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今个儿我去荣庆堂了,远远的瞧了一眼琏儿。这一晃眼,琏儿离开咱们也有大半月了,我瞧着他似乎胖了一些,人儿也精神得很。”
“知晓琏儿很好,我就放心了,老太太是个好祖母。”
“今个儿琏儿同珠儿闹了别扭,我听到他的哭声了,好在没一会儿小哥俩又玩到一块儿了。唉,也难怪,俩孩子只差了一岁,难免会有些争执口角。想以前,瑚儿还在的时候,却是从未同琏儿闹过矛盾。”
“老爷可想念琏儿?要不,咱们一道儿去给老太太请安?”
那拉淑娴至始至终也不曾说过一句想要将琏儿接回东院的话,她只是时不时的同贾赦说几句琏儿的近况。白了,胖了,或者今个儿闹脾气了,哭了,尿了,等等……然就是因着这些个琐事儿,贾赦听着心酸不已。
没人会怀疑贾母苛待孙儿,哪怕她再怎么厌烦贾赦,也从未苛待过,更妄论老太太们最喜欢的金孙了。事实上,总的看起来,贾母对于如今承欢膝下的两个年岁相仿的孙儿皆很疼爱,看不出有甚么偏倚。可不论是出于何种考虑,贾赦都希望将琏儿从荣庆堂抱回来。
而还不等他下定决心,容嬷嬷便悄悄的寻了他。
“老爷,有几句话老奴忍了许久,一直想同您说说,今个儿索性都说了罢。我们太太看着虽坚强,其实每日里都心痛如刀绞。您只单看她以往虽也按时给老太太晨昏定省,可通常老太太一说散了罢,她便立刻听话的离开。可如今,纵是老太太三催四催的,甚至都明着赶人了,她也仍舍不得走。您说这是为甚么?还不是想多瞧一眼琏哥儿。可老爷您知晓吗?太太并不是每次去荣庆堂都能见到琏哥儿,通常最多也要隔个三五日的才能远远的见到一面。老爷,太太可怜呢,只为了多瞧一眼,宁愿日日受委屈,偏她还生怕老爷您担心,从来都不说,只将眼泪往肚里咽。”
贾赦震惊了,他自不会怀疑容嬷嬷话里的真实性,只因原先那位张嬷嬷是个极为老实之人,跟着张氏进门多年,从未说过是非,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在不知道媳妇儿和媳妇儿奶娘都被换了芯子的前提下,贾赦自是选择全盘相信。
当日,贾赦便寻了个由头,在贾母午后小憩结束时,求见贾母。
“赦儿有事儿?”午憩醒来便听闻贾赦求见,说实话贾母略有些诧异,不过在诧异之后倒也存了那么一份祈盼。其实,正如贾赦盼着贾母多分些心神予他,贾母也在盼着贾赦别再像以往那般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了。只可惜,这对母子许是因着早年分别,以至于谁也不理解谁,皆认为错在于对方。
“见过母亲,请母亲安。”
贾赦也不蠢,在来荣庆堂的路上,他也曾好生思量过,该如何将琏儿要回来。思量到最后,他便明白无论成与不成,皆是唯一的一次。换句话说,若是今个儿失败了,往后再想要回琏儿不说会耗费巨大心神,更有可能这辈子都要不回来了。当然,若是成功的干成了这一票,他也同样可以让贾母再也无法亲自养育琏儿。
打定了主意这次定要成功,贾赦努力回忆着自己颇为看不顺眼的倒霉弟弟贾政素日里的言行,尽可能的模仿道:“母亲,前些日子母亲身子骨欠安,儿子日日担忧,夜夜不得安睡,只盼着母亲能早日大好。母亲今个儿可好些了?”
“嗯,这人老了自然不中用了,活一日算一日罢。”贾母只微微颔首,略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贾赦抬眼望了望贾母,见贾母虽神色如常,气色却是相当得差,当下贾赦心中也颇不是滋味。要知道,先前听闻贾母病倒且不让那拉淑娴近身侍疾时,他还一度怀疑贾母是在装病。当然,真要论起来贾母的病情也不算严重,她如今也只年过半百,身子骨康健得很,只是一时被贾赦气到,加上她心思重,又恰逢换季之时,这才一时没熬住,病了过去。
贾赦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又特地放缓了语气,万分真诚的开了口:“母亲,您可一定要好生保重身子骨,有甚么需要的尽管同儿子开口,纵是想尽一切法子儿子也要让母亲过得舒坦不再劳心劳力。只是……”
“有甚么话你就直说罢。”贾母瞥了贾赦一眼,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
“母亲说的是。”贾赦讪笑一声,努力让面上的神情看起来更为真诚一些,只道,“这母亲病着,儿子没能随侍左右已是不孝,没的再让母亲为琐事儿烦恼。这原先,也是因着淑娴她病倒了,这才不得不将琏儿送来,这些日子却是苦了母亲了。如今,淑娴已经大好了,母亲却身子骨不利索,偏荣庆堂这儿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我是想着,二弟、弟妹那是没法子,一个要忙着钻研学问,一个管家理事,还要照顾年幼体弱的元姐儿。可我那头却没甚么事儿了,不如……”
“说了半天,你不过就是想把琏儿要回去!”贾母冷哼一声,颇为不悦的道,“你这是不放心?”
“母亲您说笑了,儿子怎会不放心?瞧瞧二弟,他是那般的康健。再瞧瞧妹妹,虽年岁不大,却是这京里头数一数二的大才女,真论教养儿女,哪个能同母亲相比?儿子真的只是担心母亲照顾两个孩子忙不过来。”贾赦面上的神情愈发恳切,只是他话里的意思却也是极为分明的。
贾母沉默了,半响之后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向贾赦摆了摆手,道:“你既是坚持,那就带走罢。”
跟荣禧堂一事不同,贾琏原就应当养在贾赦夫妻俩膝下,倘若双亲不方便,或者主动将孩子送到身为祖母的贾母跟前,那自是无妨。可如今贾赦都将话说的那般明白了,再撕掳下去又能如何?真要是撕破了脸,琏儿一事倒是不甚打紧,若万一牵扯到了荣禧堂的归属,还有荣国府的管家权等等,却是得不偿失了。
“多谢母亲体恤,儿子定将琏儿照顾得妥妥当当,只求母亲好生调养身子骨,若届时大好了,儿子定将琏儿送过来,也好让母亲一享天伦之乐。”


[正文 8|第008章]

荣庆堂里的交锋,那拉淑娴并不知情。她只知晓,待午后小憩醒来之后,原本说是陪她小睡的贾赦连个人影儿都没了,正想唤人问两句,就听到外头传来阵阵喧哗声。
“奶娘,奶娘!要奶娘,要哥哥!呜呜呜救命救命!!”
“闭嘴罢你个臭小子,小混蛋!我是你老子,知道吗?你老子!闭嘴,别哭了,再哭老子揍你!”
那拉淑娴霍然起身,全然不顾被不小心带倒的圆凳,整个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冲出了内室。只是才走出内室,便见贾赦手忙脚乱的抱着一个圆滚滚肉嘟嘟的小孩儿走了进来。之所以强调手忙脚乱,那是因为他怀中的小孩儿正疯狂的挣扎着,且一面挣扎一面嘹亮高亢的哭叫着,完全是一副豁出去命的样子。
“琏儿。”那拉淑娴怔怔的看着这对万般闹腾的父子,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脑海里仿佛瞬间展开了一幅幅画卷,有前世十二阿哥永璂刚出生时的样子,有她那当做心头肉一般宠着却只两岁就夭折的女儿小五儿,还有她的永璟。而除了这些,还有一些明明并不属于她却烙在她心头的画面,譬如瑚儿,又譬如眼前的琏儿。
“娘!”
正哭闹不休的琏儿终于发现了那拉淑娴,原就哭得很厉害的他,更是玩命一般的尖叫起来,唬得贾赦差点儿一时失手摔了他。而那拉淑娴也终于回过神来,上前一步从贾赦怀里接过了琏儿,也是直到琏儿扑到了她的怀里,她才依稀感受到了真实,却只喃喃的道:“琏儿,娘的琏儿……”
说实话,琏儿的长相同那拉淑娴前世的两儿一女并不相像,甚至可以说全无半点儿相像之处。想也是,前世的她和乾隆帝都是满人,哪怕满人入关多年,可长相方面同汉人差异还是很大的。而琏儿却是纯汉人,父母皆是俊美精致之人,他虽年纪尚小,却也能瞧出将来定是一枚美男子。
可纵是如此,在那拉淑娴眼中,就仿佛重叠了她的孩子们,亦或说,她打从心底里认定,琏儿就是她的孩子,她的亲生骨肉。
“琏儿你可算回来了。”那拉淑娴在愣了片刻后,抱着琏儿默默的落下了眼泪。
一旁的贾赦看得心疼坏了,忙上前想要拥住妻儿,再说两句感性的话。结果,他才走到妻儿跟前,就被琏儿狠狠的捣了一个胳膊肘。登时,贾赦大怒:“混账小子!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是你老子!你老子!!”
“娘!”许是知晓自己闯了祸,琏儿索性伸手搂住了那拉淑娴的脖颈,又把头深深的埋在她的肩膀上寻求安慰,且还不忘嘟嘟囔囔的告状道,“娘,爹把琏儿吓坏了,琏儿好端端的在屋里跟珠大哥哥玩,爹突然跳出来把琏儿抱走。娘,爹好坏,娘打他。”
贾赦:……老子打死你啊!
事实证明,在争宠这方面,贾赦是永远斗不过琏儿的。也是,他连弟弟都斗不过,更妄论跟儿子争宠了。万幸的是,那拉淑娴并不是贾母,哪怕再在意琏儿,仍双眼放光的看着他:“老爷……”
“淑娴,甚么都不用说了,我明白。”只一个眼神,贾赦就觉得自己值了。哪怕讨人厌的臭小子死死的搂着那拉淑娴的脖颈不放手,他也认了。
“老爷,您可受委屈了罢?”那拉淑娴满脸的感动和不敢置信,用仿佛看待神灵的眼神深深的望着贾赦,“我真的没想到,老爷您为了我们母子俩竟能做到这份上,我真的……以往,我整日里只想着瑚儿没了,琏儿又被老太太抱走了,活着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可我却从未考虑过您的感受。”
贾赦都傻眼了,他并非没听过花言巧语,事实上他本人也是个中楚翘,可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像那拉淑娴一般,将情话说的这般真诚恳切。偏此时,容嬷嬷也走过来,满脸的激动难耐:“太太说的是,太太说得对,老爷您真是太伟大了。”
都这般了,贾赦也不好再说甚么,只虚心的道:“这、这其实罢,我也没有你们说的……”那般好。
从甚么时候开始的?似乎是老荣国公夫人徐氏没了之后,贾赦就再也没得到过一句赞赏。甭管是外头还是府里,对他的评价无一例外皆是负面的。甚么游手好闲,甚么蠢笨不堪,再有便是好色贪杯欺男霸女等等,仿佛在外人眼里,甚至在贾母眼中,他浑身上下再寻不出一个优点来。也是直到今个儿,他才知晓,原来自己并不是那般不堪。
见屋内气氛融洽,容嬷嬷忙知趣的退了出去,只道:“我给哥儿拿点心去。”
点心很快就上来了,贾赦和那拉淑娴一道儿喂琏儿吃点心。不多会儿,琏儿的奶娘赵嬷嬷也带着一众丫鬟婆子从荣庆堂回来了。之所以慢了一步,是因着她们要归整琏儿留在荣庆堂的东西,而方才却是贾赦生怕贾母会反悔,只不管不顾的抱走了琏儿。赵嬷嬷回来后,先向主子行了礼问了安,又吩咐丫鬟婆子将东西搬去东厢房仔细归整了,这才凑到了琏儿跟前,笑着伸手要抱他。
那拉淑娴原是舍不得的,倒不是担心瞧不到琏儿,而是这孩子刚回到自己怀里没多久,她还没抱够呢。不过,最终那拉淑娴还是将琏儿交给了赵嬷嬷,只略带不放心的叮嘱着:“琏儿方才已经喝了小半碗的甜粥,还吃了两块枣泥糕,别再喂了,也别抱出去,只在屋里头转转就好了。”
赵嬷嬷答应了一声,遂抱着琏儿走出了正房内室。
……
……
琏儿回来了,东院仿佛在一瞬间彻底消除了往日的阴霾。原本略显安静的院子里,也因着多了孩子的笑声,显得热闹多了,如同一下子多了很多的人气,连丫鬟婆子们面上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那拉淑娴又吩咐容嬷嬷去小库房里拿了好些个精致小巧的摆件,都搁到了琏儿的东厢房里,也寻出了好几样上好的料子,却是想要给贾赦做一身新衣裳。
“这是作甚?年节都过了,这都开春了,做甚么新衣裳?我又不是琏儿那臭小子。”贾赦连连推辞。可那拉淑娴却坚持如此,理由都是现成的,去年间因着她一直在病中,不说外头的大氅子,连一件贴身衣物都不曾给贾赦添。虽说因着有丫鬟婆子在,贾赦是绝不可能缺少衣裳的,可那拉淑娴坚持认为,这妻子做给夫君的衣裳,跟丫鬟婆子是没法相比的。
见那拉淑娴坚持,贾赦无奈的接受了,只是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至晚间,俩口子用了一顿温馨的晚膳,又一齐去东厢房看了吃过晚膳昏昏欲睡的琏儿,再结伴往荣庆堂走去。东院离荣庆堂还是有段距离的,平日里那拉淑娴去请安都是唤了香车的,不过今个儿,他俩却是慢悠悠的散步过去的。
彼时,已是日落西山,遥遥的望着夕阳映红了半边天,让人不禁叹一句,夕阳无限好。
待到了荣庆堂,王夫人早已过来请安了,也不知她说了甚么,贾母的面色颇有些不好看。见贾赦和那拉淑娴走了进来,贾母登时冷哼道:“若不愿来请安也用不着勉强,咱们家虽是国公府,也不是那般严苛不通人情的。索性往后只每日早间来一趟,晚上这趟省了罢。”
那拉淑娴听得这话心下一动,当即便想到这是王夫人拿自己晚来当筏子了,偏贾母还真听进去了。仔细算算时间,她来的并不算晚,只是之前近一个月以来,她每日都是早早的来迟迟的走,唯独今个儿贾赦刚将琏儿抱回了东院,她便这般恰巧的来迟了,若无人提醒也罢,可眼瞧着贾母这脸色听着这话头,便可得知王夫人先前没少拿这茬说事儿。
招数很平常,却处处透着眼熟。那拉淑娴略想了片刻,释然的一笑。
这不是当年忻妃惯用的手段吗?对了,应当唤一声忻贵妃,虽说那位在册封贵妃前便已故去,可最终还是遗封了。不过那会儿,忻贵妃使这招却并非为了对付那拉淑娴,而是常用来对付她宫里的嫔、贵人等。具体的手法是,先唤个宫人绊住她们,再在那拉淑娴跟前请安时,故意提起她们,甚么迟了甚么恃宠若娇,再不然就是‘如今那些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哟,可比不得咱们年轻那会儿’……那拉淑娴自是一切都明白,却也懒得戳穿她,只冷眼瞧着她尽全力打压新人。
“老太太,您说的是,儿媳妇儿都听您的。”
当年嫔妃之间的暗斗她都能熟视无睹,更妄论如今婆媳之间的矛盾了。左右琏儿已经回到了东院,她又何苦每日两趟的来讨嫌呢?况且,这夫君儿子自然重要,婆母就很无所谓了,至少于她而言,贾母绝称不上至亲家人。
贾母被这话噎了个半死,她原是想趁机逮着把柄让那拉淑娴知晓利害,不曾想,人家竟是当真了。贾母自不能出尔反尔,只恨恨的剜了一旁的王夫人一眼,又向那拉淑娴道:“那就这般罢,只要你心里头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就好,至于晨昏定省原就只是个形式罢了。”
“是,老太太您教诲得是,儿媳妇儿受教了。”
贾母又被噎了一下,正常人听得这话,不是应当立刻承诺会按时晨昏定省吗?这老大媳妇儿究竟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装不懂?思量了一番,贾母又道:“受教了便好,你来的这般晚,若每日都这般,我这把老骨头还要日日等着你,索性别来了,省的耽搁我歇息。”
那拉淑娴笑着答应着,她倒是没往心里去,一旁的贾赦却已经极为不耐烦了:“既然母亲要歇息了,那儿子就不打扰了。弟妹,你也赶紧告退了罢,母亲身子骨不爽利,是该早些歇息。”说罢,贾赦拉过那拉淑娴,便快步往外头走去。
荣庆堂外,俩口子顶着余晖沿着小路往东院而去。
荣庆堂内,贾母面色铁青,最终只得将一腔怒火尽数发在了王夫人身上。


[正文 9|第009章]

对那拉淑娴来说,这是一次完胜,非但如愿以偿的要回了琏儿,更免去了每日晚间的请安,甚至还附带了一个意外之喜,那便是贾母将满腔怒火皆发到了倒霉的王夫人身上。
那拉淑娴和夫君一起回到东院,先去瞧了瞧已经困顿了的琏儿,亲眼看着他睡下后,这才一齐回正房歇下。王夫人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回到荣禧堂里却被告知元姐儿又烧起来了,偏下人回禀,说贾政今个儿歇在书房了,不过来了。
因着俩人的际遇天差地别,以至于次日一早在贾母的荣庆堂里碰面后,那拉淑娴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而王夫人却是顶了两个硕大的乌黑眼圈,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全然没有精气神。
“弟妹这是怎的了?身子骨不爽利?”那拉淑娴一脸关切的望过去,仔细看时,她甚至连眼底里都透着阵阵担忧。
王夫人险些没被恶心吐了,只撇过头冷哼一声:“多谢大嫂关心,我无事。”
“唉,弟妹你还年轻,有些事儿确是不大懂。别以为一时半会儿的身子骨不爽利就没甚么大不了的,我看多了小病不重视,生生的就给拖成了大病,到时候四处求医问药求神拜佛的,你说这又是何苦来哉。”
那拉淑娴连声叹息,终是引得贾母望了过来:“政儿媳妇儿病了?”
王夫人忙起身向贾母行礼道:“回老太太的话,原就不是甚么了不得的事儿,只是昨个儿元姐儿有些不爽利,我哄了她许久,今个儿早间起身时便觉得有些乏了。”
对于孙女,贾母还是挺在意的,遂问道:“那如今呢?元姐儿可大好了?”
“好了好了,老太太不必担忧,昨个儿晚间就退了烧,方才过来请安前,我还特地去瞧了一眼,没事儿了。”王夫人忙笑着回答的,可就仿佛老天爷故意要跟她作对似的,她的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门口的丫鬟略挡了挡,问明了情况后,进来回话说,荣禧堂的人来传话元姐儿烧得厉害。
王夫人登时就变了脸色,既像是尴尬又有些担忧,更多的则是被打脸后的羞恼。
“弟妹,元姐儿病了你就赶紧过去瞧瞧罢。其实……”那拉淑娴话音一顿,先瞧了一眼上座的贾母,才道,“老太太是个和善的,既是元姐儿病了,弟妹就是不来请安,老太太也不会怪罪的。”
“我这儿无妨,你去罢。”贾母冷着脸道。
“是。”王夫人只觉得满嘴的苦涩难耐,那拉淑娴方才那话乍听之下倒没甚么,却令人不得不联想到先前贾政的话。王夫人想在解释两句,又怕弄巧成拙,因而只咬了咬牙索性咽下了这份苦楚,躬身欲告退。
不想,那拉淑娴却似是并不满足,见王夫人欲走,又朗声叮咛道:“弟妹,记得回头让大夫来这儿说一声,免得老太太不知情还要再担忧一回。毕竟,老太太前些日子才刚病了一遭,别又给担心坏了,万一病情反复可就糟了。”
“是,大嫂。”王夫人这话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硬生生的挤出来的,且一面说着一面快步离开,一副唯恐那拉淑娴又要“好心叮嘱”的模样。
元姐儿的病倒是不严重,这小孩子家家的,哪个没点儿小病小痛的?说起来,元姐儿之所以体弱也是有原因的。她的长兄珠哥儿是腊月里生的,转过年没几个月,王夫人便又怀上了,次年的大年初一就诞下了元姐儿。正是因着王夫人未曾将身子骨调养好便再度受孕,这才使得元姐儿病怏怏的,好不容易将养到了两岁,可每到换季时候,总会病上那么一两次。偏她每回生病,没个三五回反复的,都不带痊愈的。因此往往等养好了身子骨,又到了下个换季时候。
王夫人心疼女儿不假,可因着这种事儿已好几回了,她早已不当一回事儿了。相较而言,她更在意自己在贾母跟前的形象。等她回到荣禧堂不久,大夫也来了,就是素日里给元姐儿看病的那一位,只听了个大概就心里有数了,待过来一搭脉搏,再略一思量,方子也出来了。
“老太太,大夫过来了。”
小丫鬟通禀后,一个鹤发长须的男子便走进了荣庆堂,不过并未直接进里头的厅里,而是立在用于隔断的屏风后头,朗声解释着元姐儿的病情。大意就是,元姐儿这是老毛病的,病情不重,不过估计还要反复上那么几次,至于去根的法子也简单,只需素日里精心调养着即可。
贾母道了声知了,便打发大夫去了,遂拿目光看向一直赖着不走的那拉淑娴:“赦儿媳妇儿,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元姐儿无事,你无需担忧。”
“老太太您说的是。”那拉淑娴笑着起身附和道,“大夫的话自是有道理,小孩子可不就得精心养着吗?可惜弟妹素日里忙碌不堪,哪儿时间精力亲自照顾元姐儿呢?这原也是我的不是,按说我这个当人大嫂的,理应将府上的事儿一肩扛起,偏先前我身子骨不争气,这才累了弟妹。”
“你退下罢!我乏了!”
该说的话已经都说了,那拉淑娴笑着告辞离开。只同日晚间,她便顶着一脸的愁苦,望着归家的贾赦连声叹息道:“老爷,我真是对不住弟妹,若非因着我,她也不会才出了月子没多久就开始忙里忙外,更不会使得元姐儿打小就是病歪歪的。真是造孽呀,是我害了弟妹和元姐儿。”顿了顿,那拉淑娴目光恳切的望向贾赦,“老爷可有法子让我替弟妹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