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脸的小新郎闻言照做。
他满脸堆满笑意,双手十分慎重捏住红布边缘,往上一掀。
姜明珍重见光明的刹那,心情很好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紧接着,剧情便往一个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男孩的笑生生地僵在了脸上,像是吃话梅的时候不小心整颗给吞了下去,卡住了喉咙。
不明所以的姜明珍伸手想要抓住他。
男孩往后一缩,几乎是跳了起来,对着她的脸尖叫道:“妈、妈妈有鬼!”
可不是见鬼了吗!
盖了过久的血红色盖头下,散乱的长发盖住女孩的左眼,若隐若现地留出右眼。他胆战心惊地扫过她的五官……塌鼻子、厚嘴唇、黄到发黑的皮肤,发丝背后那只小小的右眼死死地盯着他,在惊吓中,他看到它对着自己眨巴了两下,眼神比之前更加诡异。
“鬼新娘!”
围观的小孩们捧腹大笑。
“哈哈哈姜明珍是鬼新娘!”
姜明珍迄今为止的五岁人生中,从没受过今天这样的辱。
没人会对她说,她长得丑。
她怎么可能长得丑呢?姜明珍常听大家说的话,只有一句:女儿长得真像妈妈呀。
她妈妈徐美茵,是远近闻名的大美女。
所以姜明珍一直认为,自己是妈妈的缩小版——比妈妈小了很多的眼睛,比妈妈平了很多的鼻子。嘴巴比较像爸爸,厚厚的。
有哪里是错的吗?她长大后就会跟妈妈一样漂亮了。
姜明珍气死了。
气到她都没法按照平时的正常水平发挥,大吵大闹地开始就地发疯。
“你、你怎么敢……”
她攥紧拳头,在同伴们的嘲笑声中,对冒犯了她的乡下小男孩撂狠话。
“我告诉你!”
咬着牙,她一字一句道:“活芋!你一定会后悔的!”
胆敢惹她姜明珍,看他今后在姜家的日子怎么好过。


☆、受苦的开始


男孩被她吼得一愣一愣。
叉着腰的姜明珍撞开他肩膀,气势汹汹地走了。
在她走后,小朋友全部围过来,对新来的男孩表示出兴趣。他们早就看姜明珍不顺眼,这下终于有人站出来,替他们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你真厉害啊。”
他们脸上的表情相当兴奋。
“你是从哪里来的?”
“你说话跟我们不一样,真好玩。”
男孩不知道他们在高兴什么。他转头看向人群之外,姜明珍挺直肩膀的背影,用力地咬紧了下唇。
“你要去哪?”
他的脚步刚挪动一步,小孩们便将他拉住。
“别管她啦!我们都不喜欢跟她玩!”
“姜明珍不在,我们重新黑白配,来玩新的扮家家酒吧。”
他们很快地投入了下一轮游戏。
“黑、白,配!”
姜明珍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好听到后院的小孩在大声分队。
果然像从前一样,没有她的时候,其他人玩得更开心。
把窗户打开,她随手抄起床边的抱枕玩偶熊,从二楼砸了下去。
最讨厌的“活芋”后脑勺被她扔个正着。
有小孩尖叫,被空降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
“是姜明珍扔的!”大家看到了。
姜明珍冲他们做了个鬼脸。
她见男孩吃痛地捂着脑袋,在和他对上视线之前,她“砰”地关上了窗户。
姜明珍的举动引发了众怒,小朋友们一窝跑进屋子,找到在厨房做饭的徐美茵告状。
“阿姨阿姨!姜明珍打人啦!”
乡下小男孩抱着罪证玩具熊,被他们簇拥在最中间。
范阿姨停下手中的活,皱了皱眉。
“何玉,怎么回事?”
不等男孩开口,小朋友们七嘴八舌,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听完他们的话,徐美茵扑哧一笑,压根没把小男孩惊惶中喊的“妈妈有鬼”当一回事,而范阿姨却是脸色都变了。
“你怎么能对珍小姐说这种话?”
男孩不敢应他妈妈,把头埋得低低的。
“姜明珍用肩膀撞他!骂他!还拿东西丢他了!”其余的小朋友纷纷站出来帮他。
在所有支持他的声音中,男孩一言不发。
抱着熊,他挤开人群上了二楼。
姜明珍的房门开着。
她正对镜子,在往头上夹发卡。
小蝴蝶、大红花,金色皇冠……梳妆盒里所有她引以为傲的漂亮发卡,姜明珍用力地将它们一个个按到自己的脑袋上。
咽了咽口水,何玉向她递出手上的玩具熊。
“对不起。”
姜明珍推开椅子,朝他走来。
他们同岁,不过她比他还要高上一些。此时她头抬得高高的,两个生气的鼻孔在他眼中,比她的眼睛看着还要大。
“我长得像鬼吗?”
挑起他的下巴,她逼迫他直视自己。
此刻的姜明珍脸上没有凌乱的发丝遮挡,但过度装扮的她,头上像顶着一艘色彩斑斓的船。不出众的五官在凶煞的表情中,显得别样的扭曲。
小男孩皱起了圆脸,嘴巴也变得扁扁的,神情像一只落水的小狗狗。
在威压之下,在反复地纠结之下,他蚊子叫一样诚实应了声……
“嗯!”
玩具熊再一次从二楼飞下来。
这一次,砸中了正要上楼查看情况的徐美茵。
她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过来,下意识闪了一下,没站稳。
“姜!明!珍!”
姜明珍出世以来,头一次听她妈用这么大的音量喊她。
为了躲熊,她妈把脚给崴了。
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她仍旧躲在房间里耍脾气。听到声音出来的是何玉,他出来帮大小姐捡熊。
“姜明珍,我在跟你说话,下楼!”
即便是她以这么严肃的语气,都叫不动姜明珍。
徐美茵看着保姆儿子乖乖的小脸蛋,垂得低低的肩膀,感觉心中真是羞愧难当,她家的女儿被他们惯得太坏了。
“你不用捡这个,”她对男孩说:“回你的房间休息吧,不用让着她。”
范阿姨没法安心:“可是……”
徐美茵对她摇摇头:“你也不要理她,让她自己闹脾气。”
晚上,姜元回家。
他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妻子闷闷不乐地倚在沙发上,范阿姨在帮忙她按摩脚踝。
“你可算回来了,你女儿现在没人能管得了。我凶她,她也不会怕我。”
姜元是家里最宠着姜明珍的,对她闯祸闹脾气已经屡见不鲜了。见状,他立刻赔上笑脸,去安慰老婆:“小珍怎么惹你生气了?”
“你看我的脚。”徐美茵苦着脸,把今天的事跟他说了。
姜元沉吟片刻,问:“那她现在在干嘛?”
徐美茵一脸“你说呢”的表情。
姜元猜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吃饭?”
徐美茵点头。
每次哪里不和她意,姜明珍就只会用这招。偏偏他们为人父母的,一想到自己的心肝小宝贝挨了饿,哪能狠得下心真的不去管她。
范阿姨把菜热了又热,还偷偷上去喊了她几次,姜明珍没开过门。
别看她才五岁,她已经很了解她的父母。每次他们生气归生气,最终还是会过来哄她的。
“你们吃过了吗?”姜元叹了口气。
“我吃了,”徐美茵说:“范阿姨和她儿子还没有吃。”
范阿姨解释:“我不饿。珍小姐不高兴,和我家何玉有关系,我让他在房间里面壁思过。珍小姐不吃饭,他也不用吃了。”
“这说的什么话,”姜元忙道:“快让孩子出来吃饭。”
“是啊,你孩子没做错事,是小珍脾气太差了,跟所有小孩都处不来。”徐美茵对范阿姨充满抱歉:“总不能她一个人不吃,害得你们也吃不了饭,现在很晚了。”
范阿姨支支吾吾又推脱了几番,终于应了好。
客厅只剩下夫妇二人,姜元看了眼手表。
“真的不叫小珍吃饭了?”
“要叫你去叫。”
姜元点点头,往二楼去了。
站在女儿的房门外,他旋了旋开关,果然从里面反锁了。
“小珍?”
没人理他。
“我买了蛋糕,是你最喜欢的那家店哦。”
明明姜明珍是做错事的人,到头来她还得要人去哄。她爸已经给了她台阶,她还嫌台阶铺得不够软,不愿意下来。
姜元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蛋糕隔夜不好吃的。你不吃,我让范阿姨和她儿子吃掉了。”
屋内依旧没有动静。
别说徐美茵了,姜元也拿他的女儿没办法。
被饿得饥肠辘辘的何玉坐在餐桌前。
正当他举起筷子,准备夹起一根四季豆的时候,二楼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喂,你……”
姜家的大小姐从楼上飞奔而下,杀气腾腾地大喝一声。
“活芋!”
被点名的小孩一抖,四季豆“啪叽”掉到桌面上。
“你坐我的位置!”
他缩了缩脖子,呆头呆脑地低头看了看他的屁股下面——那确实是一张比其他椅子要高的儿童椅,毫无疑问,它属于姜明珍。
何玉坐下之前哪里知道啊。跟屁股被火烧了似的,他麻溜地让出椅子……又被人强行按了回去。
徐美茵冲他温柔一笑:“你就坐这里吃,没关系的。”
姜明珍已经杀到饭厅,瞪着他,两眼冒火。
徐美茵凉凉道:“有的人怎么叫她也不吃饭,那为什么要给她留饭厅的位置呢?她不来吃饭,那她的位置就属于要吃饭的人。”
“我要吃!”
如果眼神有实体,姜明珍这会儿已经把何玉的脚抓起来,将他整个人倒过来抖了。
“我的蛋糕呢?被你吃了?”
何玉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听到她主动说要吃饭,在场大人们都安心了。
范阿姨忍俊不禁:“珍小姐,你的蛋糕在冰箱里,我去给你拿。”
“好了,”徐美茵拍了拍被吓到的男孩,让他继续动筷:“你快吃饭,不用理她。”
看着姜明珍的眼色,何玉犹犹豫豫地,重新夹起桌上的四季豆。
“你在吃什么?”她不会放过他的任何举动。
这下连一旁的姜元都看不下去了:“别闹了小珍,你不是最讨厌吃四季豆的吗?”
“我要吃!”
姜明珍斩钉截铁地从今日起,变成了爱吃四季豆狂人。
精致美味的小蛋糕摆在桌边,她一眼没看。
姜明珍坐在范阿姨腿上,不断地让她给自己喂四季豆,并且每一口,都是以惊人的快速咽下的。
今天以前,这个小孩是以“喂饭难”出名的。即便是熟悉她的性情如范阿姨,每喂她吃一顿饭也跟打战无异。
她挑食、脾气闹、坐不住,吃个饭还要人连骗带哄。
今天的姜明珍吃起饭,和平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何玉如坐针毡,想要快快吃完,离开饭桌。
他不敢动好吃的肉菜,只吃眼前的那碗四季豆。姜明珍双眼始终盯着他,吞咽的速度比他还要更快,唯恐四季豆被他先一步吃完。
姜元和徐美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弯了嘴角。
来了个新的小孩真是不错,他们想:这下有招对付姜明珍了。


☆、全是小珍的


何玉来到姜家一周,有一句话已经变成了姜明珍父母的口头禅。
“小珍,你不吃的话,我们就给何玉吃了。”
这句话可以变换形式,应用在其他类似的场景。
“小珍,你不洗澡的话,范阿姨先给何玉洗澡。”
“小珍,你不收拾玩具的话,你的玩具都送给何玉。”
“小珍,你不听话的话,爸爸妈妈去疼何玉了,何玉比你乖多了。”
他们有时只是随口说说,试试看能否奏效,不想这招对于姜明珍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只要是能跟何玉不过去,姜明珍就有用不完的精力。每次抢他的东西,她兴奋得宛如打了鸡血。
全部大人都对她“自觉”的状态感到欣喜。感到不适应的,只有何玉。
东西吃到一半被抢走、玩具玩到一半被抢走,甚至他呆在院子的一个小角落晒太阳,都可能被姜明珍发现,然后勒令他移走。
不去院子,他老老实实在房间呆着,还是摆脱不了姜明珍。
大人会来房间找他,把他拉到姜明珍面前“做榜样”。
有时候他会得到一块昂贵的小蛋糕、一碗熬了好几个小时的滋补汤,有时候他被没头没脑地拉进浴室,女孩子的玩具被大人塞进他的怀中……最开始何玉不解其意,看到给他的好吃的东西,犹豫着到底能不能吃;他们让他做些奇怪的事,他想着是否要配合。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他得出结论:不能吃,要配合。
好吃的是留给姜明珍的,事情是姜明珍该做的,她的东西大人不是真的要给他。
在他这儿绕一个圈子,属于她的,全部回到她的手上。他在其中需要配合大人们,表演一个来者不拒,被抢走东西也依旧不哭不闹的乖小孩角色。
所有人都默认何玉是一个乖孩子,他也确实是的。
他比姜明珍懂事、沉静,他是乡下来的保姆的儿子。他的乖巧是自然而然的事,任何人都不会感到奇异。
姜明珍在无休止地闹脾气的时候,同样是五岁的小孩,他在帮着妈妈干活。
何玉早早起床,跟范阿姨一起去菜市场买菜;范阿姨做完菜,小孩便按照他妈妈的吩咐,拎着厨房的垃圾袋到外面丢。此时,才睡醒的姜家大小姐,坐在椅子上张大嘴,需要人喂饭。
范阿姨收拾卫生的时候,何玉拿着小块的抹布,帮忙擦桌子。姜明珍负责的,是把家里弄乱,把桌子弄脏。
他们是不一样的。
幼年的何玉,尚且无法理解这种不一样源自于什么。
他只感觉,自己在这里住得越久,就越讨厌姜明珍。
她做的每件事都很讨厌……
姜元从饭店里拿回来新鲜的大螃蟹,蟹腿蒸的时候掉了。范阿姨收起来拿到房间,悄悄让何玉吃掉。他从前没有吃过这样大的这样好的螃蟹,蟹肉吃得干干净净,连壳都舔到吃不出味才肯扔。而姜明珍呢,她看到螃蟹大呼一声“又吃螃蟹,怎么天天吃这个”,范阿姨把嘴皮子说破,她都不愿意尝一口。
徐美茵买了一套新鞋子新衣服送给何玉,是名牌的。范阿姨领着孩子道谢、鞠躬,感激不尽。隔天,何玉在玩具房看到姜明珍。她给她的芭比娃娃做衣服,把自己的衣服拿来剪。那些衣服还很新,一剪子下去就坏了,布料被扔满地都是。过一会儿她玩腻了,丢下一片狼藉去玩别的。那些垃圾一样的布块,和他的新衣服有一模一样的商标。
在乡下洗澡,没有热水器,何玉洗澡的热水是爸爸烧好水后兑的,十分有限。现在住姜家,洗澡水一直是温暖的源源不断的,所以何玉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姜明珍不爱洗澡,明明那么舒服。
有天晚上在睡前,望着窗外静谧的天空,何玉忍不住小声地问他的妈妈。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你说,回乡下?”范阿姨对他会提出这个问题感到疑惑:“怎么了?住在这里不好吗?”
何玉想了想,无法否认:“这里好的。”
姜家的房子很大很漂亮,洗澡有热水,每天有好吃的。
但是,有很多次姜明珍对他大吼“这是我的东西”时,何玉会在心里想:姜明珍的东西其实没有那么好,他不愿意拿的。小蛋糕、大螃蟹,可以不吃,新衣服新鞋子可以不穿,甚至用水龙头出来的冰水洗澡也没关系。他想回他自己的家。
他没有来得及把他的“但是”说出口。
“这里当然是最好的,”接着他的话,范阿姨笑了起来:“这儿是城里,和乡下哪能比。况且我们住的,是有钱人的家里。”
她和儿子一样,看向窗外。
从保姆房的位置看出去,能看到隔壁人家的大门,和姜家一样,他们的门高大气派。别墅的外墙被刷成美丽的湛蓝色,门口有两根灯柱。他们家的灯真的很亮呀,好像比天空上的月亮还要亮上许多。
“你在这里好好的,讨姜伯伯喜欢,过几年我们拜托他,让你在城里上学。”
她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嗓音轻柔,仿佛跟他一起乘着大船,漂浮在梦中。
“等我们家阿玉上完学,到城里找个好工作,也成为有钱人,住这样的漂亮房子,那我就不用每天这么辛苦工作了。”
何玉听他妈妈说过类似的话,她是对他爸爸说的。
“你多打点工,存点钱。等以后生活好起来,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一天到晚在城里打工。”
何玉收回视线,不再看外面的天。
现在爸爸不在了,家里只剩下妈妈和阿玉了。
要说的话全部咽回肚子,他静静地合上眼。
……
何玉希望与姜明珍互不打扰地和平共处,但姜明珍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在跟何玉过不去的这些天里,她的热情不减反增,乃至在这其中找到了奇怪的乐趣。
不管怎么刁难、捉弄何玉,他永远是一副和和气气的笑脸。很偶尔,那张肉嘟嘟的馒头脸会变皱,在何玉真的很委屈的时候。
即便是那样,他也不会对她反击。
他乖得像只小狗。
于是她一次次招惹他,看他委屈的表情,以此收获快乐。
睡觉时间是何玉在姜家最舒坦的时刻,他以为,姜明珍至少不会抢他的觉……才怪呢。
姜明珍又来了。
徐美茵整天对着姜明珍夸何玉有多么乖、多么自觉独立,能帮大人做事,姜明珍不服气之下,细心侦查,终于发现他有一点不如她。
他跟范阿姨一起睡!
徐美茵明明为何玉空出一个房间,可他每晚睡在范阿姨的保姆房。
娇气如姜明珍,她都能做到跟爸爸妈妈分房睡,那个何玉竟然做不到。姜明珍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得意得下巴快要仰到天上。
“你们知道吗?!活芋羞羞脸呢,他每天晚上要范阿姨陪着睡觉。”
她将何玉的糗事告诉大家,想让所有人一起笑话他。
姜元在看报纸,听了她的话头也没抬。
“人家到一个新的环境,睡得不安稳,跟他妈妈睡很正常的。”
“哼,”观众没给出她预想的反应,姜明珍很不满意:“我都可以自己睡,他五岁了都不敢自己睡,真胆小。”
她的话没得到任何附和,客厅只余“沙沙”的翻报声。
当晚,姜明珍失眠了。
她酷爱招惹何玉,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呢。
“范阿姨,我要跟你一起睡。”
穿着公主睡裙的小女孩抱着枕头,凌晨时分,敲响了她家保姆房的门。
“好的,珍小姐,你到房间里等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范阿姨立刻履行她的命令:“我拿一本故事书上去,给你讲故事。”
“不用,”姜明珍不由分说地挤开她,进到屋里:“我要睡在这里。”
她把自己的枕头往床上一按,原本的大枕头和儿童枕头被她从中间挤开。
何玉觉还没醒,昏昏沉沉间,看到他最恐惧的姜明珍跳上了床,爬到他旁边。
这一吓,就给吓清醒了。
范阿姨同样不知道大晚上的,她家小姐想要玩什么,为难道:“珍小姐,我们的床太小了,你睡这里不舒服。”
“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姜明珍把何玉的被子扯过来。
他的被窝已经被他睡得很暖和,她的脚丫子冰凉凉的伸进去,往他大腿上一搁。
何玉被冻得一激灵,也不敢出声叫她挪走,由她冰冰地贴着。
“那小姐你睡这里,我和何玉去其他地方睡?”若是看中了这间保姆房,范阿姨便帮她收拾一下,让她能舒服地睡下。
他们走的话,她一个人睡这里就没有意义了,姜明珍当然不肯。
“我要范阿姨陪我睡,活芋可以走。”
她这句话,让何玉破天荒地,对她表示出了反抗。
“我不要一个人睡。”他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说完之后,一个字一个字,音量越来越小。
“我会做噩梦。”他说。
按姜明珍平时的做法,她这会儿必是闹起来,不看到何玉一个人睡,誓不罢休。
破天荒地,她没有那么做。
大概是他的表情相当可怜。
像小狗害怕被扔掉一样,很弱小很无助。
“好吧,”她善心大发,放他一马:“不管你睡哪里,反正我要睡这儿。”
最终变成三个人一起睡。
范阿姨多拿了一床被褥给姜小姐,不大的床顿时变得很挤。幸好有两个小孩,勉强是睡得下的。
大人躺在中间,小孩躺在两边,姜明珍要听故事。
范阿姨的睡前故事讲得并不算好,她识字不多,能念的童话故事书只有几本,她说的故事,姜明珍听了很多次了。
等到故事讲完,两个小孩已经陷入熟睡。
范阿姨关了灯。
可能是姜明珍来了的缘故,何玉晚上还是做噩梦了。
那是一个他最近常常做的噩梦。
尘土飞扬的工地,在高高的地方工作的爸爸,何玉拼命向他爸爸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