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刚才那个声音是女人的声音,你半自嘲地这么判断。你没有认识那种熟悉到在街上相遇时会和你打招呼的女性,一个也没有。所以,你果然是搞错了。或许是充满春天气息的街道空气欺骗了你,迷惑了你的耳朵,让你产生幻听。这是春天的骗局,对,一定是这样的。你不分青红皂白地这么断定,然后加快脚步,打算远离这个地方。
“二宫……” 棒槌学堂·出品
可是,事实偏偏和你想的相反,才走不到十步,你又听到那个叫声,而且声音比刚才更清楚。那个毫无疑问是年轻女性的声音,正朝你现在正在行走的地点呼喊着。尽管街上的声音嘈杂,那个呼唤的声音仍然清楚地钻进你的耳朵里,绝对不是幻觉。你更加困惑了,好像为了想起自己是哪里的哪个人似的,在心里喃喃念着“二宫”这个名字,可是因为心里仍然怀着疑虑,一来觉得难为情,一来担心这是春天的幻术,所以并不想再一次停下脚步,也不想回头看声音的方向。
“请问,你是二宫良明吗?”
几乎连一点迟疑的时间也没有,你仿佛认命般地发出了低鸣声,即便是对面传来的汽车噪音也遮掩不了那样的低鸣声。你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就那样叫着。听到全名的那一刹那,全身就像湿湿的手碰到裸露的电极一样,身体的内侧正想自我保护地蜷缩起来时,莫名的感觉就已经溃堤般地狂奔而出,吞没了全身;你的双脚也好像变成石头似的,无法移动。没错,你终于注意到——二宫良明,这就是你的名字。
这是真正的你的“名字”。
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你不认识任何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对你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一样,但是,就是那些人当中的某个人叫了你的名字。孤独地生活在壳里的你、真正的你,好像被人从壳里拉出来一样,突然恢复了呼吸。你的名字是唯一能带出你人格的钥匙,你终于想起自己是谁了。一直躲藏在你体内那活着的感觉终于涌现,并且迅速地扩散到全身。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被命名了之后,才真正被认定是“一个人”一样,你终于是你了。你是活着的,你已经不是街道的背景“行人A”了,也不是谁也看不到的透明人;你不是没有名字的存在者,而是被赋予固定姓名、确实活着的某一个人。你的两只脚站在这里,有人叫了你的名字,包围着你的世界已经不是水平线彼方的异国风景。“现在、这里”,就是你的故事的起点。而且,现在的你不是随便的某一个人,你就是你,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你的名字是二宫良明NI·MI·YA·YO·SI·A·KI。二宫良明,回答吧!
事出突然虽然让你惊慌,但是一旦确定被叫唤的人是自己之后,难为情与警戒的情绪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你不假思索地回头看向车道那边,身体探出路旁的护栏,视线投向声音传来的那一带。经过对面人行道的陌生脸庞一张又一张,但是那些脸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让你感到强烈的疏离感了。你很快便从那些脸庞中找到了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个穿着米黄色外套的女人,站在拱廊下。为了不被人群挡住身影,她正努力拉长身体,并且不断挥着手。当她发现到你的视线,知道你已经看到她时,露出放心的笑容。车道上的车子来来往往,但是你们之间的距离却缩短了。
——葛见百合子。
你的脑海里瞬间浮出这个名字,记忆中的脸与现在看到的脸重叠在一起。虽然车道相当宽,但那个令人怀念的笑容没有改变,仍然和昔日一样,那是稍微垂着眼角、竭力压抑着笑意、嘴角微微上扬的腼腆微笑,是像刚烤好的棉花糖般用手指轻轻一碰就会凹陷、光滑而柔顺的笑容。尽管光阴流逝,已经是成熟的大人的脸上仍然留有当时的影子。你应该没有忘记那个笑容,因为那是不管看了几百次也不会看腻的笑脸,是深藏在内心、严密保存着的回忆。
你回过神,连忙回应她,于是她指着下一个十字路口,张着嘴巴开始说话。可是,她的声音被摩托车排气管的声音掩盖,让你无法听见。在车道中流动的车子突然不动了,市公车正好停在你们的中间,挡住了你的视线,你突然看不到她。等到红绿灯的号志改变,车流再度移动,市公车跟着开走,你眼前的视线变开阔之后,她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啊,嗨!你好。”
急促的叫声让你不由自主地回头,眼前的她手抚着胸口,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在你以为你已经失去她的身影时,她已跑过行人穿越道,从马路的对面来到这边了。她的外套钮扣松开,里面穿的是蓝色羊毛衫,领口围着民族风图案的围巾,下半身穿着灰色格子长裤,皮包牢牢地挂在肩膀上。她的身高只到你的胸口左右,在伸手可及的距离,露出棉花糖般的笑容,抬头看着你。啊!这个女生有这么娇小吗?你再次注意到这点,心里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个、那个,好久不见了。”她说。
“嗯,真的很久不见了——” 棒槌学堂·出品
你在慌乱的心情下开口,因此有些口吃了,而且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你们站在人行道上,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不断有人从你们的身边走过。
“毕业已经六年了吧!”她突然冒出这句话,看来她也和你一样觉得不安与没把握。
“嗯,因为现在是三月,所以正好六年了。”
“已经这么久了啊!毕业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
“是呀!我一直在这里,同学会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你。”
“我只收到第一年夏天的同学会通知,后来就再也没有收到了。二宫,你一直过得很好吧?”
“嗯。你呢?怎么样?”
“我也不错,就是过着很普通的日子。”
“这样吗?那太好了。”
“——有精神地过着普通的日子是好事。”她说着又露出微笑,但是这次的表情显得有点不安与生硬。
你觉得你好像察觉到对方的心情了。她和你一样,也是内向而保守的人,你所认识的七年前的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她奋力鼓起勇气开口叫你后,却马上就被自己的行为吓到而不知所措,只会用不自然的言语来和你说话。但是,偏偏你也是这样的人。不可以这样的,你应该好好地回应鼓起勇气来和你说话的她,不该用这种对待陌生人的不严谨态度,让你们之间的话题愈来愈窄。好不容易再见面,应该有很多别的话可以说的。你对自己这么说,然后慢慢地开口:
“虽然六年不见了,可是我刚才一看到你,就认出你了。”
“我也是。”
“是吗?”你稍微耸了一下肩膀,又说:“是葛见小姐先看到我的。刚才如果不是你出声叫我,我大概就这样走过去了。你竟然可以在马路的那边看到我。”
“那时我正好回头,偶然看到你,所以才会叫你的。只要是我见过的人,就不会忘记,这是我的优点。”接着她转变话题,很不好意思追加了一句:“可是,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叫住正要经过的你,会不会让你很难堪?”
“怎么会?一点也不会,而且我还很高兴你叫了我。”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太好了。”她松了一口气,又说:“不过,真的是太巧了。”
“真的是很巧。”
“分手好几年的情侣竟然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重逢了,我以为这种事情只有电视剧里才有,也一直以为那绝对是假的,现实里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啊,那个……不对,我和二宫并不是情侣——”
你们看着彼此,她以手掩着嘴巴,和你一样露出难为情的微笑。你们的谈话再度开始。你暗自想着: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这样看着对方的脸,并且露出自然的笑容了呢?
“你来京都做什么?旅行吗?”你看着她鼓鼓的皮包,问:“观光?”
“不是、不是,我是来工作的。”
“喔?你的工作是?”
“我在东京当杂志编辑。听过《VISAGE》吗?我虽然还是新人,但是常常被派到京都拿稿子。二宫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嗯。”
“现在在做什么?”
“——我还是学生。”
“那么,在上研究所吗?我记得你读的是文学院。”
“对。我刚修完德文硕士班第一年的课程。”
“真了不起。可是,你还没有毕业吗?时间好像不太对。”
“——第一年没有考上研究所,所以晚了一年。”
“原来是这样。真羡慕你还是学生,专攻的是德文的哪一项?”
“德国近代文学史。预定要写的论文题目是十九世纪前期的浪漫主义运动。”
“诺瓦力斯[【注】:诺瓦力斯(Novalis),有“蓝花诗人”之称,是德国早期浪漫派的著名诗人哲学家。]的《蓝色的花》?”
“嗯,诺瓦力斯是浪漫派作家,不过,我的重点是施莱格尔(Schlegel)这个批评家,他是耶拿派时期[【注】:早期的浪漫主义以耶拿这个地方为中心,所以称为耶拿派(Jena)。]《雅典娜神殿》杂志的作者——”你本要一一说明,但是这时却放慢了速度,“这个一时也说不完,而且站在马路上说话也很奇怪。不是吗?葛见小姐。”
“唔?”她愣住了,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等一下还有事吗?”
“啊,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等一下要回去。”她看了一下时间,然后接着说:“只要今天回去东京就可以了,离我搭的新干线还有一段时间。”
“那么,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茶吧?难得碰到面了,很想聊一聊。”
“好啊!”
她轻轻地点了头,重新调好肩膀上的皮包背带。这个动作好像是一种信号,你们两个人开始并肩向前走。你踩着比平常缓慢的步伐向前走,不止一次地悄悄转头看身旁的她的侧脸。像湿发一样发出光泽的头发束在脑后,缠绕着这束头发的,是一条打了蝴蝶结的深蓝色发带,发带随着她的走动而摇晃着。你突然嗅到空气中有不一样的气味,那个气味香香甜甜的,微微地钻进你的鼻孔里。那是她的发香吗?抑或是飘荡在阳光中的春风味道?你觉得轻飘飘地,脚好像没有着地似的。直到现在,你才看到沐浴在春天阳光下的闪亮街道风景。好像在做梦似的!你如此想着。光是想到自己正在百合子的身旁走着,你就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梦幻之中。平常的你是绝对不会这样约女生喝茶的,不,就连十五分钟前的你也想像不到会发生这种事。这真的是现实吗?
可是,她真的在这里,就在离你的手肘不到十公分的地方,一边摇晃着仿佛穗子般的深蓝色发带,一边用相同的速度和你并肩行走。你对多变的世事感到惊讶,因为能够这样巧遇,机率简直是微乎其微!不过,惊讶归惊讶,你还是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自然的巧遇,或许这正是你下意识里期盼的事情。莫非这是春天甜美的风所带来的魔法?
葛见百合子是你高中毕业那一年,坐在你旁边的同班同学,那是七年前的事了,当时你们才十八岁。不过,那个时候你们并不算熟稔,是你自己暗自爱慕着她,不管你心中有多么炽热的感情、多么想念她,现实上她都只是你的同班同学,在你的心中留下无奈的回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毕业后,你们没有再见过彼此。
可是,那个时候的思慕并没有因此而褪色,十八岁时的记忆一直活生生地保留在你的心中,跟着你的肉体一起生活。这个深深的思慕让现在的你与七年前的你连结在一起,复苏的思慕之心所带来的甜美预感,让你觉得迎接你们的宿命故事,就要降临到你们的身上了。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对名叫二宫良明和葛见百合子的男女,他们曾经是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六年后,他们偶然地在另一块土地上重逢——”

就这样,属于你和你们的故事要开始了。这是以二宫良明和葛见百合子的名字所展开的故事。然而,这会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会有怎么样的结局呢?现在的你当然还不知道。而且,你也没有发现,曾经是同班同学、现在和你并肩走在一起的她,在刚才的某一瞬间,眼里曾闪过一丝不安的阴影。

 

 

 


第二部 搜查I

 

在街头遇见的时候,
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只因毕业照里的容颜,
仍然一如以往。

 

 

 


第二章

 

东西新闻十月十四日(星期一)的早报。

世田谷区住宅大楼上班族女性惨遭杀害
同住的女性失踪

十三日下午三点左右,世田谷区松原二丁目住宅大楼“阳光露台双海”,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发现尸体的人是一位上班族男性,他前往该住宅大楼寻找女同事清原奈津美(二十五岁)时,发现清原小姐陈尸室内,便立即通报警方。
根据北泽署的调查,清原小姐于十二日深夜在室内被人勒毙,脸部被系统厨具的瓦斯炉烧毁。现场并无打斗痕迹,而和清原小姐同住的A小姐(二十五岁,上班族),也自十三日起就消失踪影。警方认为A小姐与这起案件有关,目前北泽署已把A小姐视为重要关系人,全面追查A小姐的行踪。

 

 

 


第三章

 

“应该开派对的。”久保寺容子双手灵活地用饺子皮包住自制的肉馅,一边把包好的饺子从托盘的边边排起,一边说道:“去六本木或青山,租一家可以让大约二十个人站着吃东西的干净店家就可以了。闪闪发亮的银盘里,摆着山珍海味和切得厚厚的牛肉片,当然还有冰凉的上等香槟酒。店里的天花板布置着金银双色的缎带,来参加派对的人抱着花束和礼物,看起来都是高尚又有学问的朋友。桌子的中央放着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和岁数一样多的蜡烛,烛火灿烂摇晃着。蛋糕的形状是以海中孤岛的形状特别订制的,蜡烛当然也是特制的,每一支蜡烛都是一个印地安人的样子。然后,灯熄了,在二十九支蜡烛的朦胧烛光中,当天的主角——穿着无尾晚礼服的法月飘然出现了。在大家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的’的歌声中,你靠近蛋糕,鼓起脸颊,用力吹熄蜡烛。此时大家同时拉响拉炮,开心地开着香槟。在炮声、香槟塞弹出的声音与大家的鼓掌声中,气氛达到了最高潮。可是,当灯光再度亮起时,你的头竟然埋在蛋糕里。啊!神啊!已经没有气了。这个发出哀嚎接着昏倒的淑女角色,当然由我来扮演就可以了。晚礼服的背上有枪痕,发生命案了。有人乘机以拉炮的声音为掩饰开枪了。所有来宾都因为这个意外的杀人事件而脸色苍白,面面相觑,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以清楚的声音喝令道:‘各位请小心了。可恨的连续杀人魔〈仙后座Ψ星〉就藏匿在我们之中。’于是大家把目光投注到这个惊人声音的主人身上。本以为他是继承了父亲血统的俄裔店主,可是他却脱下了变装用的装扮和厨师帽,露出了真正的面目——也就是真正的你。应该被枪击中的你,趁着黑暗与替身交换了位置。当然,你穿着防弹背心,所以没有生命危险。这个生日派对其实是为了让残忍而狡猾的杀人魔‘仙后座Ψ星’现形,而特别举办的。”
“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到这些知识的。”纶太郎停下用湿润的手指包饺子的动作说:“不过,那是半个世纪以前就被舍弃的情节,现在已经完全不流行这一套了。”
“你的手停下来了哟!”容子说着又拿起一张饺子皮,用汤匙舀起大碗公里的肉馅。馅太多的话,饺子皮就不好包,容易散掉。为什么自己的生日还得自己包饺子呢?纶太郎从刚才就有这个疑问,却不敢在容子的面前这么说。
久保寺容子是纶太郎高中时代的同学,以前纶太郎曾经想追求她,和她约会,结果却在约会当天被容子狠狠地拒绝了。容子现在是一个名叫“窈窕淑女”的女子摇滚乐团的键盘手,“地藏容子”是她的昵称。去年二月,他们在东京电台的录音室重逢,因为那次多年后的重逢,让还是单身的两人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虽然不是恋人,但是平常如果没事,会用电话聊天聊到天亮。
“那么,现在流行的情节是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
“九〇年代的推理已经不是以男性为中心的名侦探时代,那样的推理太陈旧,而且太反动了。现在流行的主角是有离婚经验,并且是跆拳道高手、擅长包饺子、会煮水煮蛋、开着中古车、专门处理幼儿受虐事件,而且还从事社会福利工作的女性。还有,有嫌疑的人聚集一堂的解谜性推理也落伍了。现在流行的故事高潮,一定是女主角与四重人格的精神病杀人凶手进行一对一的肉搏战。”
“肉搏战?像这样吗?”容子笑着,作势要丢出手中包好的饺子。“那样的低俗闹剧虽然有趣,不过,难得你的生日,偶尔来点有美感的复古风情境不是也很不错吗?最近六〇年代的音乐再度流行起来了呢!”
“多谢你的好意。老实说,我根本不期待二十九岁的生日,也不觉得高兴,更不想庆祝。总觉得已经进入读秒的阶段,马上就要跨入三十岁的大关了。”
“三十岁的大关?你说什么呀!照你这样说的话,我不就只剩下八个月的生命吗?生日的日子一到,我就是三十岁了,到时候我可能必须掩饰着脸上的小皱纹,穿着亮晶晶的舞台装,在台上唱歌跳舞,同时还必须为了CD版税的应得部分跑到事务所争论。我不想变成斤斤计较的大人,也不想继续装成天真可爱的十几岁小女生。你知道这种压力吗?真的是两难啊!或者我应该像马克·波兰[【注】:马克·波兰(Marc Bolan),英国摇滚乐巨星。]一样,在三十岁生日的前两个星期出车祸死掉?”
“你死了就麻烦了。”
纶太郎不痛不痒地说,然后把手中包好的饺子排在托盘里。他包的饺子不论形状还是大小,都比容子包的差,合起来的部分也不好看。
“就算三十岁也没有问题。因为时代变了,不管到了几岁,都可以在舞台上高唱‘摇滚乐永远不死’呀!虽然现在这个年纪唱最帅。可是,从六〇年代开始演唱的摇滚乐歌手们现在也还干劲十足地活跃在舞台上,不是吗?我和你正好相反……”
“正好相反?”
“我明年就三十岁了,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讲什么名侦探啊!以奇怪的开始为开端,故事中段充满悬疑性,再以虽然让人觉得意外、却也觉得合理的方式查出凶手的小说,是最接近二十一世纪的本格推理小说,这种话我可不好意思说出口。万一不小心说出口的话,一定会不好意思,恨不得有地洞可以钻进去。那样的话是二十几岁有着年轻人的天真理想时,才说得出口的,已经踏进三十岁关卡的人,还有谁敢大言不惭地那么说呢?不管好坏,一味地憧憬什么名侦探、什么本格推理,这是青年时期的人才会有的热情。可是,那样的热情会在某天的早上突然消退,照照镜子,会发现自己脸颊憔悴、双眼凹陷。我只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难堪得睡不着。”
“好像是那样。”
“就是那样。”
“可是我看你的表情,好像希望我反驳你似的。”
“是吗?”仿佛心里的秘密被看穿似的,纶太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泄气。容子则乘胜追击般接着说:
“我觉得现在想这些事情只是在浪费时间。姑且不说人从懂事开始只有五十年的时光可以浪费,一个人好像从三十岁开始,就应该思考做什么事可以改变自己,寻找可以让自己更好的目标吧?可是,我看看我周围的人,都是过了三十岁以后仍然活得浑浑噩噩。现在很难找到那么认真思考未来的人了。”
“嗯,是那样没错。我也知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只能算是半个大人,根本不算是完全成熟的青年,那感觉就像没有根的草一样,心里很不舒服。”
“哎呀!看不出法月竟然是思想古板、想法拘谨的人。”
“因为我写的是本格的推理小说。”纶太郎自嘲地说。“对了,你认为现在的日本社会认为‘青年’年纪的上限在哪里?”
“啊,上限很宽松呀!”容子满不在乎地说:“最近有一条新闻,说是四十三岁的‘青年实业家’和一位女演员结婚了。”
“四十三岁的青年实业家吗?”纶太郎把大碗公里剩下的馅包进饺子皮里,叹了一口气。“我告诉你一件事。前阵子我在电视上播放的午夜场看到一部电影,叫作‘粉红与蓝色的绳子’,那部电影的原著是艾勒里·昆恩的《多尾猫》(Cat of Many Tails)。对我来说,那是像圣经般的一本书。虽然说是电影,但是原本好像是电视影集的样片,所以显得很粗糙。电影里,名侦探艾勒里·昆恩的角色变成一个有点嬉皮、不太正经的大叔。电影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会出现一个年轻的昆恩。还有,这个不良中年侦探,与其说他热心在办案,还不如说他更热衷于教训年轻女孩,真的是一部惨不忍睹的电影。看完电影之后,我只想到千万不要变成那样的侦探。那部电影我录下来了,你要不要看看精彩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