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陛下……”

呼叫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浓浊沉淀的沼泽深处传来,而他正要溺毙在沼泽里,不,是已经溺毙。水藻和杂草密生的腥臭污水噎在喉咙,充满整个肺,让他无法呼吸,他是一具漂浮在污浊沼泽上的溺毙尸体。

“国王陛下……”

路易十四摊开右手,从床上撑坐起上半身。他激烈喘气,全身滴落汗水。

昏暗的小房间亮着小小烛焰,惺忪睡眼望向窗户,喃雨窗隙缝是淡白色的,就快天亮了。

蜡烛火焰中出现打扮华丽的女人身影,手持烛台,坐在床前的贴布椅上。路易十四咽了一下唾液,用盖在身上的布拭汗。

“是谁?”

“国王陛下,是我。”原来是孟迪斯邦夫人!

向来相信有幽灵存在的路易十四彷佛放松了心情,轻轻呼出安心的气息。“三更半夜的,有什么事?”

夫人沉默不语地凝视他。在蜡烛摇曳的小小烛光映照下,她仍是十年前可爱的她,但也许是错觉吧!也可能是梦境依旧持续!而他却觉得眼前的女人已经很苍老了。

“究竟有什么事?”他低声问,忽然感到一阵寒冷,直打哆嗦,口中呼出的气息化为白雾。

“我给国王陛下带来了礼物呢!”

睡意末消的路易十四感到有点可笑了,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间,还送什么礼物!他用右手在睑前随意挥动,闭上眼睛。“好了、好了,明天再给我看吧!我想睡觉了。”

孟迪斯邦夫人嘴角浮现一抹微笑。覆盖毛毯的路易十四,并未注意到她的瞳孔蕴藏着奇妙的蓝白色光芒。

“国王陛下的忠诚部属夏尔尼伯爵,明天,不,算是今天了,已经回到勒阿弗尔港了。”

路易十四听了,缓缓坐起身子。“没有人向我报告这件事!”

“他的传令兵刚刚才送来他的信。”孟迪斯邦夫人小声说着。

“你说的礼物就是这件事?”

“不!”夫人摇晃她高卷的漂亮头发,“您记得以前曾命令珠宝师洛哥帝耶制作项链吗?那个‘月光之滴’已经完成了。我为了尽快让国王陛下欣赏,所以才会在这时候前来打扰。”

路易十四肥胖的脸霎时涨红,没戴假发时,头发非常稀疏,他晃动双下巴催促,“是吗?那就快让我看看。”

她拿起置于床头几上贝壳镶制的小盒,掀开盒盖,缓缓从盒内取出金项链,放在自己礼服裸露的胸口位置,扩大绚眼的效果。

“嘿!”路易十四下自觉地发出赞叹声。

房间里瞬间绽放灿亮闪耀的珠宝光辉。中空的金链折迭三层,其间缀饰帘幔般的网状小链,一望即知是极度费工费时的手艺品,而且这条项链的中央镶嵌了几十克拉重的黄色钻石!

“这……不就是我的‘月光石’?”路易十四眼里闪动下逊于宝石的光辉,将脸贴近项链。

所谓的“月光石”乃是上一代国王接受俄罗斯求和时获得的特大颗钻石,后来被称为“受诅咒的钻石”,非常有名,与蓝色的“希望之钻”并称为法国王室秘宝。

“是的。”孟迪斯邦夫人回答,“我认为如此精致的项链,唯有收藏在宝库里的这颗钻石最为柏衬。”

“不,我没生气。”路易十四盯视着项链傲然说道。

“这条项链的完成乃是洛哥帝耶这辈子的伟大创作!”孟迪斯邦夫人补上这句话,白皙的乳沟因为项链绽放的光芒而洁白发亮,更加夸耀出她的美丽。

“快戴在脖子上!”路易十四有如饥渴的狗催促着,几乎已是口水直流了。

“您能不能帮我戴上?”夫人裸露美丽的颈项,撒娇应道。

路易十四用颤抖的手接过项链,环绕夫人的颈项。

“呵,国王陛下,我好高兴呢!”

“我也一样:水远不会忘记你的奉献。”

夫人谨慎地转身,双手提起礼服下摆,像是响应对方邀舞般地行礼。

“好漂亮……”路易十四高兴得激喘,“好漂亮!孟迪斯邦夫人,你真的好漂亮又迷人!”

“都是因为钻石的美丽,不是我。国王陛下只是被钻石的光芒眩惑罢了!”

“不,没这回事!”路易十四的声音因兴奋而沙哑,呼吸急促,抱紧孟迪斯邦夫人,把脸埋在她那项链耀眼的白皙粉嫩胸口上。

她挑逗似地用双手抵住国王的胸部,甜腻地呢喃道:“陛下,请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以后再说就行了。”路易十四紧贴着她。

“不,请您仔细看看这条项链!事实上,这还未完成呢!”

路易十四惊讶地凝视她的双眸,“未完成?你是说,这么美丽的工艺品仍末完成?”

“是的,还有一些不足之处。金链子的最下端,还有十二个镶嵌珠宝用的嵚爪,对不?”

路易十四接过烛台靠近夫人,中央的钻石反射绚烂的光芒,“嘿,太令人惊讶了,你说的没错,嵌爪的间隔太大了,我还以为只是镶工的一部份。但是,如此大型的镶爪,镶嵌的珠宝应该也有这颗“月光石”大小吧?是什么宝石?土耳其玉?或是蓝宝石?”

“同样是钻石。”孟迪斯邦夫人笑着回答。

瞬间,路易十四愣住了,无法答话,久久才说:“什么?”

“我没骗您。”夫人跪下,“所以,夏尔尼伯爵的返回才会很重要。”

“我不明白,这和夏尔尼有什么关系?”

“他会从非洲带回需要的钻石献给陛下您,十二颗和这颗‘月光石’同等大小的钻石原石,是在当地矿山挖到的特别钻石,要像这样的大小,而且这么多,今后大概不可能了吧!”

路易十四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喜悦,“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但如果是我至爱的孟迪斯邦夫人说的话,那也只有相信了!”

“当然。”

路易十四垂涎欲滴扑上前,再次抱住夫人,他体内的热度,隔着衣裳也能传达给孟迪斯邦夫人,那股亢奋和欲望,大大强化了她体内蠢动的欲火。

“当这条项链上的巨大钻石全都到齐时,国王陛下的威信一定会比现在更广泛地传达到老百姓的心中吧!而我也由衷相信,届时陛下的深爱才会完完全全的只属于我一个人……”

路易十四的手在她的腰际游移抚摸。

孟迪斯邦夫人温柔地轻抚路易十四埋在自己乳沟间的头,然后回首望向开始转为白色的窗户方向,睑上升起残酷的笑容,紧接着,缓缓在国王头上划着赞美恶魔的倒十字架。

第—幕 老太婆之死

“如果理察没有留下新的遗嘱,事情会演变成如何呢?”

——【英】阿嘉莎·克莉丝蒂《葬礼变奏曲》

第01章 志摩沼家的人们

昭和四十三年八月,发生于东京都国分寺市古老西式宅邸的连续杀人事件,即使在名侦探二阶堂兰子解决的诸多案件里,也是属于具有极端特异内容与性质的案子。

她的亲近友人、平时就喜爱侦探小说中不可能犯罪场景的那些人——包括一桥“推理小说研究会”成员,以及“杀人艺术会”市井街区的侦探小说爱好会成员——都异口同声断言,从未见过像这起事件如此奇妙不可解,阴森恐怖残虐又毫无人道的案例。

这桩恶梦般的惨剧发生的时候,我和义妹兰子还是国立市的国立一桥大学的一年级学生。家父(也就是兰子的义父)二阶堂陵介当时的职阶为警视正①,翌年则担任警视厅首任的副总监,在战后的日本警察史上,也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①相当于警察局长官阶。

在这位现职警官的家庭中成长的我们,自幼就获得许多见闻各种杀人事件或其他犯罪始末的机会,更因为也从环境和周遭状况获得许多的知识,自然而然就习得有关事件调查的一切过程。当然,身为优秀警官的父亲,也传授了我们各种技巧。

我们两个小孩受到父亲的影响,非常喜爱描写有关犯罪或侦探的故事。从童话故事开始,我们的阅读经历,经过希腊神话、圣经,终于抵达由爱伦坡开始发展的侦探小说。这时候,若要说得夸张些,我们等于是发现了人生的粮食以及至高的幸福。

我在阅读《谜团与逻辑的故事》时,总是对故事中的叙述部份采取同情的立场,但兰子却随时不忘与虚构的名侦探相互较劲的心情。当艾勒里·昆恩很有绅士风度地说“到目前为止,一切线索皆已齐全”时,她会遵照他的指示掩上书页,立刻回答凶手的名字、杀人动机、杀人的方法等等。

就算不知道凶手是谁,她仍绝不投降,表示之所以无法明确指出凶手,起因于该推理小说纯粹是“不公平”的读物,同时也未正确提供读者必要的证据线索,而且该小说立刻会成为她轻蔑眼神的注视对象。

我们受到爱伦坡、加伯黎奥、狄更斯、柯林斯、勒胡、柯南道尔、却斯特顿、卢布朗、克劳夫兹、范达因、克莉丝蒂、昆恩、狄克森卡尔、安东尼?柏克莱等诸圣人前辈的启蒙,并藉由杜宾、福尔摩斯、布朗神父、罗苹、凡斯、白罗、多鲁里?雷恩、梅利维尔爵士等智者,培养出观察人性的方法和看透事物本质的学问。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我们,自然对父亲的工作逐渐产生了兴趣,对于真实社会的事件,以及来自人类深层心理所产生的各种纠葛也很关注。

在面对现实的犯罪案件时,兰子也运用了从小说中习得的独特方法。不知不觉中,父亲注意到兰子罕见的才华,因为不论是在幻想或是在现实世界里,只要与犯罪调查有关的问题,她都能充份发挥她天才的灵感和分析能力。

兰子后来把这种解析手法称为“直觉型归纳性推理”。但是,她天生的卓越洞察力其实很早以前就已非常突出了。

譬如,在山梨县发生的“树海连续杀人事件”、京都左京区发生的“古寺院盗窃事件”、岩手县发生的“鬼食村无头尸事件”等等,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些事件都是她还在念高中时,向警方提出建议而破案的。

当然,她之所以得知案件的相关讯息,都是来自报章杂志极为片面的内容,尽管如此,她仍以自己搜集的这些小线索为主,推理出凶手的身份,揭露案件的全貌。

这样的事实已足够让许多参与办案者惊叹和佩服了。

昭和四十二年在“十字架宅邸”发生的大事件里,我们两人一起被卷入漩涡,参与了缉捕自称“地狱的奇术师”的杀人魔,当时的调查契机,让二阶堂兰子的名气响遍了官宪警与司法界。

之后,又协助调查东京近郊发生的“住家逆转事件”与静冈发生的“川下船夫分尸事件”,结果警视厅与三多摩警局里增加了许多她的侦探迷。偏好采用煽情言论的媒体,以大篇幅报导她的活跃,赞扬她是“现代的女夏洛克?福尔摩斯”或“美女名侦探”。

即使是拥有如此睿智的她,对于这桩日后被称为“恶灵公馆惨案”的案子,也表示那是日后不希望再回忆的凄惨经验。

坦白说,我也不希望过度详述这个案子。为什么呢?因为内容太丑恶、太沉重、太悲惨了。即使是从头到尾阅读这篇故事的读者,应该也会对毛骨悚然的结局感到强烈的厌恶!

在与事件有关的被害者之间,未述及恐惧之前,就已先感受到露骨的欲望和憎恶情绪了。尽管性命暴露在危机之下,彼此间仍将丑陋的纠葛表面化,持续进行无谓的争执,而最重要的是,在凶手诅咒的特异心理中——那是无法想象的怨念——丝毫未能获得救赎。

血腥惨剧接二连三地发生。

每次一回想那些惨状,我就情不自禁地打从心底深处发起抖来。但是,在充满妖氛与诅咒的的犯罪里,最令人胆颤心惊的,坦白说,绝非那悲惨的内容,真正的畏惧是来自事件的本质,亦即,凶手的残酷行为绝对不寻常。那些令人战栗的杀人行为,竟是在准备周详的计划下进行的!充满邪恶智慧的无数犯行,竟是产自具有和我们同样血肉的人类内心中深仇大恨的感情!

我不轻易相信这些事实。但愈是了解事件内幕,就愈知道凶手内心深处潜藏的生动现实,也同样更让我感到背脊冻僵般的真正恐惧。

不幸惨遭这项前所未闻的厄运者,是国分市内少数的知名人士,同时是拥有庞大家产的志摩沼家族。前代家主名为传右卫门,出身于九州岛萨摩藩,本来是著名的荷兰学术专家。但他最为人知的,乃是位于东京三鹰市“武藏野医科大学”的创始者之一。

根据摩沼家豪华饭厅墙壁上悬挂的大幅肖像画,可以知道传右卫门的柏貌。肖像中的他散发出明治时代人物具备的威严神情,身穿笔挺的军服,胸口配戴许多勋章。脸形是纵长的瓜子脸,蓄短发,加上洁白的山羊胡。肤色犁黑,眼神锋利,嘴角透露出严肃与顽固的神态。这是他五十五岁时的容貌!

文久二年二八六二年),传右卫门出生于萨摩藩国嵨座郡石洗村的山间地方,家中历代都属于村主的系谱,他是长男。

另外,文久二年这一年,对日本来说也是重要的一年。当年相继发生了老中①安藤信正遭到水户藩主攻击受伤的阪下门外之变,以及幕府末年实施镇压骚动的寺田屋事件、萨摩藩七在生麦村伤害英国人的生麦事件等等,都是历史上惊动世间的重大事件。

①老中,幕府时代直属于将军,执掌所有政务的官员。

志摩沼的确是个怪异的姓氏,不过在这个村庄里却是很有来历的姓氏,他出生的屋子由于位置的关系,被称为“北之家”,好与“南之家”或“东之家”区别,属于地王身份,在当地拥有相当的家产。除了田地的耕作之外,还进行植林和伐木、养鸡、养蚕、琢磨蓝玉等事业,并以这些为基础经营买卖生意。但是,他拥有的祖业比什么都更重要的是,由祖父那一代开始发展的制炭业。在这儿,虽然无法生产如纪州备长炭的白炭,却可出产优质的黑炭,在他孩提时代,产量供应整个北九州岛一带的需求,非常繁荣。

父亲名为太郎左右卫门,母亲名为系伊,都是村里土生上长人氏。父亲是一丝不苟兼工作勤奋的知识分子,尤其喜爱研究学问、剑术和作诗,深得村民的尊崇,因此成为“名主见习”①,获得领主允许使用姓名和佩带刀剑。

①名主见习。名主,日本将户时代相当于村长的身份,而名主见习则约为准村长之意。

这对夫妇育有五个孩子,传右卫门是其中的么儿,上面则有四个女孩。由于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儿子,因此父母宠爱非常,自幼就娇生惯养,无论怎么任性胡为,都能获得原谅。

父亲太郎左右卫门让长女婿继承家业,把次女嫁给明治政府的高官,三女则为军人之妻。传右卫门之所以未有继承家业,只因他自幼体弱多病,成以为无法长生。的确,孩提时代的传右卫门曾经历多次的重症缠身。

照顾传右卫门者,乃是藩内著名的荷兰学专家米内虎行。

虎行是旧萨摩藩医学馆的奥医师①,虽身为中医师,却是具有独自钻研荷兰学,后来又进入绪方洪庵的适塾②学习的奇特经历人物,他博览强记,长于创作,着有《御命益考》《照医药笔》《文医略学考》等医学作品。在诊治传右卫门的期间,虎行街于城内设立了“共惯医塾”。

①指专为将车看诊的医师。

②绪方洪庵的适塾。绪方洪庵生于文化七年,卒于文久三年(1810-1863),为日本武士、藩士、荷兰学者、医师,于天保九年的一八三八年,在大阪开设荷兰私塾“适塾”,绪方洪庵自号适勺斋,故以此命名为“适塾”,然此为通称,正式名称则为“适·斋塾”。

传右卫门之所以师事虎行乃是受了父命。太郎左右卫门关心病弱的儿子,考虑到自己死后的问题,于是逼促传右卫门自己要习得荷兰①学问。传右卫门是在元服年间进入共惯医塾研修。

①泛指西洋。

而在虎行教导之下努力学习的他,认识了对他今后人生非常宝贵的两位人物,那就是二阶堂柳院和二阶堂松院父子。

二阶堂柳院之名,若是翻阅名人录,即可得知他是明治时期贵族院议员之一。坦白说,各位从二阶堂这个姓氏亦可得知,此一人物乃是兰子的曾祖父,至于松院,则是兰子的祖父,也是家父的义父。

本来,二阶堂家就是萨摩藩的名望家族,柳院与虎行是出自同一书垫的荷兰学专家,由幕府末年至明治初年,柳院与巡回船商鹤久屋连手从国外进口医药用品,成就了一代财富。也因为这种关系,他经常在虎行的共惯医塾进出,批售药品。

明治政府成立,日本开始施行新政,柳院进入贵族院,开始步上政坛。柳院有三个儿子,他要求长男松院能够就读东京大学医学院,也因为如此,松院成了该学院在明治十年设置的第一届学生,同学之中有森林太郎,亦即后来的森鸥外①等人。

①森鸥外,1862-922,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毕业,日本明治至大正时期的小说家、评论家、翻译家、医师,代表性的文学创作有《舞姬》与《青年》。

另一方面,传右卫门也在柳院的呵护下,较松院晚一步上东京,进入大学。明治十六年,松院二十一岁,成为陆军军医。到了明治十七年,虽然军籍在身,但他还是获得依循当时的惯例,往赴德国的大学留学的机会。而且,两年之后,传右卫门也走上了同一条路。

在这段期间,柳院靠着儿子们出国留学的机会,更加扩大与医药有关的贸易事业,最先进口西洋先进的药品到国内,结果成功奠定了庞大的家产(其用以夸示雄厚财力的是,有一段时期,从东京的小金井到立川东部的山林原野完全属于二阶堂家的土地,而旧二阶堂宅邸遗迹目前也成为东京郊区三鹰市的天然庭园,开放给一般民众参观,应该有许多人知道这件事吧)。

柳院在两位儿子返国后,立刻和他们合作,并于明治二十二年创立武藏野医科大学,由松院担任首任校长。

大正三年,柳院感染肺炎病殁。翌年,松院成为贵族院议员,也因此,传右卫门成为第二任校长。但是,稍后二阶堂家族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际,放弃了这所大学的经营,因此,从那刻起直到战后,大学几乎完全由志摩沼家族一手负责经营。

就这样,二阶堂家族与志摩沼家族在日本近代史上携手共创繁荣。也因为这般因缘,到了现在,我和兰子才会插手志摩沼家族的重大事件。

言归正传,志摩沼传右卫门只有三个女儿。长女名叫昌子(和她同是同卵双胞胎的次女高子夭折),三女德子,四女则为宫子。最初的双胞胎是他在明治二十九年、三十四岁时所生,生下三女是明治三十一年、三十六岁,四女则是明治三十五年、四十岁。

现在回顾起来,那是日后灾厄的萌芽!为什么呢?原因在于,三个女儿的母亲都是不同的女人。也就是说,传右卫门在一生中持续更换不同的妻子。

他之昕以这么做,有一种说法是因为无法与故乡的初恋女子结合——对方乃是乡绅的女儿,门不当户不对:另外一种说法则是,志摩沼家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一定要生下继承家业的儿子等等,有各种不同的谣言流传。

不论是哪一种,有迹象显示,传右卫门自己也很在意家族的延续,也相信志摩沼家很难出现男儿,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和生育女儿的女人接二连三离婚,重新迎娶另外的女子入门。

然而,命运实在是非常讽刺,结果,三名女子彷佛串通好似的,都生下了女儿。

自年号改变为大正起,传右卫门开始考虑成年女儿的归宿问题。首先,他为长女昌子挑中了在日俄战争中相当活跃的天城源太郎上将的三男征一朗。

天城征一朗这个年轻人是统筹陆军医院统辖指挥权的优秀军人,而当时担任军医长的传右卫门,就是在那个时候与他开始了终生的往来。

两家的联烟婚礼在大正五年举行。

征一朗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岳父的财力为后盾,最后攀升工陆军参谋的职位;因此,在昭和四年,德国的飞船齐柏林号来到霞之浦机场时,由他担任阅兵队队长。关于对女婿征一朗的期待,传右卫门老年之后,似乎非常满意自己并未看错人。

三女德子则是嫁给外科医师加纳外阵。加纳也是细菌学权威,是名气响彻西方世界的优秀学者。他被认定是将来传右卫门退休之后,应该会继任武藏野医科大学的医学院长隽才。(但很遗憾的,由于脑溢血,在昭和三十年病殁。)

四女宫子嫁给将要没落的旧日华族美园仓荣辅。这是因为希望在自己后代中留着高贵血统的传右卫门,不知从哪里找来家世良好却已日渐凋零的穷困公卿。荣辅并无固定职业,平日只沉迷于自己感兴趣的工艺美术之中,完全是个颓废男人。

如此一来,看起来整个家族的兴盛彷佛指日可期。但是,传右卫门始终惦念着一件事情,也就是志摩沼家族的继承问题,他对于自己一直无法生育儿子终生遗憾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