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相对应的一处,已经笔走龙蛇,签上了裴望琛的名字,盖了私章。
温琅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的字同裴相比,真是小儿科。
当她落下最后一笔,所有往日的温馨甜蜜幸福快乐,便都像隔壁餐厅里,那一桌已经渐渐冷却的美食,失去了甜美的口感和营养价值,最终只能统统倒进垃圾桶去。
叶良韬收好离婚协议,站起身来,“温女士,打扰你这么久,不好意思。”
温琅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么,温女士,再见。”叶良韬走向大门,在手接触到冷冷的不锈钢把手时,犹豫了一下,回眸,望向埋坐在沙发之中,一动不动的温琅。巨大的酒红色真皮沙发,仿佛一张巨兽的大嘴,要将伊吞噬一般。叶良韬于心不忍。“这么晚了,有没有亲戚或者朋友来陪你?”
他看得出来,偌大一幢别墅里,只得温琅一人。
温琅迷茫地抬起头来,见律师还没有离去,又惘然中似乎听得他问,有没有人陪,倏忽嘲冷一笑,“有大把钞票陪我,还不够么?”
叶良韬摇摇头,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看见,那个埋坐在沙发里的女子,游魂似地站起身来,穿过客厅,推开厨房的门,独自坐到了餐桌之前,对着整整一桌饭菜餐点,静静地,捧起自己的饭碗,将已经冷硬的饭粒扒进嘴里。
番茄牛尾浓汤已经冷却,面上浮着一层腻腻的茄红色牛油,喝在嘴里,油腻冷膻,一如,她与他的爱情,终于走到这一步,直似残羹冷炙,教他弃如敝履。
而她,独自回味,苦涩悲哀。
眼泪终是扑簌簌落了下来,落在枣红色真丝礼服的衣襟上,一点点化开,斑斑驳驳,渗进纹理之中,留下永远的痕迹…

第一章 午后的咖啡(1)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上肆意蔓延的绿色爬山虎浓郁得仿佛凝翠般的枝叶,落进了古老弄堂石库门房子的厢房里,在青砖地面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心心相映的斑驳光影。
天井里零散放着几把藤椅,一张小几,几上随手搁着数本杂志并一碟什锦点心,旁边有一溜十数盆绿色植物,看得仔细了,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最最常见的宝石花蟹爪兰,易养易活。
午后的弄堂人声寂寂,年轻人多数上班去了,老年人泰半习惯午睡,眯一歇歇辰光,下午才有精神,去搓卫生麻将。
除了远远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整条幽静的弄堂,竟仿佛是远离了尘世的喧嚣,自成一格。
有微风拂过,带起了杂志的一角,哗啦啦地,露出一点真容,便又落了下来。
直到有踢踢蹋蹋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才将这天井里的幽寂驱散。
三个年轻女郎穿着白衣黑裤,浅口平底便鞋,先后自后间走了出来,走到天井里。一个年纪略长些,黑发绾做干净的髻,以黑色纱网拢在脑后,别了一个同色水晶的发卡,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并不算是潮流美人,微微有些丰腴,皮肤洁白细腻,杏眼丰唇,笑容温润,手里端着一只圆肚咖啡壶。另两个年纪相仿,各拿了两只咖啡杯。
三人到了茶几前,各自选了平时喜欢坐的藤椅落座,丰润女郎为各人倒满了咖啡。
咖啡是最普通的拿铁咖啡,自家外出旅行时买的非洲咖啡豆,回来之后手工磨碎冲泡调入牛奶,工艺原始,然则喝在嘴里,心情怡然悠闲。
三人三只马克杯,看花纹,竟是一套的,温蒂,彼得潘,虎克船长,想必另一只应该是长翅膀的精灵罢。
“老板的手艺就是好。”短发的女孩子捧着马克杯,喝了一口,做陶醉状。
“再拍老板马屁,一时也不会给你涨薪水。”亚麻色辫子也喝一口咖啡,转而对丰润女子说,“温蒂,要硬得下心来,别给潘甜言蜜语哄得放弃原则。”
“小丁,你敢挡我财路,纳命来!”短发的潘听了,也不扭捏,只放下手中的马克杯,朝梳辫子的小丁纤细的脖子掐过去。
“啊啊啊!老板,潘为了十个百分点要手足相残…”小丁只好捧着咖啡杯往老板身后躲。
“如果吃得了苦,转做正职,加薪不止十个百分点。”温蒂笑眯眯地啜一口咖啡,笃悠悠地说。“小丁也是一样做满了三个月,觉得吃得了苦,才留下来的。”
“啊啊啊…”潘的嗓音都颤抖了,立刻放弃了追逐小丁,转而投到温蒂的身前,“老板,小女为此愿意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己,我对您的仰慕…”
“潘,尊严!尊严!”小丁回到自己座位上,举着咖啡杯,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为了这不止十个百分点,尊严算个毛?!”潘两眼放出幽幽绿光
小丁已经笑得浑身抽搐,天啊,这个潘!
小丁没有同潘深谈过,不过隐约听里弄里的阿姨说潘的父母从小离异,潘跟着父亲一起长大。潘的父亲游手好闲,成日在女人堆里打混,有女人出手阔绰,两父女的日子便滋润些,不然便紧巴巴地过。后来潘的父亲认识了一个做了点小本生意,死了丈夫的寡妇,人家不计较潘父带着个拖油瓶,愿意同潘父结婚,可是只肯养潘到高中毕业。
潘高中毕业,考进了一所高职,学习制作中西点心,目前高职二年级,正在为买一辆小电动脚踏车,以方便在学校和打工的地方之间来会奔走而努力攒钱中。
小丁想,她能理解潘把金钱看得重于一切的心情,可是,这世界上有时候并不是只有钱,不是么?
温蒂微笑,摸摸潘的头顶,这孩子有一头好头发呢,可惜,为了省钱,总是自己一剪刀下去,永不长过耳根。
“现在洗发水都涨价了啊…”她曾经听见潘抖着嗓子对小丁说。
小丁不再和潘嬉闹,顺手抄起一本杂志,翻开。
店里买了许多杂志,方便客人在等待时取阅,时尚方面的,财经方面的,竟然还有汽车杂志。
小丁看了潘一眼,潘耸肩,“这本是新推出的,赠阅当中,不拿白不拿。”
“如果客人喜欢看,以后就每月都买好了。”温蒂愿意给所有客人营造宾至如归的感觉。
“老板…”小丁哀叹,这仿佛是周刊,而且一本定价要三十米,三十米啊!什么内容啊?薄薄一本,一周一次,有多少东西可写啊?宰人也不是这样宰的啊…
“算我私人购买,不用入公帐。”温蒂只温温朗朗地,继续喝她的咖啡,偶尔咬一块点心。
小丁刷刷翻汽车杂志,入眼都是汽车广告,跨页,超高清图片,偶有俊男以及美女大腿。
“哗…帅哥…”潘的嗓子又抖了。
年轻的潘对金钱以及帅哥毫无免疫能力,望之则倒,然后如同打了兴奋剂,又或者希瑞获得了神力,浑身充满了力量。
小丁看见跨页帅哥,一愣,立刻想要翻过这一页,可是潘却死死地扒住了小丁的手臂,口水都要滴下来。
“混血儿哈…单身哈…黄金单身汉哈…”已经到了口齿不清的地步。
“哈,哈你个头!”小丁用手猛推潘的脑袋,要把潘从自己身上推开。
而潘则死命地想凑近了看得更仔细些,力的相互作用之下,只见潘的一张俏脸已是扭曲变形。
连一旁悠然喝咖啡的温蒂都被两人的举动吸引得及目望来。
“老板,快看,大帅哥啊…我说这本杂志不拿白不拿罢…”潘仿佛眼睛瞎掉,全然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的小丁拼命地对她挤眉弄目使眼色。
纵使小丁有□之术,这时也来不及阻止,只见他们温润的大老板捧着马克杯微微倾身过来,看向摊开在小丁左手上的杂志。
跨页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子,黑色微微卷曲头发,饱满额角,飞扬眉毛,浓长睫毛,一双琥珀黄色眼瞳,挺直鼻梁,菲薄嘴唇,刀削面孔,深邃得如同文艺复兴年代意大利雕塑家鬼斧神工之作,兼之青年得志,意气风发,往沙发中闲闲一坐,白衬衫蓝牛仔,也已经英俊得教男人嫉妒,女人垂涎。
大大标题:一车一世界——与裴望琛一起,分享爱车心得。
温蒂微垂下眼帘,窝回藤椅里,“是满英俊的。”
“看看看!连老板都赞同我。小丁你自从恋爱以后,越来越没有眼光…”潘彻底丧失察言观色这一机能,犹自喋喋不休。
小丁无可奈何,左手一撩,把杂志“啪”地合上,顺势拍在茶几上,随后两只手一起扣住潘的脖子,“我叫你看帅哥!跟我进厨房去,把那一盆土豆统统给我削出来…”
“…”老板,救命!潘被小丁卡住喉咙,说不出话来,只能拼着命地往老板的方向挥手讨救兵。
然而温蒂只是浅浅一笑,“小丁,别闹出人命就好。”
潘流下两行宽面条泪来。
乃们欺负我…
欺负地就是乃…小丁拧着潘急遁厨房而去。
留下温蒂,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啜饮咖啡,只是心思已经不知飞往何处了。

第二章 午后的咖啡(2)

“琅琅?”直到有醇厚好听的男声唤回温琅的思绪。
“启明…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温琅,离婚后便一直都用英文名字温蒂。她始终记得,离婚协议上,律师添加上去的那一条款。
即使三年过去,裴望琛之于温琅,早已如同前尘往事,可她还是谨守着自己的诺言。
“学校里已经放暑假了,琅琅。”斯文清癯的卫启明无奈地笑一笑,没有责怪,只是疼惜。
疼惜她,忙得已经忘记了时间。
“啊…”温琅微微张了张嘴,发出懊恼的声音。是她忙得浑然忘记。
卫启明坐到温琅对面的椅子里去,看见茶几上零落的杂志和点心,以及多出来的咖啡杯。
“琅琅,不请我喝一杯咖啡?”
“这是我们自己喝的,最简单,怎么好请你喝?”温琅不好意思地放下手里的马克杯,站起身来,“我请你喝别的。”
卫启明笑一笑,起身跟上温琅,离开后头天井,上楼到二楼阳台。
二楼阳台铺着花色素雅的地砖,卫启明第一次来时,便被这从古建筑内拆下来的古老地砖所震慑,百年时光过去,这些古老而美丽的建筑零件,又在别处,焕发出蓬勃生机,真是不可思议。
卫启明犹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进温琅的食肆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傍晚,大学时的博导叫他过来吃饭。
老人家住在老式弄堂里,一整幢石库门房子,儿女都出国去了,老伴欢喜同居委里几个老阿姨唱歌跳舞搓卫生麻将,老人久了便觉得寂寞,想着把当年的得意门生找来,解解烦闷。
老人精神矍铄,谈兴颇浓,时时拍一拍他的肩背,老怀大尉,“启明,你们那一届里,只得你耐得住寂寞,如今还留在学校里做学问,其他的,经商的经商,从政的从政,都把所学的还给先生了。”
卫启明笑一笑,“是学生能力不足,无法到政商两界呼风唤雨。”
老先生挑眉看他一眼,“你倒是八风吹不动。”
“所以还留在学校里,我为人木讷嘛。”卫启明给先生添了一点茶水。
老先生哈哈笑,“你木讷?!那系主任的女儿追求年轻副主任的传闻从何谈起?”他这弟子,大学时代,会得读书会得玩,两不耽误,不知多风光,怎会木讷?!
卫启明耸肩,“除却我,其他大多数都是五十岁朝上的教授,她实在挑无可挑。”并不是我比较有吸引力,不过是没得选择。
老人笑着拍他的肩膀,“快点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她自然知难而退。”
老师你真八卦。卫启明看着老人,笑而不语。
系主任的女儿是一个年届四十仍然单身的女教授。
是学生口中戏称的第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士——中的女博士。
大约是家学渊源,从小到大,埋头学问,等恍然抬首,韶华已逝。
伊又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太年轻的不要,没学问的不要,矮的不要,胖的不要,低收入的不要,没房没车的不要…
挑三捡四,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三十七岁,与女博士同年,同样学历,职称比女博士还高上一级,收入可观,有房有车,身高一米七九,体重七十公斤,不吸烟喝酒,无不良嗜好,没有近视…
卫启明这样想一想,都觉得自己分明就是女博士的目标。
可是思及女博士寡淡无味的面目与酸掉牙的谈吐,真真避犹不及,哪里还想同伊进一步发展?
两师徒说话间,客堂间里的落地钟已经“当当当”敲响。
老先生一拍南官帽椅的扶手,“看我,聊得兴起,时间都忘了,走走走,请你去个好去处吃饭。”
“怎么,师母现在都不回来准备晚饭了?”卫启明不是不诧异的。
以前读书时,周末到先生家里来,都是师母里外张罗,连同小保姆一道,烧一桌丰盛好菜,足够他们这班弟子改善生活,储存营养,直到下一次来教授家做客。
“你师母现在年纪大了,反而愿意到处走动交游,出门前已经下过懿旨,叫我去弄堂里的食肆自行解决。”老人家青衫玄裤,踩一双外间地摊上到处可见的塑胶洞眼鞋,自门边摸出一把油纸雨伞来,“我一早已经到食肆订了位子。”
卫启明两次听见“食肆”这个字眼从耳边滑过,颇觉兴味。
现在外间动辄某某食府,某某皇宫,某阁某坊,名字取得一间气派过一间,索价不赀,可是菜肴吃到嘴里,其实味道都相差无几。
然,这幽幽深深的弄堂里,有一个吃饭的去处,波澜不兴地,只用了一食一肆两字,却通身透出一种不羁来。
肆者,不顾一切,任何而行,又可做铺子商店之解。
食肆食肆,到底是肆无忌惮地吃,还是仅仅是吃饭的铺子呢?
很教人一番玩味。
卫启明接过先生手里的伞,轻轻把住教授的一侧手臂。
天晚夜雨,弄堂里石板地滑,他怕先生摔跤。
老人家斜他一眼,“这样体贴仔细,怨不得有人追在你后头哭着喊着要嫁给你。”
“看在许多异性眼里,不过是粘腻温暾罢了。”卫启明笑一笑,他已经三十多岁,平时泰半时间都倾注在教学与课题研究上,下得班来,倘有闲情,宁可游山玩水,也懒得交女朋友,伺候女王陛下逛街看电影。说起来,他其实是顶没情趣的人呢。
老先生叹息,“现今的女孩子,统共不晓得什么叫绅士风度。”
两师徒走到弄堂深处,一间石库门房的门前。
门口的两扇实心黑漆木门半掩着,自门缝里,透出暖暖的光来,将一丝丝夜雨,晕染得如同漫天金芒。
卫启明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门铃,便好玩地叩响了大门上的黄铜门环。
隔了没多久,有人自里头走来,一手撑伞,一手拉开了大门。看见卫启明两师徒,便侧身礼让,“王伯伯,这位先生,快请进。”
“什么‘这位先生’,这是小卫,叫他启明。”老先生假意不快,顺势替他二人做介绍,“这是此间的老板,小温。”
这是卫启明第一次看见温琅,站在一把柠檬黄色的雨伞下头,白衣黑裤,平底鞋,身后是天井里暖暖的灯光和漫天的雨芒,不像是一间饭铺的老板,倒像是一个等候家人归来的寻常女子。
心间瞬便柔软了下来。

第三章

温琅引着他们进了客堂间,替他收了伞,插放在门口一只雨过天青的花瓶里,看见他的视线落在花瓶上,微赧一笑,“一只西贝货,可是做工精巧,放在这里,惹行家一笑。”
卫启明摇摇头,“我也不太懂,听教授说过一些,三脚猫罢了。”
是个有趣的女子呢。
别人买了假货,恨不能找个行家鉴定成真品,小心翼翼地收藏,当成无价之宝供奉起来。她倒好,大方承认是一尊赝品,然后搁在门口,放雨具掸子。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样的一个女子经营的食肆,烧出来的菜肴,会是什么味道?
温琅没有叫他失望,在递了两块干爽毛巾给卫启明两师徒后,延二人上了二楼阳台。
阳台装了钢化玻璃的遮雨蓬,细雨沙沙地打在雨蓬上,透过灯光,幻化出迷蒙的色彩,投在花砖地面上,仿佛虚与实两个世界,重叠在一处。
自阳台望出去,是重重叠叠的老房子,在雨夜里,一扇又一扇窗的背后都晕开或暖或冷的光团,远处,是都市绵延的霓虹灯光,连黑沉沉的雨夜天空,都被映成了一片亮橘色。
两相对应,很有些红尘世外的恍惚。
他与老师吃了一盏大麦茶的工夫,小菜已经送上来了。
温琅的平底鞋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微微的吱嘎声,叫人心生期待。
等温琅走得近来,只见她托着一个不锈钢托盘,上头放着四个碟子,走到桌前,将白瓷碟子一一放在桌上。
“小温,别走别走,给启明介绍介绍你的菜有什么特色。”王老先生在温琅打算走开之前,叫住了温琅。
卫启明看得出来,老板小温同学还是有些害羞的,忙替她打圆场,“师傅你见多识广,你一定知道老板这些菜有什么过人之处。”
“哈,你说对了,我可是老饕了,一吃就知道小温的菜有什么不同。喏喏喏,启明我告诉你,这碟干丝呢,是鸡汁干丝,用的不是一般的高汤块,而是上好老母鸡汤,文火熬成浓汤…”
他便趁老师滔滔不绝时,向温琅悄悄霎眼,示意她快逃。
他看见她眼底一点点融开的笑意,便也觉得高兴。
既叫授业恩师高兴,又能叫一个温润的女子高兴,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等热菜端上桌来,卫启明不是不意外的,四菜一汤,并不是什么稀罕的菜色,不过是普罗大众最常见的一小坛子东坡肉,一盘银芽炒肉丝,香菇菜心,葱油蚕豆和一盅丝瓜海蚌汤。除开东坡肉,菜色都不油腻,极其清淡可口,并不是大饭店里千篇一律的味道,反而弥漫着浓郁的家的感觉。
他与先生吃得极尽兴,到最后,两人各添多一碗饭,拿白瓷调羹舀了紫砂坛子底下浓而不稠,香而不腻的汤卤,拌了饭一起吃下去。
老先生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装东坡肉的坛子,叹息一声,“唉…启明,你师母已经半年不肯给我吃肉了…须知,无竹令人俗啊,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啊①…”
饭后,温琅并不似一般饭店送上水果,而是端了茶水上来,微微一笑,“张阿姨也是担心你的身体,不过适当补充动物优质蛋白,是可以的,偶尔吃一次不要紧。这东坡肉还是阿姨替您点的呢。”
老先生闻言,眉花眼笑起来,会了钞,尽兴而归。
自此,卫启明的心里,落下了温琅的身影,隔三差五,拜会恩师,总要来温琅这里,叨扰片刻。
卫启明笑一笑,转眼已是两年时间,他成了此间的熟客,也——仅止于熟客。
看似温润平和的温琅,明明笑容似水,却将自己的心保护得滴水不漏,泼水难进。
看着端着咖啡走来的温琅,卫启明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琅琅,别忙了,你坐一歇歇,我有事想同你说。”
倘使不是一年前,正好遇见温琅有急事,他正好开车过来,载了她一同前去,无意之中听见,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中年人叫她“琅琅”,他对温琅的了解,大抵也便停留在“小温”或者“温蒂”的阶段罢?
自那以后,温琅对他,总是多了一分额外的热情。
可是,卫启明不会错以为这分感激是旁的感情,进而自做多情。
他只是认真于学问,并不是生活在象牙塔中,与世隔绝,不通人情世故。
温琅将用手磨咖啡粉冲调并挤上鲜奶油的咖啡交到卫启明的手里,“什么事,启明?”
他轻啜了一口咖啡,唇上沾了一点点白色奶油,也不在意,只伸出舌尖,轻轻舔去。
温琅好笑,这样的卫启明看上去,有点像偷吃了奶油蛋糕的小孩子,有些些成熟之外的稚气。她轻轻推了干净的餐巾过去。
“琅琅,今天,是我生日。”卫启明思量再三,终于还是说。
“啊——”温琅有些意外,随即说,“生日快乐,启明。”
“不晓得琅琅送什么给我?”卫启明又喝了一口咖啡,嘴唇上沾着一圈奶油,笑眯眯问。
“啊…”温琅措手不及,“对不起,我不知道,所以…”没有准备。
“那么,琅琅许我一个愿望可好?”他悄悄地放出线来,只等小鱼自己上钩。
“什么愿望?”温琅坐正了身体,去年父亲重病,继母急得全没了主意,只晓得拉住父亲的手哭泣,若不是卫启明恰好过来,载她去医院,全程陪伴她为父亲办住院手续交款送进手术去,也许她同继母都会垮下来罢?
自那以后,温琅总觉得无以为报。
现在启明说,许他一个愿望,温琅愿意竭尽全力。
“我的愿望是——请朗朗为我准备一桌十二人份的生日宴,不知道朗朗能不能满足我的心愿?”卫启明温雅微笑。圣人穆罕默德说过: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既然不能引温琅进一步走近自己的世界,那么,就让他把自己的世界,带到温琅的眼前罢,让他把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点点滴滴,悉数呈现给温琅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