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这回是当真的,祁正阳早就有了不臣之心,皇上明里暗里说过几回,作用不大,这回干脆派了死士去刺杀祁正阳,原想让祁正阳死了之后,祁家那几个儿子内斗,借势削弱祁氏的势力,可没想到…”
这是潘坛的声音。
孙氏立刻评判:“皇上糊涂,祁正阳岂是那么好刺杀的,他那几个儿子也绝非等闲之辈,此举太过冒险。”
潘坛似乎对孙氏的话比较赞同:“不错,我当时也是这么劝谏皇上,可皇上一意孤行,终于惹恼了祁氏,人没有刺杀成功,却给祁氏揪住了个谋反的把柄,听驿站来报,说祁氏已经分兵宛平,由官道押着那些刺客进京对峙来了,这一回对峙只要稍有差池,只怕祁氏是绝不会手软了。”
潘坛这句话之后,内间一阵沉默,良久后,孙氏才用些微有点颤抖的声音问了一句:“会打到建康来吗?”
这句话也是潘辰想问的。
潘辰出生在和平年代,只想在这里平平安安一辈子,打仗这种事情说不准,虽然潘坛是丞相,位高权重,可两军交锋,杀的就是位高权重能立威的人。
潘坛沉默了。
沉默就代表了,只要谈判不成,那么祁氏打到建康就是早晚的事情。
一场浩劫将至,潘家上下人人自危,哪里还有聚众吃饭的心思,不过菜肴反正都准备好了,不吃也是浪费,孙氏干脆让人分别送到各个院子里去,梨香院分到了规格不高的菜,只有三个小炒,两叠点心滥竽充数,加一小碗羊羹,大肉蹄髈什么的肯定是送到安姨娘和宋姨娘的院子里去的,潘辰觉得可惜,因为安姨娘和宋姨娘现在未必吃得下饭,好好的大肉蹄髈就浪费了,反而她吃得下,却只能面前这几个清淡的菜,幸好两叠点心里,有她刚在厅里看中的那叠子香蜜糕,羊羹也还好,差强人意吧。
柳氏和潘辰坐下吃饭,母女俩胃口都不错。
潘辰看着柳氏,觉得她要是生在现代的话,一定是个闷声大发财的职场精英,就凭她临危不乱,刚听闻了动荡消息还能稳如泰山,面不改色的和女儿吃饭,就可以判断出,柳氏其实还是有点头脑的。
大环境,潘辰她们决定不了,担心了也白担心,还不如镇定一点,好吃好睡。
潘坛从那日回来之后,就一直被困在内阁之中商议对策。
祁氏功高震主,引得宁国皇帝不满。
宁国皇帝皆自诩雅士,崇魏晋之风,重礼法,重世家,重门第,而对祁家这个保卫着宁国安宁的一方霸主,宁国君主敬畏之余,却也心存鄙夷,觉得祁氏是靠武力蛮力发家,人品粗鄙,可宁国立国数百年,祁氏始终存在,就像是架在皇帝头上的一把锋刃,只要再近一分,就能刺向皇帝的头颅。
祁氏发源于北漠,祖祖辈辈皆为马上英雄,用承恩公自己的话来说,祁家天生就没有温文尔雅的血脉,人人皆为胡虏作风,豪迈中带着天生的野性,与宁国偃武重文的基本国策相悖,当初祁家与宁家先祖,也不过只因一饭之恩,祁家效忠宁家三代。
现任宁国文广帝,看似文弱,实则狡诈腹黑,更甚宁家先祖,表面上对祁氏尊敬有加,但却暗地里派人刺杀承恩公齐正阳,意图颠覆祁家。然后他就用这一招诠释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两句俗语。承恩公没杀成,反而彻底把祁氏给惹毛了。
本来祁家就已经称雄一方,祁家军从先祖开始,便有军事自主权,无需受朝廷限制,他们一年年扩充,一年年壮大,由原来五万老乡,经过百年之后,扩充到了如今北漠八十万铁军,手握八十万大军,雄峙北方,而与之相比,宁国上下也不过就三十万杂牌军,在宁国的强征苛政之下,都不能保证这三十万的军队全部忠诚。
人比人气人,货比货得扔。
宁氏虽居霸主之位,却能力有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实力配不上野心,宁氏没那本事,偏要自不量力,谁也不是靶子,站着不动挨你打,不搞你搞谁啊?
祁氏原就是为了祖上一点恩惠,这才臣服北方近百年,若宁氏始终以上宾之礼对待,那祁氏还勉强忠诚一把,可没想到的是,到了文广帝手上,不仅不礼遇,居然还打起了小九九,妄想颠覆祁氏,若祁氏再忍,岂非太没面子了?
于是,一直臣服的祁氏反了!可造反总得有个正当理由吧。
也许祁氏早些年就已经有了造反的想法,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才蛰伏至今,文广帝那个傻帽,生生的把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理由,用无比诚挚的决心送到了祁氏手中,对祁氏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馅儿饼的意外之喜啊。
所以,祁氏也不含糊,当即擒了刺客,一路强占了山海关,将文广帝派出的刺客送来建康谈条件。
文广帝原本还以为只要自己稍微忍让一些,跟祁氏表面上道个歉,就能了事,可是当祁氏的谈判队伍抵达建康城外,文广帝,乃至整个建康的人全都傻眼了。
祁氏嚣张残忍,居然临近建康之后,就将一路押解回建康的那些刺客在城门口尽数屠杀,然后推出一辆木桩子做成的大车,将刺客尸体高挂在木头桩子上,一路从南定门驱到了永安门,直逼皇城外,那二十几个刺客的血从城外流到城内,街道上满是血迹,似乎祁氏在用这种方法宣告了自己的不满。

第4章

祁氏在城门外杀人,并挂着血淋淋的尸体闯入建康城的时候,潘辰正和柳氏在绸缎铺子里卖柳氏自己绣的手工帕,那绸缎铺子在长安街上,长安街直通南定门,官府还没来得及驱散百姓,街上很多人都目睹了这个过程。
潘辰当时也是第一次见到了那些令胡虏闻风丧胆,永远只活在传说中的祁家军。怎么说呢,虽然只有一两百人,但军容整齐,步履一致,若不是因为他们队伍前面有几排正在疯狂滴血的尸体的话,潘辰都要为他们的军容点赞了。
柳氏想挡住潘辰的视线,用手去捂,潘辰却自己扒开了她的手,往街面上看,动人心魄的画面冲击感太强烈,不过潘辰从前看多了恐怖片,对这种视觉冲击倒是没那么震惊,只有脑子里想起这些被挂在木头桩子上不断滴血的都是尸体时,才会觉得害怕。
可是越害怕就越是想看,热闹的长安街上的气氛,现在就跟冰窖似的,除了整齐的脚步,载满尸体的车轱辘声,马蹄踢踏和铠甲刀鞘相碰的声音之外,居然没有丝毫人的声音发出,大家都给这个画面给震惊到了,仿佛青天白日里看到了猛鬼游街。
潘辰当时一眼就注意到了队伍中段的几个骑马大汉簇拥着一个人,那人身材高健,四肢柔韧修长,年纪应该不大,气势却很惊人,穿的不是铠甲,而是一身玄色暗纹的窄袖劲装,胸前有银制软甲,很特别,头戴斗笠,因为赶路而遮掩了口鼻,让人看不到脸,和队伍的其他人一样,风尘仆仆,却又气势凛然,背上背着随时作战的弓,羽箭挂在腿边伸手可及处,腰间还配着一把古朴粗犷的青铜剑,剑鞘上没什么纹饰,霸道浑然天成,隔着剑鞘似乎都能让人感受到其浓烈的杀气。
柳氏意识到潘辰在偷看,赶忙又要去捂,可潘辰不想给她盖住眼睛,往旁边挣扎了一下,柳氏一急,在她屁股上就啪啪打了两下,潘辰好像没什么感觉似的,巴着柳氏的手继续看,也许是柳氏在静谧的街道上打孩子的声音比较突兀,那为首的人便径直将目光递来,潘辰与之四目相对,只觉得斗笠阴暗里,那双眼睛冷的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那感觉,就像是哈利波特里会吸走人快乐的摄魂怪…
最后的结果就是,潘辰没有被那么多的淌血尸体吓到,却被那一双眼睛给吓到了。
后来潘辰才知道,这次押解刺客来建康的不是旁人,正是承恩公祁正阳的长子祁墨州,那个屡立战功,素有杀神之称的男人。
他奉祁正阳之命,将这些刺客押入城内,矗立宫门前,文广帝自知惹了灾祸,不敢派兵镇压,因为山海关内祁家几十万大军已然陈兵列阵,祁墨州所带三千死士皆在城外候命。祁墨州提出要让文广帝亲自出宫,可文广帝既害怕,又不想失了颜面,所以一直拖着。
祁墨州不仅杀了人,还让人将代表着宁国的明黄旗帜上用狗血写下了‘泣血叹’,是以祁正阳承恩公的名义所写,大抵意思就是想让天下人知道,他祁氏当初是如何忠君爱国,镇守边关,如何如何不容易,而宁氏又是如何如何对待世代保家卫国的肱骨老臣的。
建康城内的官员,一辈子可能都没瞧见过那种如阿鼻地狱般的场景,建康城内各大世家纷纷指责祁氏此举嚣张血腥,野蛮至极,让人心寒云云,可却没有一家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
尸体一直在皇城外高高挂起,把宫里宫外的娇客们吓得日日不敢出门,闻祁变色。
文广帝虽然后悔,但自己选择的玻璃碴子路,就算跪着也要走完啊。奈何,意志是坚定的,环境是恶劣的,都好几天过去了,总不能让尸体一直挂在皇城外吧,臣子们日日劝谏,宫里人心惶惶,没办法,文广帝只好暂时抛开宝宝的骄傲,在禁军簇拥之下,亲自出来永定门前求和,彻底卸下了君王的架子,对祁墨州低下了高贵的头,祁墨州才勉强同意让人把尸体放下来。
大家以为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可祁墨州接下来的举动又让所有人震惊不已。将一封文书亲自递给了文广帝,是一封请战书,当场把文广帝吓得三魂不复七魄。
战书落地,对祁墨州咆哮:老子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然后祁墨州照例也回了他一句: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总之就是没谈拢,祁墨州把承恩公亲笔写的请战书给了文广帝,那就等于对天下宣布,从今日开始,祁氏就要正式造反啦!
这下文广帝就懵了。他是真没想到,那样忠君爱国了近百年的祁家,仅仅凭着一次没有成功的刺杀就突然造反,他以为…他以为…祁家不敢来的?然而,现实给了文广帝一记响亮又震惊的耳光。直到这个时候,文广帝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捅到了不该捅的马蜂窝,祁氏有多大能耐,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祁氏要反,宁氏药丸啊!
只可惜,这个道理他明白的太晚,并且,立刻马上就要自食恶果了。
其实,大部分人都能看出来,祁氏早就存了不臣之心,只是碍于祁家世代忠良的名声,才克己自重,但文广帝的一招拙劣的刺杀,等同于公然藐视了祁氏的智商,不整你整谁啊?
祁墨州下了战书,那文广帝自然不能让他离开建康了,当即派了禁军将祁墨州包围,潘坛作为丞相,被迫承担了谈判专家的职责:“祁墨州,祁正阳让你来建康,只怕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回去吧?他这样对你,根本就是没把你当做亲生儿子看待,你还替他卖命?”
潘坛这人比较阴险,攻人软肋,直接对祁墨州言明,你不被你老爹重视,所以你老爹才会派你来做这件注定有来无回的事情。若是其他人,听到这些话,多少都要有点动摇的,但祁墨州心性坚定,一眼看穿潘坛的意图,冷静对应:“既然来了,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你们无需赘言,直接动手便是,我倒要看看,这建康城,能不能困得住我!”
若不是敌我对立,潘坛都要给这小子临危不乱的气势点赞了,奈何祁墨州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不再和他多言,他身后之人一个传讯口哨吹出,所有人腰间拔出响箭,对着半空同时拉响,一支支穿云箭破响而出,一场实力悬殊的剿灭战就此开展。
祁氏要反,那么文广帝说什么也不能放祁墨州回去了,他身边只有一百近卫,关上城门围剿,纵那祁墨州有翻天之能,也不可能与城中几千禁军对敌,就算使用车轮战也能将其剿灭,城外驻扎的祁家军自有西山大营的精锐对应,自顾不暇,根本无法攻城救人,八千禁军自城内涌出,势要将祁墨州擒住,一时间建康城内喊杀震天,百姓们纷纷躲入家中,不敢出门,生怕遭受波及。
所有人都以为,祁墨州这回必亡,可谁知这建康城中硬生生的给他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与身后诸将满身是血,癫狂成魔,无愧战场杀神之名,杀到最后,满城禁军皆为他气场所逼不敢靠近,周围尽皆尸体,犹如炼狱,使人心惊胆寒。
苦战一个时辰之后,城外援军终于杀入城中接应,城外禁军没有上过战场,被祁墨州带来的精兵打的落花流水,一个时辰就成功破门支援,祁墨州在众将保护之下,居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杀出建康城,逃出生天了。
所有人都明白,祁墨州这一去,不异于纵虎归山。祁家定会倾尽全力颠覆宁国。
祁氏造反的终极序曲终于拉开了帷幕,文广帝得知八千禁军抓不住一个祁墨州,还被他给逃脱了,直气得文广帝把太和殿的狮子都给踢了,只是脚没有狮子硬,狮子没事儿,脚折了。
自文广帝这么一踢一瘸,祁氏与宁氏内战就此开始了。
祁氏对宁国军事力量分布本就了如指掌,祁氏虽然意欲推翻宁氏,对宁国百姓却是不伤分毫,用了两年多的时间,以迅猛之势,一路攻破了山海关,占领了潼关,及黄河流域尽数收归,一路南下,直逼长江,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文广帝自知国运不济,干脆破罐破摔,不再听闻奏报,不去商讨任何对策,依旧在宫内夜夜笙歌,此情此景,忠良退,奸佞生,三年内滋生了一个官职,那就是只要在文广帝面前说祁氏必亡之类的话,就能晋升为一等宫人,若是有官员附从,那便连升三级,朝中内外皆被奸臣占领,有人献策文广帝,借由祁氏不伤百姓的理由,让文广帝将建康百姓集结城头,充当稻草,抵抗祁氏;又有人提议让死士扮演百姓,佯作出城逃命,混入祁氏军中;一时间,各种小人行径纷至沓来,将宁国最后一点声威消磨殆尽。
潘坛等一干老臣已经不去上朝了,因为战火,使得建康城的GDP直线下降,百姓叫苦连天,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家户迁走,店铺关张,官府无所作为,城内乱作一片,已经习惯了安逸的人们都不得不遭受时局的困苦,有能力的人家都继续南迁,只求一个平安所在。

第5章

潘家不能走,走了就是叛国的逃兵,百年声誉将毁于一旦。可留下,潘坛也担心一旦破城,这百年世家就要连根拔起,宁氏先祖那时候,潘家逃过一劫,这一次遇上了祁氏,潘家的前路如何,还真是没法估量的。
朝廷日复一日的征粮征钱,不少富贾都被官府榨干,城内各大勋贵世家亦不能幸免,文广帝昏庸,只管一心享乐,不管其他,底下的奸佞拿着鸡毛令箭,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用极端的法子筹去了钱粮,一大半都是中饱私囊,只有一小半会送上前线,误国误民。
建康城内正经历一场巨变,谁都想插了翅膀离开这混乱的世道,可战乱时代,哪里有什么世外桃源,潘家虽说家底丰厚,但在这样的时局里,也只能夹着尾巴,低调做人。
府里的仆从由原来的三百人,一下子削减到了六十人,每个院子,最多也就留一两个贴身伺候的嬷嬷丫鬟,其他杂事都是各院分着来做。
潘辰每天都去门房听小六说街上的事,府里的姑娘们日日哭泣,总觉得变天之后,她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如花般的年纪,却生逢乱世,若是城破,潘家上下老小前途未卜,若是就此倾倒,她们将从此风雨飘摇,不知花落何处,故日日感伤。
只有潘辰不那么觉得。
所谓不破不立,与其跟着气数已尽的宁氏走祸国殃民的路子,还不如另立新君,就算新君不喜欢潘家,凭着潘坛的家底,总不会令妻妾儿女受苦才对,大不了就是收拾包袱卷儿去乡下过日子嘛,只要有银子和声望,还怕换个地方没饭吃吗?就像是大夫人的娘家衡阳孙氏,前朝的名门望族,虽未被宁氏所用,由建康迁出去了衡阳,不是照样声名显赫,门第高亮嘛。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祁氏打进建康,会不会把潘家拉过去竖典型给灭了,但根据潘辰的分析,祁氏既然一路攻城略地过来,都没有伤百姓分毫,那么打进建康之后,只要潘家不做出头鸟,那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撑死了也就是给发配出建康的下场吧。
战报一日比一日频繁,潘坛也是发愁,镇国公请他出面组织老臣入宫劝谏皇上离开,祁家已经占领了皖江,南徐州,逼近句容,宁国气数已尽,周围再无军事力量,祁氏势如破竹的架势显然着不需要多久,就能直接挺进建康,皇上继续留在建康绝对是危险重重。
镇国公请潘坛入宫劝谏皇帝弃都逃命,潘坛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不参与这件事情,镇国公觉得潘坛脑子进水了。
“丞相可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祁氏已非从前的祁氏,破城之后,定不会饶恕皇上与城内诸家,他要立威啊,咱们又何苦走到那一步呢,皇上只要说了离开,那咱们就能都跟着再往南去。”
“国公不必多言,我潘家就没出过弃城而逃之人。”
不得不说,潘坛在这方面貌似还是有点骨气的。可晚上跟大夫人孙氏一说,孙氏就不乐意了:“夫君糊涂啊!国公与你也算知交好友,他这般建议,是不想潘家为祁氏所害,你纵然不顾自身生死,我亦能随夫君,可孩子们怎么办?夫君是要这些如花似玉的孩子们,今后陪着咱们受苦吗?”
潘坛两边为难,历经一夜之后,夫妻俩终于商量好,将所有妾侍和孩子都送去锡城潘家支脉中去,由潘莨潘勤护送,潘坛和孙氏留在建康,守着潘家祖宅,也算是对潘家历代祖先有个交代。
潘辰和其他孩子全都被送走,潘辰和柳氏坐在最后一辆寻常潘家下人出行用的青篷马车里,只有两个位置,其他地方全都放满了行礼,由一匹瘦马拉着,跟着前面的豪华马车后头,颠儿颠儿的出城,潘辰趴在马车窗户边上看着周围全都是或背着包袱,或坐牛车,马车出城的人们,店铺十有八九都已经关张,曾经繁华的长安街,虽然还没有遭受战火,屋舍林立,却是再无从前的繁华热闹了,人心惶惶,逃家避难,说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了,一种时代的无奈感油然而生。
马上要到城门口,柳氏把潘辰给拉回了车里,经过城门守卫的时候,她们听说,今日是城门开的最后一日,从明天开始,城门关闭,禁止进出,怪不得今日出城的百姓空前的多,原来因为今天是最后一个出城的机会了。
一路南去,官道上的人很多,大多都是由北向南逃命来的,官兵队伍时常出现,马蹄奔疾,呼声赫赫,每当遇见策马的队伍,人们就自动退到两边,潘辰心中暗叹一口气,她穿过来的时候,就知道宁国气数要尽,可是真没想到,他气数尽的会这样快!
潘辰她们在锡城一住就是两年,建康终于传来了破城的消息。至此天下初定。
祁正阳率领部众,由南定门进入,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彻底占领了建康内外,大祁的旗帜插遍了城内大街小巷。文广帝被擒,为不被杀害,主动写诏书禅位,宁国正式宣布灭亡!历经五年两个月的时间,另立新朝——大祁。
祁正阳登基为帝,国号定元,册封其四个儿子为王,长子祁墨州为太子。
潘辰等一干孩子是在定元元年八月里给统一接回安置,大祁成立之后,祁正阳倒是没有为难主动投降禅位的宁氏,将宁韬封做宁王,以大祁元帝之身份,赐宁王宅邸和封号,宁氏一族迁出皇宫,入住东城玄武街,而建康城内一应官员皆不受连累,留职待核查,等待内阁审批。
潘坛也不例外,卸去了宁国丞相之职,失业在家,种花,养鱼,教孩子,自得其乐。潘辰再见他时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姑娘,潘筱十八,潘瑜十七,潘秀也十三了。潘坛和孙氏都略微清减一些,反倒是她们在锡城住的人圆润了不少。
一家团聚,少不了温言感触,几个姨娘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好潘坛,让素了两年的潘坛忽然开荤,连着几日在妾侍房中流连忘返,走路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宁国的众多大臣,定元帝不怎么敢用,但对潘坛似乎还挺礼遇,宫内稳定之后,定元帝就主动请潘坛入宫会面。潘坛从前见过祁正阳,也打过几回交到,说实在的,潘坛是个文化人,对于马背上出身的祁家有些看不起,觉得祁家没有底蕴,祖祖辈辈皆为粗鄙之人,也就只配守守边关,打打仗什么的,若论起家风底蕴,治国文化,潘坛还真瞧不上祁氏。
奈何人手上有兵,乱世里,有兵力就是有权利,文人纵然心中不忿,却也没法和杀人的军队对垒较真,必须臣服。
祁正阳比起从前见面的时候要老一些,瘦一些,看着精神还不错,说话声如洪钟,花白的络腮胡显示着他英雄未迟暮的霸道,举手投足皆是北方的大碴子味儿,与宁氏帝王故作风雅的架势完全不同,说话直接又豪迈:“吾有一太子,年方二十有四,至今未娶,据闻卿之爱女秀丽端庄,知书达理,年岁相当,吾欲替太子求之,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潘坛对祁正阳的要求感到了惊讶,哪有人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提亲的?幸好百年世家的风骨支撑着潘坛的脊梁,没让他做出有辱门楣的失态状,冷静应对:“启禀皇上,草民已不是丞相,愧不敢当,只是皇上所言之爱女,不知说的是…”潘坛心中有答案,却不死心要问个明白。祁正阳这是看中了他的筱儿啊。
果然,听祁正阳不客气道:“自然是你与夫人的嫡出之女,丞相有几个嫡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