…”
“可是什么?我脚虽跛了,但养活一家人还不是问题。”狄云微笑道,“你放心走吧,不要担心我。我听说赵氏父子都被下狱,解往汾州大牢,再也不能为难我们了。弟弟,出门在外,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记得,若有什么难处,这里永远还有你的家。”
狄青迟迟才道:“那总要等到接了新娘子才好。”狄云笑道:“好。”可回转头的时候,忍不住用衣袖揩拭下眼角。
他们兄弟相依为命多年,狄青离去,狄云有着深切的不舍,可他看出了狄青的为难,他知道弟弟有更远大的志向,所以他能做的不多,只求自己不拖累弟弟。
新娘子进门时,狄青已踏上了未知的征途。他只背了个简单的包袱,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和一点干粮。那锭银子,他还是放在了大哥的房间之中。他并不知道,他决然离去的时候,狄云已发现了那锭银子,眼中忍不住落下泪来。
狄青大踏步离去,到了大哥再也望不到的地方,这才转身向家的方向拜了三拜,说道:“大哥,我不会让你失望,你自己保重。”
狄青到了县衙后,见有禁军守在门前,抱拳道:“这位官大哥,在下狄青。”
禁军道:“你就是狄青?快进来,郭指挥正在等你。”他带领狄青入了衙内,郭遵正坐在前厅,旁边坐着个年轻人。
狄青望见,只感觉那年轻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剑!那年轻人脸色苍白,目光有如剑锋般敏锐,上下打量了狄青一眼,微有诧异,站起来对郭遵道:“郭指挥,这次还需你帮忙。”
郭遵缓缓点头道:“国家大事,郭某当尽力而为。”
那年轻人再施一礼,转身离去。狄青这才舒了口气,被那年轻人盯着,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不由琢磨起这年轻人的来头。
郭遵目送年轻人离去,转头对狄青道:“你果然来了。”
狄青施礼道:“在下既然答应了,怎能不来呢?”
郭遵赞许道:“说的好,丈夫说到就要做到,若是连个信字都无能做到,何谈保家卫国?我郭某这辈子不服旁人,只服那一诺千金的义士。其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可造之材。那对子眼的法子,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
狄青见他看穿自己的小聪明,尴尬一笑。郭遵还待再说什么,一禁军走进来,低声道:“郭大人,兄弟们都准备妥了。”
郭遵点头道:“好,马上出发。狄青,你可都准备好了?”
狄青点头,不发一言。郭遵看出他的心事,说道:“大丈夫志在四方,若不趁年轻闯一闯,到老了终究会有遗憾。狄青,我想,你以后不会后悔自己今日的选择的。”说罢他大步走出了县衙,门外早已有数十禁军在等候,每人身边都跟着一匹马。
郭遵命人又牵一匹马儿过来,对狄青说道:“会骑马吗?”
狄青道:“骑过牛。”
郭遵笑道:“那也差不多了。到了骁武军,不但要会骑马,还要骑得最好。上马!”众人翻身上马,动作矫健。狄青虽从未骑过马,但身手亦是矫捷,翻身上马,丝毫不甘示弱。郭遵见状微微点头,拨转马头,一马当先向东驰去。
这一路竟跑出了百来里,一直到汾水岸边方才稍歇。狄青少出西河,头次跑了这么远的距离,忍不住回头望了眼,知道每跑一步,就离家乡远了一步,离大哥远了一分,心中难免伤感。转瞬昂起头来,心道郭遵说的不错,男儿志在四方,自己不能让旁人瞧轻了。
众人到了汾河岸边,乘船过河,然后一路南下又跑了数十里,这才停了下来。
狄青只以为郭遵会转向东南前往京城开封,不想郭遵竟命众人寻找汾河稍浅的地方再次渡河,竟又向来时的方向奔回,走的尽是偏僻的山路。狄青大惑不解,不明白郭遵到底要去哪里。因为从路途来看,郭遵完全是在绕圈子,如果这样赶路,岂不从西河径直南下更是痛快?可他见众人都是肃然无语,也就不再发问,暗想反正你们管吃管住,我跟着就是。
没想到当晚众人都在山野留宿,从包袱中自取干粮,就着山泉食用。狄青那匹马上也有个包袱,里面放着干粮、腊肉和果脯。狄青闷葫芦一样,吃了干粮后,找了干草铺在山中背风干燥的地方休息。他自幼贫寒,并不以风餐露宿为苦。
半夜时分,狄青靠在山壁上,望着星空璀璨,银河划空有如天堑,暗想和大哥这么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正思念间,听到左侧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狄青心中一凛,扭头望过去,见到郭遵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狄青缓缓起身道:“郭大人,找我吗?”
郭遵微笑道:“你耳力不错,是个习武的胚子。可惜的是缺乏名师指点,武技还有待提高。”
狄青点点头:“在下家贫,请不起师父。”
郭遵坐了下来,招呼狄青也坐下,不谈武功一事,问道:“你听过弥勒教吗?”
狄青道:“听过。可若非大人当时指出,我还不知道那些人是弥勒教的人。可是弥勒教又怎么了?好像大人对这个教极为痛恨?”
郭遵叹道:“‘释迦佛衰谢,弥勒佛主事’这句话你听过没有?”见狄青摇头,郭遵笑道:“其实我在你走后,就派人调查了你的身世,知道你家境贫寒,为人仗义,不过很少出西河,当然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我多此一问了。”
狄青惭愧道:“在下本就是个蛮力小子,知道的不多,让大人见笑了。”
郭遵道:“谁又生下来就懂这些呢?狄青,宁笑白头翁,不笑少年贫,我看得出,你有志向,有气节,若能发愤图强,以后前途无限。”
狄青心下感激,道:“多谢大人谬奖。其实…”他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忍住。
郭遵盯着他道:“其实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狄青嘿然一笑,“不过是乡下人的妄想罢了。”
郭遵反倒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狄青不知道郭大人怎么会如此热情,尴尬道:“其实我娘亲对我期许很高,总说我以后会有宰相之才…她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有个很灵的术士给她相面,说她和宰相有缘。”不知为何,狄青总感觉郭遵和他大哥一样,都已算是他的亲人,是以出言没有顾忌。
郭遵睁大眼睛道:“难道说…你娘嫁给了个宰相?”
狄青摇头道:“那倒不是,术士说我娘会生出个宰相。”见郭遵眼珠子瞪得和牛眼一样,狄青也觉得好笑,说道:“因此我娘生前总是对我说,‘儿子,你要努力,莫整日只知道玩耍,你以后是宰相的命。’嘿嘿,我倒是想当宰相,可天生不喜读书,倒辜负了我娘的一番好意。不读书,不考状元,怎么能当上宰相呢?”
郭遵扭过头去,望向远方道:“那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狄青道:“我爹?他…一直有病,总是不能好,我记事没有多久,他就去世了。我娘辛辛苦苦把我哥养大,不等我成人,也去了。唉,我大哥一辈子辛苦,当爹又当娘,把我养大,所以我不能容忍他受委屈。”
“所以你对大哥极为敬重,拼死也要找赵武德算账?”郭遵嗓子有些沙哑。
狄青认真地点点头,“不错,我只有这一个大哥!我受些屈辱无所谓,但不能容忍别人欺负我大哥!大哥怕我学坏,说娘说过,当兵的好人少,让我莫要当兵…因此前几天郭大人招我入伍,我才百般推辞。”
郭遵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当兵的好人少?”脑海中突然闪现那如梅般的女子,冲他尖声叫道,“郭遵,你本领高,那又能如何?我这辈子也不会喜欢你,当兵的…没有一个好人!”郭遵想到这里,嘴角露出苦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