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莞不知道,为什么她死前会梦到这些她并不想见的人,并且这个梦太真实,真实的连每个人的神态举止,衣着打扮都很清晰。
从铭心院出来以后,李莞就一直坐在揽月小筑的院子里,等待梦醒的那一刻,然而一直等到日头偏西,也没能清醒。
看着王嬷嬷和银杏她们替她铺好的软床,李莞忽的笑了,莫不是要来做个梦中梦吗?
躺在昔日记忆中温软的闺阁床铺上,李莞居然有点舍不得闭眼睛,也许她再睁眼的时候,就真的死了吧。虽然梦里到的地方和见的人都不对,但旧梦重游的体验还不错,十三、四岁的似水年华,有太多太多的遗憾,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定要弥补那些。
李莞这一觉睡的相当舒坦,仿佛置身云端般轻松绵软。
耳朵里能清楚的听见悦耳的鸟鸣,廊下洒扫仆婢们已经开始干活儿,偶尔有人声传来,却都是压低了声音的。
李莞蓦地睁开双眼,看到的依旧是昨晚入睡时的承尘…
难道还在梦里?
银杏和春兰端着水盆悄声进屋,春兰从屏风后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床上的李莞,见她穿着单衣坐在床沿上,春兰赶忙进来劝说:
“姑娘怎的这般模样,仔细着凉。”
从衣服架子上替李莞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肩上,李莞看着眼前这俏生生的丫鬟,呐呐问道:
“你是…”
有点印象,名字也似乎在嘴边,可就是喊不出来。
“姑娘睡糊涂了,奴婢春兰啊,昨儿早上还跟姑娘踢毽子来着。”
说起春兰,李莞是有印象的。可她不是在她十五岁那年,就配了人,不在房里伺候了…
“姑娘这几日老毛病又犯了,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喊也不理,理了有时也糊里糊涂,早年伤了头,落下这么个毛病。王嬷嬷在厨房里熬宁神汤呢,待会儿给姑娘端过来。可不许嫌苦,吵着要吃蜜饯,大夫说喝了药以后,不能吃蜜饯来着,会碍着药性。”
银杏把热水盆放到窗边的盆架子上,嘴里喋喋不休的。她这样子,倒让李莞想起来,银杏竟也有这般多话的时候,她嫁去宋家之后,连带她身边的人都跟她一样,过得十分压抑。
两个丫鬟伺候李莞洗漱,坐到梳妆台前,李莞看着镜中十几岁时的自己,用了一个特别笨的方法——掐了自己一下,指甲掐进肉里,真的很疼。
所以,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春兰有一手梳头的好手艺,不一会儿就给李莞梳了个精致的坠马髻出来,用一团珠花点缀着,清雅不失秀丽。银杏后来的梳头手艺就是跟她学的。
“我今年…几岁来着?”
李莞的问题让两个丫鬟都不禁笑的花枝乱颤,春兰没有银杏调皮,笑过之后回答:
“姑娘连自己年岁都忘了吗?上个月不是才过了十三岁的生辰。王嬷嬷让厨房做了老大一碗长寿面,咱们院儿里的人都有份吃的。虽然不能跟五姑娘的生辰宴相比,但王嬷嬷的长寿面,在府里也是一绝呢。”
李莞记得,自己在李家的生辰,都由王嬷嬷记着给她做长寿面。而五姑娘李娇的生辰宴就是正儿八经的宴客宴席了。
银杏暗自给春兰使了个眼色,春兰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着补救:
“姑娘,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想说王嬷嬷做的长寿面味道好。”
李莞从镜子里看着春兰,问道:“昨儿铭心院,怎的没瞧见五娘和六郎。”
五娘指的是五姑娘李娇,六郎指的是六少爷李茂,他们都是崔氏所生,崔家在清河是名门望族,家中祖辈出过不少进士,书香累累,曾有人官至丞相,满门清贵。崔氏这样的出身,李娇和李茂就比李家其他孩子要来的精贵了。
“姑娘怎的什么都不记得?五姑娘和六少爷去了他们外祖家呀,前儿听五姑娘院里的翠屏说,约莫下个月回来。”
银杏给李莞拿了一身粉色底的散花裙来,看着年轻朝气,只李莞这个年纪,这样鲜艳的衣裳是如何也穿不上身了。让银杏给她换身素净点的,银杏应声后,边走还在嘀咕,说姑娘原最喜欢这样的颜色云云。
外头传来一些骂声,竟还夹杂着王嬷嬷的。
“贵喜家的,如今你是得意了,就算攀上亲戚,也没的这样伺候的,眼看要入冬,姑娘房里的炭火都没个着落,夫人管家最是公正,从来都是周到体贴,由得你们这些灌了几口黄汤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人造作。”
王嬷嬷和郑嬷嬷两人站在揽月小筑的垂花门前跟杂房的人争辩,郑嬷嬷口才犀利,半点不饶人。
那贵喜家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瘦高婆子,男人叫贵喜,是管家陈福的远房表舅,平时喜欢喝一壶,走哪儿都带着酒气,这夫妻俩一直是马房里的人,近来管起了杂房的事儿,也不是那好相与的。听了郑嬷嬷的话,当场就对骂起来,动静闹得挺大,直到银杏从李莞屋里出来制止,贵喜家的才偃旗息鼓,骂骂咧咧的走了。
“什么玩意儿。一家子沿街讨饭的破落户,这才管了几天事儿,就敢来压制我们。”银杏掀帘子进门,后头跟着王嬷嬷和郑嬷嬷,王嬷嬷见李莞已经梳洗好,坐在梳妆台前,知道刚才那些腌臜话都给她听了去。
“姑娘莫理会这些,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莞见她形容尴尬,问道:“贵喜家的干了什么?至今没给我屋里送炭火吗?”
崔氏虽然不喜欢李莞,但在吃穿用度这方面也没克扣过,李家其他孩子该有的东西,李莞这儿也不会少了。
“炭火他们是送了些,不过都是些陈年碎炭,烧起来烟大呛嗓子,夜里都不敢点,他们不是没有好炭,就今早奴婢还瞧见贵喜家的给五姑娘院里送去了整整四五框的银丝炭,可送到咱们院儿里就变成了那等杂碎,奴婢当然得找她们理论了。可姑娘你说气人不气人,那贵喜家的竟然让我们出钱去买那好炭,还说五姑娘院里的银丝炭也是五姑娘出了钱的。”
说完这些,李莞就懂了。
不管哪家府里都有那种踩高捧低,看人下菜碟的人。李莞见得多了,不觉得稀奇,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在房间里踱了两圈步,一屋子四个伺候的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王嬷嬷怕她上心,劝道:
“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院里又不都是吃素的,还能给人欺负了去?姑娘就放心吧。”
李莞回身,对王嬷嬷问:
“嬷嬷,咱们院里如今每月多少分例?院里开销几何?你跟我详细说说,春兰去拿算盘珠子,郑嬷嬷把咱们院儿里的账本拿来,我床头应该有个木匣子,银杏去拿过来,我总的清点清点。”
既然不是梦,她是真的回来了,那李莞就要好好的盘算盘算她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有些本就该是她的东西,得早点拿回来才行。


第4章
李莞是嫁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有一份很丰厚的嫁妆,存在公府里保管,她出嫁那几天,李崇难得清醒,把她喊到书房里,透了嫁妆的底,直让李莞看傻眼。
三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外加两箱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珍珠,一箱白的,一箱粉红的。
那是李莞第一次看见那么多钱。也不知道为什么小门小户出身的娘亲会留下这么多私产给她。
那时李崇把这些东西,外加一些她娘从前用过的珠宝首饰,一并给了李莞,让她带到宋家去。
正是因为有这些嫁妆,李莞在宋家才能那样有底气,把一个衰败的快要到泥地里,还要穷讲究排场的宋家给撑了起来,当时她对宋策心心念念,怜惜的不得了,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他面前,替他打理后院,撑起整个门庭,让他读书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他金榜题名,李莞更是不吝啬给他如流水般的交际打点银两,让他官运亨通,直上云霄。
只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对宋策喜欢敬爱到了骨子里,宋策却只把她当做一座取之不尽的金山和徭役不完的骡马使唤。
她娘赵氏怕在家里被李莞压过一头,婆母难当,就让宋策给她送绝子汤药,让她生不出孩子,永远在赵氏面前低一头,又做主给宋策纳妾,妾都生下孩子,以此让李莞越发难堪。
这些都是她在临死前,宋策拉着她的手一句一句告诉她的。
算盘在李莞手中噼里啪啦的响,将自己现如今的私产清点盘算了一下,连每年存下来的压岁钱,一共二百三十两。李莞在宋家当了那么多年的家,见惯了各种大额,这二百三十两看在她眼里,实在有点寒碜。
“就…这些?”
李莞不太确定的问。
“是啊姑娘,就这些。账本在这儿,每出入一笔都有记载。灶上应该还有几两应急的碎银子,要不要也去拿过来一并算?”
王嬷嬷管着这些帐,李莞是再信任不过,闻言摆手:“别了别了。”
说完,从眼前的二百三十两银子里,取了三十两出来,幽幽说了一句:
“过冬的炭…总还是要的。”
郑嬷嬷一愣,明白李莞的意思:“姑娘当真跟那些小人得志的腌臜货买炭?岂不让他们笑掉了大牙。”以为李莞是怕了他们,郑嬷嬷安慰:“姑娘放心,就是一点炭火的事情,老奴不至于办不了。”
“嬷嬷别急。我自是相信嬷嬷有能力办好这事儿,但是与其每回都费那力气,咱们不如换个方法,让人把炭送上门岂不更好?”
李莞说话不急不缓,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让王嬷嬷去煮了一盅解酒汤,放到托盘上,银杏端着就跟李莞去了铭心院。
算算时辰,李崇现在应该已经醒过来了。他清醒的时候不多,李莞得抓紧时间才行。
李崇自内室走出,丫鬟伺候他洗漱过也换了衣裳,李崇生的俊雅,一身的书卷气,如果不是成天醉醺醺,没有形状的话,即便现在这个年纪走出去,也绝不逊色年轻公子少爷。
李莞从前对李崇很厌恶,即便是现在也没见的多喜欢。一来是觉得他成天醉酒,惹人讨厌,二来也是气李崇身为父亲却对她不闻不问,让她小时候过得尤其孤苦。
只是当年她对李崇不喜欢的情绪,还没有过多宣泄,李崇的死讯就传了回来。
李崇没有想到李莞会这个时候过来,他下意识的避开李莞的目光,走到案桌旁,兀自倒了杯水,闷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莞从银杏手里接过醒酒汤,随手放在圆桌上:“让王嬷嬷给你熬了些醒酒的。”
父女俩的态度都不算好,李崇侧目,盯着放在桌上用小火煨着的汤盅,放下手里的茶杯,转身走过来坐下,李莞并不打算亲自动手给他盛,两手拢在袖中,就那么站着一旁。
李崇只得自己动手,冒着热气的汤水被盛出来,不能马上喝,李莞又直挺挺的站着,并不打算走的样子,李崇伸手在鼻子下面蹭了蹭,吸了吸鼻头,指着桌子对面的位置,支吾了一句:
“坐吧。”
李莞没和他客气,径直坐到李崇对面。
见她这样,李崇再迟钝也明白了,问道:“你有事与我说?”
李莞低头,从袖袋里掏出两锭十两规格的银锭子,外加一把碎银,放到桌面上。
李崇不解问:“这是做什么?”
“买炭。贵喜家的给我送了几筐旧年的碎炭,烟大呛鼻子,我闻不惯,她让我拿银子跟她买好炭。我院里现在能抽出来的就这些银两了,约莫是不够的,想让你给我添一些,好歹对付过完这个冬天。”
李莞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完这几句话,李崇整个人都呆在那边,嘴巴微张,拧眉看着李莞。
银杏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姑娘怎么能来找老爷说后院的杂事呢,还说的这么直接,要说平日里老爷对姑娘特别好的话,姑娘这么做还有点道理,可老爷平时对姑娘也没见多好,父女俩的十天半月见不了一面都是常有的事儿。
李莞倒是不担心李崇不管她,就从她成亲时李崇给她那么多陪嫁,李莞就知道,李崇即便对她没什么感情,但绝对不会苛刻她。
“你…”李崇眉头蹙起:“跟我说这些,是,是什么意思?”
李莞不和他客气,直接伸手:“意思就是我没钱了,让你给我点钱花。”孩子跟父母要钱花,多么天经地义的事儿。
“…”
银杏在外面听得心惊肉跳,姑娘你可长点心吧。后院的事儿不归爷们儿管,就是爷们儿管了,也没有像您这样上来就要钱的。
李崇也是没想到李莞会这么耿直,父女俩对峙了好一会儿,李崇才反应过来,蹭了蹭鼻头,低头干咳了一声:
“啊,哦。那个…张平,赵达…”李崇对着门外喊人。
被李莞打断:“他们昨天被打了板子,约莫是来不了的。”
至于为什么被打板子,相信凭李八爷聪明的脑子肯定能想明白。
气氛越发尴尬,李崇眨巴了两下眼睛,总觉得眼前的女儿和以往不同,以往她看见自己就掉头,别说当面说话了,就是他主动和她说话,她都爱答不理,父女俩的感情,委实不太理想。
她这突然上门来给李崇送解酒汤,已经是破天荒头一回,而直接跟李崇伸手要钱,更是超乎想象。杀得李崇溃不成军。
“那个,你等会儿,我,我给你去拿。”
说完这话,李崇就起身往内室去,片刻就从里面拿出几张银票,犹豫着递给李莞一张,是一张一百两面额的,李莞没伸手去接,李崇会意,又给她拿了一张五百两的,李莞依旧没伸手,李崇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几张银票,把心一横,又拿出一张最大面额的两千两送到李莞面前。
李莞这才端端正正的站起身,接过李崇递到面前的银票,仔细叠起来收入袖袋里,乖巧的给李崇福了福身:“谢谢爹。”
这前后变脸有点快,让李崇有点不适应,直到李莞带着银杏走出铭心院,李崇才收回目光。
坐下来正要这碗两千多两‘买’来的醒酒汤,瞥见桌上的碎银两,李崇又把碗放下,对外喊了声:
“来人。”
一个小厮跑进来,李崇一边喝汤一边道:“去把夫人叫来。”
“是。”
小厮领命下去,不一会儿崔氏就过来了,见李崇清清醒醒的坐在那儿喝汤,崔氏面上带笑走过来问:
“爷醒了,我让厨房把醒酒的汤水端过来吧。”
李崇兀自把面前汤盅里的汤全都倒进碗里一并喝下,崔氏这才看见汤罐子,笑问:“哟,这是哪个体贴的妹妹送来的,竟比我还快一步。”
“菀姐儿送来的。”李崇开声回答。指了指桌上放的碎银两,问:
“菀姐儿院里送过去的是碎炭,送炭的人还扬言让她拿钱去买好的,这事儿你处理一下,别叫旁人说你这个做嫡母的苛待孩子。”
李崇可以说半点没给崔氏留脸面,崔氏面上的笑总算是挂不住了,眼睛盯着桌上的碎银两,又看看李崇喝完的汤盅,抽出胸前的帕子掖了掖唇,不动声色的说:
“爷这是听了菀姐儿一面之词吧,那送炭之人我知道,是个老实的,想来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莫不如等我详细问询之后再…”
崔氏的话还没说完,李崇就不耐烦的站起来,进内室穿外衫,一边系扣子一边走出内室,对崔氏吩咐:
“还问询什么,冲他往菀姐儿院里送碎炭,就该直接打发了,否则旁个还以为菀姐儿好欺负,将来什么碎花碎布也敢拿到她那儿去销毁,这家里哪儿还有点规矩,你这人不是最重规矩的,别叫人落了话柄才是真。”
不客气的说完这些,李崇便收拾了要出门,崔氏还在李崇的言语暴击中没有恢复,见李崇要走,赶忙追上去问:“你今天还要出门?”
李崇头也不回:
“与人约了,今晚不回来。张平和赵达那儿派两个丫鬟去伺候,送点膏药去。”
崔氏站在门边,看着李崇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回身就看见桌上一摊碎银子和空了的汤罐子,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第5章
银杏把铭心院里的事情告诉了揽月小筑里的人,大家都对这个结果表示惊讶。
尤其是王嬷嬷。
“老爷真给姑娘拿钱了?”她对银杏问。
银杏连连点头:“可不嘛,都在姑娘兜里呢。还假得了?”
一直到现在,银杏还觉得很兴奋,因为她们今天几乎是完成了一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王嬷嬷她们看向李莞求证,李莞慢吞吞的把袖袋里的银票拿出来,一共三张,一张一百两,一张五百两,还有一张是两千两的。
李莞拿出一百两递给王嬷嬷:“先前我拿了三十两,还一百两。”
手里的银票越发沉重,王嬷嬷觉得自己手都在抖,不是因为没见过一百两的银票,而是这是老爷第一次对姑娘好。王嬷嬷鼻头发酸,简直有想哭的冲动。
春兰从旁惊叹:“老爷对姑娘可真大方,一出手就是两千六百两。这么多钱,都够普通农家宽宽松松过一辈子的了。”
银杏也很赞同春兰这话,两个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被李崇的出手给惊呆了。
“话说回来,从前竟不知道,咱们老爷居然这么有钱,还以为府里的钱都归夫人管着呢。”银杏感慨。
“想来老爷身上肯定有些私产,要不然,每回出去喝酒都跟夫人要钱,那多麻烦。”春兰猜测。
王嬷嬷和郑嬷嬷两两相对。
只有老一辈的人才知道,整个李家,只怕就属李崇这个八老爷手里的钱最多,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就在于八老爷李崇有个行商的表姑,也就是老太爷的表姐,早年定过亲,可没等成亲,那准相公就去世了,婚事只能作罢,李崇表姑一辈子都没再找人,所以膝下无子无女,临死前把她一辈子积累的所有财产全都白纸黑字过给了平日与她最为亲近,对她最孝顺,她最喜欢的侄儿,也就是李崇了。
那时候李崇十五六岁,大小伙子,他表姑指名给他的钱,李家总不好抢了充公,想着李崇也算是李家小辈里最有出息的,几乎没什么波折,就把财产全部归拢到了李崇个人名下,不受李家公账影响,任他随意花销。
这件事是李莞当年听老夫人身边一个醉酒的嬷嬷提起过,其实想想就该明白,李崇不可能没钱,醉生梦死十多年,喝的酒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要全都靠着李家,哪儿支撑的下来?
不过以前她跟李崇怄气,不想多搭理他,连跟他说话都觉得讨厌,别说跟他伸手要钱了,在府里哪怕遇着困难事儿,宁愿自己咬咬牙顶过去,也绝不叫一声苦,再到后来她成亲,李崇把李莞她娘留给她的那一大笔钱给了她,李莞有了钱,更加不会惦记李崇手里的了。
但是,现在向李崇要她娘留下的那笔钱显然不现实,所以李莞只能曲线救国,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还是那句话,女儿跟父亲伸手要钱,天经地义!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其实李崇对她也不见得是没有情义的,只是他自我厌弃,懒得表达,后来苏姨娘进门,他发愤图强,中了状元,跌破所有人眼镜,可谓震惊四座。
便是那时候,李莞和宋策谈了好久都没成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李崇除了给她娘亲留下的那笔财产之外,他自己还拿了两箱平日收藏的古董画作,一并给李莞带去宋家,说是要给将来她和宋策的孩子们。
再后来,李莞出嫁之后没多久,李崇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据说是老毛病犯了,酒桌上喝死的,特别不光彩。父女俩直到李崇死之前都没有好好的坐下聊过,更别说解开心结了。
“那咱们还要去跟贵喜家的买炭吗?”春兰问道。
所有人看向李莞,李莞把两千两的银票和五百两的银票收好,站起身往内室去,挥挥手留下一句:“用不着,有人会送上门的。”
果然,李莞进屋之后没多久,揽月小筑外便有了声响,管家亲自提着贵喜家的过来找李莞赔罪,贵喜家的脸上有巴掌印子,脸颊肿起来老高,跪在垂花门前磕头求原谅。
李莞自然不会出面,只让人把她给打发了。管家在旁边又是赔不是,又是自责,说了好一通,亲自下场,把揽月小筑柴房里的碎炭搬走,换上了成色一新的银丝炭。
贵喜家的在四姑娘手里吃了大亏,不仅丢了自己的差事,还连累一家子老小都被赶出了李府,求爷爷告奶奶也容不得半点情面,管家暗地里给贵喜家的透了底,说并不是夫人要赶他们,而是八爷下令要赶的,八爷虽然好酒长醉,但他清醒时候说的话,就是老夫人出面也扭转不来。
一番大动静之后,李莞在李家名声大作。人人只当四姑娘是个娘死爹不爱的软柿子,没想到人家一开口,就让从来不管事的八爷动手,这么一来,足以威慑那些还在肚子里酿着坏,准备要欺负李莞的人,至少让他们知道了,四姑娘也不是孤身一人,再不济,背后总还有个亲爹罩着呢。
**
李家在大兴府颇有根基,祖辈有人当过官,有人从过商,积财不少,有田地,庄园,出息还不错,算是当地显贵之家,而如今一代人,老太爷那一辈的兄弟里,就数老太爷李贤和二老太爷李放这两门最为得意。李贤这房留在大兴,李放那一房则去了京城定居。
老太爷李贤乃辛酉年同进士,由恩师范阁老举荐入朝,先入国子监为舍人,三年后担任国子博士,为皇子,世子,宗亲,及入得国子监的天下学子们授业,朝廷正经五品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