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还没有实行双休日,我第二天就要去上学。当天晚上又没睡好,爸的话让我忘记了浑身的酸疼,我对未来在上海的生活想了半夜,又对这里的事物有些依依不舍,包括蕾、栋等人,还包括我住的小区,我上学的学校。如果要我离开父母,我确实有些难过。几乎到天快亮的时候我才合上眼睛。

我背着书包朝学校走着,漫不经心地踢着路上的石子,心里盘算着爸昨天的话。我爸有很多知青朋友,都是在那个年代从上海支内的,其中有很多在这个小县城里安家落户,也有很多后来举家回到了上海,更多的是将子女送到上海读书。我没想到我一年后也要和很多人一样到上海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了。

4

在离学校几百米的一个转弯处,栋突然出现在我旁边,把我拉住后说:“有一帮人在学校门口站着,好像都是和慧的男朋友一伙的。他们肯定是来揍你的。”

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有些丧失镇定。短短的几分钟内我的脑子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最后决定到附近的文化馆找小勇。

我对栋说:“你陪我到文化馆去一趟。”

我找到小勇的时候,他正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地画着一个宣传板。长头发依旧被一根橡皮筋扎着,穿着一件沾满油彩的工作服。

“小勇哥!”我叫了他一声,他转过脸看到了我。

“你小子怎么不去上课?”他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从兜里抽出一根只剩半截的烟点上。

我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件事情说了一遍,他将烟头掐灭,然后对旁边的另一个画画的人说:“你帮我跟吴馆长请个假,我马上回来。”

那时候的单位考勤没有现在那么严格,加上小勇的父亲当时是文化局的领导,所以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文化馆里的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勇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我有些畏缩地跟在他后面,栋先回学校上课去了。离校门很远的地方,我就看到了一群大概有十几人等在校门口。当我们走到跟前的时候,他们呼啦围了上来。好几个人手里拎着锁自行车的链锁,那是当时最流行的打架工具。虽然小勇带着我,我仍然感觉有些害怕。有一个小平头上来便揪着我的领子,小勇一把把他的手拧了下来。小平头要朝小勇动手的时候,有人把他拉住了。显然里面也有人认识小勇,他们没人上来。只是把我们围着。

小勇眯着眼睛说:“这是我弟弟,从今天开始,谁动他我就让谁死!”

我发现他那时的神态和画画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区别。他说完后双手一分,将两人推开,拉着我走出了这群人的包围。那帮人全都被小勇的气势震住了,没有一个人追上来。几年后,我看到《古惑仔》这部电影的一些情节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一幕。

小勇一直把我送到班级门口,然后叮嘱我:“这两天小心点,有事情就来找我。”

那时候第一节课已经上了一半了,我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全班同学的目光都会聚到了我身上。我下意识地朝蕾望去,她的目光正好与我的目光在空中撞击,我迅速将目光移往它处。老师看了看我,然后点头示意让我进来。我看到慧的位子是空的,并且慧的位子一直空到了初三毕业,她转学了。

我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认真听了一天的课,没有开小差,没有看小说,也没有睡觉。栋悄悄地问我是不是还生他那天没帮我的气,我笑着摇了摇头。下课后很多同学都过来问我伤好了没有,超乎寻常的关心。栋告诉我说我已经成了学校知名人士,在上午放学后我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好多我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好像在谈论那件打架的事情。我在校门口看到了关于我的处分决定的通告,同时还有猪腰子脸的,他也是留校查看。我想猪腰子脸的那帮朋友应该被小勇震住了,因为我和往常一样回家,路上再没有人拦我。这件事情好像就这样结束了。

5

整整三天蕾都没有和我说一句话,走在路上遇到我们也是互相装作没看到。在期末考试前一天的晚自习最后一节课上,老师讲了两个题目就叫我们自己复习。蕾突然递了一张纸条给我,我慌乱地接住并且攥成一团,然后作贼似地看了看栋,他正趴在桌发呆。我偷偷地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我又好气又好笑,我回了张纸条“你不也一样没和我说话?”她接到纸条后,一会儿又回了一张过来,上面写着“晚自习放学后我在城河边上等你,有话跟你说。”我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我和栋读书的地方,蕾也是知道的,她叫我到那里去会有什么事情跟我说?这张纸条弄得我胡思乱想了一节课。

好不容易盼到了放学,蕾背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我傻坐了一会,栋拍拍我的肩膀说他要回去了。我连忙点点头,也收拾书包走出教室。我到了城河边上,蕾已经在那里站着了,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的卡通图案的T恤,远处路灯的余光映照着她的脸蛋,说不出的娇美。我的心突然乱跳起来,手心也攥出了汗。蕾低着头,两只脚不规则地踱着小碎步,我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蕾突然开口问:“你的眼睛还疼吗?”

我连忙回答:“不疼了。”

又沉默了片刻后,蕾停止了踱步,转脸向我,盯着我说:“谢谢你!”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迎着她的目光说:“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这话说完以后我就开始后悔,要知道在当时的中学对一个女生说这样的话确实有点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过瞬间之后就变得很坦然,勇敢地把低了一半的头又抬了起来,重新注视着她。这下轮到她不好意思了,她避开了我的目光。我发现她的脸也变红了。

她半晌没说话,突然叹了口气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躺在床上,我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回味着刚刚在城河边上的对话,而且我还想象了很多不该想象的场景。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发现内裤湿辘辘的。我很快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又是兴奋又有点不好意思。我迅速地将内裤换掉,然后将脏内裤塞到书包里,然后在去考试的路上把内裤扔进了一个垃圾筒。

三天的期末考试很快结束了,渡过暑假我就是一个初三的学生了。这次的期末考试我发挥的非常出色,做每道题都非常有感觉。成绩发下来后,栋是全班第一,我和蕾总分相同并列第二。这是我进初中以来考的最好的一次,我爸妈也很是为我高兴。打架的事情好像也渐渐地被人抛在了脑后。

暑假里我和栋每天泡在县图书馆里看书。我的眼睛盯着书,实际上心里无时无刻不想见到蕾。终于我忍不住了,郑重其事地向栋提出找蕾去划船。栋正被一本小说所吸引,压根儿就不想去,但是经不住我软磨硬泡终于勉强同意。我立即打电话给蕾约好了时间。

坨河离县城之有一里多路,我们骑着自行车说说笑笑就来到了河边。虽然是夏天,那天的太阳并不是那么毒。我奋力摇桨,但是技术不是那么过关,船总是在河中央打转,遭到了蕾和栋的冷嘲热讽。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只好说是船桨太长,胳膊伸不开。蕾把手伸在河水里,我吓唬她说会被水鬼拉下去做老婆,结果被泼了一头河水。

上岸以后我的两条胳膊几乎累得抬不起来了。我找了一块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蕾坐在我的旁边,栋自告奋勇去买汽水。看着栋渐渐远离,我笑吟吟地转头看着蕾。

蕾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啊?!”

我又一次鼓足勇气问道:“你喜欢我吗?”

她半天不做声,最后将头转向另一边小声地说了一句:“喜欢。”

我高兴得一蹦三尺高,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于是追问:“真的吗?你刚才真的说喜欢我吗?”

她狠捶了我一拳,“你讨厌!”

当时我真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这种幸福即使一座金山我也不会交换。带着这种幸福我度过了一个暑假。每天吃了晚饭我就窜出去找蕾散步,我们就是沿着护城河散步。夏天天黑的比较晚,我们一般都走上两小时直到太阳完全落山后才回家。

县城很小,我和她每次都小心翼翼,生怕遇到熟人,但是百密一疏,有天晚上回家,我妈严肃地问我:“怎么隔壁李阿姨说刚刚看见你和一个女孩子一起走?”

我十分紧张,但是强做无事状地辩解:“啊?哦!是我一同学,路上遇到就随便聊了几句。”

我妈狐疑地看着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暑假真够刺激的!我想。

开学后,我仍然在每天晚自习放学后和蕾沿着城河走一会儿。那段感情就像没有熟透的青苹果一样,朦胧而又清醇,我觉得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部分之一。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就连栋也被蒙在鼓里。不过我们确实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举动,甚至手都没有牵过。每次都是我海阔天空地瞎侃,蕾睁大眼睛在倾听。

我们没有过多地考虑将来,我甚至将我要去上海的事情也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们只是彼此看着对方就感觉到十分的心满意足。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我的成绩也有了长足的进步,班主任甚至得意地称栋、我和蕾是班里的“三驾马车”。

寒假里我爸被提拔到一个实权部门担任负责人,我家里的电话开始享受全额报销的待遇。我开始雷打不动地每天给蕾打一个电话,我不喜欢在电话里长谈,一般都是问候一下,其实只是想听听蕾的声音。

过年的那天我爸显得十分兴奋,因为年后他就要到新单位去当一把手了,不仅电话费报销,而且还有一辆专车供用。我妈也感觉很有光彩,她破天荒让我也跟爸喝两杯酒。我偷着喝酒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非常喜欢酒精的味道,这可能与我从小经常去我妈工作的单位——县医院有关系。我很喜欢白酒过喉的刺激和啤酒入口的纯冽,尤其在稍微有些醉的时候的感觉,那是一种世界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酒过三巡后爸说:“小承,我想让你下个月就到上海去,那边我已经给你联系了好了学校,在那里适应环境准备考高中。到时候我送你过去,等你那边都安定下来我再回来。”

我差点把刚夹入嘴里的一块牛肉连自己的舌头一起咽下去。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蕾,难道我以后都不能和蕾坐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了?我很不想去,但是爸决定的事情从来就不会更改,我把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了下去。那天从爸说完那句话开始我就没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扒完了碗里的饭。晚上的春节联欢晚会也看得寡然无味,就连我一向喜欢的相声小品也没让我勉强笑一笑。沉迷于喜悦中的爸妈根本就没感觉到我的不满情绪,这或许是我有生以来最没意思的一个春节。

6

大年初一爸妈很早就出去到郊区给外公外婆拜年。他们想带我一起去,从睡梦中醒来的我发了一通牢骚然后又倒在了床上酣睡。对我一向溺爱的妈无可奈何,只好让我起床后自己解决午饭。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猪腰子脸拽着我的胳膊,而慧猛扇蕾的耳光,蕾哭的声嘶力竭。我硬是从梦中急醒了,然后发现内衣几乎快被我的汗水湿透了。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我本以为是我爸让我去外公家里,没想到从电话那头传来了蕾甜甜的声音:“请问承在吗?”

我立即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接听,原来蕾的父母也同样出去拜年了,她想让我到她家里玩。我内心十分想去,但是想想自己马上要到上海去,又觉得不好面对蕾。

我讪讪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叫栋一起去?”

“这次就算了吧!我只想你一个人来,我有新年礼物要给你。”蕾的心情好像很好。

我犹豫了一小会还是答应下来。

蕾的父母都是警察,她家住在公安局家属大院里。我偷偷摸摸地走进了那里,我总感觉来来往往的警察都好像随时能洞察我的目的,将我按倒在地,然后打电话叫我爸把我狠揍一顿。事实上当我按下蕾家的门铃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警察多看我一眼。

蕾开门后发现是我,连忙让我进来。我迅速地进了屋,蕾还是在门口伸头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情况才把门关上。

蕾穿了一件白色的短羽绒服,浅棕色的灯芯绒休闲裤,一双白色的很夸张的狗头保暖鞋,头发一如往昔地扎成马尾。

我笑着说:“你今天真漂亮!”

“你少给我贫嘴。说吧,想吃什么菜,我亲自下厨给你做。”蕾像个小主人。

我示意蕾把耳朵凑过来,然后在她耳边小声而又大胆地说:“我想吃你。”

蕾扑上来就打我,我只好左躲右闪,但是还是被她捶了几下。蕾理了理鬓角散落的几根头发后,让我老老实实地看电视,她去做饭。我百无聊赖地看着不咸不淡的电视节目,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告诉蕾我下学期要到上海的事情。

我走进了厨房,蕾家的厨房很大,蕾正忙着切菜。我的目光被洗衣机上的一件物事所吸引,那是一把放在枪套里的手枪,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警察的常配枪——六四式。蕾的父母都是公安局里的文职干部,但是职务也不低,配枪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将枪套里的手枪掏出,拿在手里掂了两下。蕾转脸一看,说时迟那时快,她将手里的切菜刀一丢,一把把手枪夺走,重新装在了枪套里面。

蕾有些失态地大声责备我:“谁让你动枪了,你知道又多危险吗?”

我没料到蕾的反应那么强烈,我楞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厨房重新回到客厅坐下。

蕾也追了出来,她撵在我屁股后面问:“你生气了吗?我不是故意对你发火的。”

我微笑着说:“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蕾不放心地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不安地看着我:“对不起,手枪是我爸的,他昨天洗衣服的时候顺手就放洗衣机上了,他让我收到柜子里我忘记了。我们家平时没人敢碰那枪,因为我爸说枪是警察的命。”

“不,我不是为了枪生气。”我忙又改口:“我根本就没生气。”

望着蕾焦急向我解释的神情,我有些慌乱。

我索性把一咬牙,一口气说出了因为上次打架,我爸要把我送到上海去读书的事情。然后我闭上了眼睛,我不敢再看蕾的眼睛了。半晌都没有动静,我悄悄把眼睛睁开,发现蕾不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我正诧异中,蕾从她的卧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装很精致的盒子。

她把盒子递给我,然后不自然地说:“本来想给你的新年礼物,现在变成送别礼物了。”

我呆呆地拿着盒子,我分明看见她的眼睛里面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我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盒磁带——BEYOND乐队的。

“里面有你最喜欢的歌——冷雨夜。”她定定地望着我。

我将盒子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把手放在了蕾的肩膀上。蕾的忧伤通过身体的微颤传了过来。我们轻拥在一起。我们的四片嘴唇粘合在了一起,就像花朵绽开般的顺理成章。我们笨拙地接吻,鼻子顶着鼻子,吻得几乎喘不过气。后来我们都哭了,泪水顺着脸庞留到了嘴里。蕾把我的嘴唇咬了一口,我也没感觉到一点的疼痛。

回家之后,爸爸盯着我看了半天,盯得我心里直发毛。

他不解地问:“你闲着没事咬嘴唇干嘛?”

我支支吾吾地搪塞了过去,后来每当我听到《吻别》这首歌的时候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舔一舔嘴唇,好像上面还有蕾咬的牙印。

我忘记了我是如何离开蕾家的,我只记得那一次我明白了痛并快乐着的真正含义。我的初吻在那一年甜蜜地献出了。

栋很快也知道了我要到上海去,他专程来到我家里给我送行。当天他没有回家,我们在一个被窝里互相勉励到半夜,最后约定努力都考上北京大学,然后在那里会师。最后,我一五一十地把我和蕾的事情说给栋听。

栋听完之后,笑骂道:“你小子真不够意思,把我瞒得好苦。”

我想了一会,严肃地告诉他:“蕾以后你多照顾一点,不过你可别动歪心思,那可是你嫂子啊!”

栋把我挖苦了一番,这时候天也快蒙蒙亮了,我也终于闭上了困倦的双眼。梦里我和蕾、栋都考上了北京大学,虽然我从来没有去过北京大学,但是那里的一草一木在我的梦中都是那么逼真,以致于多年后我都难以忘怀。考大学的想法也开始在我心中慢慢生根发芽。

快要出发到上海的前几天,我总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我热情地和每个熟人打招呼,我贪婪地吃着每一种风味小吃,我留恋地望着我成长的这片土地。一个新的世界在远处等我,而我却是那么恋恋不舍。时间不断地逝去,没有随着我的意志而改变。

临走的前一天上午,我去找了小勇。小勇听说我要走了,他也吃了一惊,随后责怪我为什么不早跟他说。他开着摩托车带我到他家里,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个精致的木雕,是一个擦拭眼泪的老人。他说这是他上学的时候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雕出来的,名字叫“风干了泪水”,现在送给我做个临别纪念。我接过了木雕,仔细端详这木雕,只觉得有很深刻的含义。

整个下午,我和蕾手拉手沿着城河走了一圈又一圈。到天黑的时候,我们终于停了下来。我们对望片刻后我将蕾轻拥入怀,然后吻干了她脸上的泪。

我想我应该学着电视里面的人物果断一些,潇洒一些,于是推开蕾,说了一句:“我会给你写信的,暑假回来的时候我再找你。”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回家的时候,爸妈正在帮我收拾行李,妈一个劲地埋怨我回来太晚。听着妈的唠叨,我突然感觉我最舍不得不仅仅是蕾,还有共同生活了十五年的父母。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滴落,我自以为自己是个很坚强的人,到那一刻才发现最能触动我心弦的还是亲情。

火车启动了,我伸在窗外向妈告别的手很久都没有缩回来。天气十分阴沉,望着窗外一根根向后飞逝的树木,听着耳塞里黄家驹忧伤的歌声,我的心里百感交集。一路上我都很少说话,爸几次和我说话我都没有回应,爸只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其时我的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别了,蕾、栋、小勇、妈妈……别了,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主题:第二章 岁月无声 1楼
作者:dalianmao8888 发表日期:2004-06-06 13:43:4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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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上海火车站坐了足足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才到我爷爷家里,在家里那么长时间的车基本上都是县际间的长途车。爸爸有个哥哥,也即是我唯一的大伯,当年也是下放知青,很早的时候就返回上海成家了。奶奶早年去世了,爷爷是个退休工人,脾气很暴躁,我在他面前一向是畏畏缩缩的。

在此之前我不下于十次地到过上海,每次少则两礼拜,多则一个月。以前都是来上海过寒暑假,高楼大厦、外国人……都是令我好奇的地方,所以我非常喜欢到上海来。这一次是要长期在这里生活,我却感觉有些沮丧。我从未像这次一样感觉到爷爷家空间的狭小,一扇木门将一间二十平方米的房子划成两半。爷爷在里面的一半安放了一张钢丝床,安排我在那里住。躺在小床上望着天花板,我开始强烈地怀念家里宽敞的三室二厅。

早上爸爸带着我出门去买些生活用品。走在繁华的街头,总感觉到陌生感迎面扑来,这是以前来上海都没有感觉到的。我不会说上海话但是却听得懂,爸让我多留意一下,既然以后在上海生活,总是要说上海话的。

当时的上海人有严重的排外感,我以前来上海的时候和我堂哥在一起玩耍,当我说方言他听不懂的时候总是不屑地抽抽鼻头,说:“乡勿拧(沪语:乡巴佬)!”

望着来往穿梭的男男女女,我从嘴里蹦出了我学会的第一句上海话,这句话把我爸爸吓了一跳。

这句话是:“册那!(沪语中的一句粗话)”

到上海的第二天,爸爸把我送到了通过关系联系好借读的一所学校。他带我来到班主任的面前, 然后两人用上海话交谈了半天,无外乎是介绍我的情况,然后希望班主任严加管教之类。班主任是个和气的小老头,通红的鼻头看起来很可爱。他们交谈结束之后,我爸让我跟着班主任去拿课本,然后他去派出所办我的落户等手续。

学校给我的感觉很小,我粗略目估了一下,面积只能是我以前中学的三分之一。我跟着班主任屁股后面走进了教室,班主任把我向全班同学介绍了一下后让我在后面的一个空位坐下。我发现班里只有三四十人,我以前中学一个班基本上都是八十人左右。到了新环境后总是不由自主地与以前的老环境比较的习惯我到现在也没有改掉。

我旁边坐着一个看起来营养很过剩的女生,她目不斜视,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般。其他的同学交头接耳,把我当成动物园里的大猩猩在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