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你的人是谁?”
“江淮。”明蓝说。
“原来是他。”他的唇向上翘起,微笑让他的眼睛有些眯起来,原先显得有些清冷的气质多了三分暖意。
他的眼睛明明是无神的,可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回事,在他听说“江淮”的名字后,明蓝觉得他的眼底骤然一亮,有一种由衷的快乐照亮了他原本黯淡的眸光。
明蓝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庆先生,需要我帮您看一下帖子的内容么?”
庆把帖子递给她:“多谢。”
她把信封拆开,打开里面的请帖一看,顿时明白了什么,把请帖交还给庆,拉过他的手,让他的手指轻轻覆盖在帖子上。原来,这帖子竟然是专门为庆制作的,上面都是盲文点字。
“难得江淮先生费心了。”
明蓝这会儿回过头看装着请柬的信封,才发觉,信封上不光用钢笔用越南文写有收件人姓名和地址,右下角处也有一行细小的凸起。
“请去我店里坐一下吧。”庆说,“谢谢你来这一趟。呃…”他打了个嗝楞,“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明蓝。”她说,“简明蓝。”
他们已经过了桥,“垂云”的匾额近在咫尺。南庆突然停下来,脸孔有些发白。
前一刻还是春风和煦,这一刻却颜面结霜。明蓝有些摸不透面前这个叫“庆”的男人。
“对不起,我…”他的声音和手上的盲杖一样微微发颤,“我刚才忘了数步子了。”他顿了顿,“你能不能扶我回店里?”
原来是因为这个!明蓝不由怜惜这个男人,他还那么年轻,斯文有礼,而且,既然是能得到江淮重视的人,必然有出众之处。可惜却目不能视,走在路上随时都会遭遇危险。
“当然。”她应道。
回忆了一下过去见过的别人搀扶盲人过马路时的情形,明蓝将庆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走在他的身前,慢慢带着他往“垂云”走。
店门口便有人迎接他,神情恭敬。
他的手从她的肩膀上移开。明蓝回过头,道:“庆先生,帖子我已经送到了。就不继续打扰了,再见。”
他的双唇紧抿着,似乎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想得出神。
明蓝也不好意思直接走,只好站在原地等他的回应。
“简小姐…是吗?”他的声音里有些难以揣摩的压抑,“麻烦你跟江淮先生说,酒店开幕那天,我会准时去的。”
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再次侵袭过来,许是因为知道庆看不见,明蓝盯着他的视线有些肆无忌惮。可是,她还是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人。他的中文说得这样好,很有可能是中国人,又或者是曾经在中国生活过很久的越南人,如此一想倒也不无可能曾经会过面。
于是她忍不住问:“庆先生,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是不是在中国生活过很久?你…你的全名是?”
他的唇再次抿起,似乎有什么是他不愿提起的。这一发现让明蓝也有些尴尬,心里暗怪自己多事。
他的眼睫毛低垂下来,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客套的笑意:“我姓阮,”他说,“阮南庆。”
他并没有回答她问的第一个问题。不过明蓝也不打算再问第二遍。
“对了,”沉默了一会后,南庆说,“你也和江先生一样住在岘港市区吧?”
“是的。”
“你开车来的吗?”
“是江淮的司机送我来的。”
“车是停在停车场吗?那我让人送送你。”
明蓝本不想特意说起自己今晚不回岘港市区的事,如今为了不要麻烦到南庆,不得不如实相告:“谢谢你,阮先生,事实上我准备在会安住一晚再走。这里的夜景据说很美的,我…我也难得有机会见识一下。”
南庆淡淡地笑了笑:“我也听说是这样,会安的灯笼很著名,到了晚上,还有放河灯许愿的,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到处走走。”
明蓝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想道歉又怕太露痕迹,反而刺痛别人的弱点,只好默然。
“只是今晚恐怕会有一场大雨。”南庆仰起头,仿佛在向天空寻找什么,目色中却仍然一片虚空,“你知道,岘港的雨季黄昏后,经常下雨。”
明蓝看着天上厚重的积雨云,像是验证着南庆对天气的推测,不由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要下雨?”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盲杖:“一般人只知道瞎子的听觉和触觉很灵敏,其实,不止是听觉,嗅觉也是。虽然雨还没有下,可我已经闻到空气里有雨水的气息了。”
她的话让明蓝的心绪有些黯然,身体残缺的伤痛,不是外人的三言两语可以安慰,这一点在江淮这里她便已经感受至深。这个阮南庆比江淮更加年轻,他还有漫长的人生要与无尽的黑暗相伴。她忍不住又打量了他几眼,他的瞳仁漆黑,眼眶微陷,浓密的睫毛让眼睛显得深邃。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睛,竟然是失明的!
“可惜我店里的客房都满了,不然倒可以请你住下。”
要不是南庆开口,明蓝简直完全忘了要克制自己毫无忌惮的目光,南庆虽然看不见,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仆人呢。她收回自己的视线,也收敛了一下心神,道:“阮先生你太客气了。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他迟疑了两秒,轻轻点了点头:“再见。”
不知道为什么,明蓝觉得他的神情里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夜色中的秋盆河上飘起了五颜六色的河灯,小小的烛火随水波荡漾而摇曳。明蓝也为自己买一盏河灯,点燃之后,却并未放入河中。望着那些飘向远处的一朵朵“莲花”,她只觉得无限感伤。她的愿望并不多,可每一个都是那样沉甸甸的,那样单薄的纸河灯恐怕承载不动。
她看着身边将河灯缓缓放入水中的男男女女,他们虔诚许愿,笑颜如花,似乎真的相信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而她,是个连许愿资格都没有的人。
她轻笑了一下,眼泪落在刚买的河灯上。
仿佛只是几秒钟的事,酝酿了整个下午的积雨落了下来,从零星的小雨迅速变成了豆大的雨点,汇成雨柱倾倒向地面。雨势借着风势出乎意料地猛烈。前一刻还兴致勃勃赏景的游人,此刻大多只顾匆忙地跑向就近的屋檐。也有对出行准备充分的人,撑着雨伞,仍笃悠悠地在岸边行走。
明蓝想起要避雨的时候,浑身已经被淋得半湿。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让她觉得有些凉意。她抱着双臂站起身来,留下那盏河灯在岸堤上。被雨水浇灭的河灯被风掀起,打了个漩跌入了秋盆河中。
明蓝忽然有些不甘心,掉转身,追着那盏灯走了好远。
那盏“莲花”一直盛开着,尽管那中间没有烛火。
她停住脚步,阖上眼,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神啊,如果我还值得您满足我一个愿望,您一定知道我求的是什么。”
如果只能实现唯一的一个愿望,那个愿望只会与一个名字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cibelcibel扔了一颗地雷
cibel扔了一颗手榴弹
mmlovezz扔了一颗地雷
感谢诸位的支持。其实大家肯收藏与留言,我也已经很开心了。么么哒!
这章小改了一段,因为有读者提到为什么南庆没有看请柬就知道是什么事,这个问题原本是想在后面通过南庆和明蓝的对话交待的,但后来想想,还是提在前面比较合适。一方面是插在这里比较自然,另一方面也省得读者看到这里的时候疑惑。

月亮门
在会安的雨季碰到突如其来的雨水,倒也不用太犯愁:卖一次性雨衣的小摊不一会儿便会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抓住他们等待已久的生意契机。
明蓝在附近小店的遮阳棚下躲了一会儿雨,见雨水暂时没有收势的样子,便冲去最近的摊位买了一件雨衣。天色已近暗了下来,她觉得与其干等着雨停,不如尽早找一家旅馆投宿。
一连走了好几家旅馆,都被告知客房已近住满。无奈,她掏出手机,想问问江淮的意思,可否让阿胜接她回去,却发现手机因为电池耗尽已经自动关机。
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垂云”咖啡馆的门口。她想了想,阮南庆是当地人,对会安一定比较熟悉,或许可以请他帮忙找一间有空房的旅馆,总好过她漫无目的地在雨中挨家挨户寻找可以投宿的地方。即使他不能帮忙,进去暂时避避雨,喝杯东西解解渴也是好的。
她脱下雨衣,在房屋廊檐下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给自己点了一杯滴漏咖啡和一碟米纸卷,并且请服务员帮忙,叫一下南庆先生,说是自己有话要和他谈。
“我很抱歉,恐怕现在不能。”身着果绿色奥黛的女服务生含笑礼貌地应答,“先生练琴的时候,是不见任何人的。
明蓝没有再强求,只问了句:“你们营业到几点?”
“凌晨一点。”
“谢谢。”
晕黄的灯光照亮了从屋檐上成行流淌下来的雨水。明蓝看着褐色的咖啡从漏孔缓缓滴入杯中,与白色的炼乳混为一体,忽然觉得周围尽管宾客如云,各自欢谈,却依旧好宁静。时间在等待中并不显得漫长无趣,反而有一种久违的轻松闲适。空气中有一种咖啡粉与炼□□织的甜腻香气,令她并不急于啜饮,仅仅是呼吸,已经让她陶醉。跟随江淮久了,她也曾品尝过更为高级的咖啡,却没有像今天这样纯粹美好的快感。
她一连叫了三杯同样的咖啡。她几乎忘了她来“垂云”的本意。直到客人稀少,只剩一两桌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已是夜半,过不多会,这家店便要打烊了。
今夜的雨格外绵长。雨水虽然小了,却一直淅淅沥沥地飘着。明蓝叹了口气,招来服务生结账,顺便问道:“南庆先生练完了琴了么?”
“还没有,”对方把钱收好,笑了笑,“你听…”
说完,便自顾自往收银台的方向去了。
明蓝原本也不打算再打扰南庆,被店员一说,倒忍不住竖耳倾听。夜色中,除了雨声沥沥,树叶沙沙,似还有某种乐器之声翻过矮墙,从不远处的月亮门内透出来,如泣如诉。
明蓝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扇月亮门走近。传入她耳中的曲调越发熟悉,音符敲打在她的心间,像一场记忆的雨,冰凉入髓。
那曲子…她的手掩住嘴,压抑住即将脱口的惊叹,却忘了拭去眼角滚烫的泪珠。
她不会记错的,那是江淮的曲子!
《檐前雨》——江淮最后的作品,也是他瘫痪后唯一的作品。明蓝还记得,当这支曲子完成后,他让她取来他受伤前最珍爱的二胡,命令她在他当着他的面用刀劈毁的情形。她抱着那把二胡,摇着头哭到颤抖,不肯挥刀。
最终她还是把二胡砍成了两段。因为,江淮用平静到令人心碎的声音说:“从今往后,作为音乐人的江淮已经死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留下了一些曲子,证明我活过。而这把二胡的存在,却只能提醒我,江淮…已经死了。”
月亮门后,是两条石板小径,尽头各自通向一栋木结构的建筑。左手边的一栋像是新建的仿古建筑,几盏彩色油纸灯笼挂在廊檐下,二楼的房间窗户也大多透着光。明蓝张望了一眼,隐约看见进门处有一个半人高柜台,里面坐着一个穿着奥黛的服务生模样的姑娘,看样子像是旅馆的前台。而右手边的小楼黑黢黢的,借着小径上的路灯和对面楼房的灯光才看得见一些轮廓,一楼的某一间房的雕花窗开了一半,琴声便是从那里头传出的。
明蓝走到廊檐下,在那扇窗前伫立。琴声更清晰地飘进她的耳中,在静静的夜里与沙沙的雨点声交织在一起,恍如呜咽。
那一瞬间,明蓝已经忘了那弹琴的人是谁。恍恍惚惚间,总觉得那黑暗中的影子是江淮,是江淮在拉他的二胡,在奏他最珍爱的作品!望着从那屋檐流下的雨水淌落到廊檐前的一缸碗莲叶上,她才体会到用“檐前雨”三个字命名这首曲子是那样贴切!她不太懂音乐,可是她读懂了江淮的忧伤。他的忧伤甚至不是“无边丝雨细如愁”那样轻忽飘渺的清愁,而是一场下了很久,不知何时才会停止从屋檐向下流淌的滂沱大雨!
琴声骤停,她心神一乱,不小心碰到了窗户。
屋里的人说了一句什么。是越南语,但明蓝猜想他可能是在问谁在外面。她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溜走,却听到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的声音,想到他眼睛不便,万一走急了摔一跤,就成了她的罪过。于是,她忙应道:“是我。”
“蓝?”南庆的声音里是一种肯定而非询问的口气,接着,他缓步继续向她靠近她。
南庆走近窗沿,因为离外面的路灯近了,明蓝看清楚了他的样子,他穿着一套灰色系的丝绵睡衣,手上没有拿盲杖。
“对不起,我在外面听到琴声,忍不住就…”
南庆摸索到窗子的把手,把窗子开得大了些:“你知道这曲子是谁作的吗?”
她的心蓦然一痛:“我知道,是江淮。”她的声音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南庆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玩味的表情,迟疑了一下,道:“你是因为这是江淮的曲子,所以才会走进来听的,是吗?”
明蓝楞了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妥当。最后,她斟酌着回道:“是因为江淮的曲作得好,也是因为你的琴弹得好。”
“没有好到能让人流泪的地步吧?”南庆笑得有些冷淡。
明蓝下意识地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却让南庆的笑容里多了些轻蔑的味道。她意识到南庆虽然看不到她的样子,却灵敏地察觉到她的失态了。
她有些懊恼,甚至有些生气,这个阮南庆,凭什么用这样的口气和表情来对待她?碍于他将是江淮的贵宾,她不好与他起冲突,还是早点离开为妙。她匆匆丢下一句“打扰了”,便想提腿就跑。
“等等!”南庆喊道。摸着窗棂,转个身沿着墙走,不见了人影。“我给你开门。”
她终究心软,又走回去。
她冲着窗口轻喊了一句:“喂!”
门开了,南庆扶着门框,说:“请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谈。”
明蓝走过去,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房中。
“差点忘了。”他抬起手,摸索到墙壁上的一个开关,按了下去。整间屋子亮了起来。刚在暗处待得有些久,明蓝甚至觉得光线有些晃眼。原来这屋子也有安灯,想来是方便客人和仆人进出所装。
明蓝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毕竟今晚的事是自己冒昧在先。她决定不管怎样,先给人家诚挚地道个歉。“阮先生,我知道你练琴不喜欢被打扰,我也是一时忘情,希望你能原谅!”
南庆一张黄花梨木的靠背扶手椅前停了下来,双手向前探出,摸到了椅子的边缘,慢慢落座,“你用了一个很有趣的词…”他并没有指明是哪一个。
随后,他似乎有意忽略了她的道歉,而是转向了另一个话题,“我们才第一天见面,你就叫了我好几种称谓——啊,最新的叫法是‘喂’。 我看我们彼此还是直呼名字好。我们这里一般都是叫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你如果觉得不太习惯的话,你可以叫我‘南庆’,我也可以叫你‘明蓝’,这比叫什么‘先生’、‘小姐’要自在多了,你说呢?”
明蓝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好纠结的,便说:“我同意,南庆。”
他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化为勉强的一笑:“名字其实只是个符号,可以什么实质的意义都没有,比如我今天可能叫‘南庆’,昨天或许是叫‘北哀’。明天又或许是叫‘东欢’或者‘西乐’了!”他的语气骤然转得肃然,完全不似刚才嬉笑的口吻,“你呢?你一直叫‘明蓝’么?——简明蓝?”
和白天时的彬彬有礼相比较,明蓝觉得夜晚的阮南庆简直有些神经质。大半夜的,把一个近乎陌生的女人请进屋子里,就是为了讨论这样无聊的问题么?
她的心情本来就不太好——大雨连绵、投宿无门、又听了这勾起她伤心事的琴声,这种种都让她心烦意燥。如今还要陪一个陌生人探讨不知所谓的话题,她只想赶快结束这场对话。
“我叫简明蓝,”理智让她仍然保持着礼貌克制,“从未改名。”虽然这个名字有时甚至让她感到耻辱痛苦,可这毕竟是她的父母亲自为她起的名字,他们已经双双离世,也未曾留下任何纪念品给她。只有这个名字,可以伴随她的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梦须醒
江淮在潮水般的掌声中,手执二胡,起立谢幕。年轻的他穿着一袭青色长衫,身材颀长,眉目清秀。等待他的是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二十岁的他不仅是知名音乐学院民作系的高材生,还已经在当地最好的音乐厅举办了二胡独奏音乐会,且所有的演出曲目均出自他自己的创作。等待他的将是更高规格的演出以及音乐碟的录制出版计划。没有人会怀疑,他绚丽的人生才刚刚展开帷幕。
换好衣服,他离开后台。车已经在音乐厅的后门等候。他弯身坐进车里,母亲吕明舒的手握着他的手,脸上是骄傲而温暖的笑容。
接送他去酒店的车开得很平稳,离酒店只有三五分钟的路程了。然而车子刚刚驶上高架的斜坡,突然间,一辆逆向行驶的车朝着他们迎面撞击过来。司机打了个方向盘,可是没有避让开,随着车里人的惊呼,两辆轿车各自飞了起来,一同坠下了斜坡。
疼!锥心裂骨的疼!他张了张嘴,却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
“阿淮!阿淮!”
母亲的声音好远、好远!江淮努力了半天,眼睛只开了一条缝,从鼻腔到嘴里都弥漫着血腥的滋味。血还在不停地从头顶往下流,将他的视线遮蔽。
“阿淮,妈会救你!”母亲撞击着变了形的车门,将他拖出了车厢外。
他完全不能动弹。任由着母亲一瘸一拐将自己背出了好远。在走出十多米远后,吕明舒终于体力不支,连带着儿子一起匍匐倒地。
“轰”地一声,轿车爆燃起来。火光一片。江淮耸了耸肩膀,试着抬起手臂去牵母亲的手,可是却做不到。“妈!”他发出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呼唤声,这便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与此同时,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的声音,瞬间淹没了他微弱的哀叫。
梦中如潮的掌声退去,只有窗外的雨水,在这个夜里响起。
“妈!妈!”江淮抬高右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抓了几下。
“江淮!”他的手被另一只手轻轻包裹住。
是谁?他睁开眼睛,轮椅前站着的人不是母亲,而是时薇。
他抽回手,把手放回轮椅的操纵杆上:“你怎么还没走?”
时薇道:“如果我走了,今晚明蓝回来了,你又怎么说?”
江淮的声音冷冷淡淡的:“什么时候我做事需要给她交待了?”
时薇吸了口气,好像是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最后她说:“已经不早了,你看你都睡着了,不如我帮你到床上休息吧。”
“我现在就在休息。”江淮说,“每时每刻我都是处于‘休息中’,差别只不过是瘫在床上、还是轮椅上而已。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是吗?”时薇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些急躁和愤怒,“你不要忘了明天上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岘港的酒店就要开幕了,这家酒店虽然是你江家的生意,但你也必须考虑一下所有酒店职员为这家酒店所付出的心力,接下来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拜托你这种时候不要对自己的身体太任性好吗?”
江淮静静地看着她,几秒后,操纵轮椅往床的方向驶去。
时薇替他理平了床单,拉开毯子,用一旁的提升机把江淮转移到床上。
床头便是一只控制整个房间所有开关的遥控器,时薇刚打算按下关灯键,江淮说了句:“帮我再打个电话给她,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时薇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之前她已经在江淮的授意下打过好几遍明蓝的手机,可每次都是关机状态。
她又拨了一遍明蓝的号码,仍然是关机。她看到江淮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嘴唇明明抿得紧紧的,样子却像要吃人。
“明天一早如果明蓝还没回来,让阿胜去会安找一下吧。”
江淮说:“帮我叫阿胜来,让他现在就去。”
“现在?”
江淮叹了口气:“这个时间确实太为难人,我会当面跟他道歉,也会补偿他。可是这件事不能耽搁,这么大雨,会安对她又是完全陌生的地方,现在她的手机也不通,也不知她会不会出事。”
“你不是让她去找一个人么?也许可以打个电话直接问问他去,看看对方是不是知道她的行踪。”
“我并没有那位先生的电话,我们只通过E-MAIL来往过,是一种接近于神交的状态。”提起那个人,江淮的神情里有一些仰慕和欣赏,只是转瞬间便被另一种焦虑的神情取代了。
时薇不再多话,立即拿出手机,拨打阿胜的电话,她开了免提,随后把电话凑到了江淮的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