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手,还是那样的温暖。我从小就爱拉着姐姐的手。一起在后花园嘻戏,放风筝。姐姐入宫前的那个春天,风筝,放得是最高的,可,最后,忽然,就掉了下来,没有预兆的。澈哥哥说,是线断了。

唔,线断了,那风筝徐徐坠地,间或旋了一个转子,似最后完美的谢幕,却还是瘫软于地,远离那自由的碧宇穹空。

心中突然湮出来的几许窒息,将我的昏噩的神思终于拖回。

第一卷 缘起 第1章 薄雾浓云残荷念(下)

“小宸……”

疲倦地睁开眼睛,眼前浮现出一张英武的脸,是大哥,澈。

“哥哥……”刚想起身,头又是一阵眩晕。

“小宸,适才大夫来看过,你的身体还是太孱弱了。先躺下。其他,不要——去想了。”澈很费力地说完,轻轻帮我把被子继续盖好。我能读到他眼里深蕴的哀伤,但在我面前,却始终要装作坚强。

“我睡了多久?”

“已有一天一夜。隽雪熬好了血燕粥,先用一点。”澈的话语间有着难隐的悲痛,还有对我的丝丝关切。

轻轻摇了摇头,别过脸去,泪还是滑了下来。

一方丝帕替我轻轻试去泪痕,我不回头,强自镇定,问:

“姐姐就这么走了?宫里没有传出因由吗?”

“传旨公公只说是因风寒。父亲托人去探听,也是说上月初九染了风寒,又为太后祈福,在英华殿祈了一晚。回宫没几日就变了肺病。因贵妃不想我们担心,故一直压着没往外传。只是到了前日四更天,突然幼时的心悸病复发,就——就——就薨了。圣上正在彻查太医院,究查是否用药不当所至。”澈说得一直是费力的,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语调里的哽咽,却声声扣进我的心里。

用药不当?进得了太医院的人,岂会疏忽到用药不当?更何况每道用药毕是经过几位太医核实方才煎熬的。这当中的隐情,连父亲都探听不到,又怎是用药不当所能掩盖的。

可,我们亦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去得不明不白?我手用力抓着苏锦被沿,抓得久了,指尖竟沁出丝丝血痕来。

“小宸!你这样,贵妃去得怎能安心?你知道,她从小最疼的就是你。”澈暖暖的大手轻轻让我松开紧抓的手。

心,却在瞬间又被什么攫住,启唇想说,却湮灭在空气里。剩下的,只是轻轻一句:

“哥哥,我明白,再让我睡一会。”

“那我先出去。等会醒了,让隽雪把粥热一下再用。”

点了点头,把被子缓缓拉起盖住脸颊。泪水还是肆意地流了下来。滺,我唯一的姐姐,难道一句用药不当就可以把你所抹煞了吗?常言道,君王意浅薄。如今,看来,亦是如此。父亲尚无力去查,而我,一介弱女,又能为姐姐再做些什么呢?姐姐……

复又昏沉地睡去,梦里的滺姐姐依然是明华照人,我依在她怀里,她柔柔地给我哼着孩童时的歌谣。她还在的,刚刚的一切,只是个梦。真实的存在着,是我的姐姐,我握着她的纤手,手尖触到的暖意,安慰着我,不是幻境。

头好疼。有人在推我,不,这不是梦,我不要醒,这里有最怜爱我的姐姐,除了母亲外,她是最疼惜我的人了。

“二姐,醒来!二姐,醒来!”

终是不情愿地被推醒,一瞬的错觉,让我以为眼前推我的人是姐姐,不自禁用手去碰那张绝美的容颜,还未碰到,一晰白的手便把我的抓住。唤道:

“二姐,你总算醒了!”

这才发现,眼前的这张容颜虽然有太多相似于姐姐,但始终是不同的,眼底少了姐姐温柔的内敛,添了一抹桀傲。是小妹,安陵言。

“小言,我很累。”把锦被拉起,手继续缩回被中。外面太冷了,这里,还能让我感到一丝暖意。

“二姐,你都睡了两天了!父亲都快急坏了。”她语速极快,道“姐姐昨日出殡,你却一直昏迷!”

顿了一顿,又急急道:“太后娘娘懿旨方才传下,特恩赐我们姐妹二人可取回大姐用过的一些衣物,令我们即刻进宫。”

“你去谢恩领回即可。”我倦倦地撑起身子,姐姐,出殡?我还是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所以,昏迷对我,可能是最好的逃避方式,不必去面对出殡的背后,天人永隔的哀愁。

实在没有力气,或者坚强到可以现在去面对姐姐曾用过的物什,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亦怕最后的情弦会再次轻易地崩断。

“那不行,懿旨是传我们姐妹二人,二姐不去,无异抗旨,大姐忽然走了,家里已经够乱的了,二姐难道还要添乱不成?”

言是急性子,脸上不施脂粉,眼框显是哭过,还是红肿着,但掩盖不了她如大姐姐一般的倾国之姿。她确实容貌象极大姐,可以说同是继承了母亲的优点。而我,父亲说过,宸儿的眼睛是最如母亲的。那其他呢,亦是不象的罢。

言不由分说,让隽雪扶我起身,梳洗。

许是两日未进任何膳食,身体还是飘的,我勉强扶着刻花镂金椅坐下。

镜内的自己,面容憔悴地似是厉害。不过两日,竟清瘦落形,上了蕊粉,脸色还是惨白地没有生气,昔日,一直以自己素肤若雪,仙姿娉婷为傲,今日,这层白,却明晃晃地,瘆入眼里,再也禁不住寒意起来。

发髻只轻轻一挽,斜插了一支珍珠蓝田玉簪,换上月牙白嵌黑缎裙,愈衬得暮意哀哀。

言见我好了,示意隽雪端了燕窝粥上来,我摇了摇头,道:

“早去吧。”

起身方至门口,澈已从外边走来,见我如斯神情,问:

“小宸,不用一点粥,我怕你撑不住。”

还是摇头,一手扶住隽雪的手,道:

“哥哥,我没事。有小言陪着我。哥哥放心罢。”

门口,两顶四人抬的轿子已是准备停当,轿身饰以白花黑带,再再地,提醒着我,姐姐去了。她永远不会再牵着我的手,揽着我,哼童谣给我听了。

这一切,仅能如残荷一般地留在记忆里,但明年,荷塘的荷花还会在夏末以淡然的姿态呈现,而,姐姐呢?她的风姿明华,却是不可重复,如一道浓墨,仅蘸染了三年的西周后宫,便淡淡晕散开去,终湮于尘土……

第一卷 缘起 第2章 绛珠移做深宫泪(上)

在明武门下了轿,已有宫里公公迎了上来。

“奴才小明子奉太后娘娘之命,在此恭候二位小姐,请二位小姐随奴才进宫。”

这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皇宫。姐姐就是在这,度过三年的光阴,也是在这……不忍再去细想。

言见我神思恍惚,已轻轻扶住我,随那名公公,慢慢踏进诺大的宫闱。

如果在那时,我已预见,这一进去竟再也没有以自由身出来的那一日,我不知道,是否宁愿抗旨亦不进宫。

这一切都是一场交易,一场在若干年后,我再回首往事时,不堪的交易。甚至于在后来,我怀疑父亲是否真为儿女们想过,抑或权势始终是他毕生所追逐的目标。

经过顺德门,再往里走,景色便是豁然开朗。

“二姐,御花园可比我们家的园子大许多哦,一直以为我们府是……”

我用指尖轻轻按了下言的手心,示意别再说了。虽然话语很轻,但若还是被人听去,难免又多是非。这里毕竟不是真的平静如表面一般,一切的平静,仅是掩盖了后面深处的惊涛骇浪,而一个闪失,即可能是万劫不复。

曲径通幽处,却是柳暗花明,所经的宫殿无一不是红墙黛瓦,走久了,便觉得似置身在一迷宫内,再寻不到来时的路。

言新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努力想把这些印在脑海里,才转过一座凉亭,忽然明公公,往下一跪,我不明所以然,也立刻低头行礼,惟有言还茫然地站着。

空气,在那一刻似是停滞了流逝,静谧间,我看到一袭明蓝色镶金丝的锦袍在我和言的面前停了下来,耳边响起的是明公公恭敬的声音:

“奴才给五王爷请安!”

我轻拉言的衣袖让她行礼,但她还是这么站着,那袭明蓝锦袍的主人——五王爷也止住了步子。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间,但于我却似是过得如此漫长,那一刻我担忧着言,生怕因少了礼数而被责罚。

“都起来吧。”很清亮的男声。旋即,蓝袍微动,已是翩然而去。

待到起身,我看言,才发现。她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在夕阳的映衬下,更添了娇艳。

这样的言是让人心动的,那明蓝锦袍的主人必定也是如此认为的吧。我反手搀住言,刚刚的行礼让我虚弱的身体更加觉得有些支持不住,触到我冰凉的指尖,言方回过神来,眸光流转,明媚间却掠过一丝黯然。

随后,跟着明公公,继续往前行,那袭明蓝袍亦已消失,我的余光,却没忽略,言的眼中转瞬即逝的失落。

好容易经过一宫门,明公公才停下。

又有一公公在前候着,见我们来了,即刻脸上堆笑,走上前,道:

“奴才小贵子可把二位小姐等来了,太后娘娘在里面等着呢,请随奴才来。”

此处便是永乐宫,眸底却渐洇上雾气,又忆起,那晚姐姐的祈福也是因此处而生。如若没那次祈福,那么,是否又会有今日的种种呢?

我知道自己的脸色此时一定是极苍涩的,从言担忧的眼神,和紧握我的手心里微微沁出的汗意,我明白,此刻,再不能让她担心。

强镇心神,我对言微微一点头,便随贵公公步入正殿。

殿里一切不似外面所呈现的豪华,反而是极其简约地摆设着字画古玩。虽则简约,但我知道这份简约的代价。如若这里不是当今皇上生母云雅太后的寝宫,这些在民间传闻中早就随历史而不知所踪的珍贵古迹是不可能如此完全齐整地以一种虔诚的形态在这里出现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兰花的香味,幽然淡雅,沁入脾扉。

言的脸上是陶醉的神情,她毕竟是个小女孩,过早地承担了丧母,丧姐之痛,但却在表面粉饰地和哥哥一般地坚强。或者应该说,性格,她遗传了父亲的,而我和大姐,定是遗传母亲的柔婉多一些罢。

前面是一道金丝水晶攒珠帘,但我不能正视,因为,我知道,西周当今最尊贵的女子——云雅太后必在这后面。

贵公公尖细的嗓子此刻已在旁边传道:

“启禀太后,相府两位小姐觐见。”

又是一阵沉寂,少顷,一虽然轻柔,但其间又透着威严的女子声音响起:

“即是贵妃的妹妹,就进内来吧。”

贵公公立刻拉起珠帘,我和言碎步而入,低头行礼:

“臣女安陵宸(言)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小贵子,拿两个软垫来,就坐哀家这说话吧。”

我和言听命坐于太后脚边的软垫边。兰花的清香愈发浓了,于我,却是加重了头的昏沉。

“怎么都低着头?抬起来吧,也让哀家瞧瞧。”

第一卷 缘起 第2章 绛珠移做深宫泪(下)

这才把一直低着的头抬起,眼前的太后,虽然年龄约估四十开外,但岁月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锦珠翡绿绕鬓,金底绢缎如意牡丹裙,她看到言时眼波忽闪,及至看到我时,眼底却有了抹笑意,很浅,但却透着凉意。

“果然是贵妃的妹妹,哀家瞧着怪可怜见的,可惜了滺儿这孩子,因哀家入秋身子不适,这孩子为哀家祈福,竟是累她旧疾复发,”她顿了一顿,缓了下悲郁的心情,“虽昨日皇上已然查实,并诛杀了用药不当的右院判,可,滺儿却是回不来了……”

明眸里似有秋水隐现,一旁的执事尚宫,忙把丝绢递上,道:

“太后节哀,贵妃诚感上天,故以身为太后驱除病煞。自此,太后可永享福寿,贵妃娘娘的心愿亦是如此的罢。”

我心底一沉,抽紧了般哽窒,脸上却只能硬装做平静恭顺。

“暖,哀家知道了,你去膳房传晚膳吧。今儿个哀家留两位小姐在此用膳。”

“臣女安陵宸(言)谢太后娘娘。”复又行礼,进了宫,似乎永远只是在行礼,请安。繁文缛节没来由让我孱弱的身子有些气虚。

“都几岁了?”她搀起我的手,询问我和言,她的手是暖的,但那种暖却怎么都沁不进皮肤,仅能浮在我冰凉的手上。

“禀太后,宸姐姐今年十四,言儿亦有十三了,”言轻脆地道。

“贵妃入宫之时,也仅有十四罢,一晃,竟三年过去了。”太后似是在回忆些什么,我低头看她手上的护甲,嵌着红瑙金丝玉,那抹红,甚是刺眼。

“平日都读了些什么书?”

“禀太后,宸姐姐和我也只粗读了四书,最近在看女则。”

“甚好,宸儿,怎么一直不说话呢?哀家瞧你气色似不太好。”

听太后询问,方从略有散神的思绪里回神,轻轻禀道:

“臣女安陵宸启禀太后,前日着了凉,所以气色略差,谢太后念心,臣女无碍的。”

“哀家瞧你身形孱弱,想是丞相疏忽调理你的身子吧。”

闻言,一惊,即想跪下,手依旧被太后牵着,只能微一屈身,道:

“臣女惶恐,实与家父无关,臣女自小体弱,经家父十余年悉心照养,已是大好了不少。”

“呵呵,瞧你慌的,坐着吧。哀家只是说笑而已。”顿了一顿,她牵我的手忽然用了些力,继续道:

“今日,哀家传你们进宫,一来是把贵妃的衣物特准你们带回家,留个念想,二来——”

她缓缓把视线凝注于我的脸上,眼中的睿光,让我不禁羞赧低下头,那道睿光后夹杂着什么,我却来不及去想,因为后面的那句话,彻底让我惊懵,如果说之前我还能支撑着虚弱的身子,那这句话,足以让我觉得再也无力去撑,犹如掉入冰窟一般。

“皇上思念皇贵妃日切,忧心伤神,这样下去,也不是个理,所以,昨日哀家已传丞相进宫,他的提议甚合哀家的心思。”顿了一顿,她的美目凝着我,以更深的蕴意,淡恬的语气缓缓道:“宸儿,你即入宫伴驾吧!古有娥皇女英,亦是美事一桩。”

“太后!”言闻听惊唤,但她未来得及再说第二句,已不得不扶住我。

又是那种如丝抽离的感觉,我倚在言瘦小的肩膀上,思绪最后想到的,仅是父亲,竟会以此法来继续维系安陵一族的无上荣光。姐姐薨了,我早该想到,父亲不会让内庭的势力有所削弱。我们安陵一族,自上三代,就代代有女入宫,身居高位。以此,方始家族迄今亦是当朝显赫至极。

父亲,姐姐尸骨未寒,你就能筹谋如斯,骨肉情似比纸更薄了。

“二姐!”言惊呼,越来越轻,在我耳边……

世上还有我该牵挂,或者能牵挂的东西吗?在思绪抽离身子的刹那,我看到眼前的那片白光,渐渐笼罩开来……

第一卷 缘起 第3章 碧落黄泉意难徊(上)

冰凉沁骨的一丝甘露自唇边滑入,隐约间,闻到馨香的清莲气息,荷塘的清荷盛开了吗?好想再赏那清涟绝采之姿,但眼前却黑蒙蒙一片,重重地眼帘压着,竟是睁不开了。

“好好照顾她!”柔滑的手抚过我的脸颊,接着,是一声轻轻地叹息。

随即,伴着环佩轻响的声音,清莲气息愈渐走远了。

依然绵软无力,昏昏沉沉,跌入无梦黑寂……

再次醒来,已是夜深人静时分。苍白的月华映在脸上,周遭的一切亦似梦非真。

“小主,你醒了?”

我举眸望向说话的人,是一着宫装的女子,干净的五官,看着她,莫名,心底,是安宁的。

“我在哪里?”环顾四周,精致典雅的摆设,梁柱雕阁则饰以水绿茜纱帘幔。

“回小主,这里是沁颜阁,太后指命奴婢侍奉小主,小主可唤奴婢吟芩。”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顿了一顿,我轻轻道:“夜深了,你也歇息去吧,这里不用服侍。”

如父亲的愿,终是进了宫。在这诺大的宫闱,以一种无怨恭从的方式去换回家族的荣光。这是父亲所希望的吧,心底的悲凉却愈深。

父亲啊,您终是错了,女儿虽不能不以家族为重,但女儿又怎能去侍奉视我姐姐之死纯粹为用药不当的人做夫君呢?

自小,我就知道,愿得一心人对于相府千金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荣华富贵的背后都是身不由己的安排。

我还记得那年,姐姐进宫选秀时的眼神,是那么落寞,为了家族,她不得不去走这一条路,那么,如今,为了家族,我,安陵宸,难道也只能走这一条路吗。

“小主,您睡了有些时辰了,先用一下膳吧。”

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只是在梦里,依稀有人喂了一些水。但,却依然一点都没有食欲,心里,满满地,充斥着哀伤和绝望。心思忽一转,道:

“我想吃藕粉圆子,有劳吟芩帮我传一下。”

“好,小主稍后,奴婢即刻去传。”吟芩折身出去。

我慢慢起身,虽然脚里一点力都没有,但我知道,如若现在不离去,那更加是没有机会了。

随手系上雕花架上挂的一袭玄色锦花簇翠披风,毕竟里面只是一件素白的寝裙,这么往外走,是多有不便的。

而,彼时的我对皇宫的认识亦是一无所知,仅记得来时经过的那泓池水。

应该已是后半夜了吧,间或能看到树影间不时而过的护卫。但,我的披风与夜幕融为一色,竟是甚难发现的。

再往前,转出,就看到那泓池水,沁颜阁离御花园如此之近是我未料到的。质本洁来还洁去,我今把这干净的女儿身就付于这洁净之水,旁人看来,只当是身体虚弱,误坠于池,应不会牵连父亲。

父亲,您生我发肤,却终是把我推到了这条不归路。女儿不孝,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但,我真的无法认同如今您为我安排的一切,我,并未能坚强到心如止水而波澜无惊。

姐姐尸骨未寒,您就可以筹算如斯,您是否考虑过,让我情何以堪,心何以哀?

慢慢走到堤旁,缓缓移步,走入水中,水温在初秋的深夜是沁骨的冷冽,惨淡的月华,碧池如镜,玄披衬着黑发飘散,似木的苍白绝美明姿,这是我留给这个世间最后的景象吗?

第一卷 缘起 第3章 碧落黄泉意难徊(下)

水波倒映,似晃出了姐姐的笑颜,我伸手去触她的脸,脚下却猛地一滑,然后,冷冽湖水将我温柔的裹起。

四周一片漆黑,呼吸,愈渐困难,思绪,亦离尘世越来越远,姐姐的容颜不见了,但,她会在那边等我,一起走过奈河桥,姐姐,宸儿来了。

这尘世,哪里又能容得下我?

恍惚间,一双有力的手揽住我下沉的躯体,渐渐,我又能呼吸到萧瑟轻薄的空气,我不禁挣扎,反手推开那双手,却是怎么都推不开,反而让这双手更紧的拖着我,向岸边游去。

“放开我!放开!”我压低声音,却厉声道。

“我不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再叫,引来其他人,对你未必是好的。”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如若被人确定我是刻意寻死又与陌生男子纠缠不清,那于安陵一族,定会成为朝中别有用心人的把柄。念及此,不由恨上心来,挣扎间青葱般修长指甲已划过那双手,留下两道血痕,那人却丝毫不理会,继续把我拖到岸上,浑身湿淋淋的我,此刻定是狼狈不堪。我恨恨地望向那人,冷言道:

“今日纵使你救我,他日我亦不会感激于你!”

在黑暗中,那人面容不甚清晰,仅辨得其身着黑色云绉丝绒刻暗花大袍,宽大的袖摆上则是金丝绣的一株傲雪清荷。

他闻言,弯下身,凑近我,捏起我的下颔,瞬间,我闻到似曾相识的一丝淡淡莲香,随着他的呼吸,一阵阵,拂过我的脸畔。

轻泠却凛绝地道:

“宫里不缺死人。你若执意再寻死路,我不会再阻止,倘若自认无愧于心。”

他的眸深黝地似要把人吸进去。我蓦然心怯,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周围的空气被他沾染得一样清冷,这原本是一容貌英挺的男子,但,岁月刻出的沧桑,凛冽地让人不寒而栗。

他松开手,起身,没入黑暗。似乎原本就属于那份黑暗般不见影踪。

他会是谁呢?或者,他就是让我姐姐空付红颜的那位九五之尊?

一死是无牵绊了。但,真的无愧于心吗?

被初秋的池水浸湿,思绪却渐渐清透。扪心自问,却发现答案竟是否定的。

母亲在世,必不愿见;

姐姐若知,定然悲痛;

哥哥、妹妹闻悉,亦是雪上霜。

于父亲,难保他不逼妹妹入宫!

“小主,你怎么在这,奴婢总算找到你了。怎么都湿了?”吟芩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惊慌地扑倒在我身边,解下自己的披风为我御寒。

“吟芩……”欲启唇,还是止住,只淡淡道:“扶我回去。”

我依在吟芩身上,昼日巍峨的宫殿在此刻,却是阴悚地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