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澜默不作声,只伸手轻轻的把雪狐裘拉紧,然后目送着靳辰一步步走向主殿。
主殿的大门外是九十九级长长的楼梯,下边是大片的空地,由极北之地盛产的水晶冰砖铺地,缀以银质流苏和天鹅绒的帷幕,中间是一条四辆马车宽的、给蚩王陛下通过的道路。没有资格进入主殿的将士们都等在道路两边,起码上千人熙熙攘攘的围在这里,却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所有人都屏声静气的等待着王的驾临,哪怕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阿澜挑起眉毛。这蚩王的排场还真大,他也不怕有人混杂在人群里伺机谋刺。
很快的道路尽头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人潮如同演练了千万遍一样纷纷跪下去,欢呼和拜倒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的感染了附近的人群,所有人都大声的欢呼起来。乐曲齐奏,在鼎沸的人声中一辆由四匹马拉的车缓缓驶近,蚩国的王就站在上面,面无表情的接受数千将士们的朝拜。
阿澜这是第一次见到蚩王。以前都是在画像上,看上去堂皇而威严,实际上面对面的时候却没有那么重的皇家之气。蚩王的五官偏向于阴霾,看上去始终是冷冷的,给人一种非常不好接近的感觉。
阿澜正望向马车上的蚩王,突然蚩王眼神一动,竟然直直的往这边看过来。
阿澜垂下眼睫,悄无声息的退进了欢呼的人群的阴影里。
“那个人是谁?”
侍臣顺着蚩王的目光一看,忙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据说这是靳小将军回来时在路边捡到的姑娘,有倾城之色。正好是美人配英雄,满军里都传得沸沸扬扬,靳小将军可是待之如珠如宝呢。陛下有兴趣的话,臣差人去问问?”
“靳辰的人?”蚩王收回了目光,“……再说吧。”
宴会是在主殿里举行,先是礼官上来念了一番谁也听不懂的祝词,然后就是蚩王带领群臣祭拜天地。一直到吉时到来,宴会开始,无数舞姬和琴师弹奏乐曲,酒肉就像流水一样被送上来,人人都敞开了怀开始说笑痛饮,一时靡靡之声不绝于耳。
蚩王只略略坐了一会儿,看气氛已经热得差不多了,底下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新来的舞姬身上,便起身往外走去。几个侍从想跟上,都被那个几乎已经可以猜到蚩王心思的贴身侍臣挡下来了:“去,去,陛下有自己的事儿要办呢。”
接着又凑过来,眉开眼笑的小声说:“陛下,那姑娘在后门里等着靳小将军呢。”
蚩王点了点头,从主殿的小道里走了出去。
后门是一片寂静的花园,花叶上的冰雪还没有消融,在月光下映出水晶一般的光。阿澜裹着狐裘坐在台阶上,柔软的白毛拂过尖削的下巴,仿佛可以映出皮肤下淡淡的、青色的血脉来。
蚩王走到他身后,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居高临下的笼罩了台阶上的阿澜。
阿澜没有回头:“您既然身为蚩国的王,怎么能在庆功宴上丢开将士,自己一个人离开呢?”
蚩王神色不动:“你既然知道我是这里的王,怎么能见到我还好端端的坐着,还背对着我说话?”
“因为我来到这里是为了等靳将军的,不是为了等待陛下您。”
蚩王忍不住训斥:“大胆!”
阿澜低低的笑起来。他终于站起身,回过头来,翡翠色的眼珠盯着蚩王,月光下就像一片静谧而幽深的湖。
“对我来说,不管您是王还是别的什么人也好,不管您是否坐拥天下,还是流落街头,对我来说都没有分别。因为您注定不是我等待的那个人,所以您在我的眼中和这花叶上的冰雪、脚下的台阶一样没有分别,都只是普通的东西罢了。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需要注意您的必要。”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虽然有些低沉而沙哑,但是具有着让人无法不去聆听的磁性。
蚩王不怒反笑:“所以在你眼里,只有靳辰是特别的?”
“是。”
“你知不知道,虽然名义上开的是庆功宴,实际上他吃的是败仗?就凭他断送了边境三百里这一点,本王可以亲手砍下他的头颅、毁灭他整个家族!”
阿澜抿唇一笑,怎么看都有些淡淡的轻蔑的意思,“我知道,我还知道杜澜根本不屑于亲自和他交手,仅仅是他的几个手下就成功的带兵突袭了蚩国的三十万军队,把铁骑踏在了蚩国的边境线上。从头到尾杜澜都没有亲自上场,他只是站在城墙之上观察战局,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能成为这座大陆上最强悍的青国铁骑的精神图腾。”
阿澜抬起手,仿佛柔若无骨一般轻轻的按在了蚩王的胸膛心脏的位置上,“——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靳辰不是杜澜,他也没有必要非得在战场上战胜他。在我眼里只有靳辰是特殊的,就算杜澜再强悍,他也完全不在我的眼里,就像您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细瘦的五指轻轻的卡进了蚩王胸前的皮肉,心脏在掌心里嘭嘭跳动,只要稍微深入一抓,它就再也无法呆在这个胸腔里了。
蚩王猛地抓住了阿澜的手腕,用力之大,甚至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
“哎呀,”阿澜漫不经心的抿起唇,“被发现了。”
蚩王脸色剧变,声音里止不住的带上了慑人的森冷:“——掏心之术!你怎么会这种魔族才会的法术?你是个魔族?”
阿澜认真的仰头看着他:“我看上去像那种肮脏的东西吗?”
——的确不像。
魔族和人类看上去很像,其实很好分辨。魔族大多皮肤苍白或呈不正常的灰白色,看上去没有生气,全身上下都弥漫着不是活人的气息,给人的感觉非常明显。这个阿澜只是削瘦一些,但是眉眼皮肤都很正常,体温和心跳都非常平稳,一看就知道是正常的人类。
“……你只能骗骗靳辰那种没有近过女色的年轻人罢了,”蚩王的声调低沉而危险,近乎耳语,“——他没见过女人,他以为你长得漂亮所以就是女人了……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是个顶着一副女人脸相的……男人!”
蚩王猛地用力,阿澜的手腕发出危险的骨裂声。
“你到底是谁?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刚才在殿外的时候要对本王施用诱惑咒术?”
阿澜猛地俯身,这下他几乎是贴着蚩王的脸了,甚至他说话的时候,湿热的气流都能从唇边拂到蚩王的脸上:“——如果我不用诱惑咒术,您还会……还会接受我的勾引吗?”
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感一样微笑起来,那个笑容放肆而危险,让人难以自拔。紧接着他按住蚩王正拧着自己腕骨的手指,恰到好处的呻吟一声:“哎呀,好疼。”
他软软的倒了下去,就在这个时候,靳辰愕然的声音从蚩王身后传来:“——阿兰!”
靳辰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接住阿澜的身体楼在怀里:“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阿澜微微的摇头。
他实在是长得很漂亮,也许他的母亲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也说不定。当这样一个受了伤害、十分虚弱的美人无助的靠在你怀里的时候,只要是个男人,就算是圣人也不会不动心的。
蚩王喜欢美人。实际上没有人不喜欢美色,这一点整个朝野上下谁都知道。
“不知道阿兰是不是言出无状得罪了陛下您……她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罢了,陛下请不要和她计较。”
靳辰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已经在压抑自己的不悦了。
“陛下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走了。”
靳辰打横抱起阿澜,刚转过身就只听蚩王冷冷的问:“如果你把他留下,我就免你战败的罪,你看怎么样?”
靳辰的脚步微微顿了顿,紧接着大步往远处走去。
“不了,”他的声音里显然有些抑制不住的怒意,“她是我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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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花园的大门,夜风如水寒凉,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阿澜悠悠的说:“你把我带回去给蚩王的话还来得及。”
话音刚落身体就被一股更大的力道箍紧了,靳辰的语调紧绷绷的:“我不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给败仗找借口推托责任的。”
阿澜探出头来观察这个男人的脸,半晌后若有所思的问:“其实你是在担心我对吧?”
“……才没有!”
“你就是。”
阿澜安然的缩回头去,“不用担心我,就算你把我献给蚩王,我也不会有任何风险。你有你的责任和家族,这个我能理解。”
半晌靳辰都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把他放开。一直走到主殿门外的马车上,他也不等别人来服侍,自己猛地把车帘一掀,一步跨了上去,然后把阿澜往柔软的车椅上一摔。
嘭的一声巨响。
如果是平常,这点伤害对阿澜来说根本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他已经撤去了自己所有的外围防卫,就像一个真正弱不禁风的女人一样结结实实的撞到了车座。就算上边铺着柔软的垫子,这种冲击力也不是他过于单薄的本体所能承受的。靳辰还没有上车,他就已经痛苦的缩成了一团。
“我……”靳辰刹那间后悔了,踌躇着站在阿澜面前,“……我其实……”
他想半跪下去查看阿澜的伤势,但是又小心翼翼的不敢动作。倒是阿澜自己坐了起来,冷冷的问:“你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自己想回王宫去?”
“我自己?”
“如果你想进宫的话,的确,你这么漂亮,得宠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可能你会获更富足和美好的生活也说不定。”靳辰痛苦的抓抓头发,“但是我……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总觉得,如果你离开了我会很不好受……”
“你喜欢我?”
靳辰说:“我喜欢你。”
“有多喜欢?”
靳辰很想说,我很爱你。
但是如果仔细想的话,这种爱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呢?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从哪里来的,有什么过往,甚至连她的本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对自己所爱的这个人完全一无所知,唯一可以真切触摸到的,就是这张美丽的脸而已。
如果仅仅是爱一张脸的话,那是不是太肤浅了呢……
靳辰实实在在的觉得自己是在爱着眼前这个人,但是他不知道是怎样的爱,也不知道是如何深浅的爱。他甚至不敢确定这种爱是不是正常的,是不是理智的,是不是,可以延续的。
他唯一所能感觉到的,只是现在自己心里那种“绝对不想和这个人分开”的强烈欲望罢了。这种欲望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完全没有理智去分析其他的一切。
他张了张口,最后只能说:“……我也不知道有多喜欢,但是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
阿澜漫不经心的把目光移向车窗外,看着不断掠去的深夜的大街。
“那就对了,”他说,“仅仅是个荒蛮北国的王宫罢了,对我来说不算是什么值得争取的好日子。我什么都不缺,权力或者财富或者地位……我只是缺一个人,好好的爱我罢了。”

  第3章 月圆之夜

 

极北之地的月亮显得特别大,尤其是在月圆之夜,明晃晃的挂在夜空中,就像是一只睁到极限的、巨大的眼睛,空洞而冷漠的盯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阿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不妙的变化。这跟他装出来的柔弱的样子不同,这次是明显的、真切的不祥变化,蜕变的冲动流窜在血液里,那种撕裂的破坏的欲望让人烦躁不安,无法控制。
他霍然起身,重重的拉上窗帘,挡住了惨白的月光。
“阿兰?”靳辰恰巧在这时走进房间,“你怎么了?”
阿澜很想若无其事的站起来然后快速的把这个男人打发走,但是他不乏愕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渐渐开始不听使唤了。他想抬起手,但是手掌颤动得厉害,整个手臂被覆盖在长袍的袖子之下,上边的肌肉已经骇然绷紧,狰狞可怕。
视线里一片血红,透过这样的目光望出去,好像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阿澜不怕血。适当的血腥味可以兴奋神经,让人保持清醒,并且随时储备足够的战斗力。如果这是在战场上,那他此刻完全可以顺势转化为可怕的战斗机器,不知疲倦、不知恐惧,最大程度的适应战场环境。
……然而这里……不是战场。
“阿兰?”靳辰走过来,一只手搭在半跪在地的阿澜的肩膀上,想抬起他的头,“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刷的一声阿澜抬起头,靳辰刹那间退去了半步。
他看见阿澜的眼睛,从瞳孔到眼珠弥漫开淡淡的血丝,渐渐的就像是殷红的血色滴进水里,染就一片夺目的、燃烧一般的鲜亮的红。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阿澜闪电般一掌劈在靳辰的后脑上,这男人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丧失了意识,咚的一声倒在地板上。
这一掌就算是按他平时的水准,也算得上是很重的了,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一掌下去可能就当场毙命了。阿澜扶着墙壁站起身,喘息了一会儿,冷淡的抬起头:“出来吧。”
黑暗中闪现出一个巨大的侧影。如果按照正常人类的身高来衡量的话,这应该是个身高接近三米的巨人,有着灰白色的皮肤和浓密的毛发,一张脸完全是平的,应该出现五官的地方只有细细的缝,嘴巴的宽度倒是很大,几乎咧到了两个耳垂边上,一说话就露出里边雪亮的獠牙。
“你倒是很袒护那个人族嘛,”巨人说话的声音浑厚而沙哑不清,听上去像是鼓风机在呼呼的吹,“——好了,这是藤熠大人送给你的克制魔化的药,只要吃下去的话就可以安全的熬过月圆之夜……”
阿澜接过来,那是一个黑色的糖豆大小的丸子,他就像是看着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嫌恶的皱起眉,然后丢进了嘴巴里。
“那么我回去复命了。”
巨人缓慢的转身,庞大的脚掌在地上移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突然阿澜在他身后伸出手,悬空张开了五指:“你以为你还能活着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大人派来——”
“不要拿藤熠来压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他。”
“喂!喂!”巨人惊恐的回头,“我可没有惹你,就算你是澜少,你也不能没有理由就滥杀无——”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阿澜重重的握起手掌。与此同时就像是已经被他遥控了一样,随着他五指合拢的动作,巨人的身体刹那间从中裂开,四分五裂。
血液迸溅出来,沉重的肉块摔到地上,溅起零碎的血肉和内脏。
“……我讨厌魔族,见一个就杀一个。”阿澜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脚下那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形状的肉块,“……这就是我的理由。”
巨人的头咕噜噜滚到他脚下,扁平的眼睛圆睁着,非常狰狞的样子。
阿澜转身走回去扶起靳辰,刚刚弯下腰去,突然顿了顿。他快步走到窗前挑起窗帘的一角,楼下停着一辆金红色的马车,上边缀满了龙凤雕饰,四匹马不耐烦的打着响鼻刨动着蹄子。
这是王室的马车!蚩王竟然按捺不住,这么快就迫不及待的要下手了。
阿澜大步走出房间。他刚才的动静不大,听上去就像是搬动家具和普通交谈,应该不会引起什么特别的注意才对。
楼下已经等了一个蚩王身边的侍臣,见到阿澜下来,忙凑过去讨好的笑道:“姑娘到底是下来了,再不下来我们就得上楼去请您了。陛下可是等了老半天,咱们这就进宫去吧。”
阿澜默不作声的钻进马车。
蚩国的空气其实不错,虽然在南北大陆普遍的评价中,蚩国属于极北之地的苦寒国度,但是实际上它领土辽阔、地势险峻,人口虽然稀少但是居住地集中,每年春天都会有大量的雨水养育植被,所以是个可以大力发展的国家。
如果不怕寒冷的话,蚩国的风景其实很适合旅游。大概是因为终年积雪的原因,这里的空气十分清新,尤其在这样宁静的夜晚,呼吸起来更是让人神清气爽。
侍臣在马车外细声细气的问:“姑娘要不要多加一件衣服?陛下说了,蚩国的天气冷,怕姑娘住着不习惯呢。”
“不用了,我是在苦寒之地长大的,这点根本就不算什么。”
侍臣马屁拍到马腿上,忙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阿澜把目光转向车窗外不断飞逝而去的连绵起伏的雪原,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一个相似的冬夜。也是那样一片万里无垠的茫茫的大雪,那是他第一次学会杀人,鲜红的血带来的温度泼洒了他一头一脸,就像是重归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而安全。
对于杀人这件事,后来他越来越熟练,也杀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极致的温暖很快就会被夹杂着雪片的寒风带走,留给他的最终只有彻骨的寒冷,和散发着血腥味的粘腻。
“你怎么总是喜欢把自己搞得一头一脸都是血?”藤熠有时会说,“太脏了,还不快去洗干净!”
那时他还很年幼,他默不作声的遵从了藤熠的指令,心里想的却是离开这片寒冷的雪原,回去他出生的故乡,那美丽、湿润、温暖的南方。
阿澜叹了口气,打断了自己的思绪。王宫已经到了,马车直接停在主殿的九十九级台阶之下,一队侍从迅速而无声的过来拉开车门服侍他下车,簇拥着他走上通向大门的台阶。
蚩王已经等在大殿里,带着一点志得意满的、让人一看就心生厌恶的笑容。
“你终于来了,已经考虑好了吗?”
“应该考虑好的是你。”阿澜平淡地告诉他,“——我是个来历不明的人,还擅长于魔族的法术,会杀人,也喜欢杀人。可能有一天我会在睡梦中结果掉你,甚至上一秒你还在好好的说话,下一秒已经人头落地。即使是这样你也不害怕接触我么?”
蚩王笑起来,伸手去触摸他的脸。
“你还太年轻了……你不知道,人对于欲望通常都是没有办法控制的……”
啪的一声阿澜轻轻打开了蚩王的手,但是这个可以称得上是逾越的动作却并不让人感到生气。
“在很多地方,专门培养出来的战士都会接受各种非人的训练,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作为一个生活在生死一线间的战士,通常会受到很多欲望的诱惑,比如求生欲,比如向往和平和安逸,比如希望恢复自由、退出战场……但是一旦有了这种不应该的欲望,他们就会变得软弱,变得更容易被杀害。很久以前我也接受过这种训练,完全毁灭了所谓的自由和梦想……但是取而代之的,我实现了更大程度上的自由。”
他摊开手,这个手势十分的优雅:“——比如说,我可以自由的来去于任何困境中,我可以自由的掌握人的生死,比如……陛下你。”
大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燃起了甜腻的百合香,红帐的阴影在地面上流动,看上去婉转而旖旎。
“只要我活着,我就会照顾你,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所以,你有什么必要杀死我呢?”蚩王迷醉的抚摸着阿澜的脸,“离开靳辰吧,他不会像我这样……这么好的照顾你……”
已经被欲望支配了的男人,他的眼里不会再有危险的概念,甚至连这么明显的、威胁的暗示都听不出来。
宽大的长袍轻轻的覆盖在地面上,火红的烛影摇曳了几下,然后映出墙面上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阿澜垂下眼睫,如果仅仅是从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上望去的话,可以看见他眼底破碎的、脆弱的光,就好像在无声的恳求着怜悯和温柔一样。
这是最勾引人的,无声而诱惑的邀请。
然而如果蚩王稍微保持一点清醒的话,就可以感觉阿澜的手已经轻柔的覆在了他的后心上。他的指尖就好像最锋利的刀子一样泛出锐利的光,只要稍微动一下,就可以毫不留情的插进皮肉下的肋骨、从肌肉和脂肪里活生生掏出跳跃的心脏。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大殿门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阿澜一惊,霍然回头往大门口望去。
蚩王浑然不觉,刚要有所动作,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了,靳辰的声音在静寂中听起来格外嘶厉:“——阿兰!”
阿澜另一只手在阴影中闪电般劈下,就在要劈到蚩王后颈上的时候,又硬生生的中途转向,顺手抄起床边的座钟狠狠敲在了蚩王的头上。
蚩王连哼都没哼一声,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靳辰原本就有些不清醒,现在更是被这一幕惊得怔住了。
“……靳辰……”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隐秘的情绪,阿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脆弱不堪,“……靳辰,救救我……带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