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风立得笔直,听见这话,眼里不禁冷了又冷,“逐州一役,虏来的八千邺齐百姓并未悉数带回来,带回来的那几个,也都是些低阶武将…”

英欢利落地打断他,眯着眼睛道:“朕问的是那件事儿。”

狄风面上终露难色,犹豫了半天才道:“皇上要的画像确实难求,臣把京城内尚有口碑的画师都寻来了,让按着那几个武将描述的来画,可画出来的几张,竟无一相似…况且,臣自思量着,那些武将恐怕也并无机会见到贺喜真容,所说的大概也都是自己胡诹的…”

英欢不禁皱了皱眉,“把画好的几张,拿来让朕瞧瞧。”

狄风低头,“是。”

英欢起身,慢慢在殿中走了几步,“你先前在逐州,可有见过他?”

狄风望了她一眼,“并无机会近看,只那一次两军对阵时,远远瞧了一眼罢了,也作不准当时那人是他本人与否。”

英欢脸朝他这边一侧,挑眉道:“说说,感觉如何?”

狄风的眉头拧了起来,感觉如何?

当日…那人黑甲白缨,座下之马通体遍黑,纵是隔了那么远,也能觉察出他于邺齐阵中那摄人的威势。

他狄风识人,向来是以血性而断。

那个男人,说是血性万丈,也毫不为过。

真男子,当如是。

只是此时此刻对着她,他却开不了这口,说不得那男人的好话。

狄风握了握拳,低声道:“臣并无什么感觉。”

英欢定定地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罢了,朕也不为难你了,你也莫要做出那难看的样子来,好似谁夺了你的兵权一般。”

狄风脸色和缓了些,看着她那笑容,心底里不禁悠悠一颤。

只要她在他面前笑,哪怕只有一瞬,他便觉得,不论什么,全都值了。

全都值了。

正想着,就见英欢的手略动了一动,从案上翻出一笺纸,脸上神色也变了变,道:“职方司今日刚来的消息,那妖孽,派使臣来了。”

狄风心中大惊,面上之色也稳不住了,邺齐国派使臣来?

当真是天落红雨了!

两国断交已有好几十年,莫论近十年来的处处为绊,但说刚刚结束的那一役,他便想不出为何邺齐此时会派使臣来!

英欢看了看他,轻笑一声,“想知道为什么?”

狄风点点头,“皇上莫非知道?”

英欢眼帘一阖,冷冷一笑,“若说那妖孽还有什么地方像人,也就是他那份爱民之心了。你这回虏了他八千无辜百姓来,他能忍就怪了!不信的话你且等着瞧罢,此番这使臣定是来要人的。”

狄风略想了想,才抬眼问道:“皇上打算如何?”

英欢将那笺纸在掌中揉碎,紧紧握在手里,看着狄风,眼中亮了一亮,竟不答他这话,背了身子过去,道:“等人来了,再看。”

 

邺齐国使臣抵京,英欢下旨,于九崇殿设宴款待。

来者甚是年轻,姓古名钦,邺齐国三年前那一科的进士一甲第一名,现在将将升至五品,说是天资卓绝,颇受贺喜宠信,放在翰林院任差,又时常在崇勤殿给贺喜讲书。

宴席之间,宫伎奏乐起舞,文臣武将但列两侧,酒酣食足,竟无一丝两国不穆之意。

英欢于座上,不碰酒盅,亦不动银筷,眼睛只打量着坐在下首右侧的那个年轻男子。

头发高高束起,一根木簪直通而过,一双眼睛不大不小,却是透着灵黠之光。

举手投足间颇有风范,席间言谈不卑不亢,措辞得当,连邰涗朝中平日里最梗古不堪的老臣也对他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

英欢拢在宫袖中的手攥了又攥,紧了又紧。

那妖孽身旁随随便便一个五品文臣便是此等风姿,休论别的名臣武将了!

心里面不甚舒坦,此等人才,若是能在邰涗,该是多好!

正兀自想着,古钦便朝她位上望了过来,眼中含笑,触上她的目光,竟是躲也不躲。

英欢心头冒出点火苗子,这人当真胆大!

是他心中本就瞧不起她,还是那妖孽身边的人均是不惧天不怕地的?

古钦本是笑着望她,望到最后竟嘻嘻笑了起来。

身旁有人提醒他,“古大人是不是略有醉意了?”

古钦摆摆手,仍旧是笑着,当着这殿上朝臣们的面,大声道:“来之前没有料到,邰涗国的皇上竟生得如此国色!”

这一句大不敬之言从他口中冒出,殿上诸音瞬间皆弭,空留筝弦断声,在这大殿之上空悠悠地撞来撞去。

那古钦仍是无事人一般,自顾自地端起面前酒盅,一饮而尽,然后又笑道:“诸位怎么了?莫不是我先前之言错了?难道诸位不觉得,纵是天仙下凡,也难及陛下此容么?”

英欢的脸色愈发黑了去,往日里都道邺齐国皇帝贺喜好色无边,眼下看来,这好色莫不是它邺齐国男子的通性?

殿上朝臣中早已有人坐不住,直直站起身,满面涨红,指着古钦便道:“休得出此狂言!古大人也不瞧瞧自己是在哪里,怎的如此放肆!”

古钦一不起身二不还嘴,看也不看那人,单单又直冲冲地望向英欢,笑道:“我本就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况且,我也不是邰涗的臣子,自是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了。这次自邺齐而来,实是奉了我上旨意,想来赎先前被狄风将军虏至邰涗国内的八千平民百姓的。”

他那口气,真真是笃定万分,让人听在耳里,竟不似商量,而是命令。

狄风一张脸冰得渗骨,盯着古钦,心里恨不得抽刀上前,将那狂妄男子于殿上斩成两半。

英欢环视一圈殿上众人,目光锁住古钦,眨了一下眼睛,竟是笑着道:“古大人,想拿什么来赎?”

她那一笑,堪比殿中金花,蓦地晃亮了古钦的眼睛。

他一下子站起身,上前两步,立于英欢御座之下,笑道:“我此次前来,带了白银十万两,匹帛五万匹,陛下觉得如何?”

英欢望着他,眼帘轻动,红唇微颤,端的是一副娇人之色,“不够。”

古钦看着她那神色,竟一时间怔了神,直等身后有大臣咳嗽,他才反应过来,慌忙道:“那陛下想要什么?”

英欢轻轻一晃宫袖,掩唇而笑,道:“朕喜好什么,怕是邺齐国内人人皆知罢?”

古钦愣了愣,迟疑了一瞬,“陛下的意思,难道是…”

英欢眼中颜色暗了一方,脸上却还是笑着,开口道:“朕,好男色。”

古钦万万没有想到,当着这殿上众人,英欢竟能出此大逆之言,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应对。

身后已有人在笑,古钦才刹然回过神来,对上英欢的目光,心中略有愤愤之意,这女人,是故意让他难堪不成?

于是便扬起下巴道:“陛下若是好男色,那也好办,但等我回了邺齐,选上百十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呈至陛下面前即可。”

英欢放下袖子,脸上笑意渐消,“若想赎人,可以。古大人,朕想要你邺齐国内最俊的男子。”

古钦不禁又愣住,她…

还未等他想透,便见英欢唰地起身,一袭红底金案冕服耀亮了殿前众人。

她抬手,气势迫人,将案上酒盅举起,猛地泼下来,盅内酒水洒至他脚下,溅了他一袍子。

古钦犹在怔愣,耳边已响起英欢万般深冷的声音:“回去告诉贺喜,若是他肯来做朕的男宠,朕便把那八千百姓还给你们!”

一字一言,掷地有声,震得这殿上人人都傻了。

英欢看着面前古钦脸上色泽万变,唇侧一勾,眼角一挑,心间一笑。

当日那妖孽在两国阵前道她荒淫无度,今日她便将那羞辱,百倍奉还与他!

但看这古钦回去后,那妖孽会做何想法!

 

卷一泱泱之世,有欢有喜喜四

空空荡荡的大殿上,徒留了那最后一句的回音。

殿外有疾风而过,擦得那黑漆殿门刺耳一声响。

殿上满满当当地站着朝臣们,却静得似夜里无人时一般。

人人面上神色均是诡异万分,无数双眼睛都偷偷朝殿中站着的古钦望过去。

古钦额角渗汗,头低着,竟是不敢抬眼看前方御座上的男人。

贺喜褐眸浅阖,又猛地睁开一瞬,开口道:“再说一遍。”

古钦嘴巴张开,嗫喏了半天,仍是不敢再言语半字。

贺喜望着他,眼角微皱,有细细的纹路漫出,“朕让你,再说一遍。”

语气一霎间便变得陡刃刚硬。

古钦深吸一口气,手不禁又往袖内缩了一缩,小声飞快道:“她说,如果皇上肯去邰涗国做她的男宠,那八千百姓便悉数遣回邺齐境内,否则,想也别想。”

邺齐已入夏日,外面天气虽尚未热起来,可这殿内却是闷闷的。

往日早朝下了便是一身大汗的这群朝臣们,今日却觉得周遭阵阵冷风扫过,心都跟着抖。

贺喜的手握着御座旁的钿金扶手,身子僵在那里,脸上神情未变,目光扫至座下,将臣子们一个个看过去。

古钦朝服背后早已湿透,此时见贺喜不开口,便一下跪倒在殿中,低头小声道:“皇上…微臣办事不力,此次辱了邺齐国风,甘愿受罚。”

贺喜目光在他身上慢慢晃了一圈,眸子颜色愈发深了,嘴唇一动,道:“朕还记得三年前,你于进士科殿试上,公然在卷中指摘朝政之误,后来弥英殿唱名时,你见了朕,脊背挺得笔直,一张口便是为民为国为天下之大计,虽是极稚,可那风骨和胆色,却是让朕十分赏识的。怎么才过了三年,你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不过是那女人的一句话,就让你心惊到此种地步?当真令朕失望!”

古钦跪在地上,听着贺喜这厉声之言,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不禁咬牙道:“臣也不知自己当日是怎么了…对着那女人,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现下回想起来,臣自己都觉得没脸再见人。”

贺喜抬手一挥,“行了,总跪着像什么话!”

古钦这才慢慢起身,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神色,此时早已不见踪影,一脸虚汗,惊魂未定。

一众文臣们见古钦起身,心里才悄悄松了口气,想来他这关可算是过了。

谁料贺喜忽然又道,“说说她。”

古钦的额上又冒出细汗,说说她?

眼睛不由一闭,脑中又想起在邰涗九崇殿上的那个人。

那张面庞那双眼,那个声音那张唇。

那撼人心魄的气势,那笑里藏刀的心机。

那个女人,他要如何开口来说?

古钦手在袖中死死捏在一起,半晌才憋出一句来,“她…很美。”

贺喜身子前倾半寸,眸子微眯,“怎么个美法?”

古钦心中纠结不堪,竟是找不出词来应对。

贺喜望着他,手指轻敲案沿,“朝中人人都道,古钦古大人的画在士大夫中堪称一绝,你若是说不出来,那便给朕画出来,如何?”

古钦背后的冷汗越冒越多,“皇上,此事臣实难为也。臣…笔力不足,画功尚浅,单是她那一双眼眸,臣就画不出来。”

她的眼眸?

贺喜眉峰一挑,眼中一亮,“她的眼睛,可是蓝黑色交的?”

古钦怔了一瞬,随即点头道:“蓝中泛黑,黑中带蓝…臣以前从未见过那种色泽。”

贺喜唇侧划过一抹冷笑,“原来是被美人迷了心魄。”

此言一出,古钦的脸忽地微微发红,他…当日确是如此。

看见古钦那神色,贺喜心底一汪静水,忽地涌荡起来,那妖精,莫非真的色若天仙?

突然间便觉烦躁起来,他望着底下众人,“若都没事了,那便散了罢。”

未及朝臣们行大礼,古钦慌忙上前,从袖中摸出一折纸,禀道:“皇上,这是她…她让我捎回来呈给您看的。”

贺喜侧目看了一眼身旁小内监,那小内监会意,趋步下去,从古钦手中接了那折纸,恭恭敬敬地拿过来呈给他。

贺喜垂眼看,那纸上有暗色纹路,叠合处浇了密泥,他手指轻拨,那纸便展开来了。

一眼看过去,不过十九个字,却让他胸口瞬间紧窒。

贺喜眉间浅皱,抬头,“都散了罢。”

不等臣子们三跪九叩,他便起身往殿后行去。

那小内监一路跟在他后面,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深怕贺喜正在怒头上,迁罪于他们这些下人。

贺喜握着那纸的手渐渐缩紧,脸色越来越冷,走到最后,脚下突然停了。

就那么立在殿廊上,缓缓将那纸揉进掌中,挤压至不成形后,他才抿了抿唇,转身出了殿门。

荒为何荒,淫为何淫,荒淫之人道荒淫,可悲可笑。

力透纸背的十九个字,笔锋张扬跋扈,字字似刀。

他想不到,那妖精竟能写出此种字来。

如此露骨的讽言,是想报复他,还是想要羞辱他?

殿外有桃花香气一路飘来,艳已艳了二月有余,也该谢了罢。

贺喜走着,手中的那折纸越握越烫,到最后,竟似要将他的掌都燃着了。

他心中又是一紧。

十年,十年间,他在变,她也在变。

不停地揣测,不停地打探,可这十年过去了,他脑中仍是拼不出她的模样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又美又威严,又毒又娇弱,让邰涗朝中上下心悦诚服?

他不能想,也想不出,越想,心里只是越烦闷。

那花园一头若有若无地传来女子的轻笑声,贺喜回过心神,转身看着内监,问道:“是哪个此时在这儿?”

小内监凝眉一想,笑着禀道:“该是皇上前不久从逐州带回来的那位乔姑娘,她是被安置在这附近的。”

贺喜嘴角一撇,这才想起来那女人。

那日从逐州一路将她带回来,随手往宫内一搁,便抛置脑后了。

若是此时这小内监不提,他早已忘了,宫里还留着这么个女人。

贺喜抬脚欲走,身后恰恰又传来一声女子轻笑,他脑中忽然闪过那双眼睛…不由止了步子。

不再朝前走,而是转身往那花园小径上走去。

那小内监也是服侍了贺喜多年的人,心思玲珑,自是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忙急急地从一侧先弯过去,把那边几个候着的宫女都招呼走了。

贺喜负手,慢慢走过去,拨开倒垂柳枝,便见花间那一身素色宫装的乔妹。

他站定了不动,阳光从头顶渐洒渐落,他不由眯了眯眼睛,然后便看见她轻轻转过身来,那眼睛,便对上了他的。

贺喜心里闷哼一声,原来先前记得真不是错的,那双眼…

乔妹一见是他,倒像是受惊了的小兽一般,身子一晃,脸上微微泛红,手忙脚乱地行礼道:“皇上。”

她这一开口,蓦地扰了他先前的心思,心里又躁了起来。

贺喜看着她,不由自主上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使劲让她的头抬起来,冷笑道:“你们西边的女子,倒都懂得撩拨男人的心思。”

乔妹被他捏得生疼,却不敢反抗,只是小声泣道:“皇上…”

那声音,且柔且软,似水中莲叶,一扫,便扫得他身上起了火。

贺喜将她扯过来,冷眼望着她那双黑中泛蓝的眸子,手朝下一探,猛地拉起她的襦裙,又撕了她的亵裤。

乔妹颤抖着,大眼里有水花在晃,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皇上…皇上,还在花园里呢…”

贺喜手上动作不停,口中冷笑道:“便是在花园里,又如何?”

大掌握住她的臀,将她的腰往自己这边送,撩起的袍子,褪去的长裙,掩了一地的落花,碎香拂面,只闻得她喉头轻吟,只见得那蓝眸罩雾…

贺喜缓慢地动,一点一点磨着她,望着她的眼睛不由眯了又眯。

手从她腰间移上来,抚上她的脸,沿着她的眼睛,轻轻地划着。

这眼,这眸…心里不由一震。

贺喜闭了闭眼睛,一把推开她,脸上之色愈冷,望了她一眼,甩了袍子便走。

乔妹浑身发软,身上衣不蔽体,望着贺喜的背影,眼眶无声地红了起来。

 

外面十丈远处,早有人替他围了闱帐,小内监一见他这么快便出来了,脸上难掩惊讶之色,却还是急忙让人撤了帐子。

贺喜一边理身上的衣袍,一边快步走,就听那小内监在他身后道:“皇上,尚书省的几位和工部的吴大人来了,在东殿候着呢。”

他步子更快,挑眉问道:“怎么不早说?”

小内监挠挠头,哪里能得机会说?

这便一路往东殿行去,进得殿内,贺喜扫了遍众人,边往上座走边道:“事情都议好了?”

工部侍郎吴令上前道:“皇上,臣等议了几日,仍是拿不定主意。这修延宫,具体选在哪儿,还得您来定夺。”

贺喜撩袍坐下,双手撑膝,“图呈上来。”

两旁立即有人铺过一张图置案上,供他参看。

吴令又上前两步,抬手,在那图上轻点几处,“皇上,臣等以为津州,临州,义骅三地,都是好地方。”

贺喜一处处查看过去,最后,眸子盯着图中一处不动,手指点至那里,“朕,想让你们修在这儿。”

吴令看了一眼,眉头不禁一皱,“皇上,那里可是与邰涗只差一条河…修在那里,恐怕…”

贺喜抬眼,声色又变得极冷,“朕说修在那儿,便是那儿。”

诸人瞧见他这模样,不禁立即噤声,点头应了下来。

贺喜展了展肩,起身,又低头望了一眼那图,嘴角不由浅浅扬了一扬。

 

卷一泱泱之世,有欢有喜欢五

景欢殿内,几个小内监们立在一侧,整齐地站成一排,略低了头,每人手中均举着一幅画。

画中男子,或浓眉大眼,或尖嘴猴腮,或鼠目长鬓,或纤唇高额。

唯一相似的,便是那些画中的男子,均是宽肩长臂,气势迫人。

英欢慢慢地踱着,一步压着一步,眼睛盯着那些画,看过来,又看过去,反反复复好几遍,然后回头转身,望着身后几步远处的狄风,低笑道:“这便是那些人画的贺喜了?”

狄风面带窘色,开口禀道:“臣先前说过,那些低阶武将们哪里能得机会见到贺喜真人…这画出来的,自然都不一样。”

英欢抬袖扬手,小内监们见了,忙将画收了,一一退下。

她眼中含笑,问狄风道:“依你看来,哪张更像?”

狄风默然片刻,才道:“臣只远远瞥过他一眼罢了,当真是说不出来。不过,这画中容貌虽是差入甚大,可那朗朗身形,却是极像。”

英欢点点头,回身唤了个小宫女来,“去把今日御膳房送来的几样果子拿来。”又对着狄风道:“坐罢。”

狄风身子不动,直待英欢去了案侧坐下后,他才寻了殿侧的一张无背木椅坐下,背脊仍是挺得笔直,双手搁在膝上。

英欢翻着面前案上的折子,朱笔悠悠而落,手腕绕了几绕,又问道:“逐州一役,那邺齐军力如何,你给朕说说。”

狄风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挑眉道:“甚强。上至将帅,下至兵士,人人不战而威。说是赴逐州的马步军还不是邺齐禁军中最强的,若是换了邺齐精锐之师,恐怕还会更厉害。”

英欢手中朱笔颤了一下,抬眼道:“若是拿你的风圣军去比,又如何?”

狄风垂眼,想了半晌,“臣不知。”

英欢听了这话,嘴角一硬,脸色也跟着变了,丢了手中的笔至案上,抿唇不语。

狄风之言,必定出自肺腑。

以他那沙场常胜的傲然性子,和他手下那骁勇善战的风圣军,且不敢说比邺齐禁军强…如此看来,那妖孽的实力,竟比她先前所知,还要强上数倍。

心里不禁略有一丝恨意,十年来整军肃营,自以为邰涗军力早已无人可及,谁料逐州一役,竟明明白白地让她知晓,邰涗在变,邺齐更在变。

狄风望着脸色阴沉的英欢,心里明白她此时的心思,便闭了嘴,不再说话。

他心中默叹,眼前这女子,倔强要强的模样,真像当年的先皇…

小宫女适时而来,捧了个红漆木食盒,缓步而行,至狄风身边才止,恭恭敬敬地将食盒里的几盘精致果子拿出来,摆在他身边的案几上。

英欢瞧见,神色稍和缓了些,浅笑道:“御膳房才做的,朕吃着觉得味道还好,你尝尝看。”

狄风垂目,膝上双手握了握,又展开,“谢陛下。”

英欢勾唇而笑,“几盘果子罢了,哪里那么多礼数。”

狄风不语,自去取了块青梅糕,一张口,尽数含下,咀嚼了几下,眉头便皱了起来。

那边英欢早已笑了起来,“那梅糕甚酸,哪里有你这种吃法…狄将军还真是男儿本性,连吃果子都要一口一个。”

狄风口中本来满满不是滋味,可瞧着英欢那霎比艳阳的笑容,那酸味便一瞬而逝,再也寻不着影儿了。

他胸口发闷,听着她说话,却不知如何来答。

英欢看了他两眼,又重新拾了笔蘸了墨,去批那奏折,口中似是不经意一般地道:“你今年已三十了罢,总不娶妻,算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