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坐坐吧。”桂香解了篱笆园子的围栏让他进来。
他憨憨一笑却不挪步子,似有顾虑,她这才想到她是姑娘家,半夜叫他进来坐坐的确有些不妥当,这时候他还不是她干哥哥呢。
桂香笑道:“是我考虑不周,那你等一下,我叫我弟出来下。”
桂香知道他家成分不好,他爷爷以前是地主,他家一共就生了两儿子,二儿子生下来就是个瘸子,他娘生了他弟就去了,春生是长子,吃了不少苦头。
昏黄的灯光照在春生的清瘦的脸上,映得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明亮而清澈。上一世她似乎从没有认真地打量过这人呢,细细看来他的长相算是周正了,只是他上一世直到她死也没抬老婆,她想大约还是姑娘嫌弃他的成分不好吧。
都是些偏见啊,成分好有什么用呢?贫下中农的帽子带着还不是一样的人吗?她不赞同这些世俗强加给人的偏见。可她当年还不是照样跟着潮流嫁给了李明宝吗?她以为嫁得好就行,多么傻气啊。桂香叹了口气,这一次她可得擦亮眼。
桂香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好一会,春生一下闹了个大红脸,讲话都不甚利索了。
桂香“扑哧”一笑,大约是为了免去他的尴尬,从里屋抓了把炒黄豆递给他道:“喏,吃着玩吧,我爹睡了,明天你早点起来见他也不迟。”
第3章 争取
争取
侯春生做了单福满的徒弟对于桂香来说早已在预料之中,但桂平却因为多了个哥哥,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这些天,桂香起得很早,为的是给她爹做好早饭。夏天里天亮得早,蚊子聚集在灶台周围黑压压一片,便是她穿着长裤也被叮了好多的包。
桂香往窗外看了看,天还麻麻亮,只一颗极亮的星子挂在天边,这和十年后的星星是同一颗吧。她看得太过入神,全然没察觉铜井灌里的水已经开了。等她发觉,“咕咕嘟嘟”冒出开水的开水已经落在了脚背上,她穿的布鞋,一下烫得生疼。
同样早起的侯春生已经切好了喂鸡的菜,还将关在里屋里的鸡赶到了鸡畴子里去了。
春生做好了这一切又将堂屋的地扫了一遍才到水缸这边取了水刷牙。桂香见他做事有板有眼,笑道:“怎么不多睡一会,我爹他还有一会才起来哩!”
他挠了挠头道:“早习惯了,躺在床上跟烙大饼似的,不如起来清爽。”他和桂香一样也要为他爹和自己做好烧早饭,没娘的孩子早当家。
桂香将手里的水在围裙上擦了擦,一下笑了:“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子吃。”
“我来帮你。”说着他接了她手里的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水往井灌里送,接着又往灶膛里添了把火,桂香看到他一身蓝布的褂子被他整理得齐齐整整的,一双大眼里也带了笑意。
吃了早饭,他爹就带着新收的徒弟出门了。侯春生抢着帮师傅背上了工具包,单老汉笑了笑。他家的桂平还在上学,他还没有教那小子手艺活呢,这个春生勤劳又能吃苦,是个好苗子。
路上有人搭个话,两人到赵家里的三里地一会就走到了。太阳一出来,地里就站了一大排子准备干活的人。赵家里各个生产队都全身心地投入到地里去,当然,这中间也不乏躲懒的。
单老汉他们出门不久,桂香也跟着生产队上工去了。桂香满脑子都是怎么让她爹放他去上学的想法,扯草的时候动作太慢,叫三队队长胡大明说了几次。单桂香不禁羞红了脸,上一世她可是村里有名的铁姑娘。
从前单桂香渴望上学,有次她和弟弟一起去学校蹭了一堂课,回家她小娘就不给她饭吃,还是桂平从灶膛里掏了个山芋给她才抵过了饿,当然那次也没少挨一顿打。他爹只和她说:“女娃娃上学念书都把脑子念坏了,不能去。”那时候的桂香真是太好说话了,她爹三言两语就将她糊弄过去了,上学怎么能把脑子念坏呢,她弟不也上着学的吗?
桂香想了许久,只有她姥爷能帮她。她娘去的早,单老汉却一直待亡妻的爹极为敬重,也只有姥爷的话她爹能听得进去。
桂香下了工就往姥爷家赶,临靠近她姥爷家的时候她故意将眼睛揉得红红的,又挤了些眼泪出来。
许老汉今年刚刚过了63岁,老伴去的早,他一个人过着也孤单。小辈里他最喜欢的就是桂香,一方面是心疼她早年丧母,另一方面这孩子确实懂事,每每来他家都将他这里里外外扫个遍呢。
今天这小妮子似乎有些心事,脸都哭花了,许老汉敲了敲烟锅,桂香连忙上去接了那烟往里面仔细地塞烟叶。
“香儿,和姥爷说说最近怎么的?”
“都好,就是…”她咬着唇故意不往下说了。
“就是啥呢?”许老汉急了。
“我爹不放我去上学,昨天被马小红说我是…呜呜…”她懂事地将烟锅递给他。
“她说你是啥呢?哎呦,你这孩子要急死我了!”
桂香头也不抬,支支吾吾地说:“说我是不识字的土包子,她还说我和我那死去的娘一样没文化,以后都是奔波命,都…都活不长…”单桂香一边哭一边说,一句一句都是砸在许老汉的心窝子上啊!他闺女可不就是受了没文化的苦吗?不行,他外孙女可不能受这苦。
“去他娘的蛋,没文化怎么就活不长了,你娘身子打小就不好,那马小子家的闺女竟敢这么说你!不就是识字吗?你姥爷我教你就是。”
她姥爷确实是识得几个字的,但也是个半文盲,单桂香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外挤眼泪,豆大的泪珠子直往许老汉家的泥土地上滚,心疼得他直钻心窝窝。
桂香一面揉眼睛水,一面抵着鞋面在那地上磨着,嘴里断断续续地说:“她还说我有娘生,没娘疼,上不起学堂,吃不到糖,只配天天啃黄泥!”
许老汉把烟锅子往桌上一撂,“他娘的蛋的。”
单桂香心里的笑开了花,只要她外公撂烟锅子,就有希望。
“这事你爹那里怎么说的?”
桂香鼓着嘴回应:“一来,他觉得女子上学没用,二来,家里的钱可都是在小娘那里藏着呢,他也做不了主。”
许老汉抽了口旱烟道:“你先回去,明天我再和你爹说说。实在不行,你姥爷我供你上学去。”
桂香得了她姥爷的保证,也不哭了,抬了袖子胡乱抹了鼻涕,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把她姥爷家里里外外都又收拾了一遍才回家。
桂香今天回来的有些迟,幸好春生帮着把晚饭做好了,她小娘难得没碎碎念,桂香感激地看了看他。春生回了他一枚浅笑。
第二天,侯春生起得比桂香早,将一家人的早饭都煮在了锅里。春生见她端了塑料杯子刷牙忙夺了过来,往里面兑了些温水,“冷水伤牙。”
本来夏天的水就不冷的,桂香望着手里的杯子发了会呆,她的干哥哥从来就爱讲究呢,他那屋子可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蓦地抬了头笑道:“春生哥,以后哪个姑娘给你做了媳妇倒是要当闺女养了呢。”
侯春生脸皮薄,被她这么一说,觉得自己是有些越礼了,他不该管这些宽泛的事的,他所受的农村礼仪里未婚男女见面连话都不能多说的。他往灶膛里塞了些木头屑,许久才说道:“我爹身子不好,我恐怕不会太早成家。”
春生已经21岁了,本来也是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桂香自知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头道:“我去给看看我爹醒了没。”
她出了那木门,春生看着她留在灶台上的茶缸子笑了,他师父从不赖床哪里要她叫?不过他要感谢他这位师妹对他情绪上的体贴。
单桂香再回来,手里握了两枚鸡蛋了,有一枚很大。她高兴地举给他看:“春生哥,你看这肯定是个双黄蛋呢!”
沾了她体温的蛋落到他掌心里,他竟一笑,一瞬想抬手揉揉她那张明媚的脸,但他终是没有。
晚上她爹回来,桂香已经将她爹帐子里的蚊子赶得精光了,拐弯抹角地和他说自己想去上学的事,单老汉只一句话:“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挣的工分我和你小娘一分也不要你的,将来都是给你的嫁妆。”
“爹,你这哪是为我好了。再过几年大字不识的人能有什么出息啊?再说等集体没了,要工分有什么用?”
“女娃娃不需要懂那么多,你娘还有你小娘不都过的很好吗?”
桂香“咚”地一下跪在单老汉脚边:“爹,我求你让我去上学吧,将来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哎,你小姑不也是读书的吗?那年不能考大学,她一下就痴傻了。如今这政策不明朗,你哪里晓得这些个难哦。你先去洗个澡,早点睡觉吧。”
桂香朝她爹又是“咚咚咚”的几个响头,“爹,你不应该往后看,小姑那时候比我们现在可是难过多了,而且以后国家一定是越来越重视教育的…爹…”
她那双大眼蓄满了泪,看向自己的时候,他想念起那个大辫子的老婆。
单老汉眼窝不禁一热:“我知道,你先起来吧。我和你小娘说说,看看她怎么说。”
“爹,我到底还是你和我娘生的,我娘走的早,您也不疼我的话,怕是没人疼了…再说了,读书有出息了,我来养你们,你们也少吃些苦…”说着又哭了一场。
单老汉心里乱得和麻一样,“我会和你小娘好好说的,先去吧。”
她爹从来就是说一不二的。
但老汉将闺女的意思传达给自家老婆李红英的时候,却吃了顿憋:“不行,家里劳动的不多,一张张嘴要吃饭的。”
“咱桂平不也是在上学的吗,我挣钱你们大家花,怎么就不行了,我想让她去上学。”
“女娃娃都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学得再好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光荣啊,我老单家还没出过大学生呢!到时候你不也风光吗?”但老汉咧着嘴笑。
“咱桂平学得好,我也一样光荣。”
李红英一大早见桂香就不怎么高兴,这丫头竟敢想要不做活去上学,而且她明里暗里不就是说她李红英偏心自己儿子不心疼她嘛!等着吧她可没那么好说话。小李红英拿了顶冲锋帽子一边系,一边说道:“学堂开课还早,你挣多少工分你就吃多少!”
这话要是放在上一世,她肯定要气得她一蹦三丈高的,桂香垂着脑袋道:“小娘,以后我挣的工分都给你保管,都让你养着我,才不让我爹拿去呢。”
李红英没来由地被桂香这么一讨好,气也不好发作:“我可没同意你去上学,别高兴得太早。”
第4章 劝说
劝说
一季的稻子收上来,娃娃们要开学了。单福满老汉问起桂香上学的事,李红英依旧是板着个脸。自家老婆的脾气他摸得很清楚,于是他只得一路敷衍着闺女。只是看他闺女为了挣开学买文具的钱晒得退了三层皮,他心里跟喝了陈醋一般。
单桂香整个夏天一个工也没塌下,水塘村的三队长见了她小娘就夸奖她能吃苦。李红英还是不开心,桂香再能吃苦,也只能夏天挣点工分,春耕秋收的大忙种时期她可都要耗费在那倒霉的学校里,这一大家子人都指望她李红英分钱给饭呢!她就是不同意!看他单福满怎么她!
桂香也知道她小娘不是那种软弱性子的人,硬的来肯定不行。
李红英嫁给她爹之前有过一任丈夫,就是她们村东头的赵大光。她和赵大光育有两个儿子——赵亮和赵明。那赵大光常年不务正业,便是有着两个儿子做劳动力,记的工也只能勉强温饱,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一家人常常饿肚子。李红英有时带些自己家的吃的到田野泛里给那两个儿子吃,但那两儿子似乎是怨恨抛弃自己的母亲,从不吃她带给他们的吃食,这也是桂香上一世结婚后才知道的。
听说赵大光这几天病了,桂香吃过了晚饭,就决定去看一看她那两个晚哥哥。
赵亮本光了个背在门口晃悠,见她来了连忙到屋子里找了件衣服套上,那衣服袖拐上破了两个大洞,用藏青的布粗略地缝住。他身后的屋子里一片漆黑,像是舍不得点煤油。这两位异性的哥哥桂香早就认识,平日里在田野里干活打照面的时候,她都要喊他们一声哥的。只是她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们家,真是头一次。
赵亮和赵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搬板凳给她。
桂香掩着嘴咳了咳道:“赵叔身体怎么样了?我听赤脚医生说赵叔病了。”
赵明很是不给面子地嚷嚷道:“我爹他身体不好,你们单家的人家该最开心才是!”
赵亮抬了手在弟弟脖子里敲了一下道:“哦,我爹这几天却是中了些暑气,不过碍不得什么事的。你回去不要和我娘说这些事。”
桂香点点头,似乎是在感谢这个明事理的大哥,她从腰间的布包里取了一小包面米分给他:“这是我小娘让我带给赵叔的,听说他爱喝南瓜糊头,刚好去去暑气。”那南瓜还是她拿纳好的鞋底和马小红换的,而面米分则是她长期给一大家子做早饭存下的。
“我还怕这里面搀和了□□呢!”赵明像是看怪物一样看了她一眼,讥讽道。
这个年代各个家里的光景都很紧,便是收了稻子,面这东西还是稀罕物,赵亮使劲捣了捣自家弟弟,笑着接了她手里的口袋,又递了一纸包东西给她:“我娘上次不是找张大奎家要菠菜种的吗,刚好你来,带些回去吧。”
单桂香做这些并不是想向李红英邀功,而是想叫她小娘的心情好些,她爹好说服。李红英虽然是她后娘却一直待桂香不薄,桂香想她心里的包袱能放下。
桂香在马小红家玩了一圈才回去,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的清亮,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到了家门口的时候碰到刚刚回来担水回来的侯春生,两人相视一笑,一路无话。
桂香将那种子递给李红英的时候故意省略掉了她送小米的事,李红英背过去擦了擦眼泪。哎,谁不是可怜人啊。
桂香躺在床上说不出的激动,今天马小红把她一年级到去年的书都借给她了,还送了她一本半旧本子。马小红翻书的时候读给她听的那个草原小姐妹的故事她已经全记住了。
她越想越激动,干脆从柜子里找出许久舍不用的蜡烛点上,仔细地翻了翻那书,一行行方方正正的字看得她心里热乎乎的。距离高考恢复还有几年的时间,她一定要好好学习。她很想将那字抄一抄,可她没笔,就是有笔她也舍不得在她那唯一的旧本子上写字。
整整一个晚上桂香都在想明天怎么给自己弄支笔,第二天早上她终于想出了办法。她家房子后头还有些没用完的石灰,捡了回来正好在那黑布上可以写出白字来。
开学的日子要到了,单福满还是支支吾吾不表态,李红英不同意啊。
这天单福满下了活往家赶,路上碰到了桂香她姥爷了。他那大眼睛的老婆死后,他和这老丈人的关系却一直亲厚。
许老汉先开口:“去我那喝一杯吧。”
单福满将手里的包递给旁边的徒弟,自己去了他丈人家。
几杯酒下肚,许老汉就哭了:“我那可怜的闺女去的早啊,前几天我瞅见那马家小子的闺女笑我们桂香没文化,我气得几天吃不下饭。”
“爹,我也愁这个呢…”单福满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呢。
徐老汉一杯酒满满灌进肚子道:“你不用唤我爹,我闺女都没了,还怎么做你爹呢?”
“我也寻思着让桂香去上学,但是这年头上学能抵什么用?”单福满也喝了一杯。
“哼,上学抵不抵用我不晓得,但过去那些个有本事的人谁不识字?再说了你家桂平不也念着书吗?说到底你是怕桂平他娘吧。我可怜的桂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哟…你看,不如把桂香放我这里来养吧,我供她读书,你也不用被你媳妇说。”
“爹,桂平到底是男孩子啊。”单福满一筷子菜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男孩子不种地,反叫我们女娃娃去种地哩…我见桂香的脸蛋瓜子都晒破皮了吗,没娘的孩子到底不如人有娘的强,我那可怜的闺女咋就走的这般早?”许老汉一边说,一边抹泪,引得单福满一阵眼酸。
单福满将一大杯酒倒进肚子道:“爹,你不哭了,桂香上学的事,我绝不耽误。”
许老汉得了女婿的保证,赶紧夹了些菜给他:“别光顾着喝酒,伤身,吃菜吃菜。”
单福满沿着水塘村唯一的石子路走到家,李红英刚洗完头发。
单福满寻了个手巾把她头发上的水擦了擦,“红英,我想了许久还是要让桂香去上学。女娃娃有点学问或许不是什么坏事,你瞅瞅那些个知识青年里的女娃娃不也挺多吗?一来桂香她娘死得早,我心里对她存了些愧疚,二来,我们家以后一双儿女都是知识分子也好相互帮衬。我现在做的这些工,等桂香一出嫁不都是咱桂平的吗?”
李红英不说话,低着头扣着手指。
单福满见她有动摇,连忙说道:“本来我是给桂香攒了不少嫁妆的,到时候分一半给桂平就是。”
“我又是不计较这个…”她确实有私心,单福满对他闺女太好了,她桂平的地位倒有些尴尬了。
“不管你计不计较,我心里都有杆秤呢,桂平可是我的宝贝疙瘩。桂香也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心底儿也不愿娃娃们像我们一样靠天吃饭的。到时候桂香嫁个好人家,咱桂平也不愁啊。”单福满将烟锅子在黄泥墙上使劲敲了敲,晶亮的眼里晕染了些希望。
“我们家里虽然比旁人家里好些,但只能支撑桂香把小学念完。”
“好,再往后,我们也念不起。”单福满本也有这个打算,到时候叫再桂香学门手艺,缝纫机就不错,这年头谁家不穿衣啊?
“那我明天去学堂走一趟,红喜老婆和我小时候玩得不错,那时候我们放牛都是找在一块地上,刚好那张老师是她娘屋人,多个人上学也该不是难事。”
单福满一听,心情大好,找了把木篦子帮她篦起了头发。
第5章 求学
求学
单福满当天晚上连夜做了个木书包,比桂平的那个还要轻便些。第二天,桂香起了个大早,在上工之前满心欢喜地把一年级的课文抄写了一遍,当然是在她那块黑布上完成的。
早饭自然是侯春生帮着做的,她今天心情似乎是格外地好,将上次背上的故事都说了一遍给他听,春生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赞同,遇到她卡壳的地方,他竟会提醒她。
桂香不禁瞪大眼问他:“春生哥,你怎么会晓得这些?”
“都是些故事,不过是听来的。”侯春生不会和她说自己曾经无缘高考,桂香到现在还不知道她面前的人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文化程度哩!
李红英冒着暑气去了红喜家,但他家却挂了锁,似乎去了外地。在等待李红英消息的时候,侯春生又给她说了一个他“听来”的故事。
傍晚,李红英总算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桂香年龄超了,小学堂只收7到十二岁的孩子,桂香都十六岁了。
“桂香,不成的话爹就给你把学校里的老师给你请到家里来…”
“没事…”桂香垂着脑袋,眼窝一下就热了,但又怕家里人担心她,抱着碗遮住眼睛使劲往嘴里扒饭,扒了几口就一下起身往灶头去添饭。
春生过了一会儿也端了碗出了堂屋。
厨房里没有点灯,桂香坐在灶台旁的小凳上啜泣着,春生走近柔声道:“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我要是不读书,没几年我就要嫁人,女人没什么本事的话总是要仰仗着夫婿的脸色…到时候…到时候…”她大约是想到了李明宝,声音竟有些发抖。
黑暗里,春生他叹了口气和她并肩坐在灶台旁。
桂香继续说着:“以前,我觉得命运是写得好好的,凡人根本动不了分毫。可是后来…我总算有了此机会,可这一切根本就是个骗局,到时候还是要受夫家的欺负。我多想去上学啊,我要考上大学,叫我也能孝敬孝敬父母…”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春生忽的打断她。
桂香忽的一愣以为春生知道她的回到过去的事,一下禁了声。许久的沉默后,春生说道:“桂香,出人头地的方法有很多的,学习只是…只是一种…像你姑姑不就是…”他显然也不能说服自己。
“不行,春生哥,我一定要上学。”她猛地爬起来,推了门出去。命运如果真的是写好的,那上天怎么又多给了她一次机会,她不能这么懦弱。这样一想,那些负面的情绪就就像遇到了太阳的晨雾,一下散去了。
侯春生被这小丫头突然的情绪变化搅得一头雾水,但终究还是笑了,桂香还小,对这偌大的国家该有些期待的。
再到堂屋,桂香正帮他师父整理工具箱呢。明明是每天要用的东西,这丫头总要将所有的东西都倒出来检查下,再齐齐整整地放回去。“爹,明天我想去我姑家问问,他们村或许和我们这不一样。”
单福满叹了口气,心道这丫头还没死心呢,罢了罢了:“去吧,家里也不差你一个工。”