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头乌发被松开打散披在身后,葱绿色妆花织金抹胸外罩一件月白褙子。洗漱完毕,接过莺时递来的巾栉擦了擦手,不经意地往门口一看,依然不见傅容有回来的趋势。
正欲上床睡觉,这才看到床中央还铺着块方正锦帕,她拿起来左右看了看,“这是什么?”
莺时比她大不了多少,也没人特意教导闺房之事,自然不清楚。是以接来随手放在一旁,“许是哪个丫鬟布置喜房时不甚落下的。小姐累了一天,先歇息吧。”
薛纷纷点点头,钻进大红绸绣鸳鸯戏水的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朝莺时笑了笑,“若是那傅容回来了,你不要给他开门。”
莺时点头应下,吹熄了床头的红烛,只留下香案上一盏烛光,屋内顿时陷入暗昧。
今日委实疲惫至极,薛纷纷阖眼没多久,便陷入了睡眠。
不过初到陌生环境,怎么都不能睡踏实的,彻夜辗转反侧,似梦非醒。期间好几次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被褥,仍旧空落落的,傅容还没回来。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天未亮就睁开了眼。
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薛纷纷还没开口叫人,饭饭已经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她是负责照料薛纷纷一日三餐的,起的比旁人还要早些,府里有什么情况也比旁人快一步知道。
“小姐小姐,不好了!”
薛纷纷掀起眼睑,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尚未完全清醒,“哪里不好了?”
饭饭焦急:“将军走了!”
“走了?去哪?”薛纷纷低头穿鞋,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饭饭哎呀一声,见她没明白过来,又仔细解释了一遍:“他们说将军一大早就去了军营中,还不知道何时回来呢!”
这回薛纷纷听明白了,她提鞋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迎上饭饭痛心气愤的目光。
许是昨晚没睡好,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略微苍白,眼眶底下淡淡乌青,此刻不知所措地看着你,简直让人心肝儿都疼了。
饭饭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什么怀化大将军,真真是一点眼光也没有!搁着屋里如花美眷不管,跟那粗糙汉子谈了一整夜军事!
这便算了,就连今早出门都没跟小姐交代一声,这是典型的不把人放在眼里啊!太欺负人了!
“小姐别难过,反正我们本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左右都是被逼婚,谁稀罕谁还不一定呢!”饭饭母性泛滥,若不是顾忌身份差别,这会儿定将薛纷纷抱在怀里好好安慰。
殊不知薛纷纷不是难过,更不是受伤,她回味良久,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昨夜是不是有人来过?”
饭饭不解:“昨晚是季夏守的夜,没听她说起过,小姐怎么问起这个?”
她指了指地毯一点干涸泥渍,“那这是谁留下的?”
二月份天气渐暖,惠风和煦,然而一到晚上仍旧霜凝露重,地上潮湿,行走之间脚下难免沾染泥土。昨晚透过窗棂隐约看见池塘边立着两道人影,那处比之其他地方更加湿滑,这么说来,是傅容的?
他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告别的话说不出口?
薛纷纷摇摇脑袋,还是别胡思乱想了,说不定人家只是路过了她的床头。
*
傅容参军以前,傅钟毓一心想将他培养成文学大家,博古通今,后来发现想多了,儿子根本不是那块料。对于一个能用毛笔刺穿桌面的人,你实在不能要求他太多。
后来眼见傅容参军后职位逐渐提升,三年前甚至官封一品怀化大将军,傅钟毓才算勉强认可他当初决定。父子俩关系一直不太和睦,为了避免矛盾,傅钟毓主动提出在将军府辟出个小院,专门和夫人沈景仪一同搬了进去。
御雪庭离小院距离不近,在薛纷纷敬过茶后,沈夫人亲自握着她的手说道:“我这住处既远又偏,日后没别要紧事就减少过来次数,省的来回折腾。”
不得不说这个婆婆待薛纷纷不错,可能是对她心怀愧疚,想要在别处补偿。
薛纷纷捏着婆婆送的楠木佛珠,嘴角抿起讥诮的弧度,能不愧疚吗?
她十六,傅容三十。
她黄花闺女,傅容再娶。
她听话懂事,傅容新婚之夜跟人跑了。
综上所述,她吃亏。
不过这未尝不好,傅容离家整日不见人影,她正好落得逍遥自在。
因着傅容不在,回门是没有办法的,只能先拖着。
大抵他提前支会过傅家二老,是以眼看着又过了两日傅容还不回来,沈夫人待她愈发地好了。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公公,也偶尔跟她说两句体己话,让她放宽心。
这么说来,只有她是被遗忘的?哼,薛纷纷不无嘲讽地想,这大将军是真有隐情,还是一点不把她放在眼里?
二月初七是傅钟毓寿辰,府里宴请了不少宾客,其中有当初与他一同在朝为官的,也有想借此机会意欲巴结的。宴席从堂屋摆到了庭院,八碗八盘里盛着各式珍馐玉馔,肉汁焙笋,口蘑煨鸡,松菌蓬蒿羹,醋搂鱼…
薛纷纷面色忽然一白,寻了个借口从正堂退出,一直走到院里偏僻小亭,傍广池而建。四周栽种垂柳,堆叠山石,岸边种稀疏荷花,颇为清幽雅致。
莺时一直随在她身后,知她心情不好,故不敢出声,只默默地跟着。这会让见她脸色好点了才试探着开口:“小姐,你方才什么也没吃,不如我去厨房拿些开胃点心来?”
薛纷纷定住脚步,思考片刻点点头,“嗯,那我在这里等你。”
待莺时离开后,她缓步走进亭子里,只见石桌上摆放着一椿木木鱼。
她执起犍槌敲了两下,笃笃声响在耳际,无端生出一股平和感。
是以傅容在繁忙军务中抽身回家后,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蕊心小筑里,只见一女子安坐其中,眉如远黛,目光慈悲。
一身素白衣裳袅袅婷婷,不染纤尘,仿佛即将羽化归去。她手中持一木鱼,低喃不休。
傅容停住脚步,怔忡片刻,“菩萨?”
身旁家仆抬头看了一眼,垂眸恭敬答:“回将军,那是您前几日才过门的夫人。”


芙蓉豆腐
不多时莺时提着食盒回来,薛纷纷没有注意,依旧沉浸在无我境界中。
檀度庵是平南王在南海岳岭一面择的风水宝地,鸠工庀材,特意为薛纷纷修筑的。她住进去后虽不说整日吃斋念佛,但耳濡目染还是有的,经文佛语信手拈来。这会儿念了一段往生咒,心境开阔许多。
“府里宴客,厨房做了几样饭后小点,我按照您的口味拿了几样,小姐看看合不合胃口?”莺时将食盒放在石桌上,看见她手下敲击的木鱼,不由纳罕道:“小姐许久没碰这东西了,今日怎的忽然想起来…”
薛纷纷放下犍槌,“不知是谁摆放在此处的,我就随手敲了两下,不得不说确实能让人心平气和。”
花卉纹银碟里是切成几小方的三层玉带糕,雪白糯米中间夹了层油白糖,上面洒芝麻松仁屑,甜腻飘香。另一银盏中盛着芙蓉豆腐,因是用鸡汤滚煮,是以扑鼻有浓郁的香味,起锅时又加了紫菜虾米提味,使人食指大动。
薛纷纷不等莺时递来银勺,已经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口放入口中,香滑柔嫩,方才不快顿时一扫而空。她眯起眼睛比了个赞,“府里厨子的手艺有进步嘛。”
莺时依次将食盒里的东西布置出来,闻言抿唇轻笑,不多做解释。
都知道小姐口味刁钻,初来北方根本不习惯这边饮食。自己吃饭还可以开小灶,一到跟沈夫人请安便整个人都蔫蔫的,一桌菜下不了几次筷子。她清淡爽口食物吃多了,接受不了味重的,一顿下来饭菜没吃几口,茶水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沈夫人也发现了这点,故才让她日后不必每日都来,每月逢五去一次便够了。
而府里厨子则是受饭饭教导,告诉他们少夫人每日三餐以鲜香清淡为主,肉不能少,味不能重,食材不能不新鲜。最重要的一点,不能有鱼。
然而生活了几十年,习惯哪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厨子都没把饭饭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我的厨房我做主。
前一天,薛纷纷在一碗鸡汤三笋羹里喝出了一块盐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罚了那厨子,并坚决地将其辞退。如此一通下来,大家伙才算长点记性。哦,原来新来的少夫人这样娇气。
本来嘛,将军没那么多讲究,他们下人自然也不必太细致…
薛纷纷正专心致志地吃芙蓉豆腐,她跟几个丫鬟平日里关系处的好,之间没什么顾忌,特意递了一勺到莺时嘴边,笑眯眯地做出邀功模样:“我的好莺时也吃。”
搁在以前,她就算不吃也会嗔怒地看薛纷纷一眼,却从不会低着头退到一边,眼睫低垂惶恐道:“莺时不敢。”
薛纷纷黛眉轻颦,“你怎么了?”
话音将落,一袭深青色暗地织金道袍出现在左侧,她偏头看去,只见一人高大挺拔,颀长身躯巍峨屹立,五官深刻,深不见底的乌瞳静静盯着她。
薛纷纷迅速在脑海里逡巡一遍,并没有此人印象。难道是府里邀请的宾客?
对方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她上下将人打量个透彻,得出此人身材不错的结论。“你也是来参加老爷寿辰的吗?”
她话一出口,不单是傅容,连莺时都大吃一惊。
彼时拜堂莺时就在薛纷纷左右,自然见过姑爷长相,在傅容出现的那一霎,她就默默地退在一旁了。方才两人相互对望都不说话,她还暗自捏了把汗,以为小姐要给姑爷难堪,没想到小姐语出惊人!
然而这事想想也可以理解,当初盖头掀到一半无疾而终,薛纷纷没见过是正常的。
更何况,傅容不也一样?
成亲五六日没见过对方长相,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傅容按了按眉心,忽觉头疼,“你便是薛纷纷?”
薛纷纷杏眸里微光流转,将他一举一动地都看在眼里,“嗯哪。”
“胡闹!”他低斥一声,好似见着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
薛纷纷心想,我只是在这里吃了个饭,怎么就胡闹了?
他又盯着薛纷纷看了两眼,眉头越蹙越紧,好似萃了寒意,“你今年多大?”
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不过薛纷纷心情颇好地托腮,翘起嘴角回答得十分爽朗:“十六了。”
话音刚落,果见对方脸色又黑了几分,震惊之中掺杂着愤怒,他没再多说什么,拂袖快步走出凉亭。
见人走远了,莺时心有余悸地顺了顺胸口,将军威力真不是吹嘘的,站在一旁都能感受那迫人的压力…
她踱到薛纷纷身旁,嗫嗫喏喏:“小姐,您当真不知道那是…”
“我知道。”薛纷纷打断她的话,抬起笑意盈盈的眸子,好似得逞了什么坏事,“他就是傅容,对不对?”
“您既然知道还!”莺时心有余悸。
薛纷纷满不在意,“我故意的,就是要气他。”
早在傅容出现时,薛纷纷已经生出了疑窦。后来他又突兀地问她是谁,薛纷纷心中便已确定七八分。
她搅了搅银盏里的豆腐,目光落在远去的那抹深青身影上,浓密睫毛垂下,掩去眼里思绪。
*
傅容此次回来得突然,没有支会任何人,加上方才被震怒冲乱了神智,顾不得身后跟随的小厮便往堂屋走去。谁知道走了一炷香时间又绕回了方才的蕊心小筑,亭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木鱼还安静地躺在桌上。
一思及薛纷纷那张明媚稚嫩的面容,他就觉得荒唐。
这么小的姑娘,年纪都够做他女儿了!没想到皇帝竟然做出这等禽兽事,若是早知对方情况,他是断不会同意的。
他想过对方年龄比自己小,但没想到竟会小的这么夸张。
方才她虽然坐着,但傅容常年识人,依然能看出她体态娇小,玲珑纤细。若不是颜色已经长开,傅容甚至要怀疑她还是个孩子…
他顿觉头疼,恰巧见前忙有府里下人走过,招呼了他过来:“带我去前堂。”
堂屋酒席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剩下几个关系好的同僚在与傅钟毓谈话。
见傅容进来,纷纷大为唏嘘,一一打过招呼相继落座。碍于外人在场傅容不好发作,便耐着性子陪一帮文人东拉西扯,一会儿春花秋月,一会儿诗词歌赋,听得他一连喝了好几壶武夷岩茶,犹不解渴。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几人才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话别,并已经商议好下次聚会的时间。
“还舍得回来?”待人走后,傅钟毓端起金托盖白玉碗,撇了撇茶叶,饮下一口茶水淡声道,与刚才高谈阔论的模样判若两人。
傅容直言,毫不拐弯抹角:“爹娘想必都见过我的小夫人了?”
他十来年的生活都是豪爽恣意的,说话直来直往,这一声“小夫人”也是脱口而出,没什么意思。然而听在旁人耳中,却不免带了几分暧昧。
父子谈话,沈景仪不好多少,只点了点头。
傅钟毓看了他一眼,“见过了,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如何?”
许是方才已经气过,这会儿傅容已经没了脾气,只余下好笑,“如何?您难道不觉得荒唐吗,我足足大了她十岁有余。按年龄,她得喊我一声叔叔!”
“胡言乱语!”俩人脾气如出一辙,傅钟毓重重地将茶托砸在八仙桌上。“她既然已经嫁给你,就是你的妻子,休要让我再听到这种混话!”
傅容怒极反笑,浓密眉峰上扬,登时一张严厉变容变得洒脱狂放,周身散发出一股军人痞气。“我的副将今年三十五,闺女也跟她差不多大,爹是想让我带妻子呢,还是带女儿?”
傅钟毓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你”了好几声,硬是给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连沈景仪都觉得傅容这话太过了,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以口型说了两个字:“出去。”
就知道两人碰面准没好事,跟两个火药桶子似的,一点就着。
傅容看了顺不过气的傅钟毓一眼,放下茶盏走出正堂,步伐沉稳。
他转入廊庑,视线从上方的吊兰移开,猛地顿住脚步。
薛纷纷立在他两丈开外,丝毫没有作为偷听人的自觉,大大方方地立在原处,一双杏眼弯成月牙儿,泛出盈盈笑意。薄红色袄儿下是白罗绣彩色花鸟纹裙襕马面裙,衬的小脸更加莹润似玉,粉雕玉琢。
她丝毫不畏惧地对上傅容眼睛:“叔叔。”
傅容明显浑身一僵。
许久等不到他回应,薛纷纷自顾自思忖少顷,“还是说,你觉得我叫你爹爹更合适?”

借花献佛
她双手背在身后,精致小巧的脸庞显得很为难,“可是我只有一个爹爹,他待我极好,如今虽然相距千里远,但却是我心里唯一的爹爹。你要跟他抢这个位置吗?”
到底是经历过千锤百炼的人,傅容很快从惊讶中回神,“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莺时不知被她支会到哪去了,廊庑下仅她一人。身旁是个与她等高的青花把莲纹瓶花,高枝大叶,赏心悦目。
薛纷纷点点头,“你从后面进来的时候,我就站在这了。”
傅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是极罕见的光景,“我有事耽搁了。”
偏偏薛纷纷不肯放过,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傅容那点变化,咦了一声:“你该不是迷路了吧?”
她猜想傅容此次回来是为了父亲寿辰,一定会到前堂去,他那般震怒,倒让薛纷纷期待起他跟傅钟毓的交锋来,遂待他一走便来此等候了。没想到一炷香过去除了来往宾客,根本没看见傅容人影。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一小厮领着他来,看模样是司空见惯。
如果堂堂大将军连自家府邸的路都找不着,说出去是不是让人难以置信?
傅容终于正经觑她一眼,才到自己胸口的位子,与她说话都要低着头才能对视。“你是如何得知?”
薛纷纷不正面回答,翘着鼻子颇有几分神秘得意,“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惹得傅容心情愉悦,笑问道:“那你怎么没算到要嫁的人是我?”
薛纷纷明知故问,“是你怎么了?”
“我娶过妻,并且年纪大你许多。”提起这个话题,便有几分复杂况味。
“能当我爹的年纪吗?”薛纷纷故意拿话噎他,旋即轻松一笑,“你放心,我爹今年五十有六,你想当我爹年纪还差了点。并且就算我算到了又能怎样?更何况不嫁就是抗旨,我很惜命的,没有那份勇气。”
她一番话将傅容唬得一愣,少顷自嘲道:“你说得对。”
正巧这时莺时已经回来,两手空空,一看便没完成交代的事。薛纷纷眉头微蹙,顿时没了跟傅容话家常的心思,临走时象征性地安慰道:“所以你别怕,在我长到你这个年纪之前,是不会对你动手的。”
这话怎么听都不太对劲,傅容目光落在她迎向莺时的身影上,无可奈何地低笑出声。
“东西呢?”薛纷纷尚未走到跟前,就不满地发问。
莺时一脸苦相,心里也忐忑不安,“那人说没找见,檀度庵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看见那两幅画,八成是被人拿走了。”
“被谁拿走了?”薛纷纷脚步一转就往外走,“人呢,我去问问他。”
莺时连忙阻止:“人早都走了,小姐小姐您别出去,外面还有方才宴客没走远的客人,若是给人看见了不好…”
薛纷纷心中焦躁,狠狠甩开她的手,“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嫁个人怎么那么多事!”
她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没人发现那两幅画,如今事情被证实,难免慌张。若是落在平常人手里就算了,左右大家互不认识,然而要是被有心人收藏起来,那可委实糟糕。
两幅画都用杉木匣子装着,放在离地一尺高的柜子上,薛纷纷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何会被人拿走。
她沉吟片刻,“再命人回去问问…问问六哥,看是不是他收起来了?”
莺时眼里顿时一亮,小姐说的对,六少爷常去檀度庵,里面物什摆放他再清楚不过,或许是他特意保存起来了呢?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疑惑:“小姐不是同少爷闹别扭了吗,上回一直送了十几公里,您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薛纷纷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谁让你提这个的?”
莺时自知说错话,低头噤声。
*
都知道傅钟毓喜爱文学,薛纷纷待外人都走后,特意送了个定窑白瓷雕刻山水楼阁的竹节笔筒送给他,傅老爷子高兴不已,拿在手里爱不释手,连带着方才的不快也消失大半。一旁沈氏虽然不说,但看得出来也是极满意的。
“这玩意儿你是打哪寻来的?”傅钟毓拇指在表面细细摩挲,极享受的模样。
薛纷纷才不说这是六哥送的,她只是借花献佛。这边厢还未开口,一抬眼便见门口来了个杏红色身影。
来人盘松鬓扁髻,旁插金玉梅花两对,耳戴嵌珠宝金灯笼坠子,眉目温婉,端庄大方。身穿对襟大袖衫子,下配百蝶绣罗裙,行走之间彩蝶若隐若现,颇有几分韵味。
薛纷纷从未见过此人,见她拜见过傅家二老,又呈递了寿礼后退坐在右侧交椅上,迎面对上薛纷纷探究的目光,抿唇笑着道:“这位便是夫人吧?”
薛纷纷怔怔,“你是?”
“咳。”傅钟毓面上有一瞬的尴尬,“这是谢氏,是傅容五年前纳的房。”
“…”
见场面僵硬,沈夫人忙打圆场解释道:“宝婵近来身子不好,向我告了几天假,不怪你没见过。”她又问谢氏,“你身子调养得如何了?”
谢宝婵拿锦帕抿了抿唇角,礼数周到,“多谢爹娘关心,宝婵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说着抬眼看了看薛纷纷,“先前病得连床都下不了,没法去拜见夫人,失了礼数,希望夫人不要怪罪才好。”
薛纷纷已然凌乱,握着如意云纹头的手默默收紧,面上却一派自然:“怎么会怪罪呢?你身子不好,应该多加休息才是。”
虚与委蛇谁不会?她作起来也是很有一套的好吗?
成亲一两天也就算了,五六天了居然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薛纷纷垂眸抿了一口茶,嘴角翘起讥讽弧度,明面上对她好,实际上心里早将她划开了,说不定已经筑起了高墙在防备着她,将军府的人真有意思。
从堂屋回来,薛纷纷恨恨地坐在花楠木雕松竹柏矮足短榻上,看什么都不顺眼,随手抄起松花色金钱蟒引枕掼在地上,仍不解气。
季夏最会察言观色,早在薛纷纷回来时已经命人准备了洞庭君山茶,这会儿端来,茶味扑鼻,清香沁人。“小姐怎么了,谁惹您发这么大火?”
薛纷纷不喝茶,将引枕从地上捡起来又扔了一次,“谁稀罕嫁到这来,真当我愿意吗!欺人太甚!”
莺时出外找人联系薛家了,留下的三个丫鬟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纷纷不解。
等薛纷纷将榻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低低喘息喝了一口季夏递来的茶,心口仍旧不舒畅,“我说为什么待我这样好呢,原来是处处都在防着我。”
季夏给她拍了拍后背顺气,“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薛纷纷便将今日正堂一事同她说了,听罢不止季夏,连一旁子春也气愤不过:“什么?将军还纳了一房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