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柳家全力经营生意,无论直系奉皖系系,只要对方出得起银洋,柳家自会提供军需用品,不问来龙去脉。
柳明珍的母亲,是柳直五个子女当中,惟一的女儿,更是元配夫人柳季氏中年时候得的,自小便倍受宠爱,恨不能将伊捧到天上去做公主。
柳直舍不得将女儿嫁到外头去,便在自家工厂里,替女儿物色了一个曾经留过洋,为人十分勤勉的会计,做了上门女婿。
这便是柳明珍虽然是柳直的外孙,却从了柳姓的原因。
而柳明珍的降生,实在是混乱局势中的一件喜事。
那一天,一九二二年六月十七日,农历五月二十二,恰恰是交战近两个月的直奉两派军阀,以西线奉军溃败,东线奉军仓惶溃退,张作霖逃回滦州,率残部出关,直、奉签订和约,结束第一次直奉大战的日子。
小小的柳明珍,经过母亲一日一夜的艰难分娩,终于诞生下来。
当产婆将小小婴儿包裹在绣有百子图的襁褓中,抱出产房,恭喜柳家大小姐弄瓦之喜时,外头柳家大管家也挥舞着电报疾奔而入。
“老爷!老爷!”管家柳若甫高声叫着。
“什么事这样喧哗?”柳直当时便微不可觉地蹙了蹙眉心,他很少见管家有这样旁若无人的时候。“当心吓着我的小孙女儿。”
“老爷!仗打完啦!”管家挥了挥手中的电报,压了压语音,却难以掩饰语气中的兴奋。柳若甫是柳家家生奴才,虽然辛亥革命之后,柳家早已经将所有下人都放了出去,可是柳若甫却自愿留了下来。自言他们家在柳家已经伺候了三代,即使放出去,也不晓得要如何生活,不如仍服侍老东家的好。
双手小心翼翼捧着婴孩的柳直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便开怀大笑起来。
直奉之战爆发至今,他们在军需供应上,颇赚了一些,可是这战事不停,终不免民不聊生。火柴因是民生用品,始终供不应求,可是印刷厂纺织厂的生意,便一落千丈。
如今战事稍停,各派偏安一隅,无论如何,日子又将歌舞笙平,于他们,总是好消息,更是商机乍现。
看着襁褓里的婴儿,柳直打心眼里发出多时未见的开怀的笑来。
“好好好,今日可谓双喜临门。这丫头许是上天给我们柳家的珍宝。就——叫明珍罢。”柳直逗了逗尚未睁开眼睛的小小婴孩,头也未转地说,“若甫,去,到外头,点燃一百响炮仗,开祠堂祭祖。”
“恭喜柳大老爷,喜得孙女。”产婆子最会察言观色,即刻上前恭喜。
旧时徽州风俗,生女默不作声,生男则要点放鞭炮,焚香祭祖,并染红鸡蛋,填写红单,由男人送至岳家报喜,接受亲戚和邻居的祝贺。小孩出生三天,请公婆或产婆用艾叶水给小孩洗澡,称“洗三朝”,故称“汤饼之喜”。婴儿洗沐更衣见客,邻里亲族前来贺喜,为“做三朝”,主人家还要请上“三朝酒”,并在三朝给孩子取名。
柳明珍,却破了俗例。
这富贵人家的女孩,比穷人家的女孩儿,总是金贵些,但似这样当男孩儿般一出生就倍受重视的,却并不常见。
产婆子有一些模糊的预感,这个被取名为“明珍”的孩子,将有非同寻常的人生。
此时,柳直的各房妻妾,同着各房的孙辈一同过来,围着柳直。
柳直的几个孙子,更是直嚷着要看小妹妹。
许是柳家阳气太盛之故,柳直的四个儿子,也都生的是男孩儿,孙辈里,在这日之前,竟也是没有女孩子的。
直到柳明珍出生。
“祖父,这是承冼给妹妹的礼物。”四岁的柳家二少爷的幼子,手里举着一个有些用旧的拨浪鼓,极力踮脚,想把拨浪鼓塞到明珍的襁褓里。
“冼儿乖。”柳直将明珍交回给产婆子,又交代她好好照顾女儿柳茜云。柳直的元配夫人更是跟进了产房去,亲自看顾女儿。

第三章 掌上明珠(3)

明珍出生三日,柳家中门大开,摆流水席,宴请亲朋邻里。
柳直在徽州,除了致力经商,更广结善缘,素日修桥铺路,造福邻里,是故柳直在徽州民间颇有声望。
那一天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柳茜云未出月子,不能见客,小明珍被父亲许望俨抱着在怀中,出来见客。
“恭喜柳老爷,贺喜柳老爷。”
“恭喜小姐和姑爷喜得千金。”
“许先生,公溯给先生道喜,贺先生弄瓦。”
柳直与许望俨被宾客包围,贺喜之声此起彼伏。
“多谢各位宾朋与邻里乡亲,”到了吉时,柳直从人群中脱身出来,踱至上首,向在场宾客一揖手,“前来参加鄙人小孙儿明珍的洗三礼,薄备酒水,还望各位尽情享用。”
随后,从内堂里请出柳家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柳直的一位姑母,为明珍行洗三朝之礼。
已经古稀年纪的老姑母被柳直的元配夫人搀扶着走出来。
堂前早已经备好一个黄花梨木矮脚架,架子上搁着婴儿用木制澡盆,里头早注满了开水,置了一段时间后,渐渐变得温热。水里浸泡桂花心,柑橘树叶并三个圆润的鹅卵石同十二枚铜钱。
桂花与柑橘叶被滚烫热水一蒸,散发出淡淡香气,若有似无,在空气中缭绕不去。
柳管家高声道:“吉时到,行洗三礼。”
一直被父亲抱在怀里,并不受嘈杂环境影响,熟睡着的明珍,这时忽然醒来。
只三天大的婴孩,胎毛未褪,脸上耳廓有细细绒毛,在光线下透出淡淡金色。一双墨玉似眼瞳,尚无焦距,只循声转动,并不哭泣。
许承俨抱着明珍上前两步,走到老姑母身旁,微微弯腰,将女儿交给老姑母。
老姑母小心翼翼地接过包在襁褓中的明珍,便对上婴儿一双明亮无垢的眼睛。
老姑母心中“咯噔”一下。
这样一双明眸,长在女孩儿身上,不知是福是祸。
“老太太,吉时已到。”柳管家小声提醒老姑母。
老姑母点点头,按下心中那少许思绪,慢慢解开包在明珍身上的丝绸襁褓。
农历五月,天气已经十分热,明珍小小的身体被一双苍老的手捧着,暴露在空气中。
婴儿未必觉得冷,只是也许不适应这样的姿势,忽然蹬了蹬腿,十分有力,几乎从老姑母的手里蹿出去。
老姑母捧牢了明珍,咧开嘴,笑了起来。
真是有活力的孩子呢。
俗语说:七成八败九恶饲。
足月生下来的孩子,反倒比七个月就生下来的孩子更难养育。
这孩子却十分健康。
“明珍乖,姑婆给你洗三朝。”老姑母嘴里说着,以双手托捧着明珍,一点一点,将明珍浸到澡盆里。
小小明珍仿佛极喜欢这温热而带着淡淡香气的环境,在老人掌中,竟自行划动起四肢,并没有哭嚎挣扎。
老姑母欣悦地笑,一手托着明珍的头颈,一手自澡盆里撩起温水,在明珍胸口轻拍三下,意为做胆,希望她长大之后,有胆有识,并在嘴里念念有辞。“明珍,姑婆祝你长命百岁,身体康健,平安宁和…”
堂下诸人纷纷停下交谈吃喝,望着堂上的这一幕。
很多年之后,尚有人记得,柳家孙小姐洗三之礼时的盛景。
洗毕,老姑母将明珍自水中抱出,又取一枚煮鸡蛋,去壳,在明珍背上滚了滚,直滚到臀部,以求去除胎毒,白嫩肌肤。
最后,老姑母替明珍换上新的丝绸襁褓,取了一枚泡在洗澡水里的铜钱,用红丝线串好,挂在明珍的脖子上,取古制铜钱上的吉祥纹可以厌胜的寓意。
如此,才算洗三礼成。
柳大夫人自去扶了老姑母落座,而明珍则被外祖父柳直抱着,祭祀客堂上的祖先牌位。
堂下诸人,都说这位小小姐好福气,才出生,战事便停了,柳家又这样隆而重之对待,以后必定一生富贵。
柳直从客堂出来,便在席间走动,同前来贺喜的乡绅官吏应酬。
许望俨则抱着女儿明珍,与宾客分享喜悦。
忽然自斜地里,伸出一双老妪枯瘦如柴又脏污的手来。
“许官人可以让老婆子抱一抱小小姐,沾一沾喜气么?”老婆子衣衫褴褛,总算还洗得干净,并无怪味。
许承俨微微一愣,旁边有柳家的下人,想上前来将这个远近有名的老疯婆子赶出去。
柳家中门大开,开三日流水席广宴邻里,并没有立下许进不许进的规矩,但凡来贺喜的,柳家尽皆欢迎。
柳家下人一时忙碌,也没有人注意,怎么就叫这个老疯婆子混进来了。
说起这个老疯婆子,也是有故事的。
伊年轻时,是一位私塾先生的女儿,不知恁地,就被乡间恶霸给看上,强行娶做小妾。怎知进门那晚,恶霸就死在了她的床上。恶霸的家人哪肯罢休?自是纠集望族长老,要将她沉塘处死。
伊被关在竹笼里,沉进池塘,恰在此时,来了一个游方僧人,见此情形,大是悲悯。
游方僧人不知对长老说了什么,那长老竟然立刻命人将被沉塘的女子拉了上来。
伊竟然未死,只是当时便已经疯了,指着在场所有人,说他们都将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那游方僧人十分慈悲,问伊是否愿意跟他走,游方修行,伊一口拒绝。
游方僧人也不强求,只转头对惊骇莫名的众人说,以后请善待她,替自己造的恶业积些许功德。
从此以后,伊就在屏山乡间游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不要她回去,婆家更是见之如鬼,望而生厌。伊靠好心人施舍饭食和衣物,竟也活了下来。只是终日疯疯癫癫,言语颠三倒四,叫人避之不及。
只是,那几个当日做主将她沉塘的人,竟无一善终,不是得了恶疾,便是遭了横祸,皆死于非命。
徽州乡间惟恐得罪了伊,被伊咒死,只能尽量救济,以求伊离得远远的。
柳家孙小姐洗三礼竟被伊混了进来!
宾客中间已经起了骚动。
许望俨脑海中,刹那之间已经思绪百转,随后向准备上来将老婆子赶出去的下人摇了育头,随后温声对老婆子说:“小女也望能得老人家这般长寿健朗。”
说完,轻轻将女儿叫到老婆子的手里。
老婆子也不理会许望俨的话,只是透到长而油腻的额发,望着在襁褓之中,已经微有睡意的明珍。
所有宾客都屏住呼吸,生怕刺激了伊,做出对柳明珍不利的举动来。
良久,老婆子叹息一声,将明珍交还给许望俨,“许官人,老婆子看令爱天庭饱满,长眉凤目,为人善良,性情温和伶俐,一生聪明,情义或嘉,作享无虚,先难后易,少年多难,苦中得甘,廿五运到,良好前程,加添努力,晚景大兴,名利之命。只是——”
“只是如何?”许承俨不免紧张,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吉之语。
“只是夫妇半途,婚迁为吉,三十一岁或三十五岁后,方能大得利益。”老婆子略略压低声音说。
竟是婚姻坎坷之意?许望俨虽然受过西洋教育,但作为一个父亲,仍不免为女儿担心。
“请问老人家可有是化解之法?”
“化解?如何化解?!”老婆子嘶哑长笑,“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呵…”
说罢,竟扬长而去。

第四章 掌上明珠(4)

这一桩喜事,被老疯婆子一搅,众人皆略觉无趣。
恰在此时,一管醇厚声音淡淡响起。
“柳伯父,小侄给柳伯父,茜云妹妹和许兄贺喜了。”那声音淡定中似带着一缕似有似无的魅惑。
宾客们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身穿咖啡色西服,头戴礼帽的男子,手里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瓷娃娃般精致的小童的修长男子。那小童也穿着一身米白色西装礼服,打着黑色领结,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皮鞋,很是神气。
柳直看见一大一小两人,一扫才方不快,朗笑着迎了上去。
“云归,贤侄,欢迎欢迎。”柳直与男子握手,“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听你父亲说,你去了美利坚国,归期未定。”
男子微笑,“巧得很,才回来不几日,正好听说柳伯父得了一位金孙,便偕同小儿前来凑个热闹,贺个喜。”
说完,男子向身后的司机微微招手,即刻有穿着一身黑色制服戴白手套的年轻司机捧着数个礼盒走上前来。
“小小礼物,算是给茜云妹妹和许兄的第一位千金见面礼。”
“勖兄,这怎么好意思。”许望俨谦让。
勖钧笑了一笑,“都是一些从美利坚带回来的奇趣东西,不成敬意,是世钊要送给妹妹的见面礼,对不对?”
一直站在大人身边,睁着一双墨玉似大眼默不作声的男孩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对许望俨说:“许伯伯,这是钊儿特地选给妹妹的。”
许望俨温润地微笑,“那伯伯却之不恭,就替妹妹收下了。世钊要不要同妹妹打个招呼?”
襁褓中,柳明珍已经睡去,粉嫩脸颊肉鼓鼓地,让人想捏上一捏。
虚岁三岁的勖世钊,不仅这样想了,也切实这样做了。
玉娃娃般的小男孩儿,伸手,在所有大人猝不及防时,捏了捏安睡婴儿的脸颊。
小小婴孩并没有醒来,只是皱了皱眉,继续在襁褓中熟睡。
勖钧看了一眼明显肉痛女儿被捏的许望俨,然后摸了摸儿子的头,“世钊,不可以欺负妹妹,晓得么?”
男孩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所有宾客却都会心地哄笑,这下恐怕柳勖两家以后要走动得勤快了罢?
一直看着这一幕的柳直也抚掌笑了起来。
“小儿无赖,最是天真年纪,贤侄不必拘束了他,都别站在这里说话,快里面坐。”
那被老疯婆子搅得冷却了的场面,一时又欢快起来,宾朋推杯换盏,畅快淋漓。
这是柳明珍与勖世钊人生中的第一次见面,在柳明珍的酣睡不觉与勖世钊的懵懂无知中,毫无起伏地开始,然后结束。
多年之后,明珍每每听外祖父向她讲起此事,都会微笑,然后敛下睫毛。
许多事,都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
一转眼,小明珍在母亲父亲和奶娘保姆的照拂下,便满月了。
柳直询问了女儿女婿的意思,只请了至亲好友,为小孙女办满月酒,即使如此,柳家的酒宴也开了十席之多。
席间小孩子奔来跑去,丫头保姆跟在后头,惟恐跌交摔伤。小姐太太们只大略用了一些,多数便离席,搓麻将或者聊私房话去了。
男人们酒酣耳热,话题渐渐偏离儿女,多了起来。
“许兄,不知道你可听说了?上海火柴大王刘鸿生高薪聘请了技术人员,经过半年多的试验研究,采用高强度胶粘剂,解决了火柴头受潮脱落的难题。我听在上海做买办的叔父说,他们还购置磨磷机,提高赤磷面的质量。现在他们的销量大幅提高,还打入了南洋市场,不知可会对你们柳家的生意造成什么影响?”有消息灵通的,悄悄问许望俨。
许望俨听了,心中一动,摇摇头。
“暂时还未听闻。”
“哎呀,许兄,你们可要把握先机,不要让刘鸿生抢在前头,断了你们的生意。”
“如今局势不稳,欧洲的东西很少输入,加之我等抵制日货,火柴纸张布帛这些民生用品,需求极大,刘老板恐怕也不能一口吃下所有定单。一时之间,还不成问题。”许望俨回头看了一眼被妻子抱在怀里的女儿。
不知道岳父是否意识到,他们的火柴生意,恐怕必须要面临一个极大的竞争对手?
“许兄,这天下也不知能太平几日,或恐纷争又将再起,我们也得及早打算。”有人忧国忧民,“西有欧洲列强对我虎视眈眈,东有倭寇时时犯扰…”
“通达兄,不谈国事,不谈国事。”许望俨连忙压低了声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如今军阀割据,逐鹿中原,大小军阀各霸一方。帝国主义列强在袁世凯死后,为达到维持和扩大在华利益之目的,各自扶植军阀派系;而各派军阀为扩大自身势力,亦纷纷选择帝国主义国家做靠山。
两方各怀鬼胎,使得国人不得不面对连年征战,人民陷入空前灾难。
柳家救国梦碎,早已不打算走资本救国之路。可是,留过洋,受过高等教育的许望俨,在明哲保身之余,听了议论,心中仍是隐隐做痛。
“是是是,许兄女公子满月这样大好日子,自当不谈国事。来来来,在下敬许兄一杯。祝女公子健康安泰,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俨不才,谢过通达兄的吉言。”
那一点点忧国忧民的愁思,转眼便被歌舞升平推杯换盏多代。
等人客散去,自有女佣下人收拾狼籍的残席。柳直应酬了一晚,觉得累了,便嘱咐女儿女婿早点歇息,自己先回房去了。
小小柳明珍早已经睡得烂熟,有人在身旁大声交谈,也惹不醒伊。
柳茜云嘱咐奶妈把明珍送回房间里去,两夫妻把臂在花园里散步。
“望俨可是心里有事?我看见你整晚都心神不属。”柳茜云虽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只在私塾里念过几年书,识几个字而已,但毕竟柳家是,兼之许望俨的留洋背景,使得伊颇有先进女性意识。私下里,伊是一个敢于同丈夫讨论,丝毫不唯唯诺诺的女子。
许望俨点点头,是,他有心事。
“我担心生意,更担心时局恶化,我们的明珍,不能在一个和平安定的环境中幸福长大。”
柳茜云按一按丈夫的手背,“只要我们一家在一起,粗茶淡饭,也是幸福。望俨不必忧心。”
许望俨侧头凝视妻子柔美的脸,微笑,轻轻吻一吻妻子额头。
这在民风保守的徽州,已属惊世骇俗之举。
柳茜云的面孔,倏忽便红了。
许望俨搂住妻子肩膀,“我们进屋去。”
天上月辉清冷,遍洒神州大地,普照睡梦中的千家万户。
没有人知道,这样短暂安宁的日子,不久便要被打碎,再一次令人间变做地狱。

第五章 青梅竹马(1)

第二章 青梅竹马
许望俨同柳茜云坐在客堂间里,望着在天井里戏耍的孩子们。
春去春又归,转眼已经六年过去。
这六年间,柳茜云又替许望俨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一儿一女随了夫姓许。
许望俨一直心疼妻子,终是决定有四个孩子,已经足够,再不想多生。
“我当初入赘柳家,本就已不打算让孩子随父姓,你不必介怀。况且现在我们有两儿两女,余愿已足。”许望俨伸手,替正在为小儿子明辉绣春衫的妻子将一缕落下来的碎发塞回耳后。
柳茜云收回望着天井的目光,微笑着凝望自己的丈夫。
徽州乡间,男子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即使男子倒插门,入赘女家,不便三妻四妾,可是有一两个通房丫鬟,也不在少数。然而丈夫多年来,却一直只得她一个妻子,即便是当年她两生两个女儿,也没有一点点怨言。
她虽然受过教育,但仍然一心想替丈夫开枝散叶。
许望俨怎不知妻子所想?所以妻子要生第三胎时,他并没有阻止。第三胎恰是个儿子,然则岳父大人却说,这是茜云的第一个男孩儿,自然是要姓柳的。
两人都不想拂逆长辈,一口答应。
可是妻子心中愧疚更深,执意要再生一个。彼时许望俨已经同妻子约法三章,生下这个孩子,无论男女,便再不生了。倘使岳父仍要让这个孩子从柳姓,也无妨,终归是他们两人的孩子。最后,也是最要紧的是,对所有的孩子要一视同仁。
如今天井里的四个孩子,最大的明珍已经六岁,虚岁已经七岁。老二明珠四岁,老三明耀三岁,老四明辉一岁。四姐弟感情十分融洽,并没有厚此薄彼之事。连柳家其他房的孩子,也愿意到这小姑姑院子里来玩。
忽然,天井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柳茜云连忙放下手里的绣花撑子,准备起身去天井里查看,却被许望俨轻轻按住了手背。
柳茜云看了丈夫一眼,又看了看天井,还是坐回了椅子上。
天井里,六岁的柳明珍,带着小妹和大弟小弟在玩跳房子。
小小一只布袋,灌上绿豆,缝上口,一个以白粉笔画在青石板地面上的房子,四姐弟已经可以玩得不亦乐乎。
明珍让着弟弟妹妹,总是先在一旁观战,等弟弟妹妹都玩得尽兴了,她才接过布口袋。
一岁多些未足两岁的小弟柳明辉已经会得走路,十分稳健,总喜欢跟在姐姐哥哥身后,希望早日加入到游戏队伍当中去。
只是明辉人小腿短,那格子于他,显得十分宽大,小东西如何应是跳不过去的。
明珍怕弟弟摔着了,着小妹明珠看着他,不料明辉顽皮,挣脱了姐姐的手,自己就要去跳房子。小妹明珠一时不察,等反应过来,连忙去拉弟弟的手。小小明辉不知是被拉痛了,亦或是不甘心,当场哭了起来。
明珍看见妹妹明珠嘟着嘴不说话,明辉又哭的天昏地暗,大眼轻霎,然后走到妹妹身边,伸手摸摸明珠的头。
“明珠,没事儿了,你去玩,这里姐姐来照看。”
柳明珠噘了噘嘴,最后还是听话地跑到一边玩木马去了。
明珍这才蹲下身,抱住嚎哭不停的小弟,轻拍低哄。
“明辉不哭,姐姐带你玩一次,好不好?说好了,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