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那样痛楚,手中紧扣白玉杯,目光终于忍不住再次看向她,终于忍不住轻声对她言道:“也许是庄生自己要梦见蝴蝶。”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清浅得体的微笑,这样小心翼翼地婉转提醒和拒绝他:“蝴蝶是庄生的理想…理想之于人,也许不如现实能够握在手中一般踏实。”

她是蝴蝶,他是庄生,却连邀蝴蝶入梦的微弱念头也不被许可。他的理想,不是她的现实,握在手中的现实总好过虚无飘渺的理想。她这样害怕,拒他于千里,不惜在皇兄面前冒险告诫他:就连庄生梦蝴蝶,也许都是奢望。

他了悟地垂首,耳边只听得一众宫妃针对她的唇枪舌剑,她在宫中的日子,哪怕是盛宠,只怕也是不好过的,何苦再为她平添一缕烦扰,岂非背离他怜惜她的初衷?

白玉杯中所盛,乃是她亲手所酿的桂花酒,散发着淡淡迷离桂香的淡酒,他倏然起立,一饮而尽,朗声为她解围。甄婕妤,玄清此时能做的,也唯有这些了。

不是不伤感的,连为她庆贺生辰,也只能躲在皇兄的吩咐名义下,穷尽着自己的心思。再怎样遗忘,太液同舟时的那一抹荷香,想必,她也是喜欢的。

四月十二,以满湖莲花为她芳诞庆生,以一曲凤凰于飞为她回环低落,那是他的梦想,却无端知晓,也必是她的梦想。他和她,总有共同的愿望,虽然简单,却是那样难求。无需表达,他知道,她懂。

是的,她懂,只是她不能“懂”。她的眼光如水,轻轻拂过他,最后落在皇兄身上,柔声说道:“多谢皇上。”声音欢悦,笑靥妩媚。

手心似乎还残留有那日触碰她嘴唇的余温未散,润泽着他无限惆怅的余温与想象,他不是圣人,若没有这仅有的温馨美好,实在不够支撑漫长的余生。

回首浮生恍若梦(四)[本章字数:2284最新更新时间:2009-10-09 16:29: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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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知道,这一生已经由不得自己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爱怜,只期望另一个人能善待自己的至爱,只期待她能过得比自己幸福。而他最大的心愿,其实只是,在能远远遥望她的时候,也默默地,为她做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此生足矣。

人心里有爱的时候,似乎都自然会变得勇敢而强大,所以当日在华妃的宓秀宫,哪怕在别人眼中素来温和的清河王突然举止失常,没有理智,简直变得像个疯子。他不顾一切闯进内闱,完全忘却周遭万物,周围惊惶作鸟兽散的嫔妃俱都忘而不见,眼里只余一个她。

她轻飘飘的身子像片羽毛,脸色苍白如雪,他的双臂像呵护一件稀世珍宝,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再怎样隐忍与自制,泪水都控制不住地滴落,她的痛苦让他感同身受,她身体渗出的鲜血令他惶恐失措。然而再怎样的惶急心伤,她的名字他仍然没有资格提起,“贵嫔…”他只能这么唤她,像个陌生人。

不管他再怎样怜惜、爱护与关怀,他都与她相隔重山渌水,他不会不记得,她是他无数的皇嫂之一,他只是她夫君的兄弟。

失子失宠后的她,变得份外沉寂与寡言,皇兄对她的冷落,令她脸上失去往日灵动的神采,憔悴的不止是她的容颜,还有同时一颗黯沉下去的兰心。他心心念念,看得比自己性命都重的?儿,被皇兄辜负得这样彻底!他的痛,无以言表。只能借长相守的笛音,在清朗的月夜,幽幽地一抒情怀。

月色沁人,重峦叠嶂,锦绣千堆的紫奥城此时仿佛份外静谧。隐隐约约仿佛可以听得见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气力不继的琴音,是长相思的琴音,反复弹着长相思的上半阙:

长相思,摧心肝。…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是她。琴音里的哀婉之意不绝,反不见半分相思之意。仿佛见到她垂泪抚琴的不支之态,此时月明星稀,唯有这半阙《长相思》,一遍一遍奏起。她的“忆君迢迢隔青天”,是为正在前殿歌舞娱情的皇兄吧,即使“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皇兄又哪里瞧得见她自伤自怜的泪眼呢?

一时之间,情思汹涌不能自已,昔日琴笛合奏,她一舞作惊鸿的曼妙身姿浮现眼前。长相守横笛在手,不知不觉间,下半阙《长相思》已盈盈吹出:

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他的长相思,梦魂萦绕却只是为她。“美人如花隔云端”,纵使引为知音,却是相思相忘不相亲。他和她的心,也许只在一水间,却隔了银河那般远。何况,她曾说过,连梦,都不可以和她相牵。

渐渐地,她的琴音跟上他,两音相联,好比两心相印,这清婉悠远的琴音在月下花影间盘旋,似穿帘而过的微风,摇曳每片疏影与花枝,连鸟儿也停止了歌唱,静立在枝头悄悄聆听。

奏完这合鸣的琴音,他心头蓦然一松,明了她的心绪已然和缓不伤。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解意心曲的笛音了…

曲徊长廊深处,依稀传来裙裾拖地的声音,他缓缓回首,万人中亦不会错认的身影,于月色中悄然行来,披着清冷霜色,虽然略有消瘦,一双盈盈秋水却依旧灿如水银。

不敢望向她太久,仿佛心事会被她全部看透,他轻轻移开视线,只道:“你瘦了许多。”

她却出其不意,温婉言道:“王爷相信这世间可有心有灵犀一事?”

她的身影立于清冷洁白的月色中盈盈好似水中仙,他回答得那样诚恳:“清相信。”

他确实是相信的,从倚梅园的小像、清泉边的邂逅、桐花台的互怜、太液湖的泛舟,不是心有灵犀,就是冥冥中有人牵引,这根弦,也许就是莫名的缘分。

然而细思忖之下,才发觉她话中的本意却是提醒他应该小心谨慎,勿授人以柄,以免给彼此惹祸上身。

心中弥漫过不可名状的喜悦,这是她第一次介意他的安危、关心他的回应呢,虽然那样平淡、近似于无,也足以抚慰他荒凉已久的心境。

他几乎控制不住涌上心头的温暖之意,眼眸中泛起喜悦的神色道:“多谢贵嫔关心。”

她清瘦许多的侧脸隐在月光里,看不清她的眸光。从遇上她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什么是孤单,只是这孤单,只要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不愿意她的脸容也笼上孤单的愁云,哪怕不是为了他。

他凝神望着她,想起她弹奏的《长相思》意味,眸中缠绵爱怜,波光涟漪:“曲通人心,于你是,于我也是。”

这话令她的眼睛仿佛起了一点泪意,那一闪而逝的亮色好似月色凄冷,然而却又是那样倔强的女子,仰首望月,生生把泪水逼回眼眶,唇角一动,向着自己勉力露出一点笑意。

他的眼神已经不能自她的脸上移开,这样自伤自怜的?儿,是他所没有见过的娇柔之态,教人不得不怜。情潮翻涌间,忘乎所以,他的手,不自觉地抬起,想要抚触她黑亮柔顺的鬓发,捧起她伤痕累累的心温柔地爱怜。

这一刻,她也忘了逃避,好似真情流露,她只是发怔,眼睁睁瞧着他伸来的手,双足软在当地,动也不能动。有风掠过她的发梢,带来一点桂子的暗香,氤氲着朦胧的月光,暗露秋霜。

不可以,不可以!玄清几乎用尽气力来提醒自己,他缓缓伸出的手,终于在她鬓边一寸停留。而她的脸上已经流露出惊惧与害怕,身子微微在颤抖。他怅然在心底叹息:你不用害怕,我做得到,一定不会让你害怕。

夜深秋霜浓,露水浸凉了衣衫,已经能感觉得到透彻的凉意。只能望着她袅袅离去的身影,裙裾扫开浮尘,发出悉簌的轻响,消失在来时的曲廊里。他自回首,吹起一首明快的小曲送她。

他刚刚说,曲通人心,这小调曲调是欢悦的,然而心,却异常的苦涩。她怕是听出来了吧,在尽头的转角处,仿似一个停顿,抬眼回顾于他。心上骤然一暖,像被她的素手轻柔拂过心房的暖意,那样依稀而明白的触觉。

不多,但已足够温暖。他喜欢上她,并不是因为他为了她付出多少,同时亦期望她能回报多少,他从来不是这样自私的人。他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是甄?。后宫女子那样多,庭院芳菲,争奇斗艳,可是,甄?,这世上只得一个。

当时光景应如昨(五)[本章字数:2753最新更新时间:2009-09-23 08:47: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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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年除夕,雪后的倚梅园,红妆素裹,在那曾经收获美梦的红梅树下,她窈窕清逸的身姿乍然出现,周围彩蝶翩翩,花香暗地袭人。

他遥遥立于皇兄身后,凝望她着天水碧的青色裙衫,因寒冷微微颤抖的唇齿,委婉含泪的楚楚双眸。还是那样美,只是美得那样刻意,费尽了诸般心机。他知道,她是没有法子,如果不这么做,她将会无声无息枯萎在后宫的无数芳菲之中,像片枯黄的落叶,没有任何人会怜惜她,除了他。

玄清的心一刹那百味陈杂,她的复宠那样显而易见,他甚至不知道该为她欣喜还是为自己伤悲。本就是镜花水月一样的情愫,像桐花台上自生自灭的夕颜,即使在暗夜里蔓延出耀眼的光彩,也没有登堂入室移作盆栽的资格。

因为她,跟她的兄长惺惺相惜,在平定汝南王一役中并肩携手,配合默契。然而自古伴君如伴虎,没有人比自小生长帝王家的玄清更懂这个道理。荣宠到顶、繁华昌盛的一刻,也就意味着日到正午,即将朝晖西斜。

他撒了手,交还兵权,想着要自在逍遥,继续寄情山水。可是,还是放不下,眼看着她被陷害、甄家败落,仿佛就在一夜间…从那日在宫中看见她,怀着皇兄的孩子,脸上却全然没有即将为人母的神采与幸福。为她吹奏的一曲《杏花天影》,悠远绵长,浩浩情怀,她一双昔日的明眸,流转出来的却是惆怅、怨悔与悲愤之情。那一瞬间,他懂了她的伤。

是想起了往事吗?是想起了皇兄冒充他的名义与她在杏花春雨里相识相恋的那一幕吧?哀莫大于心死,她对爱情期望的破灭、绝望,深深触痛了他的心肠。于是,他上~书为她兄长求情,不避嫌疑地为之分解,明知皇兄多疑的个性,却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乾元十六年的冬天好像来得特别早,他意料之中的被贬嫡至上京。像片无根的落叶,随着瑟瑟秋风被放逐。现在想来,其实对这个结果也不是特别的在意,他只是做了一件迟早要做、一定会做的事。平生遭际已堪伤,只不过又添了小小的一笔而已。

回忆再苦涩再漫长,总是会过去,就像外头渐渐停止的雨与风,肆虐了一夜的雷电骤雨,好像扯累了思绪,也随着玄清疲倦的面容沉沉睡去了。

山林中的天色总是亮得比别处要晚,薄薄的窗纸朦胧透出一点茫茫的白光,好像天渐亮了。门扉轻轻被扣开,阿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未关拢的门隙里,漏出一道刺眼的亮色,果然是天亮了。

阿晋心疼地看着玄清睡着的样子,一根样式极其普通的玉簪松松挽着发髻,眉心紧蹙,睡梦里好像也不太安乐的样子。这些年来,除开当年的淑妃娘娘带发在甘露寺修行的几年,王爷好似都没有睡得安稳的时候。

哪怕府里有两位侧妃娘娘,王爷也还是寂寞的,心里苦得像黄连,人前人后却总是那样和善,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位侧妃,对每位侧妃娘娘都真正担的起相敬如宾四个字。玄清这个人的性子,别人可以不知道,他是最清楚不过。他温和、仁善,心地那么好,宁愿自己难过,也不愿意与人为难。

记得王爷自少年起,便被多少王侯小姐千金仰慕,人人赞六王玄清貌如水月观音,形似远山青松。阿晋心中总是揣测,将来不知何等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们家王爷?直到在甘露寺长河边第一次见到彼时被废出宫修行的淑妃娘娘。

好像还是习惯叫她娘子,王爷起先总是这么称呼她。被皇上贬在上京一年的时光里,王爷的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她。只是王爷不说,他自然也无从知道。

乾元十七年重阳节前夕,王爷终于奉召还京。来不及换下一身风尘,就急着进宫了。回到府里,不吃不喝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采葛都急了,催着自己进去察看。他壮着胆子闯进去,却见王爷正在凝神看着一幅画,书桌上笔墨未干,显然是刚刚完成的样子。

那是一幅人物图,两个贵妇怀抱一个粉雕玉啄的小女孩在花丛中赏花。他看不懂,也不认识画中人,只知道画的很好看,那人物一颦一笑居然像活的一样。王爷完成了画,还不肯休息用膳,只吩咐了自己将采葛唤来,打开库房,选了好些颜色鲜艳、质地上好的缎子与绸缎衣料,一样一样包好。

王爷回京的第三日,带着画和衣料,一个人骑着御风去了清凉台,再次回到王府,阿晋就感觉王爷整个人都变了,那样的神清气爽,如果说他往日微笑的样子像和风,那日竟都变做了暖阳,王府每个人都感觉到了王爷的欣喜情绪。

阿晋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能如此影响王爷的精神意志,他隐隐约约觉得,那是一个对王爷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不久之后,王爷带自己去安栖观探望老太妃。路上经过甘露寺山脚下的长河边,王爷停住了脚步,好像要等人的模样,看他静静伫立在河边,脸容却满含了欢喜与期待,阿晋立刻知觉,也许,自己马上就要见到那个能左右王爷情绪、对王爷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

甄娘子带着当时的浣碧姑娘、后来的隐妃娘娘出现在河边的时候,阿晋突然明白过来,这就是王爷当初在宫中拼死护着的那位莞贵嫔娘娘。虽然没见过贵嫔娘娘,浣碧却是相识的。听说贵嫔被废去位分,出宫修行,全家也连带受牵连,就连王爷,也为她家的事被贬上京长达一年。

这位莞贵嫔,不,是甄娘子,明明只是身穿一件灰白色的佛衣,满头青丝挽起一个象征出家人的太虚髻,不施脂粉,却美得能让人忘却一切世俗之物。比起那些见过的珠玉满头、雍容华贵的夫人小姐娘娘小主们不知道要美上多少倍。阿晋觉得自己形容不好娘子的美,只觉得世上除了太妃,大概没有比娘子更美的人了。和他的主人清河王并肩站立在长河边的样子,真像一对神仙伴侣。

王爷辞别甄娘子时,眼里掺杂着淡淡的惆怅与欢喜,阿晋想起来,最近这几年,仿佛王爷每进一次宫,都会出现类似的神情,原来,都只是为了她。

去安栖观的路上,王爷欢喜不尽地看着御风颈下挂着的那个红缨球,和风吹来两个银铃铛一路上不停叮铃作响,瞧王爷的情形,只怕是羡煞了御风,恨不能以身代之,将铃铛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才好呢。

阿晋忍不住笑说:“王爷,这位娘子果然像个仙女,皇上怎会舍得将她放逐在寺院修行呢?换了别人,只怕当神女供起来也心甘情愿的。”

王爷神情一滞,俄尔轻叹一声,声音虽小,却是清晰飘进了阿晋的耳朵:“宠而不爱,皇兄只怕真是伤透了她的心罢?不知何年何月才医得好她这心伤魂痛了…”

皇上心中怎样想那是阿晋管不着也不关心的事,可是自己的主子已经梦魂里都只记挂娘子一个人了。王爷的整颗心都全放在娘子身上,每月那一两次固定时间的见面,是王爷一月中最欢喜的时候,每逢到了那个日子,天大的事也拦不住王爷去往甘露寺的脚步。

起先总是由他去告诉浣碧姑娘王爷会去的时辰,后来王爷好像熟悉了娘子的起息时辰,索性他也不用再跑腿了,只是远远跟着王爷,守在长河边等着,静静等待娘子去洗衣或是拾柴时出现的身影。

阿晋觉得王爷在冬意萧瑟的山脚下长河边等着他想见的人时,神色舒缓,眉目清朗,平静得像块美玉,浸润着莹莹的光采,仿佛寒风呼啸都会看作是冬日暖阳,甘之若贻。

那种平和安乐的模样,只有在王爷去安栖观探望太妃时才会出现。阿晋知道,这是王爷最喜欢、最放松的时刻,他打从心底里感谢甄娘子,能够让自小孤苦、凄清寂寞的王爷也有了这样幸福的时光。

当时光景应如昨(六)[本章字数:2313最新更新时间:2009-09-23 08:48: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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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皇上突然命王爷微服去了川蜀。王爷这次走的时间很长,回来后才知道王爷特意还去了趟江州。阿晋知道,王爷心中一直惦记娘子,要不然怎么会巴巴地绕路跑到江州那么偏远的地方去探望甄老大人,还为甄娘子带回了一封甄大人手书的家信呢?

王爷回来的第二天,天气晴好。一大早,阿晋便去马厩牵御风,抬头见王爷只穿一件月白纱衫的常服,正含笑望着御风颈下的红缨球,像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眼睛里竟透出一点璀璨的光亮,叫人一时望住了,挪不开眼。

王爷笑说:“你倒是勤快,一大早备好马。难不成未卜先知晓得我要出门?”

阿晋嘿嘿一笑:“三个月没见太妃了,王爷自然要去安栖观的。回来的时候再顺便去一趟甘露寺,娘子可也有三个月没见了。”

王爷的脸浅浅晕出一点红,只是笑而不语。

然而这愉悦的神情,却在回府的途中被击得粉碎。

娘子那天竟然也会去了安栖观见太妃。在送娘子回甘露寺的路上,娘子见了甄老大人的家书,又是高兴又是伤心,靠在王爷的肩头泣不成声。王爷心中想必关心娘子关心得有些糊涂了,竟然伸手过去轻轻拍着娘子的后背,爱怜地抚过娘子的长发。

真像一对上天作成的璧人。清风拂起王爷的衣衫一角,娘子的佛衣亦翩翩随风,月白色与银灰色交织在一起,好像分也分不开的样子。阿晋突然意识到,王爷的用心竟那样深,每次来看娘子,连衣衫的颜色也要特意拣和娘子相配的来穿。

想必隐妃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所以才在王爷为她和自己牵线的时候那样抵触,那样的口不择言,刺痛了娘子与王爷的心。虽然自己对她从没有那样的心思,那种情形之下倒也看了出来,当时的隐妃娘娘,满心满眼里大概也只有一个王爷了,既有了王爷那样神仙级的男子在心里,她又何曾会将一个王府的长随放在眼里?

娘子被隐妃尖利的话刺痛,推开了王爷的手。王爷平时是个极律己极自制的人,那日的失意却表现得那样明显。当时他脸上的表情,阿晋觉得毕生难忘。

那是一个男子望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满腔柔情与爱意在心里翻滚,却一句也不能对她言讲的深痛。这种痛,那样深刻,那样无奈,那样千回百转,最后全数湮没在九曲回肠中,除了默默承受,没有别的法子。

回去的途中,风景依旧,依然是满目山河,芳草萋萋。阿晋却觉得王爷的心在慢慢地沉寂,眼看就要没顶了。

“不是?儿,是莫愁…”王爷远望着山峰密林中香雾缥缈的甘露寺,像是苦笑,又像是嘲笑自己。他盼了整整九十七日才与娘子得以相见,不料想却是这种结局收场,是任谁也想不到的。

之后娘子与王爷的疏落,正由此日而起。也许是娘子心中存下了什么芥蒂,再不到长河边来了。

王爷的伤心,只埋在心里,面上却不露出来。他好像已经习惯在娘子面前隐忍,习惯了不真情流露。因为娘子那样害怕他的真情,躲着他对她的好,王爷他又是那样沉静性子的人,再大的苦,再难熬的相思,他都强迫着自己,压抑着自己,只为了娘子能好过一些。

然而隐妃却常常到河边来了,好像是想为上次的事道歉的模样。阿晋不知道王爷了解不了解隐妃当时对他的情意,也许知道,也许他只是沉浸在和娘子仅有的些许愉快的回忆世界中不愿外人打扰,总之,他从来没有开口对隐妃说过一句话。好几次,隐妃欲言又止,王爷却好像没有见到一样,只望着河水出神,也许心里,还在渺茫地期待娘子恍然出现的身影。

中秋那一日,奉命去给娘子送月饼,得回的答复却是那样的伤人心。娘子说王爷纳妃是好事,还平静端庄地恭喜王爷,眼见得王爷平日在她身上用的那些心思到底是白费了,到头来竟是痴心错付!他气乎乎跑回宫,明知不应该,还是忍不住对王爷讲述了一遍。

王爷的脸瞬间苍白得毫无血色,眼神缥缈,握着杯子的手一直簌簌在抖。此情此景,阿晋又忍不住后悔。何必要对他言讲,除了平添王爷的伤心,又有何好处呢?自己也实在是太多嘴了,恐怕,娘子也正在为此不自在吧?这不是又惹王爷为伊消得人憔悴是什么?

在阿晋看来,都是一般水晶玻璃人儿,你有情我有意的,彼此心知肚明,又偏偏都是在作茧自缚。也许太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未可知,像自己这般心肠简单倒省去这层麻烦了。也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那样薄的一层东西,难道还比上京的城墙更厚?

娘子的病是不是由此而起阿晋不知道,只知道自己送了那么多趟的冰糖雪梨,娘子的咳嗽到底是没好,断断续续一直咳到了下雪天。

大雪封山那日,山路其实很难行进,王爷偏偏执意要去清凉台。其实王爷他不说,阿晋难道心里就不明白?这样冷的天,王爷定是记挂娘子的病了。哪怕是下大雪,就算是下刀子,王爷也是非去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