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对面走道里一个长着满脸青春痘的家伙很夸张地说了一句:“又一个乡巴佬!”

这句话气得我眼冒金星,如果可以的话我当时就会把他满脸青春痘全部挤出来。我狠狠地瞪着他,他也意识到了我的不满,乖乖地把嘴闭上了。

第一节是语文课,一个女老师走进来后,她刷刷几下,利索地在黑板上写下一个题目,然后说这节课写当堂作文。虽然是女教师,但是那利索的动作和刚劲的字体好像与男人无异。我一听写作文就乐了,这下可对路了。我伏在桌上奋笔疾书,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作文。我以前也没有那么快的写完一篇六百字作文,主要是我憋足了一口气,想让他们看看我这个乡下人也不是好惹的。

我抬起头看看周围的人,同桌正在努力地写着开头。青春痘咬着笔头,作文本上一字也无。我在心里冷笑了几声,然后伏在桌上闭目养神。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走到我身边的老师就把我叫醒。

她问:“你怎么不写作文?”

我得意洋洋地说:“我写好了。”

教室里安静无比,所有的人都看着我和老师。老师接过我递给她的作文本,疑惑地看了起来。渐渐地她的紧拧的眉头舒展开了。

“你是刚转学过来的吧?”她问。

“是的。”

“文字功底不错,不过写完了也别睡觉,快中考了,抓紧时间看看书。”她放下我的作文本。

我微笑地拿起了语文书,我用眼角的余光再次看着周围的人。我感觉这下他们投来的目光不再是蔑视和嘲笑,而是钦佩和羡慕了。

后来一个事业很成功的知青子女跟我说:“上海人虽然排外但是同样程度地务实,只要你够本事,你就能赢得尊重!就好像我一直不会说上海话,但是我的声音比任何人的都大,这就足够了!”这段话让我很受启发。在别人蔑视我的时候,我总是很快地让他听到我足够大到震慑他的声音。

爸爸在上海把我的入户手续全部办好后就要离开了。我将爸爸送上了火车,爸爸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后然后才转身登上火车。在他踏上火车台阶的一刹那,他转过身来又跳了下来,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平时用来零花。实际上爸爸以前是从来不给我零花钱的。望着爸爸的背影,我有些明白朱自清《背影》一文中所表达出的感情。

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我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这种不安我也不清楚是出自什么原因。回到爷爷家里,我的大伯和堂哥也在。大伯给我带了一些堂哥的衣服,按理说我应该表示感谢,但是却总觉得有种被施舍的感觉。堂哥比我大几个月,现在也在读初三。看样子他很是踌躇满志,据说他的成绩在班里也是名列前茅。

大伯听说我在以前的学校成绩很好的时候,立即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说:“上海的学校教育质量比你们小县城可要强很多,到这里可要加油啊!”

我诚惶诚恐地点点头。其实我以前的学校是省重点,校风虽然不好,但高中部每年的大学升学率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那次打架,爸爸不会决定把我送到上海来的。

2

这两天在学校里我结识了几个同学,我的胖同桌叫梅,她是班长。我发现她的嘴巴在上课以外的时间从来就没闲过,不是说话就是吃零食。梅的为人倒是很热情,和我熟悉之后总是提出要帮我补补功课,因为以前的学校和上海用的不是同一套教材。我婉拒了她的好意,主要是我不喜欢在别人的帮助下学习。我前后坐的同学很快也都和我找到了共同语言而打成一片。满脸青春痘的那家伙叫强,只有他体现出了对我的敌意。经历那次打架之后,我的脾气也有所收敛,我硬是把火气压在了心里。我总是自己安慰自己:我用钢管砸人的时候,那小子的青春痘还没出齐。没想到很快就被一件事情点燃了导火索将我的火气引爆了。

强对所有的外地人都很是蔑视,经常听到他夸夸其谈地说自己如何在公交车上戏弄一个外地民工之类的事情。让我不解的事情是总有几个人围着他听这类事情并不时爆发出愉快的笑声。

梅爽快地说:“承,你别理那帮人,他们从来不干好事。”

一天上午的课间班主任又带了一个新同学到班里,原来他也是知青子女。从他的自我介绍中,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洋。看着他文质彬彬的样子,藏在厚眼睛片后的眼睛和栋出奇的相似,我立即涌起了对他的亲近感。洋自我介绍的时候口音很重,普通话说得很不标准。班主任把他安排在了强的前面。

班主任前脚刚走,强后脚就学洋的口音大叫:“好臭啊,一股的牛粪味道。”

强的话引起了班里一阵哄笑。我把拳头攥了又攥。

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洋上厕所回来坐下的时候一屁股坐了个空,重重地摔在地上,原来是强故意把板凳拉在了他的桌下。

班里一阵哄笑把趴在桌上梦周公的我从睡梦中惊醒。

梅站起来斥责强:“强,你再这样我就向老师报告!”

强毫不畏惧地说:“你报告就是了,我才不怕。爱打小报告的肥猪!”

梅被气得哭了起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强的面前,我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转学来这里?”

强楞了一下,随即不耐烦的说:“我管你为什么来这里!”

他话音刚落我就劈头给了他重重一拳,原来他也是个草包,被我一拳打得捂着脸趴到桌上。

周围的同学都呆住了,班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只听到强大喊:“我要告老师去!”

我拍拍拳头,撂下一句:“我是因为打架被以前的学校开除了才转到这里来的。”

回到座位我上才感觉手骨有些隐隐作痛,刚才那一拳确实是集中了我全部的力气。梅停止了哭泣,呆坐在座位上,半晌后她突然说了一句我想不到的话。

“你不该打人,这是违反校规的。”她认真地一板一眼地告诉我。

我差点把早饭喷出来。梅让我主动去跟老师承认错误,并且要向强道歉。我根本就没理会她,趴在桌上继续睡觉。

这件事情的结果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强根本没有去报告老师,也许他也感觉到自己确实理亏在先,并且从那以后强收敛了很多。梅也没有报告老师,但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再跟我说话。唯一在我意料之中的是洋和我成了好朋友。

3

蕾很快就给我来了信,信是梅拿给我的。我喜滋滋地看着信,蕾在信中说班里现在学习气氛很浓,她在上次摸底考试中和栋是并列第一。在信的末尾“想你”两个大字赫然入目。我压抑不住心里的喜悦之情,嘿嘿地笑出了声。梅诧异地看着我,好像我的脸上长了朵花似的。

我大咧咧地说:“我老婆的信。”

梅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很大,半天没有合上。我想在她眼里,早恋一定是件十恶不赦的罪行。

我提笔给蕾回了两节课的信。信中告诉她我在这里开始的时候有些不适应,几乎每天做梦都梦见回以前的学校上课的场景,现在已经习惯了。开始我把我打了强的事情写在了信上,后来想了想又把信撕了重写。那时我爷爷家里还没有装电话,我也不敢轻易朝蕾家里打电话,唯一的联系方式只有写信了。我在信的末尾重重地写上“吻你”两个大字,然后装在信封里在放学路上塞到了邮筒里。

学校离爷爷家大概有十五分钟的路程,上海的学校没有晚自习。开始的时候我每天晚上呆在自己的小房间无事可做,只好听着《冷雨夜》把课本看了又看。爷爷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特地将以前的电视换成了一台可以接耳机的电视。本来梅的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我的成绩不断上升开始对她产生了一定的压力。梅甚至连零食也不吃了,每天下了课仍然坐着学习。

洋在这个时候和我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洋的父母都是知青,当初是下放在安徽的,然后在安徽安了家。洋住在外公外婆家里。他的成绩并不是很好,所以打算考中专尽快独立。考初中的时候虽然还没有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但是没别的路可以选择。在我以前的学校几乎没人打算考中专,因为那里中专毕业根本就找不到工作,几乎就等于失业。即使是成绩再差的也是铁定了花高价也要进高中,因为跨进以前学校的高中部的门槛,就几乎等于一只脚跨进了大学的门槛。上海却不同,发达的经济给中专毕业的学生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所以甚至一些成绩很好的同学也在准备考中专。对我来说只有考高中再上大学这一条路可以选择,因为我爸在年轻的时候丧失了继续求学的机会,他对我的期望很高,希望能在我身上实现他一直以来的理想。

一个周末洋带我到他外公家里做客。洋的外公是个很和气的人,可能是年纪大的原因,他的普通话讲得很吃力,但是我仍然感觉他是很值得敬重的老人。洋住的地方比我还要狭窄,几乎就是一间空出来的壁橱。他的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电子元件,洋告诉我这是他的最大爱好。洋自豪地告诉我,他在曾经获得过全国青少年无线电技术竞赛的亚军。

我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对我来说很陌生的东西,突然听到一个老太太尖利的声音:“这个月的水费电费煤气费又那么多,这样下去日子还怎么过?”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出现在我和洋的面前,洋很小声地叫了声:“外婆!”

我连忙站起来叫“外婆”,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语气里充满了愤怒地对洋说:“你以后不要喝那么多开水,那都是要钱的!”

洋唯唯诺诺地应着。我惊呆了,同时又感到有点滑稽。我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上海人的小气和精明,同时又为自己不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感到庆幸。我感觉到洋的外婆并不是那么欢迎我,于是我小坐一会便提出了离开。

洋把我送到楼下,临走的时候他拉住我说:“承,我真羡慕你的生活。”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苦笑着说:“你知道吗?现在甚至连马桶堵了都要怪我屎拉得太粗。”

我实在为他感到悲哀,又实在不知道如何去表达我对他的同情,最后我说了一句很是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在回去的路上,我的心中百感交集,我开始痛恨知青子女返沪政策。我幼稚地想,如果爸妈都能来上海生活就好了。我后来认识的许多知青子女都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这使我开始相信一句话——环境造就人。

当天晚上我一直都在为洋感到愤愤不平。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我就遇到了比洋遇到的更大的委屈。

4

第二天早上爷爷出去买菜,他临走的时候让我把地板拖一下,我顺从地拿起拖把干了起来。以前我在家里是从来不干家务事的,爸妈一直让我只管学习。我跑到卫生间里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把拖把浸湿,最后我将浴缸堵好,开始放水。半小时后拖完地的我气喘吁吁地把拖把向浴缸里一泡就回房间了。

爷爷回来的时候,我正戴着耳塞听歌。我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爷爷的回来,直到一声霹雳般的训斥将我的思维从音乐里面硬拽了出来。爷爷拎着湿淋淋的拖把站在我房间的门口开始用上海话、普通话夹杂着将我一通臭骂,他的眉毛一扬一扬地,眼珠子几乎都要跳出来了。我被骂得莫名其妙,几乎懵在那里。我逐渐听出了爷爷的意思是拖把不能放在浴缸里泡,会把浴缸弄脏的。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因为我本打算把拖把泡一会就拧干,然后擦干净浴缸的。因为这件事情,爷爷几乎唠叨了一个上午。我感觉很委屈,但是却又不敢辩驳。

晚上大伯来看爷爷,晚饭后我把碗筷端到厨房间去刷。

我朦朦胧胧地听到爷爷在向大伯阐述上午我拖地的事情,大伯也显得义愤填膺,不停地附和着爷爷:“这个小赤佬!”

大伯待爷爷发表完高见后,突然说了一句:“爸,小承的户口虽然落在这里,但是这房子到时候可还得给我。小承爸把孩子那么早送到上海来还不是想要这套房子!”

后面爷爷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但是这句话我是听得一清二楚。我不想哭,可是我的眼泪不听我的话。因为在我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争夺房子的概念!我相信爸爸也绝对不会贪图所谓的一套房子。大伯的话不停地在我耳边回响,我的眼泪滴落在碗里和着洗洁精,我用钢丝球将手中的碗狠狠地刷了一遍又一遍,我总觉得碗好像没有擦干净。我感觉大伯的话像刀子一样把我的心划开后,又洒了一把盐。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失落,我强烈地想回家,想找人倾诉。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寄人篱下!最后我强颜欢笑地送走了大伯,抹干眼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咬着被子哭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争先恐后地往下落。我不敢大声地哭出来,生怕吵醒了已经入睡的爷爷。我不断地问自己是不是因为大伯讲的上海话被我听错了。大伯在我的印象里对我一直很好,虽然有些长辈的架子,但是我每次到上海,他都给我买很多吃的玩的东西。大伯在我心中的形象一夜崩塌了。

我在校门口的公用电话亭上打了个电话回家,是妈妈接的电话。听到妈妈的声音我终于感到了一丝温暖,我迫切地表达了想回家读书的念头,但是被妈妈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并不知道我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她的想法是费了那么多周折才把我办到上海,不可能再让我回来读书。我的心很快就冷了下来,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放学的路上,我买了包烟,把洋叫着一起逛街。

我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洋说了一遍,然后我说:“看来我的处境比你的也强不到哪里。”

洋很是不平地骂了一句:“小人!”

我撕开香烟的包装并且从中抽出两支,然后递给洋一支。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了过去。我不是很熟练地点燃了我和洋人生中所抽的第一支烟。开始我们笨拙地抽了一大口,结果眼泪都被呛了出来。身边经过的路人看着我们这俩半大孩子,目光中有不屑有同情有厌恶却没有理解。我们很快就把握了抽烟的技巧,开始吞云吐雾起来。我们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街上的车流人流和商店的招牌,耳朵里满是汽车发动机的噪声和人群的喧闹。我想蕾和栋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也许在家里的饭桌前坐着等开饭吧。我又想小勇如果有和我一样的遭遇不知道会如何,恐怕他也无可奈何,因为毕竟都是自家人的事情。

我和洋背着书包坐在一家麦当劳门口的长椅上面,椅子上的麦当劳大叔雕塑亲热地搂着我。我将烟头按熄在麦当劳大叔的手指之上,然后开始和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现在想来我还是很羡慕你的!考个中专,再过两年毕业出来就能独立挣钱了,再也不要受这种闲气。”

“情势所逼啊,如果是在安徽一直读下去,我肯定会走考大学的路。”洋顿了顿又说:“虽然我的成绩不好。”

“我现在是希望明天就能离开上海!”

“你别犯愁,高中也只有三年,将来大学考到北京去就解放了!”洋安慰我说。

我突然想到了栋和我的约定:在北大见面。不知道这个约定能不能按期实现,最好蕾也考到北大,等毕业了我就把她娶了当老婆。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心头的乌云也有些消散,把洋笑得莫名其妙。于是我就把我和栋还有蕾的事情跟洋讲了起来。

洋听到我形容蕾的美丽的时候猛地打了我一拳:“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很快就华灯初上了,大都市与小县城的一个区别就是在晚上。越大的都市在晚上越是热闹,灯火辉煌,人头攒动,而小县城的人在晚上基本上都缩在家里看电视,商店也都早早关门,那里很少有夜生活。我和洋道别后就朝着爷爷家的方向走去,路上我顺手把抽剩的半包烟塞到了垃圾筒里。

5

蕾基本上每个星期都要给我来封信,接到信的时候都是我最快乐的时候。蕾在信里虽然基本上不提感情上的事情,内容总以学校的生活为主,不过在信的末尾总是要加上“想你”两个字。每当看到这两个字,我就感觉比喝了蜜还要甜。我的回信上也总是把现在的生活夸张得快活无比,最后仍落上“吻你”两个大字。

爷爷和我之间很少说话。他和一般的老人不太一样,很少出去溜达。他每天最多下去拿一份报纸,其他的时间基本上都泡在电视前。我基本上不看电视,最大的娱乐就是戴着耳塞听音乐。我不喜欢流行音乐,我觉得太庸俗、太商业化。音乐强调的是与人精神层面产生共鸣,在这一点上唯一能和我产生共鸣的就只有摇滚乐,我的零花钱基本上都在买了路边的打口带。我大量地听国内的唐朝、黑豹、BEYOND,国外的枪花、披头士等。如果下雨的话,我一定会听蕾送给我的BEYOND的磁带,《冷雨夜》往往让我泪流满面。很多时候,流泪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和上海的同学相处总感觉有层隔膜,毕竟成长的环境不一样。虽然表面上很快就有人和我嘻嘻哈哈地聊天吵闹,但是我却很难找到以前学校里和同学们融洽相处的感觉,就连吹牛都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在这段时期里我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上面,梅很快就不是我的对手了。梅倒是经常很虚心地向我请教学习经验。

每次到这个时候我总是很臭屁地一扬手:“学习?我睡一觉就都懂了,不用学。”

每次都气得梅龇牙咧嘴。

在学校里面我也确实是基本上不听课,不看书,上课的时候不是发呆就是睡觉。老师很快也像高中的老师那样拿我没办法。我学习的时间都是在晚饭以后,挑灯夜读。我自学的能力很强,这也是天生习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不喜欢在别人的指导下学习,而是喜欢自己刻苦钻研。我这样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虚荣心在作怪,我总觉得这样才能展示我的聪明,这样才会有人佩服我。现在想起来,很多时候我都失去了自我,但是有些时候仍然不得不为别人而活。

洋也是基本上不学,他的成绩却是一塌糊涂。一次物理课的电学测验,我得意洋洋地交卷走出了教室,我想这次考试的头把交椅又是我的了。

没想到洋也很快走了出来,我关切地迎上去问:“能及格吧?”

洋面露难色地回答:“唉,我一点都不会。”

几天后物理课上,年轻的物理老师深沉地环视了全班,然后深吸一口气说:“这次测验大家考的都很好,有个同学发挥得尤为出色,考了全班唯一的一个满分,比以往有了极大的进步,希望他继续努力!”

我几乎快飘起来了,得意地想,这个满分一定是非我莫属。试卷发到我手里,我惊诧地看到一个鲜红的“90”冲着我笑。梅面露喜色,我心里一惊,难道她得了满分?我斜眼一瞥,发现是“95”。纵然并不是她得满分,也让我很是难过。

放学的路上,我对着路边的小石子猛踢一脚。

“不知道这次谁走了狗屎运得了满分?!”我对着洋,一脸的愤愤不平。

洋笑了笑。过了一会,他故做平静却压制不住一股自豪地说:“是俺。”

我一楞以为他是开玩笑,后来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在洋桌上堆成一堆的电子元件。我无话可说,后来硬逼着洋在路边请我吃了一根盐水棒冰。

在学校来说总体还是快乐的,一踏进爷爷家我就感觉十分的不自在,感觉很压抑。尤其是那天大伯的那段话使我的这种感觉越来越重,因为我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我总觉得爷爷心里一定在想,这个小赤佬就是来图我的遗产的。我也确实像是想图谋房子一样的心中充满了负罪感。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只好把音量开到最大听着摇滚,这种行为直接导致了2元钱一个的廉价耳塞的寿命不断地过早终结。

又一个周末,大伯带着堂哥来看爷爷。我和大伯打了个招呼后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坐在桌前,戴着耳塞听着黑豹乐队的《无地自容》,闭着眼睛陶醉着,手指头在桌子上敲击着打节拍。高尔基说他扑在书籍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我认为我扑在书籍和音乐中都好像从沙漠中跋涉归来的人在一条清澈的河里面又洗又喝一样。

沉醉在音乐中的我突然觉得身后有动静,我下意识地睁开双眼回头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堂哥站到了我的身后。他可是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冷战。堂哥实际上是个非常沉默寡言的人,我觉得他就是那种书呆子型的人。从小到大,我和堂哥也接触了很多次,但是他主动和我说的话不超过二十句。

堂哥见我发现了他,居然主动跟我说:“没打扰你做听力吧?”

我受宠若惊加大跌眼镜,我忙回应道:“当然没有,我在听音乐,不是听英语。”

“小承,我爸让我带你出去玩,我们现在走吧!”

堂哥的话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的脑子飞快地运转了一秒后应承了下来。

6

我一直没问到什么地方玩,只是跟着堂哥上了车后一会又稀里糊涂地下车、等车、又上车。我迷糊地靠在椅背上,堂哥突然捣捣我,示意下车。我下车和堂哥并肩走了一会,我们谁也没说话。我觉得身边的路人越来越多,操着南腔北调的人都有。我终于发现我们走到了南京路上,举目望去,一溜各式各样的招牌。南京路我不是第一次来,以前的南京路给我的印象就是人多,商店多,逛着很挤也很累。我一直认为南京路是上海的脸面,所以上海总是不遗余力地建设着那里,几乎每次我去的时候都可以发现有路段在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