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肥小童想了想,才止住哭泣,伸出胖胖小手的两根手指,比了个“二”。
“说好了的,只玩一次。”明珍望着小小的弟弟,坚持。
胖乎乎的明辉又想了想,才不很甘心地点了点头。
明珍站在弟弟身后,将布袋交到弟弟手里,然后伸出双手扶住明辉的双腋,“明辉,扔。”
小小幼孩一扬小胖手,布袋就划出一道抛物线,掉在不远处的一格里。
“明辉,跳。”明珍给弟弟发出指令。
胖墩墩的明辉作势起跳,明珍顺势用力,双手抱起弟弟,跳过一格又一格。
明辉觉得有趣,“咯咯”笑了起来。
客堂间里的许望俨柳茜云夫妻两人,看见女儿这样懂事,双双微笑起来。
“明珍最懂事。”柳茜云极喜爱这个长女,从小已经教伊读书认字,习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
许望俨欣慰地点头,不枉家人这样疼爱这个孩子,伊的确是一个可人的孩子。
只是——
“明珍如今大了,总放在家里,同弟弟妹妹厮混,也不是长久之计。”许望俨征求妻子的意见。“我想送伊进书塾。虽然我们都受过教育,然则总不如先生来得全面。”
柳茜云认同颌首。“姑婆已经来问过,什么时候给明珍缠足。我们去年推了姑婆,说名珍尚小,还不想给她缠足。如今明珍已经六岁,姑婆说,再不缠足,以后吃的苦头还要大。”
说完,柳茜云望了一眼自己的一双脚。
柳家是徽州望族,最重规矩,这女子缠足的规矩,一路沿袭,及至她自己。那种将骨头紧紧包裹不使其生长的锥心之痛,她生受过。丈夫当年初进洞房,看见她一双被缠裹得畸形的脚,心疼地轻轻替她按摩足心,暗暗太息。
丈夫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柳茜云却心中雪亮,留过洋,接受过西方教育的丈夫再不想自己的女儿受这样的痛苦,所以第一次已经找借口推掉了姑婆。
“你若不方便出面,那么由我去替你向姑婆说项。”许望俨轻轻拉住妻子的手,“我们的两个女儿,都不必再受你受过的苦。”
“我怕姑婆不肯答应。”柳茜云心中不是不忐忑的。
许望俨刮一刮妻子鼻尖,“你去岳母那里探探口风,倘使岳父岳母不反对的话,姑婆也无可奈何。”
柳茜云笑一笑,“夫君说得极是。”
“那么,我着手替女儿寻一间好书塾。”
两夫妻相视而笑,转而又望向天井中,嬉戏笑闹的孩子们。

第六章 青梅竹马(2)

屏山之所以被称为屏山,是因为建在黄山的屏山山脚之下,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大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之色。
舒先生的书塾,就建在屏山半山之上,孩子们由镇上沿依山而建的古道上山,大约要走大半个时辰,换成洋人的算法,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许望俨初时不解,问舒先生,何以将学堂建在山上?
四十出头,五十岁不到的舒先生笑了笑。
“山下地价太贵,我买不起。况且,镇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小贩叫卖呼喝,传进教室里,孩子们难免要分心。相比之下,山上清净许多。鸟语花香,空气清新,更适合孩子们读书。”
许望俨点点头。
是,正是这样。素日里,他在家中教几个孩子认字看书,外头其他房的孩子奔来跑去地玩耍,欢笑嬉闹之声传来,即便是年纪最大的明珍,也偶尔会因此闪神。
这倒是舒先生思虑周详得多。
“舒先生所言甚是。望俨就将小女托付给舒先生了。先生尽管教育,不必顾虑。”
舒先生也不客气,点了点头,“不知令嫒可读过什么书?程度如何?”
“百家姓三字经弟子规,小女都已经读过,算是略知一二罢。”许望俨并不是谦虚,六岁的孩子,玩是正经,学文识字,只是为人父母的一点点私心,希望女儿不要落于人后。
舒先生微笑,“那就从明日开始,来学堂读书罢。麻烦许先生,每月学费五块银洋。”
许望俨也不以为忤,倘使办义学,舒先生拿什么吃饭?难道喝西北风?
取出二十个银洋,许望俨双手奉上。
舒先生却只取了其中五枚,将其他十五枚还给了许望俨。
“先上一个月的课试一试,倘使令嫒不喜,那么也不用再浪费金钱同时间。”
许望俨忽然觉得舒先生也是一个妙人。
不贪财,也没有一点点攀附之心,直言快语,教人欣赏。
“上课时间是上午七点至下午两点,还望许先生敦促令嫒。”
“是,今后就麻烦舒先生了。”
两个男人揖手为礼,许望俨告辞出来。
回首望一眼身后建筑层层叠叠的马头墙,许望俨心中感慨良多。
妻子未曾进过学堂,兼之裹了一双小脚,虽说知书达理,却终究只能做困囿在重墙之内的妇女,伊引为终身遗憾。
现在,他们的女儿,终于可以不再裹小脚,更可以走出家门,走进学堂,同男孩子一起读书。这就是社会进步的意义之所在罢?
哪怕,这只是极微小的一步,于民风保守的屏山,亦已经是惊世骇俗的一步了。
老姑婆在知道柳直已经答应了女儿女婿,不为明珍裹脚之后,一个人跑去柳家祠堂,跪在祖宗牌位前,长哭不起。说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竟然不能给重孙女裹脚,这以后万一嫁不出去,可如何是好云云。
柳直的一干妻妾自然是陪着跪在祠堂里,却没有人敢出声附和。因为既然老爷都说,孙小姐可以不用裹脚,元配柳大夫人都默许了的事,她们实在也没有必要站出来反对。
而当明珍自母亲口中听说自己不用裹脚之后,高兴得在原地跳了几跳。
柳茜云看见女儿高兴的小脸,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从此以后,他们这一房,再不必要女子裹脚,以后明耀明辉取妻,也要媒婆找那天足的姑娘匹配。
“娘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柳茜云等女儿高兴完了,才轻声细气地对女儿说。
“什么好消息?什么好消息?”明珍攀住母亲的颈子,“娘,还有比不用缠足更好的消息么?”柳茜云伸手拂开女儿额上微微有些汗湿的头发,又拧了拧伊的鼻尖。
“你爹同我商量了一下,准备送你去半山的翠屏书塾读书,你可愿意?”
翠屏书塾?读书?
当这两个词眼飘进明珍耳中,明珍愣了足足三五秒钟,才搂着母亲的颈项,发出一阵欢呼声来。
“太好了,娘!太好了!”说完,放开柳茜云的脖颈,在天井里欢呼雀跃,“我要去读书了,我要去读书了!”
一旁自有老妈子忙不迭地上前去,“小祖宗,别跳了,别跳了,都一身汗了,当心闪着。”
“我要去读书了!看勖世钊还说不说我是目不识丁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丫头片子。”明珍却自有一番话要说,“柳妈,你看着好了,我一定要比勖世钊读得还好。让他见识见识,女孩子一点儿也不比男孩子差。”
“我的小姑奶奶诶,这话当心叫人听了去,仔细他们背后议论你不知天高地厚。女子由来不用同男子比,咱们同他们本来就不一样。”
“柳妈——你真没志向。”六岁的明珍看了一眼胖胖的老妈子,下了结论。
柳妈笑得半死,“我的小祖宗,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什么志向?不过是希望子女成才,将来好给我养老。”
“你自己都说了,希望自女成才,子女子女,自然是儿子女儿都要成才的了。”明珍睨了柳妈一眼,“古时候还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唱词里都说:谁说女子不如男了。”
“我的小祖宗,我说不过你,赶紧的,把头上的汗擦了,进屋换套干爽衣服去。”柳妈只能摇头叹息。这孩子,究竟像谁?小姐姑爷都不是这个脾性啊。这么争强好胜的。
柳茜云只是一边绣手边的一条绢子,一边摇头失笑。
看起来,女儿明珍,脾气竟然似外祖父,多过似父母了。
柳直因为喜欢这个外孙女,所以从小就喜欢将明珍带在身边。有时候开会开得烦了,便差老妈子将明珍抱过去,逗一逗,玩一会儿,权当放松精神。
柳家私下里都说,倘使这位孙小姐是个公子,那以后柳家的大把家业,无疑都会交给他。
可惜,再喜欢,也是个姑娘,不带把儿。
柳直倒没有这么冬烘的思想,明珍看他算帐,也凑过来要看,他便将明珍抱在膝头,一边算,一边讲解给外孙女听。成本,收入,利润。
小明珍总是很认真地听,从不嫌枯燥。
彼时,柳直已经意识到,这个外孙女,决非池中之物。

第七章 青梅竹马(3)

上学第一天,明珍未等母亲柳茜云来叫她起床,便已经醒了。
明珍自己下了地,趿上鞋子,走到外间,摇醒奶妈。
奶妈睡梦中被人摇醒,睁开惺忪睡眼,一看竟然是孙小姐,吓得一个激灵,人顿时醒了。
“小姐怎么醒了?是不是要如厕?”奶妈披上衣服,也起了床。
明珍摇摇头,“奶妈,我今天要去上学了。”
“我知道了,小姑奶奶。”奶妈认命地下地,“小姐你在房间等一歇歇,我去给你打洗脸水。”
“好。”明珍听话地坐在外间凳子上。
窗外的天才蒙蒙亮,柳家大宅各房都还悄无人声,只听得见远处早起倒马桶的推车,辘辘而过的声音。
奶妈从厨房打了水回来,路上竟然没有碰见一个人,心里叹息,倘使以后孙小姐每日里天不亮就起床,那她这条老命,还不得去了大半?
这样想着,端着黄铜水盆进了屋。将铜盆放在木头架子上,从架子高头的挂勾上取下毛巾,浸在热水里,又自架子下头的小篮子里,取了一点点花骨朵洒在水中。花骨朵依时令不同而有所更换,春时桃花,夏蔷薇,秋来茉莉,冬寒梅。不多,只一点点。待水里氤氲出淡淡花香,便将毛巾拿出来,绞得半干,给明珍擦脸。
柳家的规矩众多,这洗脸水里须得泡话骨朵,也已经传了多年。据说是柳家一个不从文,不从商,反倒学医的偏房儿子提倡的。说是提神养颜,女子长年坚持使用,效果尤其好。
女子从来都是爱美的,柳家的夫人小姐就此一路沿用了下来。
等明珍先把脸擦了一把,奶妈又递上漱口用的冰瓷杯子,里头装着盐水。那盐水也是有讲究的,并是厨房里烧菜用的盐抓一把下去,搁水化开了就可以的。而是以顶好的太平猴魁,金银花,蒲公英等,连同上好精盐一同放在竹筒当中,以大火烘焙,等晾凉了以后,拿小的舂捣成细细的粉末,装在玻璃罐子里。每日漱口时,以银勺子取一勺,化到水里才能用的。
待明珍漱完了口,奶妈再一次将毛巾绞干了,交给明珍。
明珍复擦了一把脸,奶妈自去上前,再替伊将没擦仔细的地方,细细的抹了个遍,然后递上一个小小金属盒子。
旋开小盒子的盖子,即刻有一股子芬芳味道弥漫开来。
奶妈即使已经闻见过这个味道无数次,仍不面为之赞叹。
洋人的东西就是好。这个什么庄森的油膏,味道持久不散,细腻芬芳,搽在脸上,十分柔和。是勖大官人托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据说统共不过三五盒,其中两盒就送过来,给了孙小姐。惹得其他房的夫人小姐眼红万分。可是勖大官人说了,这是专为孩子所制的,大人不能用,所以大人再眼馋,也只能望而兴叹。
柳明珍却不晓得这其中有这么多曲折,勖世钊拿来给她用,她便用了。用完了,心中尚且嘀咕,仿佛勖世钊身上也有一样味道,真是娘娘腔。
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彻底亮了,大宅子里开始人声鼎沸,鸡鸣狗叫的。
柳茜云走进女儿的房间,只看见大女儿端坐在凳子上,明显已经洗漱过了。散着头发,身着着一件团花对襟小褂,一条水青色裤子,十分乖觉。
“明珍。”柳茜云走过去,见奶妈手里拿着梳子走过来,便伸手从奶妈那儿接过梳子,亲自替女儿梳头。
明珍的头发浓密黝黑,长长地披在肩上,仿佛大蓬黑色水草。素日里奶妈只给明珍扎一条大辫子,垂在身后。今日明珍要去读书,柳茜云想了想,便将那大捧头发左右分成两束,先扎成两条麻花辫子,然后手腕转了两转,将辫子在耳后盘成两个小髻。
“柳妈,到我房里取两条藕荷色头纱来。”
“是,小姐。”奶妈领命去了,未几取回来两条藕荷色头纱。头纱细腻柔软,隐隐还带着珍珠光泽。
柳茜云将两条头纱绑在女儿的两个小髻上,结好蝴蝶结,然后微微退后一步,左右端详。然后满意地搂了搂明珍。
“柳妈,我们明珍长大呵。”
“可不是嘛,小姐。刚出生的时候,才那么小一点儿。一转眼都是大姑娘了。”柳妈情不自禁地想抹眼角,“这都要上学了。”
“奶娘…”里间传出柳明珠尚有一丝奶气的声音。
“来了来了,我的二姑奶奶诶。”奶妈忙不迭去伺候二小姐去了。
明珍朝里间方向吐了吐舌头,“看以后轮到明珠读书,她起不起得来床。”
柳茜云笑了起来,摸摸女儿的头,“走罢,你爹爹等着你一起吃饭,然后送你去学堂。”
明珍的眼睛亮了起来。
家里,她最喜欢的人,就是外公和爹爹与娘了。
他们都不拘着她,愿意听她讲话,教给她一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奇事物。
其他人就只是哄着她,供着她,让着她,甚至是怕着她的。
明珍同父母一起用了早餐,就随父亲许望俨一起出发去学堂,母亲柳茜云将两人送到门口,挥别两父女。
柳茜云其实是极想同丈夫一起去送女儿的,毕竟是第一次真正脱离父母的庇护,去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可是,她的一双小脚,使得她完全没有办法走半个时辰的山路。最后只得作罢。
许望俨牵着女儿的手,一路上告戒女儿,不可胡闹,不可欺负同学,更不可不听舒先生的话,要认真听讲,倘使有什么不明白或者疑问之处,下课之后可以去问舒先生,或者回家来问他。
明珍乖乖点头。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一刻钟的样子,父女两人到了半山的翠屏书塾门前。
舒先生站在门口,迎接新旧学生,看见许望俨和明珍,微微一笑。
“许先生,这就是女公子了罢?”
许望俨将明珍领到舒先生面前,“明珍,这是你今后的老师,叫舒先生。”
“舒先生好。”明珍的声音清脆如珠玉相击,并不畏怯。
舒先生不露声色地上下打量明珍。
伊在徽州,也是个有名气的孩子,第一个进了祠堂上了族谱的女性,第一个施以洗三礼的女孩子,第一个宣布不再缠足的望族子女…
这孩子有一双好眼睛,明亮干净清澈,带着对世界的想望同好奇,却懂得隐忍,并不即刻东张西望。
可见家教甚好。
“欢迎柳明珍同学,现在先生带你进教室,认识你的同学们,好不好?”舒先生微微弯腰对明珍说,“来,柳明珍,同父亲说再见。”
明珍回头望向父亲,许望俨鼓励地朝伊挥了挥手。
“去罢,爹爹下午过来接你。”
明珍得到许诺,放下心来。“爹爹再见。”
舒先生将小明珍带进教室。
明珍一进教室,便看见了所有当中,仿佛最最耀目的那个人——
勖世钊。

第八章 青梅竹马(4)

勖世钊对柳明珍的清晰记忆,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年前,他五岁时候。
勖家在徽州拥有一间贸易行,专司从欧罗巴同美利坚进口新奇玩意儿,在国内贩售。小小的,可以放在桌上,紧一紧发条,会得发出好听音乐的旋转木马,金属圆筒,一面是透明玻璃,一面是镜子,里头盛着各色碎纸片,放在眼前,轻轻转动,能幻化出无穷美丽图案的万花筒,精致的,整点时候会有一组穿外国民族衣服的小人出来跳舞报时的座钟…
勖世钊自小便是在各色各样新奇的玩具同物件当中长大的。
后来父亲对他说,早在他快三岁时候,已经给柳明珍送过玩具了,他却怎样都不信。他那时候才两岁,怎么懂得给女孩子送东西?自然是长辈借着小辈的名义送的,与他无关。
勖世钊是家中独子,父亲也只娶了母亲一个妻子,见母亲生产时受那样巨大的痛苦,便再不让母亲生第二胎。家中祖辈虽然一直催着父亲母亲多多替勖家开枝散叶,但父亲说有世钊一个已经足够了。
是以世钊是享受着太子爷般待遇长大的,家中每个人,都围着世钊转。最美味的吃食,最上乘的衣物,最别致的玩具,甚至,是最听话的仆人,都是直接送到世钊跟前的。
勖世钊的人生当中,没有分享这两个字,更没有落了下乘这样的概念。
直到,勖世钊五岁那一年,母亲第一眼看见三岁的柳明珍,惊为天人,几乎要将伊夺过来,做自己的女儿那一刻,勖世钊忽然有了一种,即将失去自己从前享受的特权的危机意识。
那是世钊五岁生日。
勖家的作风,一贯洋派,并不似徽州地方风俗,摆流水席,只是送上请柬,邀请亲朋好友,同重要客户,偕同子女一同前往参加世钊的生日派对。
明珍彼时三岁,许望俨同柳茜云接到请柬,欣然前往。
世钊的生日派对办得十分热闹,勖家的洋房客厅里,挂着无数彩绸,系着大捧大捧的气球,每个到场的孩子,都得到一只气球。而世钊的气球是最别致的,竟是用气球拗成的一只小猴子。
所有的孩子自是不免羡慕不已,盯着气球不放。
世钊心中得意之极。
当柳明珍被父亲抱在怀里,走进勖家客厅时,看见的便是世钊执着气球,得意洋洋的表情。
勖钧夫妇看见许望俨一见,便迎了上来。
“许兄,茜云妹妹,小明珍,欢迎光临。”勖钧伸手摸了摸明珍的小脸,转头对夫人说,“若薇你看,这是茜云妹妹的女儿,你看长得同她娘可像?”
勖夫人勖张若薇仔细看了看被许望俨抱在怀里的明珍,微笑着点头,“同茜云妹妹小时候有六七分像呢。”
柳茜云因着一双小脚,不堪重负,所以女儿一直由丈夫抱着,这时便双手奉上礼盒。
“勖大哥,若薇姐,祝贵公子生日快乐。”
“茜云妹妹还同我们客气什么?”勖夫人微笑着,朝许望俨怀里的明珍伸出手来,“明珍,让婶婶抱一抱,好不好?”
明珍垂头看了一眼勖夫人,伊也是一双小脚,只是大抵后来又放开了,所以并不似母亲那么小。
“婶婶,只抱一下,会累。”三岁的明珍声音清脆如水。
勖夫人微微一愣,随后醒悟,这孩子,是在体贴她呢。
“哎呀,明珍真是好孩子。”接过明珍,勖夫人爱不释手,替明珍整了整粉色纱裙的裙摆,又捋了捋明珍额边的碎发,越看越喜欢。
三岁的明珍大抵从出生就开始经历类似场面,毫不怯场,两只乌黑的眼睛,仿佛天上的星子,晶亮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被人群包围的勖世钊,远远看见母亲抱着一个小女孩,低低说话,心中忽然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从他出生,母亲也未这样亲密地抱过他。他觉得母亲被那个小女孩儿抢走了。也不管许多眼含羡慕的小朋友,他拨开人群,便向母亲走过去。
“母亲。”勖世钊童声清亮,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
勖夫人听见儿子的呼唤,抱着明珍微微弯下腰,“哎呀,我们的小寿星来了。来来来,世钊,这是你柳爷爷家的明珍妹妹,你们小时候还见过的。”
世钊看了一眼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明珍,然后扯了扯母亲旗袍的一角。
“爹爹。”明珍这时朝父亲许望俨伸出手来。
“嫂夫人,明珍交给我抱罢,世钊许是有事要对你说。”许望俨自勖夫人怀中接过女儿,微笑着对勖夫人说。
勖夫人有些不舍地看了乖巧的明珍一眼,这才遂了儿子的心愿,走开去了。
许望俨将明珍又抱了一会儿,才将伊放到地上,由得伊自去玩耍。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连明珍都已经三岁。”勖钧十分感慨。
大人聊天,明珍在离大人们不远处,研究一盏放在茶几上的电话。
那是一具古铜色电话,四脚支架上有着繁复的巴洛克风格花纹,右手边有一柄摇柄,支架中间镶嵌着一个拨盘,上头有零到九十个阿拉伯数字。
明珍已经识数,却还从未见过电话,是以十分好奇,伸出幼肥小手,跃跃欲试。
勖世钊早已经在一旁观察明珍很久,见没人注意,“啪”地一下,打掉明珍伸向电话拨盘的手。
世钊用的力气不小,那“啪”的一声,竟清晰到周围所有人都听见了。
周围大人转过身来,只看见小明珍捂着手背,欲哭未哭,只是含着眼泪,在眼眶里晶莹流转。
而罪魁祸首勖世钊的手,仍未完全落下,处在一种将落未落的奇异状态。
这样场景,简直无须解说,人们已经看得分明:勖公子欺负了柳小姐。
人群里弥漫开一种近乎看好戏的情绪,想看小寿星公和柳家小公主究竟谁最后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