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季夏捂住了嘴,“你小声点!”
跟人吐露后薛纷纷心情舒畅许多,这会儿淡淡颔首:“嗯。”
子春啧啧出声,摇头晃脑,“看不出来将军是这样风花雪月的人。”
“就你话多!”季夏剜了她一眼,这不是明摆着哪壶不开提哪壶么?没看见小姐现在很不高兴?
薛纷纷趴在塌上,脸埋在坐褥里,声音闷闷地:“他纳不纳妾妾我不介意,要是一开始告诉我就算了,现在过了这么久才露面,偏偏傅容爹娘还替她说话,这不是在打我脸吗?啪啪啪,疼死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呢。”
季夏被她的比喻逗乐了,“哪有人这么形容的?”
“就是这样的!”薛纷纷稍稍抬头露出小脸蛋,凑到她跟前左右转了转,“你看,都红了。”
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下,季夏点点头表示赞同,话锋一转严肃道:“小姐觉得那谢氏怎么样?”
薛纷纷翻了个身,空余个后脑勺对着她,“不知道,反正又不是我纳的妾。”
子春笑嘻嘻地:“小姐该不是吃醋了吧?”
薛纷纷连动都没动,“又没带脑子了吧你?我吃谁的醋,傅容?”
四个丫鬟里子春最有雅致,画工一绝,从她给薛纷纷作的两幅画便能看出来。由此可见,也是个会欣赏美人的,如今见过将军一面,反倒替旁人说起话来:“怎么了,我看将军挺好的,一身正气,威武不凡。”
“你喜欢?那卖给你好了,五两银子包终生。”薛纷纷转过身盘腿而坐,方才抑郁经过两人打岔,已经消弭不少。她下巴微扬,美目涓涓,芳颜皎皎,含笑模样说不尽的灵秀动人。
两人之间笑闹习以为常,“小姐这里价钱真低…”
说话间不经意地扫了眼门口,霍然脸色一变,话至一半缄口不言。
薛纷纷循着她目光看去,便见傅容立在菱花门外,已经换了一身墨色交领直身,腰饰龙头玉绦钩,身姿挺拔修长。不知将她们对话听进去多少。

如鲠在喉
子春季夏慌张叫了声“将军”,弓身退至一旁。
傅容身旁站着个家仆,抬眸小心翼翼地觑了屋里一眼,朝薛纷纷做了个揖功成身退。
矮榻一旁设了个竹雕架子嵌青白玉的插屏,正好将薛纷纷小身板遮挡得严严实实。傅容转到插屏后面,见她已经换了副规矩坐姿,正在朝子春季夏吐舌头。
他理了理袍角,坐在紫檀镂雕莲纹五开光绣墩上,“我才值五两银子?”
薛纷纷因他忽然出现险些闪了舌头,捂着嘴巴一双湿漉漉地杏眼将人看着,口齿含糊:“那将军觉得自己多少钱适合?”
想必他应该才来不久,没有将薛纷纷那通抱怨听入耳中。
“你就这么亟欲将我出手?”傅容偏不上她的当,反将一军。
薛纷纷连忙摇头,“当然不是,将军行情如此好,应当说我捡了个大便宜才是。”
她话里有话,绵里藏针,听得傅容眉心微蹙,“此话怎讲?”
他那么大个人往小小绣墩上一坐,显得极其不协调,偏偏当事人丝毫不觉有异,端的一派坦然。
薛纷纷也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肚里没那么多弯弯肠子,何必为难自己?她怀里抱着季夏拾起来的引枕,斜倚在坐塌靠背上,神情恹恹,“方才我去前堂见着谢氏了,如果不是傅老爷告诉,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呢。”
她跟旁人不一样,无论将军府的还是军营中的,多少都惧怕傅容身上的威严冷峻,唯有她,能以这样平静温和地同他说话,俨然将他当成知心大姐的模样。
傅容一时分不清是喜是忧,“你喊老爷子什么?”
薛纷纷不明所以,“你的关心点在哪里?”
“日后还是称呼爹吧。”傅容不为所动,起身看了看卧房新床,虽没新婚夜那样喜庆了,但四角挑红罗帐幔还是平添几分暧昧。他回头见薛纷纷脸颊鼓鼓,愣了愣解释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输人不输阵,她站在矮榻上努力跟傅容平视,“你怎么知道我想的哪样?”
傅容扯起笑意,小丫头心里想什么分明都写在脸上了,还非要狡辩。“谢氏是早年雪霏留下的陪嫁丫鬟,她临终前托付给我的,让我好好照顾她。”
薛纷纷平时看着精明,关键时刻转不过弯来,“雪霏是谁?”
便见傅容眼神复杂,“是我…”
季夏在下面轻扯了扯她的裙襕,薛纷纷如醍醐灌顶,倏忽醒悟过来。
能是谁?还不是他过世的原配?
她顿时没了兴致,从塌上下来穿上白绫高底鞋儿,识趣地转了话题,“这都酉时末了,饭饭怎么还没准备好晚饭?”
季夏让外间伺候的丫鬟去询问,“小姐饿了?”
“嗯,生气太消耗体力了。”她没事人一样转头问傅容,“将军也要留下来用饭吗?”
御雪庭本就是他俩居住的庭院,非但要一同吃喝,更是要一同睡觉。是以她这个问题问的着实多余,傅容挑起眉端,“夫人这是要赶我去别处的意思?”
“…”猛地没法适应这个称谓,薛纷纷如鲠在喉,无法反驳。
傅容看似心情不错,见她接过丫鬟递来的胰子默不作声地洗手,嘴边笑意又扩大几分。来到薛纷纷身后,十分自然地拍了拍她的头顶,“方才同你开玩笑的,你还太小。”
好在他知道控制力道,否则薛纷纷一定能给他拍到地底下去。
薛纷纷擦了擦手,避开他的手掌,抬眸不甘示弱,“是的,将军你这么老,多糟蹋我呢。”
这回换做傅容语塞,他才将过而立,怎么也跟老不搭边吧?将军活了三十年,事业正开展的如火如荼,头一回被人明目张胆地嫌弃。心情很微妙。
*
小厨房离正室近,饭饭身后随几个丫鬟捧着托盘上菜,先是一道松子鸭羹摆在中间,相继是薛纷纷最喜欢的八宝肉圆,肉圆里加了切碎的香蕈,笋尖,荸荠等一同入锅蒸煮,吃时内外透香,松脆可口。素炒蟹粉红黄相映,底下配几颗清炒蔬菜,卖相极佳。北方不易买到新鲜的蟹,不知饭饭用了什么手段,那卖生鲜的老板每日都会给她留些新鲜食材,或蟹或虾或鱼,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薛纷纷不吃鱼肉。
剩下几道烧素鹅,糖炒鲜菱,酱莴苣,三笋拌马兰,经过饭饭的巧手都是不得了的小菜。
南北方米饭蒸煮方法不同,傅容吃了一口只觉得米香浓郁,火候软硬都掌握得恰到好处。“这米饭做法与平常有何区别?”
薛纷纷习惯了先喝一碗汤,喝完已经有三分饱,闻言揉了揉肚子解释道:“没什么不同,就是掺水放在锅里煮而已,先前的厨子是把米煮到七八成熟再捞到甑子里蒸的,那样米的香味都流失了,不如我家饭饭做的。”末了还不忘夸一下自家丫鬟,真给她长脸。
薛纷纷说的方法固然留住了米的香味,不过水量和火候都不好掌握,做的不好可能太黏或者太硬,不若蒸饭适中。不过饭饭学了六年厨艺,凭借的是经验和手感,一般不会出错。
相比之其他,薛纷纷更喜欢吃肉,一碟八宝肉圆几乎都入了她的肚子,旁的蔬菜几乎没怎么动过。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糖炒鲜菱却是最先露出盘底的。
她以诡异的自认为掩饰很好的眼神偷偷觑了傅容一眼,原来大将军竟然喜欢吃甜食。
夜幕降下,回廊悬灯亮起,一顿饭的工夫四周已归于寂寥。丫鬟将餐盘撤下,薛纷纷漱罢口后见傅容已经走到门边,“我尚有些事未料理,今晚就在书房过了,你收拾好了就歇下吧,不必等我。”
说是书房,其实里面没多少跟书有关的东西,仅有的几本也是兵法军事一类,再不济就是江湖话本子,是傅容小时候收集的,如今还不舍得扔罢了。大部分是战场缴获的兵器,他挑几件看得过眼挂在墙上或摆在架子上,当作装饰。
傅容的书房平日不让人进去,连打扫也是亲力亲为,由此可见他对那些冷兵器的热爱程度。
眼下他这句话正合了薛纷纷心意,就差没有挥手绢迎送,面上却装出一副惋惜模样:“既然这样,将军要好好注意身体,别太操劳。”
傅容焉能没看出她的小心思,只不戳破而已。
“小姐,您怎么不把将军留下呢?”季夏不解,将军那番话一听就是在找借口啊。
薛纷纷却不以为然,自得其乐,“他留下了我们得睡一张床,又不是很熟那得多尴尬。半夜我要是把他踢床下了怎么办?”
季夏给她拆发髻的手顿了顿,没忍住说了句实话:“小姐您想多了…”
依照将军的体型,估计两个她也踢不动。倒是将军一翻身就能把她压住了,两人睡一起担心谁还不一定呢。
薛纷纷从铜镜里瞪她,“闭嘴。”
*
上回谢宝婵说要来拜见她的话,薛纷纷权当她是在客气,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人就来了。
薛纷纷睡觉都是自然醒的,在平南王府是这样,在檀度庵更是如此。合着现在又不用每日去给老夫人请安,底下丫鬟也纵容她,一般到了辰时末才喊她起来用早饭。
今儿个卯中就被莺时从床上喊了起来,薛纷纷眯着眼睛很不耐烦,“天都没亮呢!”倒头又要继续睡。
“哎呀小姐!”莺时拿她没辙,只好在床上给她换起衣服来,“谢氏都在外面等了你小半个时辰了,您再不起来,小心落人话柄!”
薛纷纷半睁着眼睛迷迷瞪瞪,好不容易回味完她的话,“谢氏?她来干什么?”
“能干什么?”莺时给她穿上鸭黄缎短袄,外罩海棠捻金织花缎比甲,下穿葱白百褶裙,大清早便忙得额头沁汗,“还不是给您请安来了。”
薛纷纷被人扰了好眠心情很不佳,“叫她回去,等我睡好了再来。”
莺时因她孩子气的话哭笑不得,总算连鞋子一并穿好了,给她绾了个简单的髻,头上插碧玉钗,不施粉黛也颜色清丽。
如此一番又耽搁了一刻钟,待薛纷纷走到正室时,谢宝婵已经喝了好几杯洞庭君山茶。
这茶是薛纷纷从家里带来的,统共就那么两小罐,平日里自己喝都很仔细,如今被人饮水般喝下,自然极不高兴。
偏偏谢氏还要往火药口子上撞,她正在端详八仙桌上放置的一方锦帕,上面绣工细致,纹路精湛,黄鹂衔花栩栩如生。见薛纷纷到来,行了礼后问道:“夫人这手帕好精致,不知是不是无意间落下的?我见着喜爱,就拿起来研究了两眼,还请夫人别介意。”
薛纷纷被扶着坐在八仙椅上,抿了一口茶水润喉,声音悠悠:“当然不介意,你要是喜欢拿去便是,这模样的锦帕是当初家里准备嫁妆时布置的,备了整整一抬,我正愁用不完呢。”

短兵相接
谢氏手上一僵,笑意有些挂不住,“这怎么好,既然是夫人的东西…”
“没关系。”薛纷纷在底下人身上一扫,落在莺时身上,“这帕子是谁落下的?莺时你去问一下,若是没人来领,我就做主送给谢姨娘了。”
莺时领命,当真下去仔仔细细地问了。
薛纷纷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伺候,通常只会留下莺时四人,其余的一律在外间候命。御雪庭有她从家里带来的丫鬟,也有府里以前留下的。她嫁来之前平南王妃给她备了一抬锦帕和一抬玉镯金银簪,彼时薛纷纷不明所以,还天真地说:“娘亲莫不是把我未来三十年的手帕簪子都准备齐全了?”
平南王妃爱怜地点了点她额头,“傻丫头,谁说是让你用的。这些是让你打发下人的,收拢人心懂不懂?”
当初薛纷纷似懂非懂,如今却是完全明白了。府里留下的下人大部分都是伺候过原配夫人的,心也朝着那边,对她这个继配倒是不大上心,平日做事爱投机取巧,偷懒懈怠。做的好的薛纷纷便赏几件首饰锦帕,做的不好便要惩罚了,她古怪手段多的很,总能让人叫苦不迭。
这条手帕想必是哪个负责扫洒的丫鬟忘下的,如今即便想拿回来估计也不敢承认。莺时问了一圈都摇头,薛纷纷此时已经饮完一杯茶,大手一挥:“既然没人要就送给谢姨娘了,若是你不介意,我这里还有许多其他花样的,待会儿遣人送到你那里去。哦对了,你住在哪个院子?”
谢宝婵的脸色已经称得上难看,捏着锦帕的手绞得死紧,面上却要装出一副平和模样,“宝婵住处离的远,不敢劳夫人费心…今日一来,只是想跟夫人说几句体己话,顺道再为前几日的事赔不是。正好我这里也准备了礼物,夫人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朝身后丫鬟使了个颜色,那丫鬟穿藕色交领短衫,模样清秀,眼睛却一直往莺时的织金宝相缠枝纹双膝襕马面裙上瞟。莺时仿若浑然不觉,接过她手里的檀木盒子递到薛纷纷跟前。
薛纷纷看也不看直接放在八仙桌上,话里圆滑得挑不出刺:“谢姨娘真是客气,我这儿什么都不缺,倒是劳烦你费心了。”
谈话间薛纷纷的睡意已经醒了一半,这种短兵相接谁与争锋的感觉实在有趣,她一时间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倒是期待起谢氏跳脚炸毛的反应来。
谢宝婵从檀木盒上一扫而过,垂下眸子显得极为恭敬,唯有左手扶着云纹扶手时会小幅度地摩挲,这是人下意识的动作,证明她此时在打别的主意。果不其然,她下一句便是:“夫人别怪我多嘴问一句,我今日来的早,正好看见将军从书房走出来…”
“他去书房了?”薛纷纷显得比她还要诧异,说完连忙虚掩住嘴,眼珠子游移不定,“我什么也没说。”
反倒谢宝婵被她勾起了好奇,“夫人想说什么?”
“这…”薛纷纷左右为难,“你当真想知道?”
谢宝婵这会儿被她勾得好奇心模式全开,“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倒也不是。”她叫莺时又添了一杯茶,顺道给谢氏也重新添满,心疼归心疼,面子功夫总是要做的,不能让人出门就说平南王女儿真小气。她拿锦帕沾了沾嘴角,欲言又止的模样做了十足十:“是我昨晚身子不舒服,我怕伺候不周,就劝说将军去你房里,没想到他竟然宁愿待在书房都不…”
殊不知她一句话踩在了谢宝婵七寸,对方面色登时就沉了,大袖底下拳头越攒越紧。
是以饭饭来上早饭时,迎面便碰上黑着脸回去的谢氏,两人在廊庑拐角处险些撞上,饭饭莫名其妙地被剜了一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不出来小姐这样有本事,把那谢氏气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季夏一面叹服一面布置早饭,出了一口恶气别提心情多舒畅。
薛纷纷提起银筷夹了个蒸饺送入口中,嘴巴包得圆圆,“那当然了,我又不是软柿子,可以任人搓圆捏扁。”
她吃过早饭不多时又困了,分明连午时都没到,便不顾众人阻挠地爬回床上,睡起回笼觉来。
*
傅容起的匆忙,早饭都未曾来得及用便去了军卫,副将杨书勤已经到了好片刻,面前铺着一张大越地图。
杨书勤抬头见他到来,唤了声“将军”,又看了看外面天色,“将军今日怎的来如此早?”
傅容此刻肚里空空,桌上正好摆着一碟藤萝饼,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脑海里蓦地浮现薛纷纷昨日吃东西认真的模样,还有说起吃食时的滔滔不绝难掩自豪的口气,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睡了一晚上短塌,浑身僵硬施展不开,倒不如早早来办事。”
闻言杨书勤面露诧异,“将军莫不是还没和夫人…”
“怎么?”傅容一来到军卫便像浑身注入了新鲜血液般,不似家中拘谨,亦不必刻意收敛身上匪气,恣意洒脱。“她那样小,你莫非也觉得我是禽兽不成?”
杨书勤嘿了一声,他是常年在士兵里扎堆起哄的,说话自然也粗糙不雅,“小点怎么了,我家婆娘也是十五岁就给我当了媳妇,如今娃都生了仨。日子不是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跟你那个不同。”傅容摆了摆手,有心无力的感觉,“我大她太多,手上又没轻没重的,一碰似乎就能把她碰坏了。”
况且一思及薛纷纷那句似真似假的“糟蹋”,他就更加下不去手…
“边疆那边情况如何了?”为防止他继续在这话题上纠缠,傅容适当地转了话题。
一提起此事杨书勤便一脸郁卒,不满地骂了句娘,“皇上这回是要把咱们逼上绝路了,萧世盛根本就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把二十万军队带到山沟子离去了,被人来了个瓮中捉鳖,损伤惨重!”
傅容面露严肃,“死伤统共多少人?”
若不是新皇登基,临时调停,傅容如今恐怕还在边疆战场上,更枉论指婚成亲了。天子打的注意傅容焉能不清楚,他意欲扶持萧家,命萧世盛领兵出征,夺回边关城邑主权。可惜萧世盛是个不争气的,主权没夺回来,反倒连吃两场败仗。
杨书勤将边关加急送来的文书摊开在桌案,“具体数字都在这上面记着,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只见傅容表情愈发沉重,将那信笺握成一团扔在地上,脸黑如炭:“胡闹!”
人命岂能儿戏?那萧世盛分明是用士卒鲜血在给自己铺路!
待平静下来后,他揉着眉心道:“军师在何处?皇上既然不肯让我带兵,那便送卿云过去!让那毛头小子消停点,别撞了南墙还不知悔改,非要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杨书勤道了声是准备下去,行至门口忽然停下,想起一事:“对了,军里有个士兵前几日逮着了个盗贼,金银都拿去充公了,唯有身上一幅画不知该如何处置。那画裱的金贵,看模样能值大价钱,将军的意思是?”
傅容眼睛落在羊皮地图上一动未动,“画上画的什么?”
“是,是个女人。”杨书勤难得一见的支吾,一想到画里美人标致不凡的模样,便心中悸动。
“美吗?”他终于抬起头来,笑着问了句。
杨书勤也跟着嘿嘿一笑,“说实话,真美,属下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美的女人。”
“正好,皇上不是偏爱收藏这类画卷吗?”他沉吟道,语气不无自嘲:“那就差人送进宫里吧,别总让人说我不近人情。兴许皇上心情好了,看我也能顺眼些。”

水粉汤圆
杨书勤应了声哎,便兀自退了下去。
书案后面傅容紧盯着面前地图,又换上一脸肃容,眉头紧锁,许久未能舒展开来。
如今边关情势大为不好,外族乌塔对大约疆土虎视眈眈,战争往来,十年前西北便有三座城邑沦丧。乌塔人生性暴虐,傅容才收复其中一邑不久,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正与手下将士探讨此次出征的经验总结,便有永安城加急文书一封传来。
打开一看,先是表扬他此次捷战,称赞他英勇多谋,雄韬伟略。后头话锋一转…傅容越看脸色越黑,最终将文书揉成一团扔在桌角。
再后来,他无论多不情愿,还是回了永安城。
紫禁城里那位便是这样,甜枣巴掌运用得炉火纯青,狡猾多端,偏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然而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当年太子之位并不是这个,而是皇后嫡出的二皇子,这个从二品昭仪的皇子素来不引人注目,亦不出类拔萃,却偏偏在明仁皇帝宫车晏驾当晚,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
想来他这样防备自己并不是毫无缘由,傅容暗嘲,他是那几个持反对意见的臣子里,反响最为激烈的。最后甚至连他授予的功勋都不接受,夙夜加急一本接一本地参,那个时候就已经将新皇得罪了个透。
傅容捏了捏眉心,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冷峻。
*
黄杨木镂雕蟠螭穿花纹香筒里燃着沉香,置于床被衾枕旁,香味沁人,安人神息。
子春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顾不得薛纷纷还在补觉,将人摇起来委屈控诉道:“小姐,将军府的人太过分了!”
绸被里薛纷纷尚未睡醒,被人扰了好眠自然极不高兴,露出个乱糟糟的小脑袋,瓮声瓮气:“什么事,没看到我在睡觉吗?”
她一场回笼觉直接睡到了申时,当真厉害。
子春跺了跺脚,“小姐还有心思睡觉呢,府里人都要欺压到您头上去了!”
“哦。”薛纷纷低低地应了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眼看着再叫无用,子春唯有对着她的后脑勺气愤不已:“小姐不是命那春华照料芭蕉树吗?今天我去看,叶子枯黄脱水不说,连一点养分也无!我便去找她询问,她非但不觉得忏悔,还出口恶言!实在气人!”
春华是原本在御雪庭正室伺候的下人,薛纷纷见她手脚伶俐,便差她去看管芭蕉树了。
半响床上都不见有动静,子春还以为她当真又睡着了,正欲唤声“小姐”,便见她慢悠悠地坐起身子,懒怠的杏眸微微一掀,“什么恶言?”
子春咬了咬牙,那些话连她听了都觉得不忿,搁在小姐这肯定更加过分,是以便换了委婉口气:“她说您年纪小,管不住将军府里上百口人…哎呀都是些不中听的话,您又何苦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