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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时有蛇从山壁上掉落船中,有的甚至正好落在小冰君的身上,吓得她叫都不敢叫。但不知何因,那些蛇并没伤她,而是一碰到船板便飞快地溜进了水中,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一路有惊无险,在充满蛇腥味的狭窄水洞中大概行驶了半个时辰之久,前面终于现出天光,水中的蛇渐少,而崖壁上已完全看不到踪迹。

小冰君轻轻舒了口气,这才感到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双臂酸软,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桨。

就在她抬起衣袖去拭额上冷汗的时候,一声野兽的嗥叫突然传进她的耳中,让她不由一僵,而后有些笨拙地放下手。

又一声兽嗥在安静片刻之后再次响起,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凄厉悲壮。

是野狼的叫声。很多很多的野狼。

小冰君收起桨,呆呆地站在船上。船轻轻地晃动着,像温驯的小兽在等待她的驱使。

船上的火折子用得已经差不多了,倒回去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何况,就算有足够的火具,她也是不能回头的。

想到此,她弯腰穿上半干的鞋袜,开始将船撑往洞外。

洞外,月如银盆,照在一望无际的荒滩戈壁之上,风呼啸着卷沙翻砾,衰草在石缝中瑟瑟地发抖。

小冰君没想到会看到这样荒凉却又壮观的景致,双腿一软跪在了船板上,心中对眼前广袤的天地升起强烈的敬畏。

溪水在洞口处没进了沙砾下面消失不见,船抵住乱石滩,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

风很狂,挟带着沙粒打在人的身上,既冷寒彻骨,又疼痛难当。

缓缓地将双手相并放在前面,然后深深地弯下腰,额头贴在手背上。小冰君遵循本能反应,面向着光照一切的圆月行了个冰族祭神的大礼,表达出自己对它的衷心臣服。而后直起身,将那件半干的红色嫁衣穿上,去拿食物和水时,赫然发现下面还放着一把匕首,也没多想,将匕首插在了腰上,然后下了船。

踩着硌脚的乱石,她顶着风沙吃力地走了数步,觉得实在无法坚持,不免心生退意,打算回转小船等待天亮再继续行程。谁想回头竟不见小船踪影,四周一片空旷,连小山坡都看不见一个,更别说那下有山洞的高崖了。

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按原路返回,多走了许多路程出来,依然不见出来时的山洞。

莫不是在做梦?小冰君停住,迷茫四顾,突然有当初睡梦中四处游荡的感觉。那个时候便是如此,前一刻可能还在春日融融的美丽小城,下一刻就有可能出现在冰天雪地的广袤平原。时间与她来说,无任何意义。如今的情景便仿如当初一样。

若非是梦,怎么可能她在进山洞之时还是正午,出来时便已圆月当空了?

然而,若真是梦,那她又为何能感觉到寒冷与疼痛?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没有头绪的思考,脑袋像有钻子在钻一般疼了起来。小冰君低哼一声,抬手按住了额头。

就在此时,一声极轻的哀号随风灌进她的耳中,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放下手,她抬眼四望。

透过圆月清辉,只见百步远的一处乱石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她心中咯地一下,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惊喜,正在犹疑不定的时候,又一声痛苦的低嗥传了过来。

寒冷被寒风带着从手指脚底钻进身体,透进了脏腑骨髓,她打了个哆嗦,才像是反应过来,然后想也不想就往那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无论是什么,都比看不到一个活物来得强。

渐近,哀嗥声愈加清晰,那物也渐渐看得分明起来。

小冰君缓缓停下脚步,及踝的长发被风高高地扬起,又落下,红衣嫁衣翻飞,在莹亮的月光下,像极降落人间的天女。

那物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接近,哀号声一顿,转成了威胁的低咆,毛发皆耸立了起来,眸中射出森寒的厉芒。

是狼。好大一匹狼。

小冰君冰凉的手紧紧攫住自己的裙摆,犹豫着不知要怎么办。

黑色的巨狼,比普通狼大了好几倍,此时却不知为何被压在乱石堆中无法动弹。

想了又想,但其实不过片刻的功夫,小冰君的腿再次往前挪动。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救那狼,只是知道无法就这样转头离开。

“你怎么会被压在这里?”被黑狼眸中的寒光威慑住,她并不敢太过走近,而是隔得远远地蹲下,一边冷得瑟瑟发抖,一边轻轻地问,生怕惊了它。与同龄的少女相比,她终究还是过于天真和孩子气了些,很容易便被转移开注意力,忘记自己身处的恶劣环境。

那狼见她不走近,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停止了咆哮,却也不再哀号呻吟,只是安静地趴在原地,并不理睬她。

小冰君自然不会期待一匹狼回答自己,眼睛落在黑狼那一身厚暖的长毛上,心中蠢蠢欲动。那一定暖和极了,如果能让她摸上一摸,不知该有多好。

仿佛察觉到了她眼中的垂涎,黑狼警惕地望过来,喉咙中再次发出威胁的低咆。

看着它凶狠的模样,像是随时都能挣脱压在身上的石块扑上来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小冰君不由有些发憷,很想远远跑开。

“大狼啊,咱们打个商量。我想办法救你,你别吃我。”控制住身体本能逃避危险的反应,她开始手脚并用,极慢地向黑狼爬去。就算害怕得不得了,也丝毫不影响她伸出援手的决心。

天太大,地太广,除了自己,便只有它是个活物,无形中她已经自动将它归到相依的同伴一类。

黑狼见她靠近,尖利的牙不由呲了起来,在月光下闪烁着森森的寒光。

小冰君僵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傻。她自然是知道狼的狡猾与凶戾的,实在保不准自己救了它后会不会被或许已经饿了的它吃掉。想到此,她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一些食物,忙伸手到包袱里去掏,半会儿,摸出一个馕,捏了捏,看了看那狼恶狠狠的样子,又放了回去,再摸了片刻,终于掏出一块肉干来。

“我这里有吃的,你要不要先垫垫肚子。”不敢走过去,她小心翼翼地将肉干扔了过去。

肉干被风一吹,正好落在黑狼面前。没想到这个动作竟然激怒了它,一声厉啸,被压在石下的身体再次开始死命挣扎起来,看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小冰君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往后连着退了好几步,稍稍缓过神来后,很想放声大哭,但嘴儿动了动,竟然又扬了起来,变成好看的弧度。

“你、你别生气……”她着急地摆着手,声音微微地颤抖,“别动别动,石头要压下来啦。”本来的害怕在看到它头顶摇摇欲坠的大石的时候化为了担忧,她连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伸手顶住那差点滑落的石头。

如果此石滚落,只怕黑狼的头就算不被砸得稀烂,至少也活不成了。

石头不小,位置又高,小冰君不得不踮着脚尖,撑得有些困难,一时也顾不得黑狼尖利的牙就在脚边,咬着牙想将它往里推。

费了好一番功夫,那石头才稍稍放稳妥了些。

小冰君松了口气,虚软地跪到地上,然后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与黑狼眼对着眼,相距不过咫尺,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它喷出的热气。不由悚然一惊,若不是没力气了,只怕已经弹跳开来。

几乎有些认命地看着黑狼泛着寒光的眸子,她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脸上的笑容倒是益发灿烂。

这么近看,黑狼更是大得吓人。就算被压在碎石块下,依然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令人感到窒息。

不过,让小冰君惊讶的是,它只是看了她片刻,便移开了目光,望向天上的明月,目光中流露出浓浓的嗜血光芒以及强制压抑的疼痛。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读懂一匹狼的眼神,但实实在在知道那不是错觉。知道它不会伤害自己,她放下心来,也不再往后退,就坐在原地休息起来,眼睛则打量起压在巨狼身上的石头,思索着要怎么才能将它从那下面救出来。

“大狼呀,我要帮你把石头搬开,你再忍耐一下。”感觉到力气稍稍恢复,浑身开始僵冷,小冰君赶紧站了起来,对戒备地瞪向自己的黑狼好声好气地解释。

不知道它有没有听懂,眼中的防备丝毫没减,但也仅仅是如此,并没再如同之前那样发出警告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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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冰君先将小的能轻松拿开的石块捡扔掉,然后发现真正压在黑狼身上的是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其他的大大小小石头都压在这块石头之上,只要其中一块晃动,其他石头就会受到影响漱漱往下滚。

“你怎么会被压在这下面呢?”小冰君不解,忍不住再次问了出来。只觉得这狼比自己还倒霉,心中不由充满了同情。

最下面那块大石她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搬开的,更不用说它上面还有许多只比它小一点的石块。

在乱石堆前转过来转过去,她办法没想出来,却大约琢磨出大狼为什么会被埋在此处。这片戈壁上巨石遍布,被风沙侵蚀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其中不时有石块从石体上断裂滚落,想必是黑狼在躲避风沙的时候正巧被其中一块给压住了。

转了几圈后,小冰君再次蹲到了黑狼面前,手撑着下巴发起愁来。

就在这时,黑狼突然发出一声压抑过后的呜咽,而后身体像是遭受到什么巨大的痛苦一样绷紧,抽直,头无法控制地向后昂了起来,牙咬得紧紧的,似乎在努力抵抗着什么力量一样。

“大狼……”小冰君一惊,放下手,正想上前,黑狼本来紧闭的眼突然裂开了一条缝,其中迸射出警告的寒光,让她的动作不由一滞。

呜——又是一声凄厉的嗥叫,黑狼的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使得压在它身上的石块都开始颤动起来,随时有滚落下来的可能。

小冰君看得心惊胆战,心知若上面的石头再滚下来的话,大狼也活不成了。当下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明明心中害怕得厉害,却仍然扑了过去,想要阻止它的挣扎。

却不料脚被绊了一下,啪地一声,摔了个实实在在,痛得她眼泪花直在眼中打转。还没等她缓过神,脖子突然一热,就这样落进了黑狼的大口中。

尖利的牙齿抵着她的颈动脉,灼热的气息喷在柔嫩的肌肤上,然后很快转凉,鼻尖有似曾相识的麝香味在萦绕。

小冰君一瞬间被吓傻了,脑中一片空白,一直憋着的眼泪这时倒一颗一颗掉落了下来,没进石砾中。

黑狼收紧上下颌,刀尖一般的牙齿扎破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穿透鼓动的脉络,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当疼痛传递到神经中枢的那一刻,小冰君心中升起的竟然不是害怕和后悔,而是挂念,挂念千里迢迢送自己来此的护卫与侍女们,不知他们是否能够安全回到冰城。

半盏茶后,黑狼放开因失血和受惊而晕厥的女孩脖子,伸舌舔过仍在汩汩冒血的伤口,看着它奇异地愈合,没留下任何疤痕。

然后,它看向天空中不知何时变成一片血红的圆月,漆黑若子夜的深眸中浮起浓烈的恨意以及冷冷的轻蔑。

嗷——随着一声震彻寰宇的长啸,数不尽的乱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上了半空,一条黑影从下面窜了出来,挟带着一抹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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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冰君是被婉啭的鸟叫声唤醒的。

四周是浓郁的绿,以及火红色开得热闹的花朵,空气中飘荡着甜甜的花香。微风徐徐地吹着,有花瓣悠悠荡荡地飘落,盖住了她的眼睛。

透过红色菲薄的花瓣,可以隐约看到澄澈的天空,眨眼,眼睫刷过花瓣,感到眼睑一片清凉。

这梦比之前那梦要美好多了。她想,唇儿弯了起来。

“公主醒了?”耳边响起熟悉的冰冷询问声。说是询问,其实更多像是提醒。

小冰君的笑凝住,不可置信地抹掉眼上的花瓣,侧头。

一身黑色宫装的龙一正负手立在不远处,而在她身后,跪着两排打扮一模一样的黑衣侍女,每个人都低垂着头,手中捧着托盘。

赫地一下,小冰君被惊得坐了起来。

身下是一块温润的青色玉石,旁倚扶桑,花枝累累,红艳逼人。一道清溪从石畔流过,波光花影,相映益妍。

“龙姑娘……”她有瞬间的怔忡,布满死亡气息的戈壁与眼前生机盎然景致之间的巨大反差让她一时间无法调适过来,脸上虽然仍笑意嫣然,眼中却透露出些许茫然。

龙一微微欠身,微笑道:“属下恭迎夏夫人入殿。”语罢,一扬手,原本跪在地上的侍女们依次上前,在小冰君身周围起了红色轻帐,并服侍她换衣梳发。

轻帐撤去,小冰君宫髻轻挽,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红裙逶迤在身后,竟是说不出的雍容华贵,令四周的花朵登时失去了颜色。

自此,自冰城远道而来的和亲少主秋晨冰君终于为黑宇殿主所接收,封为夏姬,人称夏夫人,赐住扶桑苑。冰城也因此而受到黑宇殿的庇护,获得了整整十年的平静。

正文第一章 (1)

阿嬷说,一个女人要流十世的泪才能换得一世的美满姻缘。所以,从此以后,她再也没哭过,她想,如果这一世不哭的话,是不是就能与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如果眼泪会让人分离,那么她选择永远都不流泪。

“妾想去南方。”仆伏在地,黑色的裙裾在身周散开,夏姬低垂的脸上笑容绚烂如花。阳光很明亮,在她发髻根处的深紫色木梳上,渲染出一层薄薄的晕芒。

华丽的雪白高台上在她出声后一片寂静,风轻轻拂动着白纱,带着湖中异花的香味。

在其他三人都选择留下之后,她的答案显然很让人震惊。

帷中久久无人回应。

她静静等待着结果,覆在额下的手无法控制地轻轻发着颤,不得不将下按的力道加大,才能勉强停止下来。

冰城已经不需要她了。他也不需要她。那么她想去到一个温暖的地方,有温暖的阳光,还温暖的笑容。

一声轻瓷相叩的清响打破了凝窒的空气,因忍不住口渴而啜了口茶的秋姬有些尴尬地放下茶杯,挺直身双目下视,正襟危坐。

“既然做了决定,希望你们都不会后悔。”帷后传出洞箫般低沉柔和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听不出丝毫人类的情绪来,连带着照在人身上的阳光似乎也为之而凉了几分。

夏姬不由一恍惚,记忆中的某个画面被翻了出来。

想要进黑宇殿,凭本事。祈祷自己不会后悔吧。

我才不会……

十年前,他救她于兀尔术为首的血盗铁蹄之下,在那高高的城楼之上,她在前,他在后,有的便是这样一番对答。

后悔么?当然不。只是她越来越怕冷,想去到一个很温暖很温暖的地方。

“你为何还不走?”耳中传来男人淡淡的询问。

夏姬蓦然从过往中回过神,这才发现春秋冬三姬已经不知在何时离开了,唯独自己还跪伏在地上。

“南去的事,我会让人安排好,汝之后半生当可无虑。”似乎误会了她停留的意图,他补充道。

他罕有这样殷殷叮咛的时候,夏姬眼眶微热,忙伏低了头,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妾……妾可否一见主子的容貌?”她知道自己僭越了,可是在离去前,真的好想……好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暖风拂过,似若有若无的叹息。

“如果你想的话……”随着隐含着无奈的话语,雪色的纱幔被风层层扬起。

夏姬只看得一眼,便不由再次深深弯下腰去,不敢逼视那让她自惭形秽的容颜,虽只是惊鸿一瞥,却足以让她刻骨铭心终身。

“心愿既了,你去吧。”内中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预示着此次会面的结束。

“是。”夏姬茫茫然若有所失,正欲起身,却又重新跪拜下去,“主子……”

“还有何事?”里面的声音始终冷冷清清,无情无绪。

“主子……主子是天神吧。”夏姬莫名有些急切地道,本来应该是求证的话,她却理所当然用了肯定的语气。

内中有片刻的沉寂。

“异想天开。”而后,里面的人轻语责备。“下去吧。”

夏姬脸微微一红,知道自己莽撞了,忙弯腰告退。

她离去后,纱帷被风一层层撩开,袍袖拂动如水云舒展,内中人缓步走了出来。

他极高,较一般的男子要足足高出一个头还多,但身形修长匀称,在黑色曳地长袍衬托下显得异常伟岸,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尊贵之气让人不自觉就要弯下腰。黑发如缎披在身后,逶迤在袍摆上,华光流动,令人屏息。

“神,不过是力量比人类要强悍些许的生物而已,有何值得称道?”站在高台边缘,他目光落往水天相交的地方,眼神深邃幽远,像是穿透了时空,凝定在那无法记数的遥远年代。“在大难来的时候,神一样无法逃脱。”

近乎嘲讽的语气,而后乌黑的长睫缓缓合上,如大理石雕刻般俊美的侧脸微扬,像在感受风的温度,又像是在嗅闻空气中的花香,那样的专注而仔细。

有白羽的水鸟高鸣而过,一头扎进开满紫蓝色奇花的湖水中,片刻后叼起一尾仍在弹动的鱼儿飞向远方。
第一章 (2)

展开雪白的绢帛,夏姬提起笔,思量许久,却又放下,如是者几番,白绢未落一笔。她唇角微翘着,眉头却紧紧地揪在一起。

窗外扶桑绿浓,花枝累累,娇艳逼人。

这里是扶桑苑,苑中以扶桑为主,夹杂着竹柳等树。整年的绿,整年的花,像是不知疲倦地招摇着。一度她怀疑过为幻象,但将那花摘下,揉烂,花瓣薄凉,花汁染手,香气馥郁,又哪里有半分假意。

后来,对于黑宇殿的种种异常,她也就渐渐习以为常了。

正在凝目思忖的当儿,有侍儿执一卷轴入来,说是宇主子让人送过来的,说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睨了眼一旁早已收拾妥当的行囊,夏姬接卷的手有轻微的迟滞。他会送她什么?相处了这么多年,她却分毫也猜不到他的心意。

展开卷轴,上面是一个银发银眸的绝美少年,笑如春风,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多久了……夏姬的目光有些迷蒙。

长毛的马,火红的轿,茫茫的雪域,一切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夫人,这是谁呀,怎的长得跟神仙一般?”侍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破了往事的迷雾。

回头看到小侍儿踮着脚尖努力探头的样子,夏姬莞尔,伸手轻点了下她的额头,“不告诉你!”

然后,她赫然发觉,在画卷上竟然多了两行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那字如行云流水,洒脱放旷。

夏姬先是一呆,而后雪白的脸蛋瞬间嫣红,盖因想起此词后面的几句。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少女时那点小小的心思竟然早已被他洞彻,所以这些年他从来不……

想也未想,她攫紧画卷,就往宇主子的幻宫急急跑去,对于身后侍儿惊讶的叫喊声充耳不闻。

虽然自从踏入黑宇殿那一刻起,她便掐灭了心中懵懂的眷恋,悠长的十年间没再让自己去想画中的银发少年一次。但此时突然被那个人告知其实他什么都知道时,仍不免有些心虚。尽管嬷嬷一直教导她们不要对男人用心,更不需要坚贞,她听入耳,心中却有自己的主意。他为她护冰城族民永安,她自然也要将自己的身心完全交予他以作回报,这原是理所当然的事。

裙摆翻动,如黑云翻动,她跑得有些喘息,心中既觉得委屈又有些不安,没留神绊到一块石头,脚下一个踉跄,仓猝中扶住身边的山石,才稳住身,然后蓦然傻了。

她这是要去做什么?是要澄清,还是解释,又或者说表明心迹?怎么想也不对啊。

隐隐有脚步声传进耳中,她莫名一慌,闪身躲到了大石内侧,而后才省悟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有多莫名其妙,然后又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来到了后山。抹了把汗,就要走出去。

脚步声凌乱,显然不止一个人,同时还传来了春姬的声音,让她身形一顿。

“夏姬还没走,你现在封锁住外宫,莫不是想留下她?”妖媚的声音不知在向谁小声抱怨着。

夏姬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由一紧,忙伸手捂住了唇鼻,将因奔跑而变得粗重的呼吸掩住,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直觉告诉她,绝对不能让人发现她。

封锁住外宫……这个消息让她隐隐感到有些不安。除了宇主子外,谁有这个权力,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脑子里正急速转着各种可能性,一声冷哼传进她的耳中,让她背心冒起一层薄汗。

“收起你那小心眼!都什么时候了?你敢保证她不知道里面那位的事?你敢保证她出去后不会将消息传递给龙一那帮人,破坏掉全盘计划?”

一连串的质问说得春姬哑口无言。

“言副殿主,那消息确实可靠吗?”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沉声问。

“他最近身的使者传出来的,嘿,如今就算是假的,咱们也必须让它变成真的。否则……”后面的话未尽,听者却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事情已经开了头,就再无后退的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